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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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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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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00:3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rendez-vous| 讓我們照見彼此命運

  狂歡節邀約不成功,愛德蒙唐泰斯並沒有在意。

  這次能在意大利和小班納特先生碰上,雖然在他的計畫之外,細想來,卻像是上帝為他安排好了一樣。

  愛德蒙本就準備購置一本英國護照,這個身份必須能在仇敵中最老奸巨猾的那位面前過明路,就像他讓「薩科納」這個馬耳他人在突尼斯學得一身阿拉伯人習氣一樣,他會在倫敦雕刻給「基督山伯爵」一個毫無破綻的敵人。

  這是他為復仇所做的準備工作一環,當然也可以順勢成為報恩的一步。

  反正已經有了基督山島的約定,加上那天聽到馬車裡師生之間的對話後,愛德蒙對如何向班納特少爺報恩又有了新的計畫。

  ——「我的朋友和敵人可不少,有人會暗中關照你,有人會來試探你,這些需要你自己甄別。」

  年輕人或許生來就注定是個大起大落、留名史書的人,運氣好時可以被女富豪和國務大臣眷顧,愛情前程雙豐收,倒霉起來又總是接連遭遇強盜惡棍和壞女人,就連和自己吃飯也被牽連著差點去了強盜窩。

  只是他天真純善,似乎從來不會懷疑別人,連救命恩情都可以一帶而過,一頓飯就能輕鬆騙走,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愛德蒙已經決意,親自奔赴英國,暗中替他掃平一切阻礙。

  這次考驗結束後,年輕人的老師自然會更加器重照拂他,而自己在英國佈置的一切也可以留給他的小朋友所用。

  到時候,他就可以放心割捨一切,去做一個上帝指派、鐵石心腸的裁決者,讓那些無惡不作卻被法律道德放過的卑吝小人一一接受天主的判決。

  包下一整層的貴客回到倫敦旅館時,老闆本想迎上前,只是被伯爵那雙漆黑幽邃的眼睛隨意一掃,頓時背後一涼,如同他當年在野外遇到狼時一樣,幾乎出於生物本能懾服著立在了原地。

  他開了這麼多年旅館,因為往來過客,自然閱人無數,卻是頭一次見到這樣複雜的人。

  行止像是暴發戶一樣揮金如土,談吐卻又像是落魄貴族一樣講究倨傲,就連這時候,整個人也輕鬆融和了溫和與譏諷這樣完全矛盾的兩種氣質。

  最頂級的戲劇演員或許能表現這副神情,不過必須預設出立場,使他同時扮出殺死仇敵的戾氣,營救友人的希冀。

  不過很快,連柔軟也消失殆盡了,接到了一封來自巴黎的信後,伯爵沉著臉走進了他完全改建過的房間。

  ——「唐格拉爾在墨西哥的先遣隊發現了一座礦藏,借此封得了男爵的位置,資產還未評估,獲知後將繼續向您來信。」

  愛德蒙唐泰斯當年入獄,是由唐格拉爾一手策劃,並寫下了栽贓陷害的告密信。

  而投遞這封信的,是娶了他未婚妻的弗爾南。

  到這一步,年輕的唐泰斯或許還只是在提審時遇到一些挫折,有莫雷爾先生替他奔走,說不定就能洗清罪名。

  可是這封信卻牽扯到了檢察官維爾福的父親,維爾福唯恐被牽連,影響仕途,沒有走任何司法流程,便將他直接送進了暗無天日的伊夫堡。

  凶手唐格拉爾,從犯弗爾南,掘墓人維爾福。

  是這三個人一步步將他從眼見的光明路途推進了萬丈深淵,而他受盡了一切苦楚,失去了神甫,才從這個墳墓裡爬出來。

  現在,凶手又一次交到了好運。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善惡報應嗎。

  緊跟其後的忠心黑奴向門縫裡擔憂望去。

  伯爵陷在猩紅柔軟的沙發裡,死死攥著來信,卻如同攫住了自己的脖頸,整個浸沒在陰翳裡,面容如同大理石雕成,蒼白而冷硬。

  「……」

  狂歡節當日,在預先訂好的窗口,弗倫奇看到了依舊是一身阿拉伯人打扮的老闆。

  「您不參加這次狂歡節了嗎。」行長驚奇說,甚至忘了先前準備的開場白。

  伯爵只是簡單道:「不必了。」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拿起瞭望遠鏡,向對面的窗口望去。

  弗倫奇認為他是胸有成竹,恍然大悟:「不錯,我聽說您和班納特少爺已經是朋友了。」

  於是他這才好好祝賀了老闆新獲得的爵位,接著道:「您既然已經先行接手了法國事務,並為了這件事這麼努力,我不敢冒功,更不願意落後。」

  「您先前說,要將業務拓展到倫敦和維也納,所以我一直在用關係打聽,最近我瞭解到,倫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銀行恰好需要一筆注資,您覺得?」

  聽到倫敦時,老闆有了反應,終於把注意力移回了他們所在的窗口,用一種難以洞悉的目光看向弗倫奇。

  「我可以信任你去做這件事。你知道我的要求吧?」

  弗倫奇點頭,恭恭敬敬道:「我明白,您只要完全控股。我會盡力在最小成本……」

  「那就是你要考慮的事情了,行長。」

  伯爵冷淡說,「我只要結果就行了,至於花多少錢,我並不在乎。不過,你既然許諾了——」

  「我一定會辦到。」弗倫奇連忙說。

  他知道這位先生有多在意一個人是否能信守承諾。

  弗倫奇不敢多待,趕緊將其他話說完,從老闆所在的窗口退了出去,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老闆似乎在瞬間又變回了班納特少爺出現前的樣子,知道不應該腹誹自己尊敬的恩人,行長卻禁不住想起了去看馬戲團表演,他曾經無意在後台看到的景象。

  被關在狹小鐵籠裡躁動不安的獅子,因為血腥而嗤聲遊走,露出尖利的牙,一旦被放出就會擇人而噬。

  下樓時,弗倫奇忍不住拿出為了今天狂歡節備好的單筒望遠鏡朝對面窗口望去。

  然後他看到了和幾頂白色假髮相談甚歡的小班納特先生。

  難怪老闆這麼生氣,看來班納特少爺選擇了其他人,也就是說法國的事務進展其實並不順利,自己還上趕著分享自己在倫敦已經十拿九穩的買賣,不就是找罵嗎。

  心裡一邊叫苦不迭,弗倫奇很快驚奇發現,班納特少爺並沒有在那個窗口呆很久,一會又換到了另一個窗口拜訪。

  這位不列顛人並沒有他的同胞那樣的冷峻態度,反而面帶笑意,斯文儒雅,只要敲響包廂和窗口,不論對方先前是什麼態度,最後一定會得到友善的禮遇。

  對年輕人來說,似乎獲得人的好感,就像天生可愛的孩童輕聲索要糖果一樣簡單。

  不過他很快就要受到挫折了。

  弗倫奇想著,看他腳步輕快走上來,非常自然和自己打招呼。

  因為先前那頓飯,他對這位俊秀親切的小紳士也頗有好感,所以關切問:「您是要去見基督山伯爵嗎?」

  「是的。」

  「伯爵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啊,謝謝您的提醒。」

  年輕人說完這句話,點頭向行長告辭,在擔憂的目光裡毫不畏懼敲響了伯爵所在窗口的門,像是上門索要債務的債主一樣有底氣。

  伯爵見到克莉絲後,面色稍緩,卻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接著就嘲弄道:「您看上去事務頗為繁忙。」

  她故作驚訝說:「您是認為我欺騙了您嗎?」

  「我的確拒絕了所有邀請,是因為我和老師佈置的功課有一個約會,我必須一一拜會那些人。」

  費爾德侯爵離開得突然,沒有來得及告辭,而她剛好被作為弟子引入社交界了,完全可以在名義上代表他。

  於是,老師在信裡給她留了份大作業:

  替他在這次狂歡節裡向那些熟識打招呼,告知他的倉促離開,要使歉意足夠,重點卻必須帶回她自己身上,藉機介紹自己。

  對於克莉絲來說,這算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現在她已經把功課圓滿完成了。

  這番近乎解釋的話說出來後,伯爵面色卻並沒有好轉,他不僅沒有被寬慰到,反而變得更加鬱結而焦慮了。

  克莉絲卻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樣,已經在他的窗口探頭看起來,用輕快的語氣說:「您這個窗口應該是這條街最好的位置了,我能留在這嗎。」

  愛德蒙面無表情伸手,向她示意原本就是給年輕人準備的圈椅,上面墊滿了柔軟的墊子。

  看來這份莫名其妙的怒氣不是衝著她來的。

  甚至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用來證實她的猜測。畢竟人在被感情控制的時候,是沒有心神偽裝的。

  ——這個人似乎是被世界加諸過許多迫害,受過很深刻的苦。

  老師是這麼說的。

  克莉絲往椅子裡一倒,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好,順手塞了一隻湃在水晶器皿裡的草莓,開始醞釀怎麼開場比較好。

  結果不等她說話,一直在凝視她的伯爵已經先一步開口:「連節日都不忘佈置功課,看來您的老師對您期望很高,也很嚴苛了。」

  因為他這句話,克莉絲又想起了那十八張書單,一陣頭痛,「是啊,我未來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律師呢。」

  「您是紳士唯一的兒子,不會落到那樣的境地的。」

  「您或許不知道,老師給我列了個書單,裡面光法律相關就有七張紙。」

  其中當然包括讓她不得不女扮男裝的土地法,眼見著要再次和這位老朋友打招呼,克莉絲的心情並不愉快。

  她當然不會天真以為自己好好研究一番,未來說不定能改變限定繼承,這樣自己女扮男裝的事情也就沒有危險了。

  這個問題連國王陛下他老人家都沒法解決。

  英國土地法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土地法。不列顛人在這方面較真而且死心眼,加上歷史遺留問題,接近一千年前的厚部頭依舊具有法律效益,一個舊規則就如同一件大披風,上面打補丁一樣層層疊疊贅套著新規則,牽一髮動全身的那種。

  再加上一千年前皇權和教權交叉,土地情況錯綜複雜,光類別就分成王室直屬領地,分封領地,教區土地。

  讓這件事變得更麻煩的是,掌握這些大區的人有權利向下分封給自己的騎士,騎士拿到手還能分給自己的雜役,每塊地都有各種零零碎碎的權利和義務,鬼知道一千年下來這些地被轉手或者重新分割合併成了什麼樣子。

  層次多,內容雜,在律師裡面做土地產權這一行的,比其他方向禿得快多了。

  伯爵卻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我最近也正在學習各國的法律。」

  確切來說,是刑法。

  愛德蒙繼續道:「如果您回到英國後,覺得煩悶或者有進展時,可以寫信——」

  他的話被外面突然潮水一樣湧起的呼喊打斷了。

  他們所在廣場的行刑開始了。

  在公眾面前將死刑犯犯處刑是羅馬大節開始前的傳統,似乎是要用這樣的儀式警告惡徒,震懾居心不良的人。

  至於圍觀者到底是出於何種用意和心理,那就很難分清而且難以歸類統計了。

  克莉絲抬眼瞥了一下樓下廣場中央的斷頭台,閘刀在光下閃閃發亮,到處都擠滿了觀眾,然後又興致缺缺縮回了椅子裡。

  她不喜歡也不打算看,和死的人是不是罪大惡極無關,單純厭惡血腥場面而已。

  伯爵已經站直了身子,單手扶了窗檯,自上而下俯視著廣場中央。

  似乎是爵位相關的事務已經辦好,他正在有意慢慢改變自己在意大利的形象,做出逐漸被當地同化的模樣來,上次在糖果店門口,他已經脫去了阿拉伯風帽,這次再見,他又換了更小一些的假髭鬚。

  所以克莉絲可以很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這讓她又一次想到了格里芬,因為一開始飯量太小,吃的東西都必須讓男僕處理過,克莉絲再親自餵牠。

  它看男僕殺與自己不同種生物時,就是這種好奇又事不關己的旁觀模樣。

  根本無需辨聽的流程後,喧鬧聲戛然而止,刀刃破開骨肉的聲音趁機在其中突兀響起。

  人群終於被同類的死亡所震撼,發出了瞬間的屏氣。

  伯爵從頭至尾無動於衷,只在斷頭台閘刀下落的一瞬間,露出了一種安詳而憂鬱的神態,像是在做臨終聖事的神職人員,目送一位向自己禱告過的臨終者死去。

  等到一切散去,愛德蒙回過身,猛地對上她的打量,一怔:「您在看什麼?」

  我在看一個和過去的自己非常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人。

  一個復仇的人。

  克莉絲若有所思說:「您不害怕嗎?」

  「在突尼斯時,我見過更殘酷的刑罰場面,您知道,阿拉伯人有無數種手段對待他們的奴隸。」他自然道。

  「看來我和您相反,因為不小心看過一次,所以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您既然已經看過,現在還有興趣,這麼說,您是喜歡這樣的場面啦?」

  「您雖然沒看,剛剛也聽到修士宣讀罪狀了吧。這個人罪大惡極,看到他自食惡果,我當然會感到愉快。」

  「那我呢?」

  這句話問得有些突兀,年輕人的表情卻很執著,就像是那天問「那你呢。我該相信你嗎?」一樣。

  果然,愛德蒙很快又聽到了對方的補充。

  「如果在那裡的人是我,您會是什麼感覺?」

  他怔了會,才說:「您是個好人,不會有這一天的。」

  說完後,這番話他自己也不信。

  十八歲的愛德蒙唐泰斯是好人,他什麼都沒有做,卻連法庭都沒見過,就被判了終身監禁。

  「不論如何,我希望您能幸福快樂,您應該是愉快而熱忱的。作為朋友來說,我是衷心這樣想的。」

  小班納特先生沒說話,只是安靜看著他。

  遠處有教堂的鐘聲響起,化妝游行已經開始了,樓下一片歡聲笑語。

  因為戲劇爆紅,樓下果然有不少扮成《唐克雷蒂》裡面角色的,戲迷們互相認親,結伴走到一起,開始合唱裡面那首經典詠歎調《我的心兒在狂跳》。

  下一秒,年輕人已經忍俊不禁笑起來,彷彿剛剛只是他一時興起的玩笑,「您原來要將這麼艱難又沉重的使命賦予給我嗎?」

  「我說過的吧,連奧林匹斯的神都會有無數煩惱。不過這份情誼我心領了。」

  說這句話時,年輕人站起身,將衣服整理熨帖了,髮頂剛好只過愛德蒙的下顎。不過作為一個南部人來說,這個身高也足夠,尤其少爺體態偏瘦,再高就不夠勻稱了。

  愛德蒙下意識道:「您要下樓了?」

  將吃完草莓的水晶器皿放回原處,青年點頭,抬眼看他,露出很深的微笑,「審判和刑罰已經結束,我當然要開始享受狂歡節了。」

  「不過您看上去還很忙,所以我就不邀請您了。」

  「下個月的基督山島見。我的朋友。」

  克莉絲真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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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麗的提前電台#

  瑪麗(面無表情):今天讓助手請了兩位優秀教師做嘉賓,讓我們先看兩段錄像。

  1.克莉絲(打開魯賓遜漂流記開始念):對星期五,我根本用不著採取任何防範措施。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有像星期五這樣忠誠老實、聽話可愛的男僕。他沒有脾氣,性格開朗,不懷鬼胎,對我又順從又熱心。他對我的感情,就像孩子對父親的感情,一往情深。

  2.愛德蒙(一本正經開始寫):英國國務大臣的弟子,小班納特先生,在我死後,謹將我所有遺產交給這個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小朋友,我對他總是有抑制不住的慈愛關注,如果能使他幸福快樂……

  瑪麗:兩位怎麼看?

  國務大臣:男人間的友情就是想互相做對方的爸爸。果然,他們是友情。

  神甫:我用星象儀算過,我的弟子命裡注定沒朋友,現在唯一的朋友遲早變質。

  瑪麗:對啊,遲早變質,從朋友變情人嘛。哼,友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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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00:4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rendez-vous|  狂歡節遊行

  等到年輕人的腳步在消失在樓梯間,伯爵似有所覺往樓下看去。

  狂歡節化妝游行已經開始有一會了,所有人都像是自地裡鑽出來的,從四面八方往主幹道上湧。或乘馬車,或者結伴,化妝成各種各樣,放眼望去,整條街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禮服和彩色紙片,讓人眼花繚亂。

  下一刻,班納特少爺穩步從他所在的建築裡走出來,進屋時那套得體的裝束外已經圍上了一件紅色斗篷,看上去從容不迫,結果沒走幾步就被一邊的彩色麵粉球砸中了。

  一群姑娘在車上歡笑著衝他打招呼。

  伯爵的角度只能看到年輕人柔軟的髮頂,對方點了點頭,說不定還在微笑,果然,受此鼓勵,附近的女士們都開始衝他扔花球,甚至有馬伕替自家主人大聲邀請他上車。

  年輕人一下就被圍堵了,像是被環伺的羊羔一樣。

  在這種時候還講那套紳士做派,英國人當然會吃虧,無法脫身。

  年長者禁不住露出了自昨天起的第一個微笑,又想到這份愉快是因為朋友的窘態而起,實在不太應該,還是決定給年輕人救救場。

  他轉身,從一邊的換衣間裡拎出一籃筐本來就是為這個人準備的漂亮碎紙片,索性整棟樓的窗口都被他租下了,隨手推開那群人頭頂的房間,看準機會,兜頭往外一倒。

  這在狂歡節這樣的情景下一點都不過分,反而在炒熱氣氛。

  不等樓下那些人的仰頭和歡呼,他已經整個隱進了窗帷裡,看著年輕人趁著騷動在紛紛揚揚的彩色裡溜遠,跑到攤販那裡買了一頂笑臉面具戴好,又扣上兜帽,像是一隻兔子一樣靈巧躥進人群,徹底融入這條街道的奇裝異服裡了。

  節日的人群異常喧鬧而興奮,克莉絲費勁在裡面穿行,斗篷快被麵粉糊滿,才折身上了這條街地勢最高的一點。

  那個窗口筆直站著面上塗了油彩,扮成小丑的人。

  克莉絲走過去,伸手:「既然是我的成績單,我應該能看看吧,巴特先生?」

  國務大臣的近侍瞪大了眼睛。

  ——以你隱藏的本事,遲早會被那小子發現的,倒不如就跟在他後頭裝作是侍從。

  年輕正直的軍官雖然腦回路直了些,卻有一些做軍人的驕傲,畢竟當初里尼戰役和法軍作戰時,他可是在戰地成功潛伏了很久,心裡對老紳士這番話很不服氣。

  「您是怎麼知道的?」巴特下意識問,很快就抬手捂了臉。

  這句話快成他和這對師徒的常用台詞了。

  笑臉面具後的人說話也滿是笑意:「您選定這個地方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不是戰略制高點,適合當狙擊點,所以更好觀察我?」

  「您太『正直』了,實在不適合偽裝,會化妝成小丑的人可不會站軍姿。」

  巴特這下徹底服了,從懷裡取出牛皮本,拿出老先生預先準備的台詞。

  ——怎麼,不服氣?那你大可以試試。不過我還是很在意弟子怎麼看我的,如果你被發現了,就這麼和他說:

  「侯爵說,並不是不放心您,而是讓我好好記錄,等回國後,他就能有理有據誇獎您了。」

  看來老師是有意安排了巴特先生來記錄,幫助復盤剛剛自己的表現,正好能找一些可以改正的地方。

  克莉絲點了點頭,這才翻開筆記。

  巴特似乎是寫慣了作戰筆記,記錄很簡略卻足夠詳細,每一頁對應一個人,所以她看得很慢。

  看到最後一頁時,國務大臣的弟子頓了頓,用修剪得很圓潤的指甲壓了紙的內部,然後利索撕了下來了,連半點痕跡也沒留。

  巴特問:「您這是?」

  「這不是功課部分,不過是我自己的一點私事而已。」克莉絲淡淡解釋,將寫著「基督山伯爵」的那一頁折好,塞進了外套內的口袋裡。

  巴特也不在意,最後一個記下來完全是責任使然,這時候聽克莉絲說了,直來直去的軍官也意識到不妥,甚至出聲向她道歉。

  對方漫不經心擺手,「沒什麼。那麼,還有其他事嗎?」

  巴特被提醒了,又從口袋裡拿出兩個信件。

  「這是您家裡的信,他們寄到了原地址,今天早上使館的人找到了我,讓我轉交給您。」

  「還有這個,是侯爵為您安排回去的船票,剛好有幾位外交官要回國,您和他們一起走,侯爵也放心一些。」

  克莉絲好奇問:「你呢,老師應該快到維也納了吧,你現在再過去?」

  巴特連忙道:「我負責護送您去碼頭登船,等您到英國了再去與侯爵會和。」

  想到面前是個快十八歲的小夥子,被長輩這樣一路都安排好,說不定會覺得被輕視了能力,他又畫蛇添足道:「您這次在羅馬遇上強盜,侯爵面上不說,還是很關心您的。」

  下一秒,巴特反而被眼前的人憐憫看了一眼。

  護送就護送吧,還非要在意大利等她到英國,所以他老人家覺得這次維也納的事情比較麻煩,把軍官帶在身邊更容易暴露,乾脆把皮球踢給自己了。

  克莉絲:「……」

  快醒醒,比起操心我被過度「關心」,你自己才是被嫌棄的那一個啊。

  告別了巴特,穿過兩條街,恰好看到總督家的馬車,克莉絲才摘了面具。

  「塞西利奧!」

  莉莎穿著蓬軟的洛可可風小裙子,一眼就發現了她,撲到馬車邊沿叫了一聲,又被總督一把拎了回去。

  看到她完全看不清原本顏色的斗篷,總督夫人拿羽毛扇子掩了嘴:「正好我們要回去了,你是繼續玩,還是和我們一起走?」

  克莉絲也不客氣,拉住總督貼身男僕伸過來的手,輕巧上了車。

  「這麼早就回去了?」

  她好奇問,脫了手套,順手幫小姑娘摘掉一片捲髮間的彩紙。

  總督微笑說:「我們得回去換一套裝扮,去梵蒂岡。」

  原來是得到了教皇的接見,克莉絲自然向他們道賀。

  回到總督家自己的房間,克莉絲先看了船票。

  不太巧,時間剛好就是她和伯爵約定的那一天,好在登船地點就在裡窩那,裡窩那到基督山島很近,順勢碰面道個別的時間還是有的。

  然後她又開始拆家裡的信,剛打開,信裡掉出一個非常眼熟的小紙條。

  邊沿被蠟封好了,署名是四姐凱瑟琳。

  這個畫面實在眼熟得過分,瞪著眼睛,克莉絲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些獸皮的處理手法太糟糕了,我的客人不喜歡難聞的味道。」

  「不,不要骨瓷。日本陶瓷也不行。」

  「山洞裡的光線已經足夠暗了,這點蠟燭還不夠。」

  「那就用波西米亞玻璃代替。」

  「夜裡出海比較麻煩,所以客人可能會留宿,就在我的臥室旁邊收拾一個房間出來,鋪滿地毯。天花板和牆壁也是,把我房間那匹藍色開司米拿出來。」

  「這個季節沒有?除了船商市集和走私販子,您還可以想辦法去那些貴族家裡買,他們家裡都有暖室花房,這還需要我來教您嗎,貝爾圖喬『先生』。」

  說到最後,話裡滿是譏諷意味。

  伯爵那天說自己很挑剔果然沒錯啊,貝爾圖喬,你辛苦了。

  弗倫奇行長站在基督山島上,面前時不時有蹦跳的羚羊經過,穿過靛藍色的海面,望著天際盡頭變成一條線的裡窩那,內心一陣感激,甚至想落淚。

  自己終於可以告別跑腿這個職務了。

  「弗倫奇。」

  伯爵突然向他示意。

  行長連忙從懷裡拿出一摞四方票,遞給欠身擦汗的貝爾圖喬。

  ……哦,雖然伯爵終於有了管家,他還得繼續當賬房。

  弗倫奇又看向裡窩那的方向,開始考慮把馬上要讀完大學的兒子叫回來繼承銀行。

  或許他真的不適合當銀行家吧。

  吩咐完一切,伯爵接過阿里手裡的褐色披風,踏進了來時的一艘小帆船裡。

  「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讓阿里送你們回去。」

  兩個人都欠身應了。

  帆繩在他手裡就像是拉了韁繩一樣,伯爵獨自駕著小船離開,向著裡窩那的方向駛去。

  快到岸邊時,伯爵戴上了一頂軟帽,恰好能將他的長髮都攏進去。

  愛德蒙唐泰斯是一名水手,在憎惡海盜的環境裡長大,同樣也厭棄那些根本不光明磊落的走私販子。

  伯爵卻和他們有了交情,擁有基督山這樣天然的地理位置,很快就熟練掌握了沿岸那些秘密暗號和黑話。

  接頭的地方是一間酒吧,走進去時,他順手掀起了斗篷一角,剛好掩住了大半的面頰,找了個半明半暗的角落坐下,點了一杯黑啤酒,卻並不喝,只是盯著雪白的泡沫消失殆盡。

  港口酒吧本就魚龍混雜,他這樣的打扮並不突兀。

  至少他等的人比他誇張多了。

  愛德蒙看著帶了狂歡節面具大喇喇在對面坐下的人,微不可見皺了皺眉。

  這個人還戴了髮套。

  確定暗號後,對方滿不在乎把一本護照推了過來。

  ——威爾莫勛爵。

  愛德蒙倒沒想到還是一個有爵位的身份。

  似乎是他一直沒說話,對面的人先開口了,漫不經心,彷彿一點都不在乎這筆買賣能不能成功。

  「放心吧,是真貨,到手後我還廢了大功夫查了下,所以這貨擱了半年才出手,不然還輪不到你呢。」

  「本人早就換了新的身份名字,在美洲淘金死了,在英國也無親無故,看你開的價,肯定還得起這名字後頭的錢,你甚至還能去英國過把當勛爵的癮。」

  「至於來路,絕對沒問題,杜朗知道吧,我老大,他手裡出來的貨。」

  來人拍了拍胸口,說得信誓旦旦,意大利語裡有很重的馬賽味。

  愛德蒙倒沒懷疑過他說的話,會親自到這裡,很多東西他都已經查證清楚了。

  他也不廢話,很乾脆把早就準備好的錢夾推了過去。

  似乎幹這一行的,都能靠手輕鬆感應出地中海流通所有貨幣的紋路,面具接過去後也不看,只伸手清點。

  他接連數了兩遍,對這個大大咧咧的人來說,已經很不尋常,數完後,他嚇了一跳。

  這還是面具自進來後第一次有這麼大反應,有一縷紅色頭髮從面具後滑了出來。

  「先生,您給多了。」

  面具站起來,沉聲說,將錢夾推回去,「這是我們商定的兩倍,您這樣做,我只會覺得裡面有什麼蹊蹺,反而做不成買賣的。」

  愛德蒙冷靜道:「其中一半當然是買這封護照,另一半是為了向您買一個消息。」

  面具沒動,試探問:「什麼消息。」

  「您剛剛說,您的上頭是杜朗?」

  「不錯。」

  「我聽說,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馬賽的紅燈區,既然這樣,他當然會有無數消息,畢竟嫖客是很沒有戒心的。」

  「那看來您是要查一個人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馬賽市長家住進了一位客人。」

  聽到這裡,像是終於被說動了,面具又騰地坐了下來。

  他交疊雙手,語氣帶著調侃:「我知道了,你是說那個英國人?他確實常常來,這年頭這種傻子可不多了,誰都能輕鬆記住他,我只是幫他帶路,就拿了不少小費和好處呢。」

  ——居然打聽到他頭上來了?

  「看來我們說的是一個人了。」

  ——傻子?那是善良。

  兩個人心裡同時冷笑起來。

  「所以,您想知道什麼?」

  「我聽說,班納特先生在那條街每晚都和同一個姑娘在一起。」

  杜朗:「……」

  哦,不好意思,我就是每晚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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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麗(翻頁繼續面無表情繼續念):緞藍園丁鳥,成熟的雄鳥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於築造新婚洞房上,他們會啄破漿果給樹枝搭建的房子上色,用收集到的明亮藍色物體裝飾房子,作為資本向心儀的雌性炫耀求偶。一旦雌鳥靠近,就會向她殷切展示自己的藏品,直到獲得對方愛慕,引誘進房子開始交配。

  伯爵:我不是,我沒有,這只是待客之道。

  《

  凱瑟琳:嗚嗚嗚克里斯,莉迪亞談戀愛了,我好孤單哦。

  克莉絲:嗯,肯定是五姐要私奔了。

  凱瑟琳:嗚嗚嗚克里斯,麗萃照顧簡一直不回來,我好擔心哦。

  克莉絲:哦,看來是達西那邊有情況。

  莉迪亞&伊麗莎白:吉蒂你可憋寫信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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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rendez-vous|  Christian.

  杜朗這個人,看著吊兒郎當,其實非常靠譜。

  但是他很戲精。

  表面意義上和實際意義上都是。

  小時候就能演戲騙嫖客賺錢,再用這點小錢去錢滾錢,掙到的第一筆錢拿去買了戲票。

  杜朗早就不幹投機商這行,這次親自跑來接頭完全是心血來潮,結果現在有人打聽自己哥們的情報,還問到他頭上來了,簡直是喜劇主角的劇本。

  杜朗瞬間來了勁,開始故作貪財,繼續套話。

  很快,馬賽第一人瞭解到,眼前這人是發了一筆橫財,對方這次買護照就是為了去英國。

  有錢人想去英國這種第一強國,就和法國外省人想去巴黎一樣理所當然。

  恰巧,男人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了班納特少爺,因為無意中聽到班納特在馬賽有一段忘不了的感情經歷,所以想用這個方法討好他,借他和國務大臣的關係躋身上流社會。

  兄弟最近在意大利社交界混得風生水起,杜朗是知道的。

  現在聽這「感情故事」的風格,也完全是當初扮小可憐的班納特能編出的瞎話。

  杜朗不是什麼刻板的人,雖說不打算賣好兄弟的消息,這筆錢倒能順便幫這小子爭取一下。

  當初班納特的房間是他安排的,現在地位不一樣了,他懶得挪窩,索性把那間俱樂部買了下來,任面前的人怎麼查都查不到真相。

  至於什麼感情經歷,根本就是兩個老爺們天天跑港口查案,還遇上了軍火船,差點把小命搭上。

  於是,他毫無顧忌將那個壓根不存在「姑娘」吹得天上有,地上無。

  吹當然得有個方向。

  杜朗雖然因為憎惡出身,從小就下定決心,絕不當拉皮條的,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浸染大,多少有些眼色:一個男人在哪個女人身上多停一會,杜朗就差不多知道這個人具體喜歡什麼類型。

  班納特來店裡,每次都不怎麼看那些漂亮豔麗型的,喜歡的類型那就太好猜了。

  那小子扮單純很有一手,所以這個女人得比他年紀大。

  「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接近三十歲吧。半大的小夥子,都喜歡年長的女性。」

  既然沒風塵氣,必須得……

  「膚白貌美,烏黑長髮,氣質憂鬱。」

  最後還能「錢都不要就離開」,加上班納特心機這麼深沉,那這女人肯定是個雖然飽經苦難,心底依舊善良。

  「我聽說和她同屋的女人說,她是覺得『傻子』是真的愛上了自己,這種小夥,有大好前程,她已經跌到泥裡,配不上他,所以狠心離開了。」

  當然,英國紳士嘛,愛面子,不會直白說好美色,就喜歡那種虛頭巴腦的「氣質」,能讓他愛得「至今忘不掉」,那就得言談高貴。

  「那個女人是流落到我們那條街的。不過看說話和那種講究的樣子,應該是法國大革命裡逃出來的落魄貴族後人,留下的也肯定不是真名,你估計查不到了。」

  杜朗在那條街見慣了痴男怨女故事,又是劇院常年票友,再加上和克莉絲打了那麼多天交道,知道「好兄弟」的偽裝和本性,編起來居然頭頭是道,生動曲折。

  他說完連自己都沾沾自喜起來,覺得這要是寫成劇本,拿到巴黎劇院能騙不少大小姐的眼淚。

  一個沒想到世界上會有人這麼戲精,一個沒想到有人對自己哥們這麼執著,兩個人互相欺騙非常成功。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

  這位描述聽上去有點熟悉,不過他記憶一直不錯,可能是那天去的時候,自己無意見到了吧。

  到這一步,雖然線索全斷,好歹也是了結了一樁懸案,他還是將錢夾留下了。

  克莉絲數清多少錢後也嚇了一跳。

  「那張護照居然賣了二十張四方票?」一張四方票是一千法郎。

  英鎊購買力特別強,所以拿到手看數額非常小,好像自從出國以來,她手頭的錢漲得實在有點快。

  ——想多了,有一半是完全是你自己掙的。

  杜朗沒正行翹著凳子,考慮了一下,出於職業素質,還是沒把這種小事說出來,反正只要那個男人用了這個身份,在班納特面前瞬間就會露餡。

  他轉而問:「你以後還會出國嗎?」

  克莉絲想了想,認真道:「近兩年應該不會了,具體要看我的老師怎麼安排。」

  單看他老人家這段時間的安排,以後說不定會鋪路讓自己來意大利駐外。

  杜朗嘖了一聲:「我就知道,你這種地主家的少爺,就算是缺錢也就是臨時玩一陣撈一筆,遇到貴人提拔,隨時可以洗手上岸。」

  克莉絲完全沒應這一茬,「總之,有事隨時給納什寫信,他會轉交給我。」

  杜朗騰地站了起來,凳子一下倒在木質地板上,發出聲響。

  「怎麼,和小混混扯上關係,以後會影響您的仕途了?」

  克莉絲眨眼,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麼,下一秒,對方已經一拳頭砸了過來。

  因為這段時間的擊劍課,她幾乎是下意識就避開了。

  上輩子還沒家道中落,她最囂張的時候,身邊倒是一群說著「不打女人」的,就算在女校也沒人惹她。這輩子雖然不是沒幹過仗,比起和哈洛德那次,杜朗根本是莫名其妙發難,克莉絲也火了,冷笑一聲,利索解了袖扣,捋起袖子。

  「……」

  「你他媽怎麼照臉打!」

  杜朗放了啤酒杯,忿忿不平,說著因為臉部被痛毆長長嘶了一聲。

  克莉絲看著自己面前的啤酒泡沫消散,慢條斯理說:「我本來以為,你有魄力把桑切斯那些地盤吃下,應該是個頭腦派。」

  他又跳起來:「我要不是頭腦派,能被你按著打?」

  克莉絲想了想,的確是這樣,這紅毛猴子要是戰鬥力能和哈洛德那個猩猩一樣,也不會去當投機商,而是給人做打手小弟了。

  她雖然常常鍛鍊,但是力氣實在不大,好在全憑這半年的擊劍課練出來的敏捷流,所以從頭到尾都沒被碰到。

  克莉絲有時候也懷疑,當初班納特太太揣著她和莉迪亞,說不定是在夢裡分配了初始技能點,把屬於兩個人的力量都加給金剛五姐了。

  「說吧,你在氣什麼。」

  杜朗冷哼一聲:「我當然知道我們明面上沒有往來,以後遇到事還能互相拉一把。」

  行吧,現在從紅毛猴子進化回人類了。

  「你只說要我有事找你,結果我問過幾次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照應的,你被萬帕那個意大利佬差點綁架的事你卻不說,你以為做兄弟的會覺得感動?少開玩笑了。」

  「賣護照,你按照正常提成給我,我因為你的消息走到這一步,你也從來沒指望過要謀什麼好處。」

  「一次兩次還能說你這個人無欲無求,但是人只要在這個世上,就不可能沒有麻煩。結果我發現,你不管遇到什麼事,第一件事都不是去要找別人,如果不得已借助了這個人做什麼,你就要趕緊給點好處,把這點交情給撇清了結。」

  克莉絲愣了下。

  「說白了,你不願意欠任何人人情,不願意和其他人牽扯太多干系。」

  這時候,投機商的敏銳就表露出來了。

  克莉絲捫心自問,自從上輩子為了復仇的算計後,她確實會不自覺把人際關係的來往分得很清楚。因為知道沒有人是可以永遠依靠的,也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對自己的生活負責。

  如果虧欠了別人什麼,她會非常沒有安全感,就好像將把柄落在了那個人手上一樣。

  這樣想,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逃犯先生才這麼執著要向她報恩。

  克莉絲將最後一點啤酒喝完,站起了身。

  杜朗難以置信瞪她:「我發自肺腑說了這麼多,你就沒點表示的嗎。」

  「要表示?」

  克莉絲揚眉說完,一巴掌糊到他後腦勺。

  「給我以後少看點戲。」

  到了約定會面那一天,愛德蒙唐泰斯起得很早。

  天還未全亮,他一腳走出基督山島的洞窟,看向天空,面色也跟著慢慢沉了下來。

  就像是一年前的今天,他們初次見面一樣,暴風雨要來了。

  似乎是因為那天他所展示的船技,班納特少爺對大海的危險並沒有意識,當初離開荒島時,對方也是躍躍欲試說自己覺得這一切很刺激。

  憑藉水手的直覺判斷,這場暴雨的規模或許沒有那天那麼大,但是這種時候出海絕對是件冒險的事。

  現在他希望年輕人能爽約了。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懷錶上的分針還有一格時,愛德蒙又一次走了出去,望向裡窩那的方向。

  兩點時,海面還是一片波濤洶湧,沒有任何船隻,天空準時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天際也是一片陰沉。

  愛德蒙站在原地,啞僕自然是默不作聲,只能跑進去舉了一把傘,又給他披上斗篷。

  半個小時後,愛德蒙鬆了一口氣,正要回去,遠遠卻看到了一片煙氣。

  是一艘大汽船。

  這種天氣還不算特別惡劣,汽船當然有底氣出港,不過小班納特先生肯定不在上面。

  汽船是鐵鑄的,吃水極深,基督山島本來就是一大塊突出海面的岩礁,附近的環境極其複雜,只有小舟才能靠近,而且還必須熟悉下面的暗礁分佈,這也是海盜和走私販子會選擇這裡做中轉站的原因。

  結果,汽船就向著基督山島的方向過來了,很快又不敢再靠近,只是慢慢放下了一艘救生艇。

  愛德蒙已經僵在了原地。

  救生艇在前進,他卻只能看到那一個人。

  這段距離突然變得很遠,但是有波浪送行又非常快。

  他的客人就這樣披著斗篷,踏上了他的島嶼,因為不能撐傘,頭髮已經被打濕了,順服貼著面頰,好在面色還不是很蒼白。

  愛德蒙接過阿里遞來的傘,走上前,伸手就要將這個毫無危險意識的人拉回去,卻被閃開了。

  「很抱歉,我不能在您這裡做客啦,老師恰好給我買了今天的船票,而且家裡有些事情,我也沒辦法換其他船走。所以,我是來向您辭行的。」

  愛德蒙說:「既然情況特殊,您可以不用過來。」

  克莉絲卻笑了,打趣道,「要我做一個向您一樣不告而別的人,這樣就扯平了嗎?」

  「很危險。」他短促說。

  她嘆氣,「確實很危險,那兩位水手先生收了我整整五十鎊才願意送我過來呢。」

  愛德蒙只是沉著臉看她。

  「你不是說了嗎,向上帝撒謊,才注定會命喪大海,而我來這裡,是為了不違背和你的約定,」克莉絲灑脫笑了,「既然有上帝保佑,我又怎麼會沉船呢。」

  愛德蒙突然笑了。

  自認識以來,克莉絲從沒聽他這樣笑過,過去的笑音是低聲而醇厚,這次卻悲壯而嘶啞,像是因為無數次的喊叫而損傷了聲帶,所以情緒激動時,會發出如同金屬磨礪的難聽嘶聲。

  只有在地獄裡煎熬過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用一種譏諷而安詳的目光看她,笑容卻憂鬱又溫和。

  「我從沒想過,會從您這裡再一次得到我以為再也得不到的禮物。寬恕我的失態吧,我已經嘗過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克莉絲定定看他,突然說:「那麼,您還得接下我的另一個禮物。」

  他一怔。

  克莉絲說:「恰好到今天是一年,您已經履行了這個誓言,不必再做星期五了。」

  「而我猜,您或許是向誰做出了許諾,一定要向我報恩。」

  「既然受益人是我,那麼請讓我來裁定一切吧,您已經用珍貴的友情做出了回報。現在,我要用它把您從這筆交易裡贖買回來,交還給您自己。讓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海面上的天氣變化極快,她說這段話的這時候,天邊竟然放晴了,光投射到還在滴水的髮梢。

  「今天起,您自由了。」

  愛德蒙垂目看著克莉絲。

  那是阿里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情,目光彷彿能看透眼前人的靈魂最深處的角落,滿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動容的柔和。

  那麼專注,情不自禁。

  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

  愛德蒙低聲道:「所以,塞西爾——」

  「塞西爾只是我的中間名而已。」

  克莉絲脫下手套,大大方方向他伸出手,「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愛德蒙錯愕看她。

  christian.

  chris.

  難怪年輕人想要來這裡看看。

  他突然笑起來,並沒有回握,而是虛攥了指尖,頷首親吻她的手背。

  「那麼,您成功了。」

  「您將我放在上帝那裡的一半,贖買了回來。」

  「剩下的那部分,我會自己去拿的。」

  -------------------------------------

  這次羅馬篇的章節名:rendez-vous,約會。

  基督:Christ(英)

  基督山:Monte-Cristo(法)

  克里斯:Chris(英)

  克莉絲的完整教名Christian,含義為,基督的追隨者。

  Le Comte de Monte-Cristo,基督山伯爵,其中Le為陽性定冠詞,de是介詞,Comte伯爵。

  可以非常粗暴任性腦補為,克莉絲的伯爵。

  《

  #有責任正文相關的未來劇場#

  有一件事情,當時我並沒察覺,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現在,因為我高興貪杯,所以趁著微醺醉意將這些話寫下來。

  說來或許對上帝不敬,可是我唯獨無法向他和你撒謊。

  自你告知我教名那天起,餘生所有的日子,只要被叫到爵銜,我都會想起你。

  ——《浪博恩書信集:基督山伯爵》摘選

  譯註:這封信原件現存於浪博恩莊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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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étoi|es 回村的誘惑

  麥裡屯是哈福德郡的一個鎮,鎮上只有一家書店。

  因為新進了一批貨,克拉克老闆忙了一上午,快到下午三點才吃上飯。

  雖然暗中是個情報點,不過書店的基本工作也還是要做的。

  他端下燉得熟爛的馬鈴薯牛肉,坐在放滿了高高書堆的結賬台後,細細濾了鍋裡的浮沫,拿出麵包刀叉,非常有儀式感圍上餐巾,倒了一杯白蘭地。

  掛在門口的鈴鐺一響,有客人進來了。

  書店老闆頭也不抬,含糊說:「隨便看。」

  皮靴踩在地上的聲音響起,漸漸靠近,把他面前的書搬開了一部分,來人自上而下看了看他。

  「為什麼每次我見到你們,你們都在吃東西?」

  克拉克抬頭,看清面前的人後呆了一會,費勁嚥了一下,結結巴巴說:「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青年在一片雜亂中找了個地方隨意放了牛皮箱,面帶微笑。

  「剛到哈福德郡。還沒回家,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開不開心?」

  克拉克:「……」開心不起來。

  「不用把菜放回去了,我說幾件事就走。可能要十月才回倫敦,所以你先替我轉告納什。」青年道。

  克拉克摘了餐巾,利索拿出隨身帶著的手記。

  「首先,計畫有變,現在開始慢慢收線,這一年不在,我估計也被人吃了不少份額了,可以順勢收點手。」

  克拉克面露驚訝,還是依言記下了。

  「鴿房你繼續管著,工資照發,找些不要緊的小事隨便傳著,先穩住底下的人。」

  「優先級比較高的名單上那些斷不掉,可以繼續保持,未來說不定有機會正面接觸。」

  「還有,幫我找一下這些書。」

  修長白皙的手將一張紙推過來,因為骨節明晰,輪廓看上去俐落有力,才沒有過於秀氣。

  克拉克認出是這位大少爺的筆跡,不過明顯是謄抄的,很多是他過去不喜歡看的書,大部分精準到了出版書局和版次。

  「什麼時候能找齊?」

  克拉刻苦惱皺了眉:「有點難。有的公版比較多還好,我記得有好幾個只出了這一版,說不定已經絕版了。」

  「不過正好我跑一趟倫敦,幫你找找。」

  對方簡單點頭,又重新戴了雪白熨帖的手套,才掏出錢夾,指尖被包攏描摹,非常輕鬆拿出好幾張錢給他。

  克拉克嚇了一跳:「你到底是去國外遊學還是去淘金了。」

  結果青年只是笑了笑,戴上帽子,提了牛皮箱,無聲告辭。

  似乎少了過去記憶裡偽裝的純真,反而更加看不透這位少爺了。

  書店老闆想了一陣,覺得這應該是件好事,聳了聳肩,繼續吃飯。

  書店的訪客走到街上,往出鎮的方向走,結果沒走兩步就被叫住了。

  「克里斯?」

  這聲裡帶著不敢確定的試探意味。

  克莉絲緩緩轉身,眨眼,驚喜看向班納特家的兩位小姐。

  「瑪麗,吉蒂。」

  凱瑟琳長長鬆了一口氣,開心說:「我還以為認錯啦,你看上去變了好多。」

  瑪麗也在一邊點頭,「你長高了。」

  因為行李已經在今早被送到家了,對她回來,她們並沒有特別吃驚。

  離開一年,克莉絲常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變化,現在連兩位姐姐都這麼說,才反應過來,好像即使到了鎮上,認識的人也只是遠遠打量自己,沒有上來打招呼。

  克莉絲微笑道:「你們怎麼會在這?」

  凱瑟琳說:「我們去姨媽家裡,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瑪麗拿抱在懷裡的書輕敲她的頭,「克里斯坐了這麼久的車,讓他先回家休息。」

  三姐比自己離開時沉穩多了,看來伊麗莎白不在這段時間,是她在管內務。

  不過差點忘了,自己有個律師外公。

  克莉絲乾脆點頭,「沒什麼,剛好我有事要找姨父,和你們一起去吧。」

  菲利普斯姨媽和班納特太太不愧是兩姐妹,性子相近,有時候雖然碎嘴好事,不過面對很久沒見、變化很大的外甥,她還是表現出了十萬分的熱情和八卦。

  克莉絲連著塞了兩隻甜甜圈,才終於被放到了書房見姨父。

  菲利普斯姨父以前是克莉絲外公的書記員,後來娶了老闆的二小姐,加德納舅舅又無心接受父業,一心去倫敦打拚,於是他就成了岳父的接班人。

  他比班納特先生年紀還要小一些,不過嗜酒如命,已經中年發福,漲了啤酒肚,看上去肥頭大耳。

  克莉絲親眼見過班納特太太對菲利普斯姨媽吹噓大女婿,完全可以想像當年跨階級婚姻裡她是怎麼對妹妹炫耀的。

  娶東家的小姐已經要伏低做小,還有個各方面都比自己強的連襟,老婆的姐姐不火上澆油已經萬幸,這位姨父在家裡絕對是食物鏈底層,時時被嫌棄。

  好歹是長輩,而且是來借東西的,克莉絲對他很客氣,結果對方似乎大受感動,當場找出了鑰匙,將加德納外公的那些壓箱底絕版書都給她翻出來了。

  她無緣一見的這位外公自己就是律師,遺囑寫得相當漂亮規範,死後財產分割也特別明確,這些專業書理所當然留給了幹這行的二女婿。

  不過單看落的灰,這些書估計姨父自己都沒看過。

  拿帕子掩了鼻子,克莉絲循著記憶翻檢,居然真讓她找到了好幾本書單上對應的。

  小鎮上的案子千篇一律,根本用不上這些,在她提出借回去後,菲利普斯姨父很爽快擺手送給她了,還讓自己的書記員幫忙送到浪博恩。

  「你是個紳士,怎麼能親自幹這種事情呢。」他拿出長輩的架子說。

  有了這些書,至少近期功課可以接上了,克莉絲心情很好,沒拆穿他向父親炫耀的小心思。

  看到弟弟要離開,瑪麗和凱瑟琳也沒多待,起身告辭。

  姨媽相送時還不忘神秘兮兮打聽:「尼日斐那位貴客最近還去你們家嗎?」

  凱瑟琳表情不太好看。

  瑪麗面無表情說:「沒有。」

  「你們兩個孩子,一個無趣,一個膽子小,真是沒意思,我開始想莉迪亞了,你們的爸爸應該沒把她送去修道院吧?」姨媽在她們身後道。

  回去的路上,克莉絲自然問起這件事:「尼日斐的貴客是誰,和麗萃有關嗎?」

  瑪麗一下明白過來,瞪了一眼凱瑟琳。

  「你怎麼又私底下寫小紙條了。」

  凱瑟琳被她看得一縮脖子,緊張道:「因為那位夫人天天來問,我也想麗萃了啊。」

  這畫面彷彿班幹部在課後質問小報告。

  克莉絲看了一會,失笑解圍:「還是說說怎麼回事吧。」

  沒有父親,小弟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丁,自小所受教育讓她們對克莉絲很信任,很快就七嘴八舌訴苦起來。

  「你在信裡應該也知道了,簡他們回哈福德郡住的那段時間,達西先生也帶著妹妹來鄉下散心,租下了尼日斐。」瑪麗嘆了一口氣,「不過下雪前他們又回德比郡了,不過租期還長著,尼日斐就一直空在那裡了。」

  克莉絲好奇問:「那現在尼日斐住的是誰。」

  凱瑟琳說:「是達西先生的姨母,德‧包爾夫人。上個月她突然駕著車來我們家裡,坐了好一會,像是生悶氣呢,我們請她一起喝茶,也被拒絕了,她才問我們麗萃是不是在家。」

  「後來她就去尼日斐住了下來,每天都要來家裡坐一會。這位夫人確定麗萃沒回來,就什麼都不說,只是瞪著我們,到晚餐前就走,哪有做客不留人吃晚飯的道理呀,現在大家都在看我們的笑話呢。」

  反正他們家早就是十里八村的風雲家庭、瓜農大戶了,克莉絲無所謂道:「我聽姨媽剛剛的意思,她最近又不來了?」

  瑪麗撇嘴:「只是來得沒那麼勤了,爸爸說,既然她這麼失禮,大家乾脆都找理由待在外面,到了也只有管家招待她,她才知趣一些。」

  「莉迪亞呢?」

  「她去舅舅家了。」

  舅舅家快成班納特小姐的活動基地了,簡失戀了去那,二姐散心去那,現在莉迪亞犯事,還是去那。

  不過這個時代給未婚小姐的活動範圍也只有這麼大。

  克莉絲又問:「麗萃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她要陪著簡,還要分神看著媽媽,簡又愛操心,所以我沒告訴她們這件事,」瑪麗說,「不過她上次來信說,簡現在好多了,所以我猜應該就是這個月了。」

  麥裡屯到浪博恩不過一英里,說起話來時間過得很快,克莉絲將行李都放好,又換了套比較舒服的衣服,先去了趟書房,她爸果然不在,只有男管家在一邊擦書櫃。

  「您要找先生嗎,他去莊子上了。」

  回來的旅途大部分時候都是坐船,汽船已經是很舒適的海上交通方式了,這次比先前羅切斯特先生安排的那艘又更好一些,克莉絲沒覺得特別累,但是怕休息會睡著,索性拿了手杖又出了趟門。

  附近都是自家佃戶,地主肯定是認識的,克莉絲問了幾句,中間不免被驚嘆了一番變化很大,沿著他們的指引找到了班納特先生。

  班納特先生還是那副老派保守的紳士打扮,正拿著一本書,站在田壟上給一堆佃戶講怎麼掘土排水,帶了眼鏡,有模有樣,彷彿那些新聞里科普農民增產創收科學播種的村支書。

  克莉絲本來還以為班納特先生往外面跑是因為那位德包爾夫人,現在一看,壓根是他自己在書房外頭找到了新的樂趣。

  ……她爸從莊周變成陶淵明了!

  自己當初建議他老人家購置農機可沒想過這一天。

  克莉絲哭笑不得叫了一聲:「爸爸。」

  班納特先生聞言抬頭,也跟著愣了一會。

  離開時,「兒子」還是一副清秀少年模樣,現在褪去了所有稚氣,已經是一個瀟灑俊美的青年了。

  及頰短髮梳得很整齊,面龐溫雅,似乎常含笑意,這時候向他打招呼,眉眼只是簡單彎起,卻態濃意遠,亦莊亦諧。站姿毫無矯作意味,就這樣氣度不凡,在田埂上像是一副永遠看不完的名畫。

  將書遞給貼身男僕,做父親的向一邊走去,小女兒已經會意跟上了。

  曠野裡,只有兩個拿著手杖的人走著,連打扮到步履都如同復刻。

  「捨得回來了?」

  他瞥過去,身邊的人步履全然是男性的模樣,因為男女的體型差別,這樣走是很彆扭的,她卻把步子邁得很從容。

  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書房裡,還沒有他手杖高的小丫頭,不吭聲,不喊累,沉著眼一步步跟在他身後走,每一個細節都要學到。

  現在已經比他還高了。

  似乎是知道這次出去鬧得陣仗很大,她很沒吭聲,只是討好笑了笑,露出難得的孩子氣。

  「打算什麼時候去上學。」

  小女兒很吃驚:「您不問我嗎?」

  班納特先生抬眼,「你這麼有主意,連情人都找好了,還需要我的意見嗎。」

  她下意識抬手,不好意思摸了下挺翹的鼻子。

  非常男性化的反應。

  不需要鬍子,不需要喉結,她已經可以讓所有人都相信她不是女性了。

  「看來我不需要再擔心你的小麻煩了。剛剛我都差點晃神看錯呢。」

  班納特先生詼諧說。

  這是克莉絲小時候,他教給她用來在公共場合指代女扮男裝的暗號。

  如果遇到問題,她隨時可以用這個向他求救。

  克莉絲表情古怪:「您是說,您已經將我當成兒子了?」

  「當然不是。」

  班納特先生想也不想道:「我不認為你是男孩子,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女兒。」

  「誰說女孩子就必須聽話懂事呢。你這種不停給人『驚喜』的孩子,如果這個小麻煩可以宣揚出去,我一定要拿你做例證,推翻這句話。」

  克莉絲失笑。

  安慰她還要順便戲謔算賬一下。

  又安靜走了一陣後,兩個人停在了一顆大樹下。

  「這一年裡,我一直在想,克莉絲,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克莉絲一怔。

  幾乎大半輩子都待在浪博恩的紳士看向她,目光卻似乎要穿透時間的霧靄,「我一直都認為,我比國王還要幸福,因為我生在這個時代最好的階層。」

  「國王每天要煩悶首相和議會,也可能像是法國的大革命一樣,在一夜之間被摘走項上人頭;勞作者朝不保夕,圈地時一念之間就流離失所;中產階級為了維持一點體面生活而疲憊奔波。」

  「一個鄉紳,不必像是底層人一樣耕作勞累、被人支配,也不必和那些有爵位的人一樣,追逐虛名野心,每天在權利裡互相傾軋,因為攻訐而氣急攻心。」

  「在社會上足夠體面,可以細心體會生活中的所有樂趣和甜美,發現人類和自然最真實細緻的一面,緩慢自在度過一生。」

  班納特先生道:「這是我在你這個年紀時看透的,所以我以為,雖然對你不公平,這樣的生活也能讓你滿足了。」

  克莉絲沉默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說:「我和您恰好相反。」

  「光是不事勞作卻能安樂生活就使我很不安了,如果日復一日重複著一樣的生活,面對一群只有家長里短的人,眼前只有這一點田地,所有樂事只有那些瑣碎和流言,平時還能充作消遣,如果長久在這樣停滯不前的地方待下去,我會窒息的。」

  班納特先生聽完後,長嘆了一聲,也沉默下來。

  兩個人並肩站著,太陽漸漸下落,群鳥歸巢,曠野裡暮色四合。

  「你還沒見過莉迪亞吧。」

  班納特先生突兀說。

  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這麼問,克莉絲還是點頭:「我不知道她在倫敦,所以沒在舅舅那裡落腳。」

  班納特先生這才毫無掩飾盯著自己傾注了最多心血和關心的孩子。

  現在,任是誰來說,都不會覺得她和莉迪亞是雙胞胎。

  其他人不明白,班納特先生卻太清楚,她們小時候究竟有多像,很多時候連妻子自己也分不清,甚至會隨便抱出其中一個給自己看。

  得知真相後,他看著兩個孩子,陷入了痛苦艱難的抉擇。

  很快,他發現,躺在一樣的搖籃裡,只要有一點照應不上,莉迪亞就會煩躁,大聲哭鬧,克莉絲卻永遠都是安靜忍耐的那一個。

  這一年裡,莉迪亞也長開了,她體態與克莉絲完全相反,非常像當年的妻子,是個長相不遜於簡的姑娘。

  眼前的人卻比當年的加德納小姐還好看,尤其氣質出眾。

  莉迪亞就彷彿是一個參照,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為了女扮男裝,這個孩子到底付出了多少。

  她本來會是班納特家最漂亮的女兒,卻硬生生憑藉自己,用數十年的生活習慣磨了骨,拉了形,忍性遮掩,在一片結冰的湖面上行走。

  每一天他都在煎熬,是他選擇了克莉絲,強行把這種命運加到了這個孩子頭上。

  班納特先生很明白,就算是從頭教起的其他孩子,也絕對做不到這樣的地步。

  只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安靜忍耐的克莉絲而已。

  無關性別,她已經用實力證明了一切。

  而所有努力,也不是用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遮掩的。

  「我明白了。我的孩子。」班納特先生說。

  他慈愛而鼓勵看著她。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想走多遠也沒關係。」

  「你只要記住,不論你在外面遇到什麼,你都是有退路的,是可以回到浪博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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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富豪的旅行少爺#

  1.到羅馬啦,陪莉莎跳了個不規範但是很開心的舞

  歐也妮:小可愛和小可愛跳舞!可愛到炸!

  2.遇到了一個阿拉伯人,非要請我吃飯。

  歐也妮:好辣眼睛的大鬍子!不可以和老男人談戀愛!姐姐不允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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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étoi|es 第二個姐夫

  這一番話後,向來講究的小「紳士」抬手,胡亂用手套背擦了一把。

  「您是在內疚嗎?」她悶聲說。

  班納特先生驚訝回視。

  克莉絲吸了吸鼻子,卻還是努力睜大眼睛,認真道:「如果一開始是您做出選擇,那麼現在這一步,是我自己選擇的,也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班納特先生嘆了一口氣:「雖然我自己也面對著一段失敗的婚姻,可是你連機會也沒有,一切的可能都被剝奪了。」

  「我不在乎,因為我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孩子話。」班納特先生訓道,「你太小瞧一段感情的重要性了。」

  克莉絲搖頭,堅定說:「感情的重要性,難道不是針對女性來說的嗎。」

  「我那位體貼的情人,即使她是法國數一數二富有的女人,其他人眼裡,她有失敗的婚姻,所以她整個人就是失敗的了。我們一起出遊起居,被議論更多的也是她。」

  「被負心的常常是女人,因為她們除了愛情,就沒有別的路子了,而愛情對男人來說不過是調味品而已,因為這個世界太豐富了。」

  「我能學習知識,外出遊學。在一段人際交往裡,我能感覺到我是被獨立作為一個人看待的,不必遭遇那些名為照顧的輕視,被說『我不打女人』『女人胡攪蠻纏,講不通道理,讓著她們就是了』。有人污衊我,我可以拔劍決鬥維護尊嚴,想要什麼就自己去拿,無需把一切寄託在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人身上。」

  「十八歲,在俗世眼裡,作為男性我還年輕,即使四十歲,我也會被認為是穩妥可靠,而不是年老色衰。我還要上學,畢業後我可以選擇無數的道路,我可以獻身事業,博取名聲,宮廷教會,市集工廠,這個世界對我是敞開的。」

  「我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我能做到,我並不怕辛苦。」

  「比起被堵死所有門路做女孩子,您替我選擇的這條路至少還有一線希望。在去倫敦時,我就已經做好一切打算了,就算無聲無息死了也沒關係。」

  「我在出身上已經是個謊言,也注定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那麼不如將錯就錯,撕開這條縫隙,拼出一條路,至少在人前堂堂正正活著。」

  天色已經很昏暗了。

  面前的人將瘦削單薄的身子挺得很直,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卻更明亮了。

  像是滿月時還固執發光的星星。

  班納特先生看了她很久,露出由衷驕傲的微笑,最後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輕輕說:

  「回家吧。」

  父女倆往回走的路上,班納特先生正經不過一會,很快舊態復萌,不免又拿些英式幽默打趣起克莉絲來,說她這番話確實慷慨激昂,卻過於斬釘截鐵,日後保不準有哪一條要反悔。

  不等克莉絲反過來拿話回擊,他又突然驚覺:「不對,你說你的情人,你們共同起居……她知道了?!」

  克莉絲便把索漠的事情老老實實說了。

  班納特先生聽後面露驚訝,還是點了點頭,「有一位這樣年長善良的女性,能替你分擔一下秘密,對你的確有好處。」

  這份工作本來是妻子的,不過她實在靠不住,也在這份責任裡缺席了。

  父親對這個關係表現出了出乎她意料的積極態度,克莉絲想了想,覺得不如趁機把事情捅完算了。

  班納特先生並不知道她向國務大臣拜師的事情。當初老師來拜訪後,羅切斯特又特意把她找到書房,問了下她的情況和意願。

  克莉絲說完,不免又請求羅切斯特先生先不要給家裡寫信,她打算回英國再說。

  這件事如果排除女扮男裝這個因素,實在是件大好事,羅切斯特先生沒多想,認為她是要親自說這個驚喜,也就同意了。

  其實是她怕她爸殺到意大利。

  本來過來找父親,就是準備和他好好解釋一下,這次遊學自己到底折騰了些什麼,結果他老人家一番煽情,還這麼信任她,克莉絲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彷彿教導主任保守爸出於慈父心腸,破天荒允許她去染個淺棕色,結果她當著他的面摘帽子,表示自己早就頂了一頭彩虹回家。

  克莉絲越想越心虛,吞吞吐吐說:「還有個事得提醒您一下,對您來說可能有點刺激。」

  「還有?!」

  班納特先生覺得自己再次受到了驚嚇。

  「我這次出去遇到了一位老紳士,他很賞識我,在意大利時提出要收我做弟子。我也很崇拜他的才學,所以同意了。」

  「……」

  班納特先生表情空白了一會,才說:「所以你才出了一趟國,世界上就多了兩個人知道你的『小麻煩』?」

  克莉絲連忙解釋:「這個沒有,老師他不僅沒有發現,好像還誤會了,我猜他認為我是您抱回來的或者是私生子了。」

  半年了都沒發現,看來情況還沒那麼糟糕。

  既然是紳士,還能讓這麼傲氣的小女兒服氣,那對方也有一定資本。

  算了,剛剛放話要支持克莉絲,這時候自然不能掉鏈子。

  班納特先生表情複雜鬆了一口氣,才問:「你老師是誰,等他回國後,我找個機會去拜會一下。」

  克莉絲說了老師的封地,又補充道:「就是費爾德侯爵。」

  「費爾德……是我知道的那個費爾德嗎。」

  班納特先生機械重複道。

  「對,報紙上的那個。」

  班納特先生瞪向她。

  克莉絲硬著頭皮繼續說:「而且您不必出門了。」

  「老師說,回國後就會來拜訪您。」

  班納特先生緩緩抄起手杖。

  「你給我過來。」

  克莉絲見機不對,撒腿就跑。

  莊園裡的僕役還是按照她的習慣送熱水,不論是擊劍還是網球都沒人陪練,克莉絲決定把放了半年的跑步撿回來。

  她起得很早,現在四月,天已經比之前亮得早了,雜役正在忙碌,半路遇到管家,克莉絲便問他鷹現在被養在哪裡。

  「莉迪亞小姐事情之後,先生安排人搭了一間鷹房,因為怕他逃了或者出去吃雞,位置就在馬舍附近,夜裡也有馬伕看著,不過您放心,我另請了獵戶幫忙餵的。」

  克莉絲頷首,繞到廚房讓採購幫忙剃了生牛肉,才往馬棚走。

  她往棚裡順便看了一眼,發現裡面居然多了一隻純白色的小馬駒。

  「這是什麼時候買的?」

  她問站在一邊的馬伕,非常自然伸出手,馬駒濕漉漉看了她一會,好奇湊過來,溫順拱了拱她的手心。

  馬伕說:「每年莊子上的馬都會拉出去配種,前年老爺沒收錢,只要他們留那年最好的一匹。現在年紀大一些,就送過來了。」

  餵點草料,克莉絲看著牙算了年紀,上鞍時間好像剛好到自己生日附近。

  看來是給她準備的。

  她已經有格里芬,有沒有獵犬就無所謂了。

  這樣看,狩獵季的硬件裝備已經徹底齊全,班納特先生是寧可坐在小溪邊釣一天魚,也不願意在馬背顛一刻鐘的人,說不定以後浪博恩的打獵活動就都扔給她了。

  又摸了兩把手感奇好的小馬,克莉絲往鷹房走。

  因為不知道格里芬還記不記得自己,克莉絲打開門,沒著急進去,停在門口往裡看。

  「咕咕咕!」

  格里芬叫著,興奮撲扇翅膀,爪下的鞦韆晃個不停。

  克莉絲頭一次知道鷹還能這麼叫,眨了眨眼睛,開始懷疑自己撿回來的是一隻走地雞。

  不過還認識她,非常令人欣慰。

  投餵了牛肉,帶上護手,克莉絲吹了聲口哨,然後被撲了個踉蹌,另一隻手扶了一把。

  「你是不是有點超重了。」

  格里芬歪頭眨眼。

  游隼的眼睛很銳利,只要被看著,就有種被專注盯著的感覺。

  本來看它和莉迪亞相處還勉強算正常,後來又被引著見了那麼多人,克莉絲以為它應該慢慢習慣和人相處了。

  結果會長成這樣,看來獵戶也只是遠遠餵牠,從來沒能把它帶出去。

  格里芬和其他鷹很不一樣。

  因為鷹是視覺動物,正常來說,為了不讓獵鷹分散注意力,到了野外都是要戴遮住眼睛的鷹帽,等到鷹捕捉獵物時才摘掉,而且捉到時,為了防止偷吃,還要趁機把獵物換成其他肉。

  格里芬卻不需要這些,似乎是還沒睜眼就被人類撫養的原因,只要克莉絲出現,它就還是和剛睜開眼睛時一樣,始終看著她,不會錯過她的每一個指令。

  不過聽說莉迪亞放鷹把佃戶家的母雞嚇到了,好幾天沒下蛋,她還是帶著它去了林地附近放風。

  盤算著一人一鷹的運動量都足夠了,克莉絲才招呼它跟自己回去。

  家裡少了話最多的幾位,桌上只有四個人,這頓早餐吃得非常安靜。

  終於換回本國語言,輕鬆看完當天的報紙,克莉絲跑回自己的書房,決定今天開始學習,把狂歡節開始就放下的功課撿起來。

  照著英文和法文的字帖臨了幾遍,等注意力稍微集中一些後,她才攤開了加德納外公留下的《國會法》。

  結果看了兩頁就開始頭昏腦漲。

  之前在佛羅倫薩時,她已經習慣了一邊看一邊把問題記在筆記本上,等第二天早課時候再問老師,後來發現,這個方法很方便整理對自己來說的重點,乾脆延續了下來。

  但是這時候再側頭看手邊的稿紙,才兩頁,她連問題都寫了三張紙了。

  上輩子復仇時,相關方面的事情她都交給律師了,在意大利時也沒被教過相關課程,這還是頭一次接觸法律,即使有前人畫的重點和批註,看起來也很困難。

  克莉絲只好拉鈴,讓女僕替她沏了一壺茶,捧著茶杯打量那三張紙,一杯喝完,勉強冷靜了不少,深吸一口氣。

  把《國會法》放回了書櫃。

  告辭。

  房門被突然敲響,想不到這時候誰會來找自己,瑪麗還是摘了眼鏡去開門。

  「克里斯?」

  小弟頭髮看上去有些亂,非常認真問:「我記得你這裡有昆體良的《雄辯術原理》?」

  瑪麗點頭,在一邊翻了一會,才從書堆最下面找了出來。

  「你不是更喜歡看小說嗎,」她忍不住問,「還是說大學要用?」

  和過去的自己不同,小弟從來都是把看書當消遣和學習工具的。

  克莉絲點頭接過,注意到她在看的小說,忍不住笑了:「我還沒說呢,你怎麼和我反過來了?」

  想到自己以前天天捧著厚部頭,瞎搬硬套賣弄的黑歷史,瑪麗臉上一紅。

  因為沒有被喜歡過,青春期難免有些自卑,所以另闢蹊徑走才女路線,結果發現被男人追求也就是那麼回事,所以她很容易就走出來了。

  克莉絲回憶了下在佛羅倫薩時二姐的信,好像是說了瑪麗被鎮上一個青年追求過,不過那個人空浮無腦,瑪麗勉強保持客氣拒絕了。

  她若有所思說:「其實你得承認,雖然神交很淺,他們也不認識你,柏拉圖和康德還是讓你對一個人的學識深淺有了基本概念的。」

  瑪麗沒好氣瞪她:「你說話越來越像爸爸了。」

  克莉絲連連向她告罪。

  瑪麗沒繃多久,還是笑了。

  「你有空去吉蒂那裡看看吧,她的老師似乎找你有事,不過她沒好意思和你說。」

  克莉絲點頭,拿了書向她告辭,向以前羅切斯特夫人教她們的「教室」走,房門沒關,偶爾有聲音傳出來,似乎是正在上課。

  克莉絲屈指敲了敲門板。

  有位把花白頭髮梳得很整齊的女士探出頭,看到她後眼前一亮。

  「是小班納特先生吧。請進來。」

  克莉絲與她見禮,被客氣請著落座。

  「聽說您找我有事?」她好奇道。

  「正好我要教吉蒂畫肖像畫,昨天無意間在窗子裡看到您,突然有了靈感,所以想請您幫忙。」

  凱瑟琳看了看小弟拿著的書,低聲說:「可是克里斯有功課吧。」

  繪畫老師溫和道:「您只需要每天來這裡坐兩個小時就好了,做什麼都請隨意。」

  克莉絲很感興趣。

  畢竟現在還沒有照相技術,唯一能拿來掛的就是肖像畫了。

  馬上要十八歲了,她也想留下一點什麼紀念一下。

  如果只是換一個地方看書,不看那些法律,克莉絲自認為不會被打擾。

  於是她欣然點頭同意了。

  之後的日子就回歸了規律的生活,早起跑步放鷹,用過早飯就去畫室坐著。

  瑪麗的這本《雄辯術原理》是譯本,在克拉克搞到原版前,克莉絲沒打算細看,加上內容是她感興趣的方向,所以投入進去後就什麼都聽不到了,這師生兩個說話本就輕聲慢語,她坐在那裡看書,主要由老師畫,時不時和四姐解說幾句,大家互不干擾。

  在浪博恩的時候,時間總是會流逝得很慢。

  克莉絲不得不承認,在城市和社交界混跡過後,還是在鄉村比較能沉得下心,非常適合學習。

  因為也沒什麼別的可幹的。

  那天聽兩個姐姐說了達西先生的姨媽後,克莉絲心裡記著了,可惜那位德包爾夫人卻一直沒有來過。

  到了四月的最後一天,書店老闆從倫敦回來了。

  克莉絲事先和凱瑟琳說了一聲今天不去畫室,吃過早飯就讓家裡的馬車送去了麥裡屯,打算把書拉回來。

  十八張書單,大部分都是歷史和法律,這種公版書還比較好找,而且部頭特別厚,克莉絲光看著就懷疑自己兩年內說不定都看不完。

  男僕上上下下搬書時,有人忍不住湊過來湊熱鬧,「果然是大學生,克拉克,開張後頭一次做這麼大生意吧。」

  這店都是大少爺的,完全自購自銷,算什麼大生意。

  克拉克心裡翻了個白眼,沒搭理這個好事者,恭恭敬敬遞出自己又重新謄抄的名單:「還有這些,就真的找不到了。」

  那天忙著吃飯沒注意看,後來去了倫敦他才留意書單內容,看完後忍不住懷疑老闆到底想幹什麼。

  買歷史書還可以認為他大學選了歷史方向,一個紳士讀那麼多法律做什麼。

  至於這些絕版書,就更加讓人雲裡霧裡了。

  克莉絲看到那四張紙,吃驚說:「還有這麼多?」

  克拉克說:「絕版了,估計現在都關在那些莊園的藏書閣裡落灰呢,我看給您寫這個單子的人挺門清的,不如您去他家借借?」

  克莉絲嘆氣:「算了,我再想想辦法。」

  因為東西多,克莉絲乾脆叫馬車開進去,到大門口再卸貨。

  結果圍場裡已經停了一輛陌生的四輪馬車。

  示意男僕把東西送到自己的書房裡,克莉絲往會客廳的方向走。

  凱瑟琳正站在門外,一臉焦急繞著圈子,看到她過來,長長鬆了一口氣。

  「克——」

  克莉絲豎指抵唇,示意凱瑟琳噤聲。

  會客廳裡果然在說話,居然是伊麗莎白的聲音。

  看來二姐剛回來就被逮了個正著。

  「……所以,這些話,您應該去和您的姨侄達西先生說,而不是來向我質問。我們非親非故,我也沒有義務回答您這些無禮的質問。」

  伊麗莎白的語氣很平靜。

  「我說話不許別人插嘴!」

  一個尖利的女聲打斷了她,滿是怒氣嚷道。

  「班納特小姐,你不要妄想將自己撇乾淨,我外甥如果頭腦清醒,就絕不會向你這樣出身卑賤的女人看一眼。」

  德包爾夫人冷笑道:「分明是你這次去照顧姐姐,趁著在同一個屋簷下,就與他勾搭來往,騙得他失了理智,忘記母姓和祖蔭,所以和你鬧出那樣的傳言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心虛了?」

  伊麗莎白話裡帶著笑意,聲音卻很冷:「夫人,您剛剛說過,不許打斷您說的話。」

  「好啊,那你直白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和他訂婚了!」

  伊麗莎白頓了頓,才道:

  「不錯。」

  「我答應了達西先生的第二次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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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納特先生看待國務大臣的話,大概就是大學生過年返鄉,父女倆正看電視聊天,閨女突然抬手指著X聞聯播裡的人說,那是我老師誒。

  班納特先生養小女兒的心路歷程:驚喜→驚嚇→離家出走的驚嚇→搞事情的大驚嚇→過山車般的超級驚嚇

  《

  #克莉絲的好兄弟麻將屋#

  哈洛德(洗牌):所以,你們是怎麼成為克里斯哥們的?我先說我自己,我們先敵後友,不打不相識,但是他打起架來簡直不要命一樣,可能是A級難度副本吧。

  威廉(摸牌細聲說):我只是給他看了我的發明。

  哈洛德:嘖,C級。

  杜朗:這小子應該是佔了他姨媽一家的優勢,來路太正了,他這個疑心病,哼。

  愛德蒙(抬頭):疑心病是誰?

  三人:……你當沒聽見。

  杜朗(碼牌):我呢,和他出生入死,夜夜結伴出遊,這關係鐵吧!

  哈洛德:行,您最鐵,難度也是S級的,我都沒這耐心陪他到處跑。新來的,你呢?

  愛德蒙:我們也出生入死過,我好好收藏他送的禮物,想方設法在路上堵他,還連著幾晚請他吃飯,一起泛舟夜遊,請他做我的封地第一個客人,給他花錢,吻他手背……

  哈洛德:……你贏了,你是R級。

  杜朗:MD這人畫風不對勁,誰拉進來的,踢了踢了。

  威廉(推牌):我,我胡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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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étoi|es 來了個神甫

  「好個第二次,傲慢無禮的丫頭,你是存心胡說來氣我的嗎!」

  德包爾夫人氣急敗壞說:「你原來不僅起勁編造,痴心妄想要傳揚開了,再逼迫他坐實婚約,還這樣異想天開作踐他!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達西那樣驕傲的人,怎麼可能被你拒絕一次後,又再向你求婚?」

  「我說的都是事實。」伊麗莎白冷冷道,「第一次拒絕他,是因為我與他接觸甚少,每次又湊巧不歡而散,所以與您抱著一樣的偏見。不過,您既然是看著他長大的,原來也不知道,他其實真誠高尚,雖然少言寡語,卻性情柔順嗎?」

  「反倒是您剛才一直在胡說。您說他已經與您的女兒有了婚約,如果您對這個契約這麼自信篤定,您就不會這麼慌張守在尼日斐,等著第一時間來逼問我了。」

  「而我在姐姐家的這段時間裡,達西先生的妹妹,他的表弟,都沒有提起過有這一樁婚事,如果說他們聯合為他掩飾。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我的姐夫,賓利見過我們散過無數次步,他也沒有提醒過我這有什麼不妥。」

  因為訪客怒氣衝衝而沒有合攏的門縫裡,德包爾夫人漲紅了臉。

  「因為那是我和他母親商議的,我們是最好的姐妹,達西還在搖籃裡,我們就約好了,與其他婚約不一樣。」

  伊麗莎白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強詞奪理,不禁鄙夷道,「夫人,您是上流社會的人物,應該明白,什麼都需要契書或者證物的吧。再說了,十七世紀時,法律就廢除包辦婚姻了。」

  德包爾夫人再無話辯駁,直接怒罵起來:「好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這麼伶牙俐齒,與我這個長輩強嘴違逆,是當真要巴住他不放了?你如果真想攀這個高枝,就不要對我這麼放肆,我是他最近的親戚,如果我不允許,你就休想嫁給他!」

  克莉絲眨了眨眼,傾身,用手掩了四姐耳朵,湊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凱瑟琳瞪大眼睛,吃驚低聲說:「這樣沒問題嗎。」

  克莉絲替她把鬢髮別好,微笑鼓勵道:「去吧,有什麼我擔著。」

  屋裡的德包爾夫人還在大聲說話,語氣滿是義憤填膺。

  「你不過有幾分姿色,除此之外一無是處。一則,你門戶低微,二來,你母親那邊儘是不上檯面的親戚,不僅如此,對這就是第三條了,你還有一個失了體面不能嫁人、甚至沒送去修道院的妹妹。」

  「如果你嫁給他,他自然要將你引給他的親友,到時候,你的出身會叫他蒙羞,抬不起頭,引得所有人都嘲笑他!你但凡對他有一點情誼,就不會讓他娶你,使他抬不起頭,玷污他的門楣和祖蔭!」

  伊麗莎白不卑不亢堅定道:「正是因為我在乎他,所以我絕不會離開他。」

  「連您也認為他傲慢,當然是因為達西先生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從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更不用花言巧語修飾自己。如果他生活裡只有您所謂的門楣和體面,我反要第二次拒絕他了。」

  「我倒覺得,他能兩次都選擇我,是因為他已經權衡過了,如果我們在一起能使他得到幸福,遠遠超出那些他本就不在乎的事情,我就敢回應他的感情,和他一起去面對這些。」

  克莉絲禁不住微笑起來。

  這畫面實在像那些「你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我的兒子」的電視劇劇情。

  作為一個十九世紀女性,比那些哭哭啼啼說著為他好、錢和人都不要,最後兜兜轉轉依舊和男主在一起的現代女主角還要強多了。

  二姐在主見上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確定伊麗莎白的想法後,克莉絲抬手推開了門,把德包爾夫人暴怒的話都堵了回去。

  屋裡兩個人「談」得太投入,這時候突然走進來一個人,不免都愣住了。

  「家裡居然有客人嗎?」克莉絲看向伊麗莎白,故作驚訝說,「我看停在『自家大門口』的馬車,還以為是哪個佃戶從地裡挖到送過來的,這麼『老土』的款式,我上一次見到還是在大英博物館裡。」

  這句話直接刺了對方失禮又古板,伊麗莎白忍不住笑起來。

  德包爾夫人皺了眉,冷冰冰說:「班納特小姐,想必這就是你那位弟弟了?」

  克莉絲微笑道:「您好。我二姐不懂待客之道,竟然沒有招待您。啊,差點忘了,您在我家已經喝了一個多月的咖啡茶水,應該已經喝厭了。」

  克莉絲沒回來前,家裡三個人,凱瑟琳是個小慫包,瑪麗和班納特先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眼不見心不煩,大家顧忌了面子,統一把德包爾夫人當空氣,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直接把她失禮的地方一一拉出來,挨個嘲諷了個遍。

  伊麗莎白別過身,試圖忍住不要笑出來。

  德包爾夫人氣得哆嗦,起身就要走。

  克莉絲將手背到身後,輕輕巧巧帶上門,揚眉道:「您別急著『告辭』嘛,您剛剛的話我不小心聽到了一些,實在大感贊同,所以忍不住進來和您聊聊。」

  德包爾夫人腳步一滯,狐疑看她:「你贊同我?」

  克莉絲點頭:「不錯,我也不認同這門婚事。」

  「因為在我看來,您的外甥配不上我姐姐。」

  這話簡直不知所謂,德包爾夫人直接驚呆了。

  「首先,如您所說,達西先生是一個有著極高門楣的紳士。」

  現在的紳士還不是未來的用來泛指男人的詞彙,而是特定的稱謂。絕不是有地產就能被稱為紳士了,更重要的是踐行「紳士風度」,在地方更應該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充作表率。

  就像班納特先生這樣的宅男,偶爾也不得不出去處理一些地方事務,小到佃戶之間的糾紛,大到下議院的選舉和理事會的開會,除此之外,給教會出資,救濟當地貧苦,以身名維護地方安定……

  一位紳士,除了享受租金,對自己的名下的土地和居民也是有義務和責任的。

  「我恰巧為了姐姐的事,特意查過威克姆這個小人,因此瞭解到他和達西先生之間的不和。那麼我想知道,當初彭伯裡的牧師空缺出來,他並沒有遵循遺囑向教會引薦威克姆,顯然是早就看穿他的本質了。達西先生在德比郡有這樣的名聲,手裡也掌握了威克姆的所有賭債。那他為什麼沒有揭露他?」

  「所以您說的第三點根本不足為道,因為如果威克姆在德比郡就已經身敗名裂,我那個『失了體面不能嫁人、甚至沒送去修道院』的姐姐,還真不一定能遇到他。」

  「至於第一條門戶差別,您和達西夫人的確是貴族家的女兒,不也是嫁給了地主嗎。他是紳士,她是紳士的女兒,我真沒看出什麼差別來。」

  德包爾夫人嫁得遠,她所在的羅新斯比浪博恩還要更南面,對威克姆,她只知道他是姐夫管家的兒子,剛剛一時也找不出話辯駁,這時候終於說到她擅長的部分了,連忙打斷道:「你可真是無知!同是紳士,差別也大了去了!」

  「你們家多大,彭伯裡多大?出了哈福德郡,還有誰知道你們班納特家?達西一族在整個北方都赫赫有名的!」

  克莉絲輕蔑笑了:「您這話說的。馬賽曲幸好沒唱到倫敦去,不然我和您,還不知道是誰能站在這呢。誰又能世世代代就守著一份田產呢。」

  法國大革命發生時,人民滿懷怒氣唱著馬賽曲,攻佔了巴士底獄,連貴族和國王路易十六都送上了斷頭台,掀翻了王朝統治。

  消息傳出,整個歐洲上流階層人人自危,就怕底層民眾跟著覺醒,這把火燒到自己的國家。

  這件事連從來只聽八卦的班納特太太都知道,克莉絲要去法國遊學時,她竟然以為上個世紀的大革命還未結束,甚至為此鬧了一陣。

  果然,聽她提到馬賽曲,德包爾夫人的臉色瞬間變白了。

  她瞪大眼睛:「你,你一個紳士的兒子,竟然說這種話!」

  克莉絲滿不在乎伸出手,伸出第三隻指頭,「您說的第二條,親戚方面,大家都半斤八兩,因為您今天讓我見識到了,達西先生的親戚雖然有些地位,卻不怎麼體統。」

  「您提出的這三點倒是提醒了我。」

  「現在,我也有理由認為,是達西先生藉著我姐姐照顧大姐時,情難自禁也跟了過去,在朋友家向我姐姐孔雀開屏、奉迎獻媚、討好賣乖。」

  這句話太有畫面感,聯想起達西一本正經的樣子,伊麗莎白在一邊脫力摀住了臉,悶聲笑起來。

  德包爾夫人這下不僅睜大了眼睛,連嘴都張大了,顯然沒想到會有人拿這種詞來描述一個男人,只能顫著手指克莉絲。

  克莉絲毫不在乎那隻指著自己鼻子的手,冷笑湊上前,看著她咄咄道:「夫人,您自己還是個女人呢,卻用一切可以用來貶損女性的詞來攻訐另一個女人。怎麼,您能說我姐姐蓄意『勾搭』,『不知廉恥』,我不能說您的外甥毫不自持,情不自禁?」

  在佛羅倫薩時,國務大臣每天都會指導她學習演說,這番話下來,她連氣也不喘,每個詞都非常清晰,發音也乾淨俐落,更不給對方思考的時間。這時俯視起來,氣勢更盛,直接讓德包爾夫人喪失了思考。

  克莉絲偏了偏頭,似乎聽見了什麼,笑意變深,火上澆油道:「不管好自家姨侄,倒先辱罵起一個年輕姑娘來了,您這嫉妒的嘴臉著實難看。」

  德包爾夫人一下惱羞成怒,猛的抬了手,結果下一秒,門又被撞開了。

  是和伊麗莎白一起去照顧了簡的班納特太太。

  看清屋裡的情況,她高聲尖叫起來,一邊往這邊跑。

  常年和說話弱聲弱氣的女兒待在一起,加上自己性格強勢,所以僕從也都輕聲低語,頭一次遭遇這種女高音洗禮,德包爾夫人抬起的那隻手下意識摀住了耳朵。

  班納特太太先是給了許久沒見的克莉絲一個擁抱和貼面吻,很快又拉住了伊麗莎白,迭聲說:「麗萃!我的心肝寶貝!我聽吉蒂說,你和達西先生訂婚了?回來的路上你怎麼不告訴媽媽呢!老天爺啊!他一年少說也有一萬鎊吧!你這下可是真的大富大貴啦!」

  「我的腦子裡再沒別的念頭了,你們兩個姐姐出嫁,就只剩瑪麗和吉蒂了,到時候還有一群小傢伙叫我外婆,他們以後都是會是繼承人、小紳士!我今天去照顧簡,明天去德比郡照顧你,回來以後,別人問我時,我得多得意啊!我現在就激動得要發狂了!」

  德包爾夫人聽到這番話,如同自己盯了多年的大白菜,一朝成熟在即被別人家摘了,更別說對方明晃晃把她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還正大光明在得意。

  心裡彷彿在滴血,她正要發火,一邊的青年又『好心』介紹道:「媽媽,這是德包爾夫人,達西先生的姨媽,她特意來看麗萃呢,等了你們好多天啦。您是女主人,怎麼也要盡地主之誼吧。」

  德包爾夫人還沒回過神,手突然被拉住,那個高分貝女聲在眼前炸開了。

  「天吶!您真是太客氣了!您這樣高貴的女人,竟然為外甥親自跑這一趟!您果然是來和我商量婚禮事宜的吧!您不必擔心,我已經操辦過一次婚事了,就是我的大女兒!他們現在可太幸福啦!您請放心,達西先生以後就是我最愛的女婿了!快請和我上樓,夫人,您怎麼對我翻白眼吶,夫人,您怎麼了,希爾——希爾!快,拿我的嗅鹽來!!!」

  德包爾夫人氣勢洶洶殺進了浪博恩,最後橫著被抬了出去,送回了尼日斐,班納特太太難得如此關心一位年長的女人,也跟著上了馬車,說是要好好照看一下未來的親戚。

  會客廳彷彿核武器投放現場,浩浩蕩蕩的聲勢過後,一下只剩姐弟兩個,又恢復了死寂。

  作為六姐妹裡最不得媽媽喜歡的那一個,伊麗莎白在剛剛短暫的一分鐘內經歷了狂風驟雨般的母愛攻擊,好半天回不過來神,這會說話,整個人現在都還有點懵。

  「我以為媽媽不喜歡達西先生呢,回來的路上都不敢告訴她。」

  她發呆這會,克莉絲已經親自沏了茶潤嗓子,這才說:「她確實不喜歡達西先生,但是她喜歡『有錢』的達西先生做她的女婿。」

  伊麗莎白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緩了緩:「是你讓吉蒂去叫媽媽的?」

  「是啊。」克莉絲頭也不抬,翻開剛從書店運回來的原版《雄辯術原理》。

  伊麗莎白能聽出剛剛那些話都是六妹為了維護自己,這時候看她悶悶不樂,感動之餘還是不免好奇:「莫非你也不喜歡達西先生?你對威克姆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說他頭一次示好幫忙被人拒絕得這麼徹底,擔心你對他有一些意見。」

  克莉絲哼了一聲:「他還真是什麼都和你說啊。」

  伊麗莎白失笑,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關於為什麼不揭穿威克姆的事情,我得向你解釋一下。我愛你勝過愛他,所以我更不想你對他抱有誤解。」伊麗莎白選擇著措辭,「威克姆在德比郡時……騙過一個女孩子。」

  克莉絲這才抬頭,嘆道:「這個我知道,他是顧忌他的妹妹。我都有數,不過是篤定那個婆子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拿來詐她的。」

  莉迪亞私奔時,克莉絲就查到了達西小姐險被威克姆誘騙私奔這件事,但是關於一個姑娘的名譽,她不僅裝作不知道,還把那些蛛絲馬跡都給掃乾淨了。

  所以當初南希拿到那筆錢的時候,克莉絲覺得也算是達西給的勞務費了,還不還無所謂。

  直到二姐說漏嘴去過彭伯裡達西的莊園,她才隱隱猜到,伊麗莎白和達西的關係或許不像面上大家說的「因為拒絕跳舞互相成了仇」那麼簡單。

  雖然不知道伊麗莎白的心思,防範未然,為免二姐在未來的交情裡落下風,克莉絲趁著商定賓利婚禮的時候,就將那筆錢退給了達西。

  未免以後這兩個人因為這種隱秘不清不楚,互相猜測,克莉絲還是告訴了伊麗莎白,囑咐道:「這件事我當做不知道,你最好也裝做沒有和我提起過。」

  伊麗莎白聽完後,驚奇看著克莉絲,因為這一年裡她變化太大,看上去更成熟一些了,這時候倒是像是「哥哥」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打趣道:「難怪在簡那裡遇到我後,達西先生第一句話就是問你在不在,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那樣緊張呢。你這麼厲害,能叫他這樣怕你,看來以後我不必擔心被欺負了?」

  克莉絲撇嘴:「除了你和莉迪亞那件事,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牽扯,他能怕我什麼,還不是因為喜歡你。怕我阻撓會讓你不開心。」

  伊麗莎白剛剛還能豪情萬丈在德包爾夫人面前宣告「回應他的感情」「要和他一起面對」,這時候聽克莉絲這句話後,一下又漲紅了臉,露出一些小女兒情態來。

  所以這位二姐夫也板上釘釘了。

  到底是最喜歡的姐姐,而且因為知道自己秘密的關係,克莉絲潛意識裡很依賴伊麗莎白。

  想到這裡,心裡就非常低落和不捨。

  伊麗莎白會心一笑,抱住了她。

  「我也很捨不得你,所以婚禮後,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彭伯裡?」

  「你可以一直待到十月開學,而且,那裡有一間很大的書房,學習就不會落下啦。」

  剛下馬車,達西一眼就看到了驛站門口的神甫。

  對方穿著一件寬大的法衣,提著牛皮行李箱,大大的中世紀學者頭巾下是一頭梳得很整齊的銀髮,花白的鬢角和鬍子顯得他的臉很圓,膚色在這樣的鬚髮下也是很正常的歐洲人膚色,似乎在禱告又或者放空,周身是聖職人員特有的肅穆和溫和。

  「布沙尼神甫。」

  對方回過神,向他伸出手,「是達西先生吧?」

  神甫的英語還不錯,雖然帶著一些意大利味。

  達西摘下手套與他握手,感覺像是握住了一塊冰,忍不住驚訝抬眼。

  對方微笑道:「對我來說,倫敦太冷了。」

  達西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請對方上馬車。

  這時候,他的貼身男僕匆匆忙忙跑過來,急聲道:「先生,德包爾夫人在家裡等您!」

  聽到這位姨母的消息,達西也是一陣頭痛,所以沒有在意男僕的失禮,沉聲問:「她從羅新斯來的?」

  男僕擦著汗說:「我也是才知道,她從上個月就在尼日斐等著了,但是不許在那裡的任何人轉告她的消息。」

  他頓了頓,雖然在賓利那裡已經知道了主人和伊麗莎白小姐的事情,但是還沒去浪博恩見班納特先生過明路,所以也不好直接說出來,便道:

  「這次好像正好撞上小班納特先生了。」

  眼見著漫漫追妻路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結果碰上這兩位神仙打架,現在回去要應付姨母,以小舅子的脾氣,之後在浪博恩也肯定要找他算賬。

  聽到這兩位居然碰到了一起,達西的頭更痛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轉身向馬車裡說:「恕我失禮了,神甫,回去後我恐怕要先招待一位長輩。」

  神甫坐在馬車的角落裡,因為倫敦日常的陰天顯得面目模糊,好長時間沒有聲響。

  過了一會,他才溫和道:

  「請您不要在意。相反,我很樂意在附近的房間等您,最好喝點英國的紅茶,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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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小劇場,是預告#

  達西:為什麼結婚後還要面對惡龍小舅子!

  愛德蒙:不是,說好的獨子呢,你究竟有幾個好姐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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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00:4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étoi|es 究竟有幾個好姐姐

  到了在倫敦的房子,達西也沒有與布沙尼神甫多客套。直接請他和自己的貼身男僕一道走,交由這裡的管家安置他。

  布沙尼是神職人員,管家對他很客氣,在客人提出為了方便等待達西先生,隨便找個房間讓他坐一會就好後,非常熱心選了小會客廳隔壁的房間,並親自替神甫沏茶。

  雖然不在彭伯裡主宅,管家仍對自己的工作很自豪,以自家主人的財富,即使是在倫敦的房子也都選用了最好的材料,會客廳的隔音效果非常優秀,這也是他放心把人安排在這裡的原因。

  管家沏茶時,神甫好奇問:「達西先生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嗎?」

  管家失笑:「等您與達西先生相熟後就好了,我們比較循序漸進一些。雖然並不像國外傳的那樣,『英國人各個都驕矜冷漠』,但是人和人之間關係到了什麼程度,我們才會用不同的禮儀對待他。」

  「會這樣擔心,您是頭一次來英國吧?」

  神甫不著痕跡避開管家的手接了茶杯,低嘆道:「是啊,我有一位小朋友,他就是英國人,不過他是個很熱心可愛的小傢伙。所以與達西先生打交道後有些不適應。」

  對方頭髮花白,說起「小朋友」倒也完全沒有什麼違和感。管家沒多想,只道:

  「達西先生最好的朋友恰好也很熱心可愛,我有幸接待過一次他,那是我見過最風趣活潑的先生啦。」

  「噢?」

  神甫將注意力從紅茶裡移開,似乎很感興趣,「我能知道他姓什麼嗎,或許我們說的是一個人呢。」

  「賓利先生。他是個北方人,現在已經結婚了,不瞞您說,他和我們主人馬上就要做親戚啦。」

  「啊,那就不是了,果然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情。不過您說後,我不免有些好奇了。」

  聽出後半句完全是禮貌客套,管家便順勢道:「這沒問題,您是梵蒂岡來的人,先生說不定會順勢邀請您參加婚禮呢,到時候會有機會認識他的。」

  面前的人只是高深莫測看著管家,好一會沒答話,突然驚醒一般抱歉說:「可能是暈船,我剛剛有些走神了。」

  管家點頭,貼心帶上門,讓他一個人坐著。

  布沙尼神甫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明明空曠寂靜的房間,他卻很凝神在聽著什麼。

  另一面,達西換過衣服,這才匆匆往姨母所在的會客廳過去。

  在樓上收拾自己時,達西早已經做好準備面對姨母的大發雷霆和指責怒罵,心中還提醒自己,不論等會她用怎樣的話激烈抹黑伊麗莎白,他都要堅定反駁,不能動氣。

  不料推開門後,竟然只看到滿臉倦容的德包爾夫人,從來都梳到腦後、整齊找不出一絲雜髮的頭髮也亂糟糟的,剛看到他就拿出手帕嚎啕抹淚。

  她老人家精明強勢一輩子,不僅她家莊園的人聽到她的聲響噤若寒蟬,自己媽媽生前都拿妹妹沒辦法,還是頭一次看到姨母這副模樣,任是達西這樣沉穩持重的人也呆了半刻。

  這模樣不像是在浪博恩針鋒相對,倒更像是剛從魔窟逃出來。

  達西掩門走近,吃驚道:「您這是怎麼了?」

  見到從來都視作女婿的外甥後,德包爾夫人終於忍不住訴起苦來。

  自從那天在浪博恩吃了敗仗,德包爾夫人就縮在了尼日斐,發誓不在出門,決定修養好了就來倫敦找達西算賬。

  她卻不知道,先前租尼日斐莊園的就是班納特家大女婿,班納特太太這樣的人早已經把這棟大宅摸得清清楚楚,宅內所有侍從也都認識她。

  在班納特太太的宣揚下,大家都知道了這位自稱達西姨母的「不速之客」原來是班納特家未來的親家,心裡感慨了一番班納特家雖然常鬧笑話,可耐不住人家就是會攀親事,很輕鬆就放了行。

  自此,班納特太太幾乎每天都要上門「拜訪」,難掩激動用大嗓門和德包爾夫人討論婚禮細節。

  德包爾夫人過去接觸的都是貴婦,講究的是笑不露齒,有時候還要拿扇語交流,第一次遭遇「鄉野村婦」的洗腦衝擊,連東西也來不及收拾逃一般來了倫敦,一路上耳邊還在炸響,攪得她神情恍惚,徹夜難眠。

  達西是親自體會過班納特太太威力的,聽到這裡沉默了一會,面對前感情阻礙,未來丈母娘,也說不出什麼重話,只好勉強又不太熟練安慰了姨母幾句。

  他不免發自內心嘆息道:「您去浪博恩做什麼呢。」

  德包爾夫人這會傾訴完了,擦了淚,終於打起精神,冷笑。

  「你父母離開這麼多年了,我是你最近的長輩,不能親自替你去看看你在和一些什麼人來往?」

  達西道:「我已經二十九歲了,即便是父母在,他們也替我做不了主,何況他們向來寵愛我,反而只會支持我的任何決定。」

  德包爾夫人見他竟然將話說得這麼直截,終於明白那個妮子的話不假,臉沉了下來。

  現在確定他們的確已經訂了婚,德包爾夫人心裡更認定了,狐媚女人總是用些大膽的言語和放浪行徑勾人,自己女兒和外甥一樣悶,又太老實膽小,這才輸了。

  因此,德包爾夫人留了個心眼,不僅有意不提那些「不知廉恥」的宣言,以免幫忙傳了話,甚至連伊麗莎白這個名字也不說,最好不要又引燃了外甥這麼多年才來的一次感情,乾脆著重說起克莉絲的囂張無禮,乖張謬妄來。

  德包爾夫人將青年嘲諷自己的話都添油加醋轉述了一遍,格外強調了他說「馬賽曲」的部分,口頭上苦口婆心道:

  「達西,你說,這樣的小子要是進了社交界,不知要在聚會和沙龍裡說出多少沒體統的話,你如果不與他們撇清關係,日後不就是墮了自己的名聲嗎。」

  提法國大革命其實說不上有多出格,畢竟已經是上個世紀末的事了,加上英國在歐洲大陸之外,可能也就年紀比較大的人會感同身受一些,克里斯班納特也不過是挑明說出來了而已,拿到飯桌上也不過笑談,只有姨母這樣的人才會被唬住。

  這個尺度把握得極好,聽剛剛那些話,甚至有幾分辯論家的影子。

  達西:「……」

  小舅子這一年遊學後,好像更難對付了。

  德包爾夫人繼續說:「總之,這樣不體面的人家,你如果還記得自己對彭伯裡的責任,就千萬不要和他們來往。不僅如此,我還要你從此不再踏進哈福德郡一步。」

  達西板著臉,冷靜道:「姨母,您這番話,如果果真出自一番慈愛長輩之心,我或許會聽聽。可是您這番話完全是為了別的目的,那麼恕我當做沒有聽見。」

  「我主意已定,不論誰都動搖不了我的心,所以也請您不要繼續說下去,至少維護一下各自的體面,日後繼續做親戚吧。」

  這番話算是挑明了,他知道德包爾夫人的意思,也打定主意絕不會娶伊麗莎白之外的女人。

  德包爾夫人騰地站起來,難以置信看他,最後意外沒有暴起,只是冷笑了一聲。

  「好,你大可以試試,就是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經過三個禮拜的考驗了。」

  三個禮拜,恰好是結婚通告的時間,這段時間裡如果男女雙方的家長或是保護人站出來反對,那這段婚姻就直接作廢。

  達西面色一變。

  「您要將事情做得這麼絕?」

  「你既然將話說得這麼死,粉碎我二十年的期望和計畫,我把事情做絕又怎麼了?」

  這本來就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打算和美夢,德包爾夫人卻說得義正言辭,顯然兩邊都踢到鐵板,再加上這些日子的不如意,反而逼得她這樣剛烈的性子不管不顧要魚死網破了。

  達西知道,這時候如果退縮反而更得了姨母的意,將來只會使她變本加厲脅迫自己,所以只是沉著臉不說話,任由她趾高氣昂離開了。

  他在屋裡思索了很長時間,又匆匆起草了一封給費茨威廉舅父的信,怎麼看都不甚滿意,乾脆揉了扔進紙簍,這時想到自己還有一位客人等了很久,只好又打起精神去見意大利人,與他隨便寒暄起來。

  「……我得知您正跟著紅衣主教修習?」

  「是,我過去是法利亞神甫的學生。他曾在斯帕達伯爵身邊侍應,某一天突然說要出發遠行,臨走前寫信將我託付給了羅斯皮裡西奧主教。」

  達西這時頭昏腦漲,這句話裡冒出的意大利名字又實在太多,並沒細聽,只是對其中唯一熟悉的名字條件反射道:「我記得斯帕達家沒有後人了。」

  布沙尼神甫卻沒回話,靜靜看著他,「先生,您有心事。」

  達西連連道歉,只說是家事困擾,本以為對方會順勢告辭,不料神甫關切道:「有什麼我可能幫助您的嗎?」

  「我是一個教士,常常聽人告解,保守秘密,所以您大可以相信我,如果隨口說一下能讓您好過一些,那麼不妨向我傾訴。」

  對方氣質肅穆莊重,也的確是教會介紹、來路明確的神甫,再加上事關伊麗莎白,實在使他難以靜下心來,達西鬼使神差點了點頭,隱去了伊麗莎白的名字,只說是心上人,將這件事含糊說了一番。

  布沙尼神甫思索片刻,突然道:「您愛慕的小姐應該已經成年了?」

  伊麗莎白今年二十三歲,正是簡當初出嫁的年紀。

  達西點頭。

  神甫道:「那您有沒有考慮過特許結婚證?」

  達西一怔,像是被指出了視野的死角,撥開了眼前的迷霧,一片雪亮,心中豁然開朗。

  特許結婚證是由大主教頒發,完全可以繞過那三個禮拜的通告期,直接成婚,是最高等級的結婚形式,雖然獲取途徑麻煩了一些,但是以他的本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比起和姨母針鋒相對,讓伊麗莎白在婚禮上受委屈好多了,拿出來也足夠有誠意。

  這下事情有了極大轉機,連達西也難得喜形於色,向神甫不住道謝。

  神甫用輕鬆的語氣道:「恰好我也有一些事務要去見見主教,我們可以結伴同去。如果能幫上忙,也算是回報對貴府未來日子的打擾了。」

  達西雖然在教會中有些勢力,只是與主教面對時,彼此足夠尊敬,卻難得投心相談,本來打定主意花一筆大價錢買個舒心,想不到眼前這位神甫主動提出幫他說幾句,同是神職人員,那麼事情的成功率就大大提升了。

  達西動容道:「您幫了這樣的大忙,請務必參加我的婚禮,見證我的幸福。」

  似乎得償所願,神甫看上去更高興了。

  不愧是羅馬來的教士,實在品行高尚,慈悲心腸。

  達西心中感慨,防不勝防聽到布沙尼神甫道:「那就讓我先祝賀您和賓利小姐吧。」

  「等,等等。」

  達西僵硬回視:「您聽誰說,我是要和賓利小姐……」

  光是提到這個可能,他的語氣裡就帶上了窒息感。

  布沙尼以為他是在驚訝,溫和道:「請見諒,我從您的管家那裡得知,您就要和好朋友賓利先生做親戚了。」

  達西連忙解釋:「我們的確是要做親戚了,不過是做連襟,因為已經他娶了班納特家的大小姐,而我愛慕的那位姑娘是班納特家的二小姐。」

  這下換神甫僵住了。

  這位可憐老實的教士似乎是為自己說錯了話難過呢,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個老女人描述的話裡,能那麼孩子氣又毫無顧忌把「馬賽曲」給捅出來,也只有他熟悉的那個人會這麼做。

  可是他分明說,自己是家中的獨子。

  不過布沙尼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用意大利語低喃了一句話。

  「看來是堂親了。」

  ——雖然是在自己的計畫之外得到年輕人的消息,至少可以趁機在婚禮上再遠遠看一眼。

  達西沒聽清神甫那句話,而且他受的是傳統紳士教育,外語只學法語和拉丁語,對意大利語並不熟悉,以為對方是在誦經,所以並沒在意。

  ——雖然今天經歷了一番波折,至少結果是好的,他能娶到伊麗莎白了!

  兩個人由衷高興,非常客氣握了手。

  或許是喝了英國紅茶,這次,布沙尼神甫的手一點都不冰了。

  已經是五月末了,這月中間下了快一個多星期的雨,即使雨停了,鄉下也全是泥濘的路,寸步難行,所以大家都被阻攔在了家裡。

  這對克莉絲算是一件好事,有了下雨這個天然白噪音當伴奏,還可以正大光明繼續那些功課,而不用被突然多起來的舞會邀約打擾。

  把《法律:從入門到入土》「暫且」擱置後,她把剩下的書挨個分了三個等級,重新編纂目錄:第一級,喜歡而且有一定基礎的,第二級,喜歡又感興趣的,最後就是需要費一些功夫的。

  從最簡單的部分入手後,克莉絲的學習進度變得非常快,有時候晚上躺著了也會開始背筆記,等信心差不多積攢回來後,她才決定換個第二級的試試。

  最後她選定了佔比最重的歷史。

  歷史系列的書單涉及雖然廣,不過可以有針對性的看。在佛羅倫薩時,費爾德侯爵就和她說,關於歐洲史,最好著重瞭解最近三百年以內,因為這之前的中世紀太過原始無知,可信度實在不高,加上編纂史書的人帶著很重的愚昧思想,隨便看看就好。

  雨停的那一天,克莉絲的肖像畫正好畫完,雖然只是負責畫了其中一部分,凱瑟琳還是比她的老師還要激動,確定小弟很滿意後,又招呼了全家都來看。

  班納特太太只覺得在上面至少看到了七八個自己過去的影子,非常高興張羅著要請人框裱起來,掛在家裡的大客廳裡,供來往賓客都看看,最後被克莉絲哭笑不得攔住了。

  第二天,似乎路面狀況終於變好,驛車也開始通行了,克莉絲一口氣收到了一大摞的信件。

  從佛羅倫薩出發時,克莉絲就猜到自己在羅馬不會待上很久,所以寫了大概歸期和浪博恩的地址寄往法國,沒想到還是提前回來了,所以這時才收到歐也妮的信。

  穩妥起見,歐也妮也會有意在信裡寫一些比較親密的句子打掩護。不過她性子嫻靜,只談了一場根本沒有來往和熱戀期的戀愛,真讓她寫什麼情話倒是在為難她。

  好在法語有些詞彙的確很肉麻,光親愛的就可以換無數種花樣說,即使歐也妮口吻像大姐姐,也歪打正著能看出點姐弟戀的意思。

  信上依舊只告知了她的近況,雖然平淡,好在她現在慢慢做慈善,所以看得出來很高興,又關心了一番克莉絲在羅馬的社交生活,最後提前祝她生日快樂。

  信裡還附上了一張支票,好在面額不大,卻很有心:前面幾個數字剛好是她的生日日期。似乎已經很熟悉她的性格,女富豪還有意提了一嘴,說這是出自克莉絲替她買意大利公債的利潤,讓她不要有壓力,儘管拿去用。

  克莉絲:「……」

  有錢人表達感情的方法真是簡單粗暴。

  又翻找了一遍後,克莉絲看到了舅舅的來信,說是臨時有事,無法按約定送莉迪亞回來,問她有沒有空去倫敦接一下五姐回家。

  明天班納特先生去開會,班納特太太要帶著所有孩子去舞會,馬車當然是給她們用。

  舞會對克莉絲來說並不是休息的時候,幾乎已經成了習慣,人一多起來,她就會忍不住要分析情況,收集情報,現在還要時刻記著老師教給她的一些注意事項。

  不趕路的話,往返兩天,可以在舅舅那住一夜,正好兜兜風,放鬆一下最近被功課填滿的大腦。

  克莉絲正愁沒法推掉第二天麥裡屯的舞會,而且也的確很久沒見莉迪亞了,所以直接拉鈴,叫男僕給她預約一輛明天去倫敦的出租馬車,在晚飯時提了一嘴自己要去接人,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

  出哈福德郡的時候,克莉絲看到了往浪博恩方向騎馬而過的達西。

  ……居然還帶著一個神甫。

  連神甫都帶好了,不會是想就地結婚吧。

  達西和伊麗莎白認識了兩年,想必他也不會高效率到在兩天內結婚,日頭正高,車窗玻璃擦得很亮,反著光,既然他們也沒看到她,克莉絲沒有讓車伕停車。

  達西帶著布沙尼神甫到訪浪博恩時,遺憾從管家那裡得知,非常不巧,主人一家子都不在,太太小姐可能要跳到晚上才會散,不過班納特先生開完會就回來。

  只有班納特先生一個人在家,達西看來,這實在是提出他和伊麗莎白婚事的最好機會了。

  於是兩個人便被引到了會客廳喝茶,等班納特先生回來後,達西向這一陣奔波早已相熟的布沙尼神甫點頭致歉,跟著男僕走進了未來岳父書房。

  見一口外國腔英語的神甫好奇四下打量,有個年長的女人很熱心提出,願意引他參觀英式莊園。

  布沙尼神甫熱切表示,未來自己將要去另一座英式莊園住一段時間,為了盡快適應生活,請她向自己好好介紹一下。

  這位老婦人名叫希爾,是這座浪博恩莊園的女管家。

  「我在外看時,覺得這房子很大,進來後卻覺得佈局緊湊了一些,當然,看上去也很溫馨。」布沙尼客氣道。

  希爾笑了:「那是因為我們家裡主人本來就多,再加上每一位都要配備女僕和男僕,雖然廚師和雜役不都住在這裡,但是也有輪值,所以才擠了一些。」

  從飯廳出來後,他們又去了小會客廳。

  布沙尼神甫看到了一架鋼琴,情不自禁笑了,又道:「您的主人們看來都多才多藝了。」

  希爾點頭:「是啊,我們二小姐和三小姐最愛彈鋼琴了。」

  布沙尼是位很和藹慈善的教士,對方說什麼,他目光裡都透著鼓勵,甚至十分捧場跟著議論幾句,引得這位對主家有著深厚情誼的女管家繼續說出更多的話來。

  似乎是聽到誇獎自家小主人,希爾腰板挺得更直了,忍不住道:「我們家幾位小姐都多才多藝吶,您隨我來。」

  她將神甫引上了樓,來到畫室前,一面不住誇獎前面已經提到的三位小姐,一面推了門,「至於我們家的四小姐,她很擅長畫畫。」

  門緩緩打開,光傾瀉下來,看清正中擺放還未裝裱的畫時,神甫像是嚇了一跳,更像是撞見了巨大的隱秘一般,幾乎是下意識就倒退了一步,卻目不轉睛、專注盯著畫架上那副肖像畫。

  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定住的月桂樹,試圖抗拒阿波羅的光,卻怎麼都移不開眼。

  「神甫先生?」

  女管家疑惑道。

  神甫如同被打了一鞭子,一個激靈回過神,用一種真誠的語氣道:「我看到的一瞬間,還以為那位先生就在這裡呢。」

  希爾笑起來:「我不敢冒功,這可不是我們四小姐畫的,是她的老師。不過,這畫上的人,您難道不覺得他特別俊美好看嗎?」

  『……是的。』

  「您說什麼?」

  布沙尼神甫抱歉笑了笑,從法語換回英語:「非常好看。」

  希爾道:「現在我要告訴您啦,這就是我們家小少爺。」

  神甫吃驚說:「不是堂親嗎。」

  女管家雖然疑惑他為什麼會這麼說,還是搖頭,「當然不是,這就是我們先生唯一的兒子,克里斯少爺。」

  希爾繼續道:「您會和達西先生在哈福德郡待一段時間的吧?明天他接五小姐回來時,您就能見到他了。」

  「還有五小姐?!」

  愛德蒙失聲說。

  他究竟有多少姐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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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étoi|es 給少爺織個馬甲

  臨出發前,愛德蒙唐泰斯對自己說:

  「我要去英國,把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做得毫無漏洞。」

  當過一個英國人接近半年的貼身男僕,對小少爺的方方面面都瞭若指掌,他也同樣能感覺到,年輕人的脾性並不那麼英國,不太適合去模仿。

  所以,就像當初在突尼斯學著做一個阿拉伯人一樣。要學習怎麼偽裝成一個英國人,並且將所有細節都盡善盡美,愛德蒙需要一個由頭,最好能夠在英國的莊園裡生活,並近距離觀察一段時間。

  於是他化妝成了布沙尼神甫。

  這個身份曾替「基督山伯爵」介紹了一位管家,也在紅衣主教那裡掛了名,一舉一動都是學自他的恩師,而人們也很少對一個神甫設防,非常適合在英國行走。

  他甚至特意選了一位頗有盛名的北方紳士,最好是能讓他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勛爵。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他將拿著由「在美洲發財後,突然想回到祖國並進入上流社會的威爾莫勛爵」親筆簽字的委託書,讓英國主教幫忙補做一份出生和受洗證書,接著在德比郡的彭伯裡停留學習幾個月。

  或許是英國紳士階層圈子太小了,竟然能讓他在達西先生這裡聽到班納特少爺的消息。

  想到正好快要到年輕人的生日,他謝絕了達西讓僕從送他先回彭伯裡的建議,並適當對英國的婚禮產生了極大興趣。

  就像他會忍不住瞭解另一位恩人莫雷爾一家的近況,從中小心翼翼剝離出善有善報的喜悅,和知足安樂帶來的幸福,再放進已經支離破碎的靈魂裡,獲得片刻的溫暖。

  這時候,愛德蒙可以暫時忘記自己是一具喪失姓名、獨自行走的骸骨。

  所以,他忍不住想要見見他的小朋友。

  現在他如願「見」到了,雖然還伴隨著一個驚嚇。

  聽到他的話,女管家忍不住笑了:「嚇到您了?只有五個小姐,她們都是哈福德郡有名的美人吶。雖然他們都說我們三小姐生得太尋常,不過我覺得,要是將她拉到別人家去,肯定是也最漂亮的。」

  「光是這幅畫就很容易想像了。」愛德蒙艱難道,「想來,他的兄弟們也都是很好看的人啦?」

  希爾因為這句話又驚嘆打量了一番畫,才說:「倒沒有兄弟,我們家最小的孩子就是小少爺了,他是浪博恩唯一的繼承人。」

  現在回想,當初在島上,對方說的是「家中唯一的兒子」。

  或許是自己當初理解偏了。

  這時候,有女僕循著開的門進來,看到希爾後長長鬆了一口氣,附耳低低說了幾句話。

  希爾向眼前的神甫抱歉表示,臨時有一些事務需要處理,愛德蒙自然讓她不必在意,同時提出還想在畫室看看其他作品。

  畫室裡突然又安靜下來。

  這下,他終於能夠拿出全部心神看這幅肖像畫了。

  雖然心中時時想起班納特少爺,不過多是念他過去恩情,年長者卻極少去描摹年輕人的模樣,剛才乍然推門後,毫無準備見到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時,第一反應竟然是後退躲避,心慌意亂,彷彿是自己有什麼虧欠於這個人一樣。

  愛德蒙一時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珍惜時間凝視眼前的畫。

  這幅畫顯然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完成的,連碎花的紗簾都一模一樣,浪博恩的小少爺就坐在窗前,身後是他未來的領地,滿是綠意,與小主人一般生機盎然。

  或許是家中使人放鬆,肖像畫的主角難得沒有穿外套,只是一件簡單白色垂皺絲質襯衣,將人包裹得修長光明、輕鬆寫意,又像是為了不讓畫面過於素淨,打了赭紅色復古式領巾,袖扣也是金鑲紅寶石的。

  似乎連作畫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現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所以直接讓年輕人垂目,使精緻描畫出的眼睫也來幫忙遮掩,手中虛實握著一本黑色封面的書,讓人一時分不清他是在專注看還是睡著了。

  雖然常忍不住用欣賞的目光去看年輕人,心裡也覺得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一樣,這時真看到了這個人做主角的畫,愛德蒙卻又突然覺得對方離自己很近。

  原先一牆之隔住著時也沒有這樣的感受。

  他自入獄後就無事可做,只能翻檢回憶或者祈禱怒罵,直到在神甫的教導下學會了思考,愛德蒙開始學著將自己拎出來,放在黑暗裡細細審視、清算。

  因為對方而起的退縮,他猜不出為什麼,但是自己心裡湧起的親近感,愛德蒙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來自從那天基督山島赴約後,年輕人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恩人那麼簡單了。

  第一個向他伸手,每一次頹喪時都會恰好出現,將他從各種意義上的暴風雨裡解救出來,告訴他「我將您從恩情裡贖買回來,交還給您自己。今天起,您就自由了」。

  在他對世界無數次失望後,唯一撫平他所有心緒的存在。

  是他從地獄爬出來後遇見的第一束光。

  想明白自己已經將對方看做一生的摯友,愛德蒙便心安理得繼續細緻打量,並不是出自名家的畫一時被他看出了無數被法利亞神甫提及的筆法。

  而從畫室出來的路上,一樣的路也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景緻,連原本緊湊的佈局都變得精巧可愛起來。

  走廊可能是跌跌撞撞學步、又無數次走過的地方,門框上暗暗的刻痕說不定就是它繼承人的生長軌跡。

  經過一間緊閉了房門的房間時,愛德蒙突然聽到了茶杯被摔碎的聲響。

  因為聽力過人,這一聲對他來說非常刺耳。

  一個年紀稍大的男聲驚詫道:「您在說什麼?!」

  達西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似乎是在重複剛才的話:「班納特先生,請您將伊麗莎白小姐嫁給我。」

  愛德蒙一怔,意識到這就是年輕人的父親。

  對方與他在馬賽時的猜想一樣,語氣很嚴肅,說話時甚至帶著一些惱怒,「達西先生,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您是來消遣我的嗎?」

  這時候,遠遠看到有男僕上樓來了,愛德蒙也不便再站在外面聽,折身往另一邊的樓梯走。

  男僕聽到拉鈴,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又重新退了出去,經過這一打斷,屋內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班納特先生很頭痛。

  本來還在覺得,有一個克莉絲鍛鍊後,他已經可以對所有驚嚇適應良好了,結果連伊麗莎白也搞這一齣。

  這兩個人之前不是因為一次邀舞結了仇,似乎還非常不對付,結果今天突然提出要結婚,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不愧是他最疼愛的兩個孩子,都熱衷給他平靜的生活添點「波折」。

  「達西先生,伊麗莎白是五個女兒裡最得我寵愛的,對她我總要謹慎一些。最近她看上去總是猶豫著要和我說什麼,不過我實在沒想到會是這件事。父女之間關係再好,女兒大後也就有不便說的話了,既然是由您先提出的,那麼請您好好解釋一下。」

  達西只能硬著頭皮剖白,說到當初疑慮是因為班納特太太和兩個小女兒時,他已經做好了對方會發火的準備了,不料班納特先生卻非常平靜說了句:「這麼看,您比我當年理智多了。」

  這使得達西大受鼓勵,便有條不紊說了下去,說到最後,他又想到,分明同時認識班納特家的兩位小姐,賓利受了自己阻礙和拆散,結果馬上就要抱孩子了,頭一年裡自己根本無人阻攔,現在卻還在忙著求婚。

  雖說自己已經向賓利坦白道歉,對方也因為婚事順遂而大方原諒了他,如今自己這樣,只能說上天是公平的,一時間十分懊惱,難得將情緒表露在臉上。

  這使得班納特先生大為驚奇,態度鬆動不少,倒也歪打正著。

  達西終於說完在賓利家兩個人重逢的事,班納特先生便道:「你這樣坦率,又向我請求,我其實也沒什麼不同意的道理。」

  連稱呼都已經換了,達西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就聽得未來岳父道:「不過,還請你明天再來一趟吧,今天麗萃不在,我的小兒子也要明天才從倫敦回來。」

  老紳士又習慣性開玩笑說:「兒子大了,現在我走出去,偶爾也會被叫老班納特先生啦,你要是再遲來兩年,我就要問他的意見了。」

  達西:「……」

  未來岳父連講笑話都能說出哥特小說的恐怖效果。

  愛德蒙第二天就見到了班納特太太。

  大嗓門的太太看到達西來訪便連忙迎上來,輕鬆擠開了一邊的愛德蒙,她雖然因為達西面上嚴肅有些收斂,還是連聲恭維,溢美之詞不住往外冒。

  愛德蒙順勢站到暗處,擰了眉,發現對方實在是過於淺薄,幾乎一眼便能看透底細。

  伊麗莎白在一邊看到了母親失禮的動作,急忙起身為另一位客人解圍,客氣請那位年邁的「神甫」坐下,與他攀談起來。

  中間,伊麗莎白被父親叫去了書房,得知昨天達西就來過,甚至已經提出了婚事,一下就紅了臉。

  二女兒這副模樣太難得了,班納特先生便明白了伊麗莎白的意思,笑著恭喜她,不免也拿她之前評論達西的偏見開開玩笑,這才起身和她一起去會客廳。

  見到班納特先生進來,大家也都明白了是什麼事,紛紛親切恭喜這對未婚夫妻,屋內一時又變得意外融洽起來。

  似乎要將這份喜悅再添上一層,大家都聽到了莉迪亞中氣十足的聲音,嚷著「克里斯,你給我站住」。

  下一刻,克莉絲已經笑著輕快邁著腿走了進來,看到屋內所有人都站著,笑容因為驚訝停了停,揚眉說:

  「迎接我回來要這麼大的陣仗嗎?」

  莉迪亞終於緊跟在她身後追了上來,也不看清楚屋內情況,不知道有客人,先伸手啪地打上克莉絲的手臂。

  一年不見,莉迪亞的身材比過去更豐腴了,她本來力氣就大,又生性好動,這一記雖然是玩鬧居多,收斂了力道,也還是讓克莉絲忍不住嘶了一聲,乾脆誇張嚷起來:「你的手勁真的很重。」

  莉迪亞哼道:「那是因為你的嘴巴太壞了。」

  這下除了簡,一家人又聚齊了,幾個姐姐都歡喜迎了上去,七嘴八舌說起來。

  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卻沒動,兩口子表現了難得的默契,還都是衝著自己的「親傳弟子」去的。

  班納特先生直說了要支持克莉絲,結果後來她跟著坦白了一堆事情使他不免氣惱了一陣。這次氣卻沒有生太久,對小女兒會被國務大臣看中收為弟子,班納特先生心中實在五味雜陳,不過憂心和自豪居多。

  在他還不支持的前提下,她都能自作主張,自己要是這時候露了底,有一點支持的意思,克莉絲只怕更是成了沒籠頭的馬。

  更重要的是,要叫她知道,不論她捅出什麼事情,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會替她兜著。相反,遇著事情,只是因為怕家人生氣就瞞著,實在不是什麼好習慣。

  於是,班納特先生打定主意將這個僵持延得長一些,叫她長長記性。

  班納特太太的原因就很簡單了,先前養鷹的事情她就與莉迪亞在家中打擂台,後來遇上流竄的強盜,莉迪亞名聲一揚,她才意識到小女兒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最大心願就是將女兒都嫁出去,本來還在憂心瑪麗,沒想到是最寄予期望的莉迪亞掉了鏈子,班納特太太又氣又惱,宣佈她再也不是自己最愛的女兒後,乾脆就不再理會莉迪亞,要逼得她先低頭才行。

  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角落裡,布沙尼神甫幾乎是下意識向前跨了幾步,很快又控制了步子,站在原地看這幅團圓的模樣。

  這幾個姐姐對他倒很好,看來這也是年輕人不自覺對女人這麼體貼的原因。

  接著他就看到了把剛回家孩子當做空氣的班納特太太。

  愛德蒙很快就想到送克里斯出發去索漠時,年輕人對葛朗台夫人那副依戀的模樣。

  這樣無狀的母親,想必時時不能照顧到他,好像突然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克里斯會那麼喜歡年長的女性了。

  然後他又看到了沉著臉的班納特先生。

  愛德蒙突然想起小莫雷爾先生說的那句話了,當時班納特少爺還很贊成。

  ——「這是我父親的事業,我愛他,但是我更想走自己喜歡的路。」

  ——「很巧,我也是這樣。」

  有這樣嚴苛的父親,前面是五個姐姐,後面就到他為止了。看來,克里斯完全是作為一個繼承家業的工具而出生的。

  性子柔軟,顯然是因為強勢的父親造成的。愛德蒙自己有一位過於溫和的父親,所以對此很有體會。

  有這樣的父親和母親,他才不顧一切跑出國的吧。

  那天年輕人在基督山島告辭也說,是家裡臨時有事,所以才回到了自己並不想繼承的莊園裡。

  即使這樣,克里斯還是那麼熱忱可愛,有些少爺脾氣,卻非常純善。

  克莉絲和幾個姐姐簡單說了下舅舅家的情況,這才轉向會客廳裡的兩位客人。

  她首先走到達西面前,一面掏出錢夾,在裡面翻檢著,悶聲悶氣說:「說吧,你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伊麗莎白?」

  達西:「……」

  達西看著克莉絲呆了好一會,作為一個年入過萬的頂級富豪圈一員,從來都是自己給別人開支票,還是頭一次有人對他說這種話。

  站在克莉絲身後的伊麗莎白卻先噗嗤笑出來,「達西先生,你的表情太有趣了。」

  達西茫然站在原地,在未來妻妹們的善意哄笑裡,伸手接過了惡龍小舅子遞來的紙條。

  「我在路上碰到了你的男僕,我看他那麼高興,所以忍不住問了一下,最後打算親自把這個交給你。」

  年輕人語氣活潑道。

  達西看向手裡,才發現是那張特許結婚證,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克莉絲向他伸手。

  「恭喜啦,姐夫。」

  達西驚喜笑著與她回握。

  特許結婚證是所有婚書裡最高等級,拿出去最有面子的那種,班納特家的小姐們都湊上來,似乎也要沾沾喜氣或者開個眼,班納特太太這下也忘了莉迪亞這回事了,跟著驚呼感嘆,一下就把達西湮沒了。

  克莉絲又轉向陌生的那位客人,以為他是達西請來主持婚禮的,所以沒有多打量,只是脫帽致禮,「您好。」

  神甫目光炯炯看著她,良久後才道:「您好。」

  -------------------------------------

  註:英國新教和羅馬教廷不是同一派系,按照現實達西和伯爵彼此不會搭理對方。這裡劇情需要,再加上這方面很敏感,實在不敢多寫,因此完全架空,本文所有教會相關都會一筆帶過。

  特別強調,作者對所有合法宗教信仰都理解尊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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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étoi|es 你們就給少爺吃這個嗎

  班納特太太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是在男女婚嫁上,卻有著誰都沒有的敏銳直覺。

  她想到麗萃(她現在是她最愛的女兒了)一從書房出來,達西先生便沒有將目光二女兒身上移開過,就連這時候回答瑪麗的問題,也要時不時看一眼伊麗莎白。

  這對未婚夫妻得償所願,現在正是好好鞏固昇華感情的好時機,如果讓他們單獨交流一番,勢必會使這樁婚事更牢靠許多。

  想到這裡,班納特太太便大聲嚷道:「達西先生,你一定還沒有去看看奧克姆山吧。麗萃,那裡你最熟悉了,不如陪他去看看?那段路很長,而且風景宜人,回來後正好可以吃晚飯。」

  這的確正中兩個人的下懷,達西當然不在意這並不正式的邀請,彬彬有禮表示自己和神甫都會留下來做客。

  班納特太太這才意識到,達西似乎還帶來了一位神甫,當然不想叫這個人跟去攪局,瞥到一邊正禮貌性和神甫打招呼的小兒子,眼前一亮,「克里斯,我看你最近為了那些書,頂著大雨都要去教堂問問題,這裡就有一位現成的神甫呀。神甫先生,您這樣善良助人的教士,應該不介意幫幫他吧?」

  她這句話毫不掩飾目的,連基本的客氣和敷衍都沒有,好在神甫心懷寬廣,不僅不介意,還非常熱心點了點頭。

  克莉絲在外面跑了兩天,實在形象不佳,只好請他在這裡等等自己,邁步上樓,吩咐女僕拿了伊麗莎白的陽傘送下去,自己回到房間裡找了套輕便一些的衣服換好。

  會客廳裡竟然只有布沙尼神甫一個人。

  克莉絲走到他對面坐下,拿起桌面的茶壺替雙方斟茶,抱歉問:「為什麼您會被一個人留在這裡?」

  「請不必在意。」神甫用一種令人驚嘆的輕柔和煦目光看著她,微笑道:「是我拜託另外兩位小姐先離開的,畢竟考慮到我們要解決一些問題,我想,您應該需要更安靜的環境。」

  真不愧是神職人員。

  克莉絲感慨想,因為對方那身打扮和年紀帶來的莊重肅穆感,也就不方便抖機靈或者輕巧待過,乾脆大方為母親先前的失禮向他鄭重道歉。

  結果對方看她的目光好像更小心翼翼了?

  克莉絲不太確定,畢竟教士的那頂帽子有些阻礙視線,在對方問自己需要什麼幫助後,認真謝絕了。

  還只是第一次見面,沒有讓人教自己功課的道理,克莉絲擺出招待客人的態度,找話題和他聊起來,結果聊到一半,她意外發現對方相當博學,尤其對化學頗有研究。

  克莉絲這次遊學的運氣很好。羅切斯特夫婦閱讀量很廣,兩口子經常互相打趣拋梗玩;馬賽市長則因為職務關係,閱歷很廣,言談風趣;後來遇到國務大臣,更像是發現了一座寶庫,不論她問什麼,對方都能迅速給出反饋,大家頻道一致,用冷幽默互嘲打機鋒也不用怕對方聽不懂、鬧出誤會。

  在沒有社交軟件和搜索引擎的十九世紀,這樣有趣的人簡直就像手機一樣,克莉絲能和他們面對面聊上一天。

  回到浪博恩的這一個月,如果不是有功課和德包爾夫人,她肯定會更加無聊。

  到晚飯的時候,達西和伊麗莎白準時回來了,兩個人面上都帶著淡淡的微笑。

  進會客廳的時候,他們發現,另外兩個被班納特太太「強行」綁到一塊的人竟然還在說話。

  伊麗莎白探出手背試了一下茶壺的溫度,果然已經涼得不能再涼了,顯然是連拉鈴都無暇,有些驚訝看向布沙尼神甫。

  她還是頭一次看到能有人和「小弟」聊這麼久的。

  達西對這個畫面卻十分樂見其成。

  雖說有喬治安娜在,達西直覺別想有什麼絕對的二人世界,但是有人能在彭伯裡分散一下小舅子的注意力,前景又一下變得美妙起來。

  剛剛散步時,他已經得知了未婚妻對小舅子的邀請。

  伊麗莎白是捨不得弟弟,達西也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兩年前威克姆誘騙莉迪亞私奔,達西回到倫敦後才又重新回憶推演了一番,每聯繫其中一步的謀劃就忍不住驚嘆這個人不簡單。後來更是發現,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著手調查,又太瞭解威克姆,再加上和那位檢察官是世交,恐怕連自己都無法看清全局。

  甚至到現在,達西都沒想明白,克里斯班納特早就離開了倫敦,後面還遇到自己橫插一槓,打亂他的計畫,竟然還能遠程控制局面,甚至將那筆錢退給了自己。

  因此,他對小舅子的能力十分信任。

  達西直覺,有他在的話,自己甚至可以放心把伊麗莎白直接介紹給親友。

  為了招待二女婿,班納特太太使出了渾身解數,誓要拿出一個主婦應該有的安排能力,當天晚餐非常豐盛。

  布沙尼神甫有素食習慣,所以不與他們一起吃。

  簡出嫁後,大家的座次就又重新變了,克莉絲的位置還是在桌尾,不過這次她坐在了班納特先生的左手邊,達西對面。

  因為自己昨天已經和達西聊過了,知道這是「小兒子」和達西好好談談的機會,班納特先生有意沒有開口說話。

  在一次幫忙遞菜時,克莉絲順勢開口向達西說:「我昨天去倫敦接莉迪亞,晚上實在太無聊啦,就順便去了趟歌劇院聽戲,沒想到恰好是個童話故事。」

  達西努力回憶了一番報紙上的劇目表:「《灰姑娘》歌劇?」

  克莉絲笑了,「對,藍本是夏爾‧佩羅版的。」

  達西已經明白她要說什麼,失笑搖頭:「看來你非常愛看戲了,還很喜歡熱鬧。」

  「對。我最愛兩種故事,一個是報仇雪恨、因果報應,還有就是內在相配,卻身份差異懸殊的愛情故事。」

  達西提醒道:「對方是王子,但灰姑娘也是貴族的女兒。」

  克莉絲:「可是戲劇散場的時候,觀眾席還是有人喝倒彩,說灰姑娘攀了高枝,如果不是神仙教母幫她,或者說她是主角,不然根本嫁不了王子。奇怪的是,裡面不少觀眾是女人,我細細去看,這些女士自己似乎也不是什麼王公貴族。這樣一看,什麼階級利益,什麼地位差異,不過是她們用來釋放嫉妒的藉口。」

  伊麗莎白一下就想到了那位氣急敗壞的「姨母」。

  達西認真回答:「我們可以不去看她們。因為不論如何,故事裡的人不會被影響,我也相信,結局也永遠都是幸福快樂的。」

  克莉絲彎了眼,「達西先生,你是個不在乎其他人眼光的人。我卻正好相反,我愛熱鬧,尤其喜歡看圍觀者咬牙切齒,她們越惱恨,我就越高興。」

  「神王宙斯還與人類結親呢,神話裡那麼多半神,毫不妨礙他們做英雄。用林奈先生的命名法,說到底都不過是兩隻『靈長類』而已。」

  達西詫異看向克莉絲,想了想又道:「不錯,故事停在那裡了,人卻不是靜止的,是會成長的。我相信,只要一個人的靈魂和才智高出其他人許多,那麼這些身外的一點差別就根本不值一提。」

  伊麗莎白悄悄笑了。

  「布沙尼神甫」回到飯廳時,女士們剛好從裡面出來,男士們還留在原位聊天,男僕們正在收拾碗盤殘羹,一面替他們倒酒。

  看到克莉絲面前幾乎沒動過的餐碟被收走,愛德蒙的腳步停了停,順勢在她身邊的座位坐下了。

  克莉絲向他舉杯,歪頭問:「您喝酒嗎?」

  愛德蒙搖頭。

  她非常自然側身招呼男僕給神甫一杯檸檬水,一面繼續說:「我和達西先生都不抽菸,大家是紳士,不如按照投票制,少數服從多數吧。」

  體諒到克莉絲的鼻子,班納特先生最後還是放下了雪茄剪,只是拿在手裡,偶爾聞一聞,又覺得這是一種讓步,還是努力板著臉,故意道:「你還沒從我這裡繼承半個子,算什麼紳士?」

  伊麗莎白還沒走遠,明白這父女倆又在鬧這種無趣的彆扭,從門外探進頭,無奈道:「爸爸,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在達西先生面前收斂一點。」

  ——原來這樣繼承家業的威脅已經是常態了嗎。

  愛德蒙很吃驚。

  這個家到底對克里斯做了些什麼!

  貝爾圖喬已經在英國待了很多天,也遵循主人「基督山伯爵」的來信,從法國來英國最近的港口往倫敦鋪設私人驛站。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管家還是忠誠遵循了他的指使。

  因為資金足夠,效率很快,貝爾圖喬很快又閒了下來,卻一直沒有得到新的指示。

  幾天後他才得到了新的消息,這次甚至是在倫敦辦理事務的弗倫奇行長親自遞來的。

  兩個人一致認定這件事一定無比重要,如臨大敵,所以湊到一塊,屏氣凝神拆開了信,抱著十萬分的嚴肅看向短暫的一行。

  意大利賬房和法國管家同時愣住了。

  ——找一個法國廚子。獨身一人,願意來英國幹一輩子的那種。

  貝爾圖喬艱難扭頭:「這是什麼意思。」

  弗倫奇一臉恍然:「我最近太忙了,所以天天吃麵包……原來英國菜已經難以下嚥到這種程度了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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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étoi|es 浪博恩民真爭氣

  當初和簡訂婚後,賓利每天一早就會來訪,比上班打卡還勤,走時也一臉依依不捨,恨不能直接住在浪博恩。有時候大家還沒折騰下樓,他已經洋溢著幸福的笑臉坐在了會客廳裡。

  克莉絲回想起婚禮簽字,達西有意把名字和伊麗莎白湊到一塊,覺得這位先生雖然面上一本正經,其實非常少男心思,說白了就是悶騷,估計比賓利先生好不到哪去,所以起了個大早。

  果然在她打領巾時,男管家在外間敲門,說達西先生已經帶著布沙尼神甫來了。

  神甫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被熱戀中的男人大清早拖著來她家報到,真是辛苦了啊。

  克莉絲漫不經心想著,動作一停,又對著穿衣鏡湊近了,抬手在頰邊比了下。

  髮梢已經到脖子中段了。

  不知道是不是用腦過度,雖然沒有脫髮,但是她的頭髮最近好像長得有點快。

  之前在意大利時有女僕幫忙捲髮,這個長度倒還好,不過在英國鄉下,就不適合這麼做了。

  開理髮店是需要辦理特許證件的,麥裡屯沒有,得去附近的另一個鎮上剪,所以附近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在家隨便剪了。

  過去克莉絲也是這樣,在倫敦時去理髮店,在浪博恩都是伊麗莎白幫忙。

  但是她有位在形象方面特別挑剔的老師。

  「一個人的衣著打扮是第一張名片,也是出入宴會的通行證。不同的領域和職業,對著裝的要求也不同,就像動物用皮毛把自己隱藏在周圍環境一樣,人類只靠著裝,也能偽裝出不同的階層來。」

  克莉絲第一次遇見莉莎,就是因為菲爾德侯爵給她佈置了功課,他先獨自拿著邀請函進總督府,而她必須單靠得體的打扮混入宴會,然後找到他。

  她倒是成功混進去了,不過可能用力過猛,被小姑娘注意到,直接撲過來要和她跳舞,於是那次考核只拿了及格。

  除此之外,他老人家可是每天都會親自護理假髮,說晚安都會向她強調年輕一定要愛護頭髮,不要圖方便就帶著捲髮紙睡覺,一字一句痛心疾首,滿是不列顛大齡男子的血與淚。

  雖然克莉絲並不覺得那些書單是在愛護她的頭髮。

  拿了手杖,克莉絲才下樓。

  達西和伊麗莎白已經散步去了,上了年紀的神甫沒有坐在會客廳裡,站在門廊下安靜等她。

  看了看對方花白的頭髮,克莉絲莫名想把手杖借給他,還是繃住了,只是出聲問安。

  「早上好,神甫先生。」

  愛德蒙看著年輕人走近,任由對方微微抬眼,聽到對方興致勃勃說:「我們昨天聊到哪了?」

  在馬賽和羅馬時,他時時刻刻記著自己的「海盜」出身,沒有和少爺聊過很深的話題,裝作只能看懂英語,就連替年輕人放報紙,也都有意讓對方告訴自己,說是用首字母來區分那些法語報紙。

  這次再遇,對方的學識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驚喜。也難怪能在酒館說出那番「復仇」的本質了。

  法利亞神甫教給他的知識很多,所以很長時間裡,都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灌輸,那幾年,他就像是拚命吸收水分的海綿一樣。

  地道的出口因為監獄修繕被徹底封死時,那時候的愛德蒙自然死心了,覺得如果一輩子被關在牢獄裡也沒關係,能夠在監獄裡認識法利亞神甫這樣的老師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他已經和入獄後只會禱告詛咒的人完全不一樣了,知識使他煥然一新,之後的日子,他可以和神甫交流,讓已經根植在靈魂裡的智慧繼續發芽生長,說不定也能成為那些故事裡的哲學家。

  老師年事已高,他也不再害怕十幾年後獨自在牢獄裡度過,他可以慢慢使用數理科學帶來的思維習慣,將所有知識分門別類,歸納總結,只要有這些事情使他全神貫注就行。

  只是法利亞神甫卻沒有給他「十幾年」,沒過多久,他就因為家族遺傳病而死去了。

  逃出來後,愛德蒙一點點得知當年真相和仇人境況,未來的希冀被破碎,復仇的火光卻越燒越盛。

  懷抱著這樣強烈的仇恨,所有知識都變成了武裝自己的利劍,只待時機成熟,直直刺進那三個人的軟肋。

  直到昨天和班納特少爺聊過,他才又回憶起來當初和老師交流的樂趣。

  這時候,利劍又變成了柔軟的絲綢,將他們包裹起來,隔絕了世界,只有眼前的人因為長談闊論而燁燁發光。

  「早上好,克里斯。」

  他含笑說,「我們談到了私人藏書室和國家圖書館。」

  因為突然變化的稱呼,年輕人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不過很快又彎了眼,「我想起來了。」

  愛德蒙跟著克里斯往前走,發現對方步履比過去慢多了,突然反應過來。

  看來是被當做需要照顧的老先生看待了。

  做男僕時,他都落後對方一步,後來成了伯爵,兩個人也都是面對面在說話。

  這還是頭一次並肩一起走路。

  愛德蒙對少爺那段「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一直記憶頗深,忍不住問:「如果有一座包含了所有知識的圖書館,卻要用自由去換,你會選擇哪一個?」

  「自由。」

  克莉絲想也不想說。

  愛德蒙對這個選擇毫不意外。

  這樣看,如果有一天班納特少爺再次為了自由離開浪博恩,他完全可以用另一個身份發出邀請,回報年輕人當初的收留。

  「那如果被關在裡面了呢。」

  克莉絲聳肩:「那就沒辦法了吧。樂觀一點想,既然什麼知識都有,可以認為消遣也不少,所以比起被關在空蕩蕩的房間好多了。」

  包含了所有知識的圖書館,其實也約等於一台只能上網不能聊天的電腦了。

  人類無聊起來是能玩幾個小時掃雷和紙牌的。

  克莉絲繼續道:「一個房間能束縛一個人的身體,卻不能鎖住他的思想。」

  她說完後,愛德蒙有一會沒說話,直到要走出圍場了才說:「那我就放心了。」

  克莉絲疑惑看他。

  「我因為一些事務要在彭伯裡打擾一段時間,所以昨晚我提出,希望達西先生讓我為他做點什麼,於是他拜託我幫你解決一些功課上的問題。」

  「聽說彭伯裡莊園風景很美,我在想,要讓你和我關在藏書室裡學習,是不是太為難了一些。」

  聽說他也會去彭伯裡,班納特少爺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因為這份期待,年長者毫不自知用溢滿笑意的目光回視,神情專注,以至於從來都很坦蕩的年輕人也不自在垂了眼,轉而看向前路。

  ……這目光也太灼熱了點。

  對方年事已高,克莉絲沒困擾很久,突然恍然大悟。

  不會是和國務大臣一樣,發現了她是一個可造之材,所以惜才之心大起,要教給她許多知識吧。

  這時候,有郵車緩緩停在了門口,因為她的信件來往頻繁,郵差已經與克莉絲很相熟,在車上脫帽向她致禮。

  「日安,小班納特先生。」

  「有我的信?」

  「是呀,還有兩封跨國信件呢。」

  克莉絲接過,看了下寄信人,一封是老師從維也納寄來的,另一封看印戳應該是意大利的來信,沒有署名。

  她沒有著急看,只是收好了,引了在一邊不著痕跡觀察她反應的布沙尼神甫往田壟那邊走。

  克莉絲對此並不在意,當初在造船廠時,費爾德侯爵打量要明顯多了,看來這些年紀大還有不少學問的老先生都挺傲氣的,教授課業搞得像是賽馬前相馬一樣,就想挑個資質高的押注。

  走在鄉間小道上,看著已經和一年前大不相同的浪博恩,克莉絲心中感慨不已。

  回來那天和班納特先生散步時,她就隱隱覺得浪博恩看上去有些不對勁,第二天找了個高處俯瞰一番,才發現她爸好像是把浪博恩治理過一番了。

  之後一個月裡,她每天早上放過鷹後都會往田莊上走,和那些佃戶們聊聊天,結合對班納特先生的瞭解,大概也拼湊出了他老人家這一年是怎麼從宅男轉職成種田技術宅的。

  一年前,聽過克莉絲的建議後,班納特先生對農機有了一些興趣,不過和增產創收沒什麼特別大聯繫,完全是因為他自己圖方便。

  雖然已經把很多小事情交給了管家,即使這樣,每到農忙時,還是會有佃戶為了借馬的事鬧到他的跟前來,「他們家竟然還沒用完,眼見著就要下雨/誤時了」是每年都會上演一次的戲劇節目,主演大家輪流當。

  每到這時候,班納特先生就很煩悶,覺得自己像是保育院分餐的保姆,一幫大老爺們為了排隊先喝一口粥吵得不可開交,偏偏這的確關於他們的生計和能不能按時交租,所以班納特先生還不能不管。

  馬就那麼幾匹,也不能劈開分給大家用,克莉絲提出革新農具,給班納特先生提了醒。

  說到底就是現有的那套農具效率太低下了,木犁破土效果差,牛和馬拉起來也累。

  想到有辦法徹底根絕那些糟心年度大戲,班納特先生這樣的拖延症也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恰好大女婿就是北方人,又只是個新興地主,和一些工廠主還保持著聯繫。他一連去了好幾封信,大概瞭解過現下的農機技術水平和價格後,因為生性謹慎保守,只託付妻弟加德納先生幫忙採購了幾架可替換配件的標準化鐵犁,外加一台馬拉自動播種機。

  這還只是班納特先生入坑的開始。

  等到秋種時,班納特先生就嘗到了甜頭,這年佃戶之間不僅沒有扯皮,浪博恩還是整個郡頭一批折騰完的,附近的莊園還灰頭土臉在地裡折騰,他們家的佃戶們已經捲了草煙坐在田壟裡休息閒扯。

  閒暇很寶貴,假期很甜美,看著別人忙活自己偷閒,那就是美上加美。

  郡裡別的紳士也忙得要死要活,沒空找班納特先生社交,他直接空出了一大段的時間,天天跑去垂釣看書,半路遇到自家佃戶都會被好一番感謝,這對一個老派紳士來說實在是非常大的讚譽,即使他這樣雲淡風輕的性子,一時間也覺得成就感爆棚。

  於是班納特先生難得翻出田莊的契子,找到上面附註的平面圖,琢磨著等到收成的那一天怎麼更省事一些。

  這次去接莉迪亞時,克莉絲又瞭解到,加德納舅舅再次收到了她爸的信,信裡,班納特先生託付他介紹幾個靠譜省心的建築隊,後面又加注說還要找人掘土挖河道。

  加德納先生一臉困惑和驚愕向她打聽,「你爸爸究竟想做什麼,在浪博恩修一個城堡嗎。」

  克莉絲艱難說:「這恐怕是我引起的。」

  當初只是想增加點收入而已,她提建議的時候,真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就像玩攝影的人,最開始其實並沒想到自己未來會買一堆鏡頭一樣,班納特先生一開始也的確只是買了鐵犁試水,結果省心種了田,就想著省心收成,於是又增購了脫粒機和揚榖機,這些機器完全可以借用水力帶動,所以在原本舊磨坊的基礎上又重新改建……

  現在她爸好像把目光投向了運河上。

  班納特先生在這個大坑裡越陷越深,樂而忘返,甚至有向基建狂魔發展的趨勢。

  到這一步,克莉絲只能感慨,懶果然是推動技術進步的最大生產力。

  愛德蒙和班納特少爺在他未來的土地上走著,沿路遇到了佃戶,他們都會熱情同他打招呼,他也完全沒有架子同他們寒暄,和每個人都能準確說出他們家裡值得關心的事情,雖然非常瑣碎,他卻能有條不紊記下來。

  看來年輕人對這片土地還是有非常深厚感情的。

  愛德蒙心下感慨。

  有了達西的「幫忙提議」,克莉絲也就不再和對方客氣,這一會散步就忍不住問了幾個中世紀的歷史問題,大部分恰好就是法利亞神甫曾經教過他的。

  愛德蒙本來就擅長模仿,說時連老師的神態語氣也完全復原,加上這副神甫的打扮和有意變過的聲線,歪打正著把這個身份給坐實了。

  說到後面,愛德蒙又結合了自己整理過的想法分享給克莉絲,因為最初神甫教給他的是數學,所以他的思考是完全理式的,一切知識系統的出發點都是數字和邏輯,即使那段迷霧一樣盤綜複雜的歷史,由他講來也比劃重點還清晰。

  一開始愛德蒙並無賣弄意思,完全是發自一番真心要為小朋友解決問題,但是被那樣帶著欣喜和欽佩的目光看久後,他卻莫名想到了那位英國國務大臣。

  能被這樣看著,不論是什麼樣的老師都會忍不住傾囊相授吧。

  愛德蒙心下感慨,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老紳士會狠下心讓愛徒獨自面對倫敦的一切。

  英國莊園的早餐時間很遲,克莉絲拿出懷錶算了算,覺得可以往回走了,不過布沙尼神甫說有事要去麥裡屯辦,所以兩個人在林地別過。

  早餐時,克莉絲得知了二姐的婚期。

  和賓利還有簡剛好相反,達西早早就接過了偌大家業,伊麗莎白也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他們不過出去散了兩次步,就把婚禮上的一切都敲定了。

  有了特許結婚證,有忌諱的五月也已經過去,他們決定在六月中旬就結婚,達西的親友不多,妹妹和表弟都在倫敦,來浪博恩很方便,所以直接在附近教堂舉行婚禮,以達西的能力來籌備的話,這個時間並不算趕。

  克莉絲也覺得這個地點選得很好,有了那番折騰後的心理陰影,德包爾夫人是肯定不願意再踏上哈福德郡一步了,能省去不少的事情。

  之後,達西也正式向克莉絲提出了邀請。

  婚禮後,他們會去倫敦待一段時間,正好借社交季將伊麗莎白介紹一番,把已婚男性的標籤貼牢,等到七月再一起回彭伯裡。

  克莉絲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哈洛德了,這位同窗好兄弟每到社交季就要到處尋覓愛情,能碰面的可能性很大,很乾脆同意了和他們一起去倫敦。

  下午回到書房繼續學習,克莉絲才得了空拆開那兩封信。

  因為好奇,她先打開的是沒有署名的那一封。

  致克里斯蒂安‧班納特先生。

  很抱歉我沒有在信封署名,因為這本就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的來信,而他過去唯一的名字也是您贈與的。

  您乘汽船離開後,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寫下這封信。

  關於吻手禮,請您原諒我那天的失態。

  如果您有回到意大利的那一天,希望我們還能再見,讓我向您親口道歉。

  四月,於基督山島。

  克莉絲看著這封信,沉默了一會,才接著拆了老師的那封。

  國務大臣在國外還堅持吃英國菜,連寫信的格式也完全是英式的,他有一手很漂亮的英文書法,排版清晰,看起來非常舒服。

  x月x日,維也納

  塞西爾:

  我估算著,收到信時,你可能到家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希望你沒有因為過於貪慕家庭溫暖而放下功課。我對你很有信心,卻對你的五個姐姐不太瞭解,而你太不擅長拒絕女性了。

  最近我收到了總督和布拉恰諾公爵的來信,他們都提到了你,並大加讚賞,說你不僅有幾分我的影子,比我年輕時還要謙遜多了,這使我非常高興。尤其巴特先生最近也對我說了你在狂歡節時的表現,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猜到,我已經在計畫讓你未來再去意大利駐外任職的事了。

  我不是什麼慈愛的老師,相反,我非常刁鑽,賞罰分明,現在我將再次給你畫出一條捷徑,不過你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它。

  十月時,你將返校上學,而我自信,佛羅倫薩的半年將會使你在那裡的大部分時間變得相當無聊。不過我很支持你去那裡結識一些有趣優秀的團體,你自己就已經暮氣沉沉,非常適合去看看真正的大學生應該是什麼樣子。

  現在,我完全有能力幫你免除那些部分的課程,只參加考試修滿學分,你只需要學習你應該學的課程。

  青春是寶貴的,我絕不會讓你閒著,一份非常有益的實習能讓你受益匪淺。

  不過就像我在前面說的那樣,這是一條捷徑,你得靠本事拿到它,不然你只能自己想辦法去調和課業和實習,分身乏力了。

  至於考核標準,我先前寫下的書單,一個月時間,以你的學習能力和習慣,我猜已經看了不少了,所以,我要給你出題了,希望你在回信時能寫好。

  我只有一個議題:

  你從《國會法》裡瞭解到了些什麼?

  永遠關注著你的老師

  克莉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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