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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僅溯] 小班納特「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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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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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01:3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étoi|es 原來你是這樣的克里斯

  在公學時,提起克里斯班納特,只要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會覺得這個人好相處,似乎人際關係網也非常廣,但是直白問起他的好朋友有哪些,這些人又只會說出一個名字。

  哈洛德‧埃弗雷特。

  連教員都覺得很驚奇,班納特看起來斯斯文文,竟然會和哈洛德那幫搗蛋小團體混在一起。

  他們都是校內風雲人物。一個能學,最得老師喜歡,一個會玩,最讓學生服氣。因為一次鬧到校長室的互毆事件,全校都以為這兩位以後就是仇敵了,沒想到他們反而成了哥們。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班納特會是被排斥的那一個,很快人們又發現,那群人裡,其實他們倆才是最鐵的,剩下的都只能說是小跟班。

  哈洛德是家裡的小兒子,前頭還有三個哥哥,雖然有個說一不二的爸,但是他媽把么子當寶貝疙瘩,中將能把手下訓得狗血淋頭,拿只會插花縫線的貴族老婆卻沒辦法,所以他被寵得很熊,去了學校更是有一幫跟班,因此非常臭屁自戀。

  克莉絲剛坐下,他就湊過來,一臉促狹說:「我就說你小子是個假正經!剛剛我爸那幫人聚餐,說起你了,我才知道你居然有了一個情人,我哪裡坐得住,所以要來確定一下。」

  好友會知道她在二姐夫這裡,看來是說到了這門婚事,又因為她和哈洛德關係不錯,所以聊起她了,就是想不到一幫大老爺們這麼八卦。

  克莉絲爽快點頭承認了,不免好奇起來,「他們怎麼說的。」

  哈洛德撇嘴道:「還能說什麼,我爸都笑話我,說我打扮得像個花花公子,結果成天只會和演員廝混,還比不上你這種悶聲不響的小年輕。」

  說到這裡,他一臉不忿,「我覺得我生錯國家了,媽媽要是放我去遊學,我也能有好多豔遇和情人。」

  克莉絲哭笑不得:「這有什麼好比的。」

  「總之,從今天起你就別想推掉我們那些局了。」哈洛德得意道,「我早就想帶你見見世面了。在那幫老古板面前我可憋死了,還不能拿出來說。」

  克莉絲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身後一個微沉的聲音帶著隱怒道:「你可以說給我聽聽。」

  哈洛德僵硬了身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克莉絲下意識轉身,就見敞篷馬車後排座位的可收雨棚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嚴肅冷峻的臉孔來。

  這下連前面的車伕都跟著縮了脖子。

  克莉絲在底下踹了哈洛德一腳,他才哭喪著臉給他們互相介紹。

  「我哥,最大的那個埃弗雷特。這是我哥們,克里斯班納特。」

  克莉絲終於想起來,自己出國前,哈洛德來浪博恩投奔自己,好像就是因為大哥從印度回國了。

  面前的人確實被曬得膚色稍沉,連髮色也比哈洛德深很多,如果不是五官立體,乍看很像亞洲人,光看表情就能感覺到不是很好相處,難怪讓連中將面前都能嬉皮笑臉的好友怕成這樣。

  中將的繼承人面無表情看向她,緩緩點頭,出乎意料伸出了手,「你好。」

  克莉絲只好也脫了手套回握,感覺到了很明顯長期持槍留下的繭。

  「你好,埃弗雷特先生。」

  「歐文。」男人簡短補充了哈洛德沒介紹到的部分,「我們家的埃弗雷特先生太多了。」

  克莉絲忍不住笑了。

  有了這位大哥坐鎮,克莉絲沒能去特殊俱樂部「開眼界」,反而因為要扣押哈洛德回家,被順路請去他們家做客。

  下了馬車,歐文在前面走,克莉絲很自然問:「你就是因為你大哥才沒去學校?」

  哈洛德想不到她這時候還敢說話,一臉驚恐看她,見兄長甚至沒有回頭,這才點頭,壓低聲苦著臉說:「他回來一年多了,想要的職位還沒安排出來,目前在我們學校任教。」

  看來這一年裡,哈洛德是被他大哥按著頭學習,成天盯梢。

  好兄弟就是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兩肋插刀,遇到煩惱則再補兩刀,克莉絲免不了衝他幸災樂禍了一陣,心裡卻為這個總是大大咧咧的兄弟鬆了口氣。

  時下很少因為多子女平均分割遺產,埃弗雷特中將家雖說只有兒子,但是其他孩子的境況也沒好到哪去,歐文作為老大,是理所當然的唯一繼承人,反倒是後面幾個弟弟只能拿到一筆錢。

  所以哈洛德想要繼續過現在的生活,就得想辦法拼出路,要麼借由家庭關係找到一個富有的老婆,或者搞個體面穩定的職業。

  先是去印度打拚,回來後也沒閒著,看來哈洛德這位大哥是個相當負責上進的人,以後應該也不會讓幾個弟弟過得太差。

  他們在後頭說話時,歐文只當沒聽見,將他們引到了飯廳。

  女客們早就去會客廳了,男士們還在吞雲吐霧聊天,看房間裡的濃度已經有一會了,克莉絲進去後廢了很大的勁才控制住沒嗆出來。

  克莉絲上學時來做過幾次客,中將對她印象也很深,這會看到她就招呼他們都坐下,又問她抽不抽菸。

  克莉絲只說:「給我一杯酒就好。」

  中將的朋友也大多是些紅制服老戰友,體型保持得不錯,精神頭也很好,雖然因為戰功或多或少都授了勳,也屬於貴族階層了,不過還是行伍氣比較濃,聊起天很有趣,也什麼都敢說,克莉絲光喝一杯酒的功夫就獲知了不少消息。

  在這些前輩們面前晃過算是打了招呼,歐文才領了兩個小年輕離開。

  打著朋友的名義出去浪的計畫失敗,哈洛德只好在兄長的凝視下硬著頭皮寫論文。

  他對克莉絲的本事雖然沒有直觀概念,但是也非常清楚好友的城府很深,今天這兩位碰上了,說不準能看到大哥吃虧,所以手裡根本亂畫一通,其實是在分神聽他們聊天。

  「我已經在下學期的學生名單裡看過你的名字了。」

  將糖罐推給因為咖啡苦了臉的年輕人,歐文平靜說。

  因為威克姆的事情在浪博恩度過了半年,後來又出國整整一年,克莉絲其實已經休學兩年,正好她當初跳了兩級,所以這個年紀入學正好,在意大利時她就寫了信,表示今年十月份時自己就會去學校報到。

  看來學校效率很高,剛到學期末,連名單都排出來了。

  「請問你是教——」

  「希臘史。」

  克莉絲兩年前的意向就是主攻歷史學,而且她一直喜歡看神話故事,當初會選這個課倒不奇怪。

  這個任職很符合對方目前的打算,清閒而且薪酬算高,因為是講歷史,對希臘語要求也不高。

  沒想到會有這麼巧的事,克莉絲忍不住調侃:「這麼看來,我還是得叫你埃弗雷特先生,教授。」

  歐文輕輕笑了,「課程外你可以不用這麼稱呼我。」

  沒能看到預想中期待的畫面,老古板大哥甚至還笑了,哈洛德在一邊瞪大眼睛,怪聲怪氣說:「克里斯,你乾脆來做這個小兒子好了,反正我爸媽都喜歡你,現在連我大哥都對你態度這麼好。」

  克莉絲扭頭,「我沒空,畢竟你都那麼好心建議了,我的五個姐姐現在才出嫁了兩個,我要時時小心她們。」

  ——克里斯,我沒記錯,你有五個姐姐吧。一定要小心,女人一旦自以為陷入愛情,什麼都做得出來。

  哈洛德:「……」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朋友明明沒這麼記仇的!

  所以根本就是寶貝那幾個姐姐,連說都不能說那種。

  哈洛德瞬間對那位達西先生肅然起敬。

  敢當這小子姐夫的人都是勇士。

  似乎也看出弟弟沒心思寫下去了,歐文乾脆放兩個人去一邊聊天打室內高爾夫。等到中將那邊散場,克莉絲順勢提出告辭。

  倫敦的街邊有煤氣燈,而且這個時候街上還算熱鬧,她非常自然謝絕了主人家用馬車送的提議,乾脆慢慢往回走,途徑以前就常去的咖啡館,還繞進去買了喜歡的甜品。

  她想了想,還是給布沙尼神甫也帶了一份。

  等馬車消失在街角,愛德蒙才回過神,開始收撿散落了一地的信件。

  似乎是為了配合這個身份的年齡,他的動作很慢,又像是在一點點俯拾自己的思緒。

  愛德蒙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讓寄給「基督山伯爵」的文件轉遞給阿里,由忠實的僕人將這些文件更換了信封和郵戳。這樣一來,「布沙尼神甫」可以正大光明接收一些「討論學術」的信件,絕不會有人將這兩個人聯繫到一起。

  這次陪達西先生跑這一趟,除了與未來的房東搞好關係,也是想到在班納特少爺一定會出席堂姐的婚禮,所以可以遠遠見上一面。

  因此,他以為只需要到時候出席婚禮就好,所以大部分並不重要的文件都還是會寄來倫敦,其他必須親自過目的部分則寄到麥裡屯。

  堆積起來的這些文件用事實證明,這次會面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愛德蒙幾乎是憑著本能走回房間,看著那摞書信,陷在黑暗裡,再次陷入了沉思,如同終於從一場美夢裡醒過來的人,細數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一開始以為遠遠見一面就會滿足了,結果就像是面對莫雷爾家一樣,愛德蒙控制不住想要探聽好友的近況,哪怕只聽到名字也好,卻猝不及防從女管家那裡得知,他一直以為的堂親,其實就是克莉絲的家。

  到這一步,距離陡然拉近,一切便變得不一樣了。

  從對方踏進屋子裡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看過克莉絲和其他人說話,愛德蒙也想要讓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落到自己身上,有了和過去從未有過的深入而愉快的談話後,他更加想要被崇拜而信任看著,至少在學識上被這個連自己報恩時都沒向他要求過什麼的人依賴。

  這在莫雷爾家從未有過,馬賽時,他尚可以一直潛在暗處精心佈置一切,可是毫無防備走進了一座處處都是班納特少爺長大氣息的宅子裡,愛德蒙便如同落入了一個離奇的漩渦,知道掙扎無用,所以越陷越深。

  這時候,他才陡然驚醒,如果發現自己隱藏身份的接近,對這個毫無保留分享善意的年輕人有多不公平,到時候自己將會面對的,就是失望和憤怒了,甚至連基督山伯爵擁有的部分他都會失去。

  想到要失去這個人後,他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了,像是所有血液都衝到心臟裡,來抵禦這突然的銳痛。

  一直以來,愛德蒙不覺得自己有多麼記掛克莉絲,只認為是在報仇之外向年輕人尋求慰藉。

  一開始惦唸著要回報恩情,後來又頭一次被認定是朋友,克里斯班納特對他來說,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了。

  馬賽和羅馬時,他只是喜歡看著這個充滿生氣、善良美好的年輕人,甚至放縱自己去看,想要從少爺身上找到一些過去的水手唐泰斯的影子,也為了告訴自己,並不是所有善良的人都會遭遇自己的不幸,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他也像這個孩子一樣,還是幸福赤誠的。

  那時候,他的靈魂已經是一潭死水,偶爾因為仇恨帶來的痛苦,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而這時候,只有看到年輕人,他才會得到片刻的安寧。

  剛才翻牆而出的那一幕重演,再加上可能失去這個人,讓愛德蒙陡然意識到,他的心情早就變了,自從基督山島的會面後,他已經不能從和克莉絲的相處裡找到任何的撫慰了。

  恰好相反,接近對方會讓他心生一種與仇恨截然不同、卻一樣強烈的痛苦,像是自卑,像是惆悵,更多是焦慮不安。

  這個獨一無二的人,將他的一半靈魂用他已經不敢妄想的真情贖買出來,交還給他,這一半意識在黑暗裡岑寂了太久,因為得到了自由,就開始不由自主去追逐這束光。

  夜行動物被光籠罩後,雖然溫暖,卻因為在黑暗裡待久了,所以被刺得雙眼都難受,甚至畏縮起來。

  愛德蒙努力去辨識這個痛苦的源頭,卻根本找不出答案。

  十年牢獄生活,已經將他變成了一個偏執的人。

  出獄前的世界過於純粹,出獄後,因為眼見仇人不僅沒有遭到報應,還越過越好,他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因果善惡。

  他的復仇是因為滿腔恨意而起,只是過去從未做過惡,一個善良的人再憤怒,卻連懲凶除惡都要說服自己,讓一次復仇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愛德蒙想到了上帝。就連寶藏都被埋藏在基督山島,那麼他便是上帝從墳墓裡掘出來懲惡的使者。

  ——[因為是上帝把我從一無所有提升到了現在這樣的地位。]

  ——[成為天主的一個使者。交易做成了,我可能將失去我的靈魂,但沒關係,即便重做這場交易,我還是作此選擇。]

  他成為了一個虔誠的信徒。

  教義裡禁止的事情,愛德蒙唐泰斯就絕不會去想,他眼中的朋友與自己同性,所以他的所有猜測裡,唯獨沒有那個真正的答案。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愛德蒙始終沒有頭緒,心煩意亂下,便撿起了那些文件來看。

  就連這時候,他都下意識拿起了和克里斯班納特相關的那封信。

  這是他來英國時臨時起意讓人幫忙查探的,因為已經遇到了年輕人,所以愛德蒙一直沒有看,也幾乎要忘了。

  幾乎是漫不經心打開信,看清內容,愛德蒙卻如遭雷擊,整個僵住了。

  ——查遍了所有海關辦事處,包括閣下特意強調的實習生職務,多方打聽,皆無克里斯蒂安‧班納特其人。

  愛德蒙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從不離身的那本特製聖經。

  被最小心珍藏在最深處的,是一根藍色髮帶,還有一封名為薩科納的護照。

  這張護照,是他們結識的開始。

  許許多多被他刻意或不自覺掀過的疑慮,在他還在為這個人而心煩意亂的時候,突然全數翻湧了出來,鋪天蓋地。

  愛德蒙從沒這麼清醒。

  原來當初在荒島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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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自原著伯爵的話。

  其實看過原著就知道男作者寫感情戲多稀碎,我看完只覺得克莉絲唯一的情敵是上帝【喂

  至於伯爵……最大的情敵難道不是浪博恩和大英帝國嗎

  【今天份的小劇場】

  #純玩梗微博推送體無責任小劇場#

  一年前,他成功越獄,與她在荒島共度一晚,半年前,她認出他來,又與他在遊艇泛舟一夜。後來,他不敢摘假鬍子,她會看出來,他不敢扎頭髮,她會發現髮帶,他不敢吃東西,她會扒馬甲,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會覺得他是在故意脫馬甲。最後,她還想要他的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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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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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0: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étoi|es 形勢逆轉&社恐平方

  回到二姐夫家,與門房隨意談過幾句後,克莉絲仰頭看了一下窗子。

  好姑娘喬治安娜已經睡著了,神甫的房間也是一片漆黑,但是窗簾卻沒拉上。

  克莉絲在自己客房的門口站了一會,還是不放心敲響了布沙尼神甫的房門。

  「您已經休息了嗎?」她低聲問。

  沒有回應,屋內半點動靜也沒有。

  想到對方年事已高,擔心出了什麼意外,她顧不上禮儀,推門而入。

  屋內過於昏暗,克莉絲花了好一會才適應過來,藉著走廊的火光走到一邊,將手伸進口袋裡,拿出火柴盒,正要擦亮屋內的燈,卻被突然伸出的手捉住了。

  這隻手過於冰涼,就像是被渥浸了一塊雪裡,克莉絲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對方卻先她一步縮回了手。

  「別開燈。」

  神甫沉聲說。

  克莉絲終於依稀看清了神甫的輪廓,對方難得沒戴那頂頭巾,只有花白的頭髮在昏暗裡閃著光,面色卻比月光還清冷。

  她將紙袋放在几案上,靜靜走到一邊,關上了門。

  這下克莉絲什麼都看不到了,反而是重生於地獄裡的人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晰,吃驚看著對方將自己也跟著關在了漆黑裡。

  沉入昏暗裡的阿多尼斯小心摸索著,實在找不到沙發,乾脆小心在床的邊沿坐下了。

  「我記得您說,黑暗有益於您的思考。看來我打擾了您的冥想?不好意思。」

  年輕人輕聲說,語氣卻一點也不抱歉。顯然是看出了朋友的不對勁,所以有意輕鬆氛圍。

  「請讓我一個人待著。」

  年長者艱澀道。

  因為這句話,聲音清越動聽的那個人突然輕笑起來,即使能看清一切,黑暗還是將聽覺無限放大,距離無限拉近,讓聽到的人不自覺屏了氣。

  「我拒絕。那天我也說了同樣的話,您可沒有這樣做。機會難得,請讓我也以此『回報』您。」

  克莉絲語氣輕快說。

  愛德蒙靜靜凝視她,沉默了一會,才說:「那麼,我的朋友,請隨便說說你自己吧。至少將我從掙扎裡解救出來。」

  這時候,兩個人的形勢和在荒島時完全顛倒了過來。

  一個有意試探,一個毫無防備。

  認為這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正好隨便起個話頭,克莉絲無所謂說:「我的家您已經見過了?我在那座宅子裡一直待到十二歲。」

  「後來我就外出上學了,提前兩年畢業,出國遊學,在意大利時待了半年,主要停在佛羅倫薩,之後又去羅馬度過了狂歡節。」

  「回國後沒多久就遇到了您。接下來可能去上學參選吧。和無數紳士的繼承人一樣生活經歷。」

  這番話全都是真的,也還是熟悉的風格,和荒島上一樣。

  短短幾年內在獄中艱苦的環境下,學會法利亞神甫的全部學識,愛德蒙唐泰斯的才智和記憶都相當不錯。

  面前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因為是出獄後難得的美好回憶,所以一直珍藏心底,時時拿出來細數。

  一次兩次還能說是巧合,每次都這麼精準讓他想偏,很顯然,早在遇到那位老謀深算的國務大臣前,克里斯班納特就已經是一個頗善話術和偽裝的人了,可能也就是因此得到了恩師的賞識。

  抓住海關辦事員這一個線頭,將感情隔離開,用理智剝析,愛德蒙很輕鬆就得到了答案。

  現在想,哪怕是正式職員,那些護照也太多了。

  當初因為剛剛出獄,大部分社會經驗都還停留在十年前,他做水手時雖然常常與海關打交道,但瞭解並不深,尤其對方是外國人,出身也比他十幾歲時高出不少。

  農民會誤以為皇帝用金鋤頭,愛德蒙理所當然相信了,一個才十六歲的鄉紳兒子,也是能被塞進部門歷練的。

  就像克莉絲會發自內心感慨,如果沒有格里芬,荒島上他們還會互相試探很久一樣。愛德蒙也忍不住由衷驚嘆,對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來英國,同樣不會算到自己將獲得一筆寶藏。

  毫不猶豫用了海關辦事員的身份解釋那些護照,恐怕那時候,年輕人就已經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底細,只是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在他的逃犯身份上深挖。

  面前的人與自己勢均力敵。

  這時候,之前所有對這個人的愛憐和關心,連著他想要護著這個人的想法,似乎就都變成了笑話。

  連眼前的最後一扇門都被合上,愛德蒙以為自己會很失望或者憤怒。

  結果他也的確很心酸而且惱恨。

  卻都是衝著自己去的。

  即使這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在為眼前的人開解:面對一個赤裸長鬚的逃犯,才十六歲的孩子,聰明做出了最正確的隱瞞,而且不論如何,那些幫助和善意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一邊,坐在床沿的人還在輕聲說一些旅途裡有趣的事情,雖然看不到自己,卻還是認真睜著眼。

  「克里斯。」

  他用一種很溫和的語氣叫著這個名字,截斷了她的話,模仿著記憶裡法利亞神甫的聲調,「已經足夠了。謝謝你。」

  「那麼您早點休息。」

  年輕的紳士被騙過,只是笑了笑,起身告辭。

  「對了。」

  年輕人在光影交接的地方回身,走廊的煤氣燈將那雙黑色的眼瞳映照,如同日光下打磨過的黑曜石,提醒道:「我給您帶了一份點心,就放在桌子上了。」

  「那麼,晚安。」

  「晚安。」

  克莉絲的離開似乎把他煩惱的那一部分也帶走了,自覺想通了一切,愛德蒙面上鎮定,點了燈,將剩餘的文件都沉下心看完了。

  目光最後停在了矮几上的那份甜點。

  他還是打開了紙袋,依言吃下了。

  甜食的確會讓人心情好起來,而且,這種清淡的甜度,果然是克里斯班納特會喜歡的口味。

  想到這個名字,他陡然驚醒,原本甜蜜的味道也變得難以下嚥起來。

  愛德蒙坐在燈光下,卻像是回到了在突尼斯曾經踏足的撒哈拉沙漠,被照得無所遁形。

  所以,即使看清了真相,他也沒辦法不去想那個人。

  克莉絲第二天起得很早,沒有和三位達西一起吃早餐,隨便在路邊的咖啡館解決了,叫了輛車,報出了昨天威廉留下的地址。

  新一任的德文郡公爵在倫敦的住處很大,不過顯然許久沒被打理過了,大門掩蔽,雜草叢生,也沒有半點人氣,乍看上去就是哥特小說或者鬼怪傳說的經典片場。

  克莉絲上前敲了門,門緩緩拉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個乾瘦的老頭,警覺看了她一眼,見她從口袋裡拿出那封請柬,對方只瞥了一眼,很快就放她進去了。

  ……看來是只有自己這一個客人了。

  克莉絲跟著看門人往前走,連屋裡也沒有僕從,四下裡寂靜無聲,長長走廊上的猩紅地毯像是沒有盡頭,夾道的金框油畫間也是緊閉的大門,給人感覺像是走進了惡魔城,下一秒就有管風琴聲會響起一樣。

  走道盡頭的房間裡,克莉絲總算看到了綠眼睛發明家。

  半年不見,威廉比在市長家更加不修邊幅了,不過面上看上去比過去快活了不少,見面就興高采烈說:「克里斯!我,我找到,合適的了!」

  嗯,說話也有些磕巴。

  克莉絲揚眉,驚奇說:「你有多久沒說話了?」

  蓬亂的頭髮一耷拉。

  她忍不住笑起來,「不是說有新發現嗎,帶我去看看。」

  威廉這位「老闆」果然闊氣,他的房間比馬賽時還要大多了,設備也都升級到了克莉絲看不懂的類型,不過整體也更亂。

  克莉絲聽說有的人就是喜歡將東西亂攤著,如果有人來收拾得整整齊齊,他自己反而更加找不到,而且聽說不少天才都是從凌亂裡獲取靈感的,所以對這種畫面適應非常良好。

  前兩天剛被來這裡看自己的父親責罵過,看好朋友這樣,威廉興致更高了。

  提到自己擅長的部分,發明家說起話流暢了很多,帶著她在如同戰場的房間往書架方向移動,一邊說這半年裡自行車的新進展。

  「以你這個進度,看來可以讓我找的那位律師來倫敦了。」克莉絲欣慰說。

  威廉瞪大綠眼睛,很無辜很天真問:「找律師做什麼?」

  克莉絲:「……你不想申請專利嗎。」

  「噢,噢。」威廉不好意思把頭髮揉得更亂了,「我沒想到,克里斯你居然都請好律師啦,想得真周到。」

  克莉絲無奈嘆氣:「你也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因為獻身科學,已經到了看破名利的地步了。」

  發明家開始很認真和她辯解這其實是一種偏見。

  得知這裡只有自己剛剛見到的那一個僕人,克莉絲決定還是不要留下來吃晚飯了,和威廉聊到四點就起身告辭,出於禮貌,又提出和這裡的主人打個招呼再走。

  威廉很爽快同意了,引著她上樓,停在了主臥外。

  大宅的主臥是雙扇木門,也是緊緊密閉著,門邊還有一方桌案,上面放著一大摞白紙和筆墨。

  威廉在一邊唰唰寫了兩行字,輕輕敲門,熟門熟路把紙條從門縫裡塞了進去。

  屋內連腳步聲都沒有,過了一會,緩緩推出一張紙來。

  威廉開心說:「克里斯,公爵向你問好。」

  克莉絲:「……」

  現在她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關係這麼好了!

  眼尖看到門內又推出了一張紙,威廉撿起來,這次,克莉絲湊了過去。

  ——我記得你的朋友也在劍橋?問他要不要參加開學後的數學名譽實驗。

  數學名譽實驗*由劍橋大學舉辦,有點類似於建模競賽。

  克莉絲對要交給老師的論文很有信心,這時候看到這個,想到自己結業考試名次最高的是代數,不免起了興趣,親自寫了紙條又塞進去。

  這次推出來的是一張報名表。

  最後克莉絲還是沒能看到這位神秘的德文郡公爵。

  威廉將她一直送到大門口,克莉絲本要問他有沒有參加,突然記起市長夫人說威廉考上了牛津大學,不免好奇問:「我記得公爵也是劍橋大學畢業的,當初既然是他鼓勵你考試,你為什麼還是去了牛津?」

  威廉下意識抖了一下:「因為我爸爸就在劍橋任教。」

  「他教什麼?」

  「英國史。」

  到底是倫敦太小了,還是自己最近和未來的教授太有緣。

  克莉絲也沉默了一會:「那還真巧。我馬上就是你爸的學生了。」

  發明家拍了拍她的肩膀,哭喪著臉說:「克里斯,你在學校可千萬不要說認識我,我擔心你被我連累掛科。」

  克莉絲:「……」

  父子關係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回到達西家,克莉絲正好趕上吃晚飯。

  二姐夫家裡現在也就三口人,他年收入還高,所以生活水平相當不錯,至少克莉絲最近來倫敦後吃飯還挺積極的。

  餐桌上,達西宣佈了一個消息,說是彭伯裡有些緊急事務需要處理,倫敦的社交季今年要擱淺了,他們明天一早就出發,中間也只在賓利家停一天。

  他還特意輕聲問了喬治安娜的意見,和他們一起會彭伯裡,或者留在倫敦,讓她的另一位保護人費茨威廉上校來這邊照應她。

  喬治安娜對社交季沒興趣,對嫂子卻很不捨,毫不猶豫選了和他們一起走。

  達西想了想,妹妹在身邊也的確放心一些,所以同意了。

  等兩位女士下桌離開飯廳後,克莉絲才擰眉問:「暴動已經蔓延到德比郡了嗎?」

  達西沒想到她居然已經瞭解到這種程度了,吃了一驚,很快意識到,面前這位是個完全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一下又定了心思。

  這時候,布沙尼神甫在自己房間用過餐,遵照習慣來到了飯廳。

  神甫是外國人,還是神職人員,問題當然沒有小舅子說得那麼嚴重,所以達西也沒有避諱,直接道:「只是幾個選區在較勁,我剛剛收到信,附近的鎮上多了不少流竄的人員,所以我必須回去坐鎮。」

  克莉絲點頭。

  達西忍不住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克莉絲平靜道:「我昨天去了趟埃弗雷特中將家,他們聊天時我聽到了一點,知道最近西南部在調兵,加上最近一些小報紙上的改革呼聲也比較高。」

  浪博恩這種小村莊雖然適合埋頭學習,消息還是閉塞了一些,今天是到倫敦的第二天,克莉絲這才知道,最近議會改革正鬧得沸沸揚揚。

  老狐狸肯定早就探聽到風聲了。

  從那封信開始,她幾乎就是被吊著耍,克莉絲很快就接受了目前階段,自己暫時翻不出他老人家五指山的現實。

  她又想了想,覺得到了德比郡,師母就肯定會聯繫自己,到時候也瞞不住了,回彭伯裡後達西肯定會很忙,以免到時候讓畫面更混亂,現在可以向二姐夫交個底。

  於是她接著道:「而且我因為老師佈置的功課,最近一直在研究《國會法》,最近腦子裡的大事就這一件,所以這點敏銳度還是有的。」

  達西聽到《國會法》就覺得不妙,還是硬著頭皮問:「你的老師是?」

  回憶起上一次鄭重告知,結果給她爸來了個防不勝防,克莉絲這次選了聊村口王師傅的語氣,非常輕鬆說:「費爾德侯爵,我記得他家離你家不遠。」

  達西還是受到了驚嚇,表情非常精彩,甚至讓他自己都非常慶幸老婆不在身邊,良久後才說:「是離我家不遠……但是離我就很遠了。」

  作為一個只想守著祖產過日子的鄉紳,雖然手下的農選民很多,但是他也都遵循父親在時的交際關係跟著投票,達西一直覺得政界離自己相當遙遠。

  小舅子一句話陡然把這座家門口每天都能看,但是從來不會爬的大山搬進庭院裡來,達西有點接受不能,想了想決定喝一杯酒冷靜一下。

  克莉絲聳肩,又側身看向外國神甫。

  布沙尼神甫從聽到《國會法》後就一直在一邊盯著她。

  克莉絲想到這個問題還是他幫忙解決的,忍不住就這件事再次向他道謝。

  布沙尼神甫微笑用和煦的語氣說:「沒有耽誤事情就好。畢竟事關『重要』的國家大事,一開始我以為你只是憂心一個『小功課』,所以冒昧提出了建議。」

  克莉絲:「……」

  神甫昨天真的被自己哄好了嗎,這話很客氣,就是覺得怪怪的。

  -----------------------------------

  依舊私設聲明:卡文迪許歷史上沒有爵位,而且也是十八世紀的人,可以當做這位德文郡公爵的原型是他,或者就當做他,只是被我魔改了身世。反正大家自由腦補啦。

  數學名譽實驗是《名利場》裡看到的,只知道劍橋有牛津沒有,還發金獎章,具體幹啥沒有考據到,這裡簡單粗暴私設是數學競賽了。

  【今天份的小劇場】

  #純玩梗微博推送體無責任小劇場#

  結婚前的愛德蒙,總想著怎樣推倒克莉絲。

  結婚後的愛德蒙,卻想著怎樣讓「丈夫」不要加班。

  「費爾德先生,我要帶您的學生去馬爾代夫,那些手下已經足夠成熟,是時候自己處理公務了。」

  當晚十二點,客店的門被劍杖戳了個對穿,大臣的聲調陰惻惻傳來:「法國佬,納命來。」

  《

  知道真相前

  神甫(慈愛):會為了小功課煩惱,真可愛。

  知道真相後

  伯爵(冷笑):腦子裡的大事就這一件?我滿腦子也只有復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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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étoi|es 克莉絲的伯爵

  第二天一早,克莉絲一行便出發往北走。

  達西和伊麗莎白當然還是同坐一輛車。新婚的小夫妻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其他人既不想打擾他們,更不願意為難自己上去被閃瞎眼。

  因為浪博恩到倫敦的距離很近,所以隨侍照顧喬治安娜的管家太太就留在倫敦等她,這次再出發去彭伯裡,克莉絲所在馬車裡坐滿了四個人。

  這位管家太太是當年威克姆同謀揚格太太的繼任者,由達西親自挑選,面上慈眉善目,也很呵護喬治安娜,卻對男性非常警惕。

  出家的教士一把年紀了,很讓人放心,所以她上來便坐在了克莉絲身邊,又請小姐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好徹底將兩個未婚小年輕隔離開。

  於是布沙尼神甫便坐在了克莉絲的對面,沒有說話,也不看她。

  毫不知情被摘了馬甲的克莉絲一路都忙著構思論文,趁著馬車在最近的驛站換馬時,又離開座位,騎上了小白馬。

  從倫敦出發,往彭伯裡去,正好途徑大姐夫家,這段路程雖然遠,但是二姐夫出得起錢走這個時代按裡收費的高速公路,中間省了不少時間,所以他們可以在賓利家多停留一天。

  克莉絲也有一年多沒見簡了,因此遠遠看到熟悉的路標,揚聲說了一句自己先過去,夾了馬身,便先一步到了莊園。

  門房看守其實見過克莉絲,不過她外出一年多,變化太大,沒有認出來,看打扮是位紳士,聽是夫人家的姓氏,還是進去通報了。

  賓利很快就迎了出來,看到克莉絲由衷感慨了一番,一邊說簡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一面開始張望達西他們到了沒有。

  克莉絲也打量了一番大姐夫,發現他的臉比一年前要圓了一些,顯然小日子過得相當幸福,恐怕簡補充營養,連他也跟著變胖了,又聯想到達西因為特許結婚證奔波,量裁婚服時才發現自己瘦了,忍不住笑出來。

  時隔幾個月,兩位好朋友再次重逢,果然很快發現了彼此的不同。

  賓利還是那副輕鬆愉快的語氣,一面調侃:「達西,你不會因為能娶到伊麗莎白,所以每天都激動得睡不著了吧。」

  達西瞪向兄弟兼連襟。

  沒心沒肺向自己秀了一年幸福,現在還要在心上狠狠捅一刀,偏偏這個人還不是故意的。

  ……誰讓他當初剛愎自用拆散了他和簡呢,忍著吧。

  愛德蒙看向這位大姐夫。

  這個無比熟悉的語氣和表情,顯然就是剛到馬賽時,班納特少爺面對外人扮天真模樣的原型。

  ……誰讓他當初滿腦子都只想著在恩人身上找另一個自己呢,傻了吧。

  賓利對這兩道目光毫不自知,非常熱情引著兩位各懷心事的男士進屋,讓小舅子和二妹跟著跟著莊園的管家太太上樓見妻子。

  七月已經有些熱,好在今天有點微風,簡帶著帽子坐在窗邊縫小衣服,她看到克莉絲後很驚喜,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她們連忙上前將她扶住了,大家一起坐下時還嗔怪著說自己沒那麼嬌弱。

  伊麗莎白問大姐身體近況時,克莉絲就在一邊打量,見大姐被呵護照顧得很好,精神不錯,面上沒有疲憊和憂色,尤其她本來就生得溫柔動人,現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期待新生命的年輕母親,這才放下心來。

  簡注意到她的目光,又輕輕柔柔問她這次遊學怎麼樣,聊了一會天開始犯睏,伊麗莎白交代了一番女僕照顧她去休息,便和克莉絲輕輕帶上了房間。

  下樓時,伊麗莎白意外問起克莉絲神甫怎麼了。

  克莉絲也察覺到,從到倫敦的那天晚上起,神甫就相當不對勁。

  她並沒想到自己頭上,畢竟自己和哈洛德出門時神甫還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克莉絲困惑說,「可能是為了經書或者哲學的問題吧。」

  伊麗莎白認真說:「神甫是出家的教士,這種時候需要的是清淨和思考,等到了彭伯裡,你還是少打擾他為好。」

  克莉絲唔了一聲,「那我今晚再去問問,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招待不周,就由他自己去想通好了。」

  晚餐後,克莉絲又打著問中世紀史的由頭又去找了這位朋友,他也一如既往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在之後的聊天裡,她有意觀察了一番,確定了這個人是在和他自己較勁,也就放下心來。

  對方比她多活不少年頭,真能困擾成這樣,應該也不是她能解決的。

  於是,克莉絲還是如常和她的朋友聊天,可是即使是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愛德蒙都能聯想到許多遺忘的細節,還有被自己扭曲的誤解來。

  ——「老師佈置的作業雖然很難,但是也是挑戰啊。」

  所以會放他一個人面對倫敦,不是因為狠心,而是相信他的本事。

  因為「愛德蒙唐泰斯」這個身份已經被確定死亡,他自出獄後,就一直在努力編織身份,尤其因為在地中海的一年灰色生活,所以知道一本無主的真護照,只會在黑市上流通。

  班納特少爺隨隨便便就拎著一箱滿法國跑,眼都不眨就送了自己一本。

  見過達西對他平等而處,甚至看做可以商量事情的對象,現在再聯想國務大臣對他的重視後,愛德蒙對年輕人的能力有了直觀認識。

  愛德蒙不免又想起了自己最偏愛的那隻垂耳兔。

  父親養的三隻兔子裡,它最小隻,像是一團雪球,連苜蓿草都搶不過兩隻大兔子,每次都會被擠開,即使這樣也只是縮在一邊悶聲不吭,等心情好了又晃著耳朵往高處的花叢裡撲。

  愛德蒙每天都會幫忙摘草投餵,看得次數多了,於是心底最疼愛它,每天都要陪它玩,直到它熟悉了自己的腳步聲,聽到就會跑過來,用細軟的前肢扒拉陽台的門。

  這時候,十二歲的愛德蒙就會輕輕將門打開一道縫隙,讓它鑽出來,任由那隻兔子黏著自己親近撒嬌,偷偷先餵飽它,還要挑最柔嫩的部分給它吃。

  即使後來跟著跑船,愛德蒙偶爾也會想起小傢伙,擔心父親接手後,它會不會還是搶不到吃的,然後又餓著肚子沒心沒肺跑到一邊玩。

  直到幾個月後返航馬賽,他迫不及待回家,看到了垂耳兔的那窩兔子兔孫們,就連兩隻總是欺負它的大兔子都變成了垂耳兔的小媳婦。

  「都是你最偏愛那隻搞出來的崽子。」

  回憶裡,父親叼著煙,一臉感慨繼續說,「你別看它小,聰明著呢,我不管它,它就蹦到花叢裡,也不碰面上的,所以偷偷把根莖都快吃光了我才發現。」

  所以,他以為是撲到花叢裡玩,其實是偷偷去加餐了。

  同樣,他以為的天真純善的小少爺……其實自己是在關心一隻披著兔子皮的小狐狸。

  他控制不住掛念的人,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

  想明白這點,送克莉絲離開自己的房間後,愛德蒙便決定冷下心,從這一刻起,絕對不去看或者想任何與這個人有關的事情。

  他卻忘了,越是刻意迴避,其實就是在刻意提起。

  愛德蒙坐在書桌後,打定主意辦理事務清空一下大腦。

  英國的事務他看也不看就放到了一遍。

  愛德蒙又拿起了法國的文件,寧可用仇恨將自己扎得鮮血淋漓也好,結果只是看到梅塞苔絲,他就想到了年輕人和姐姐們說的那番話,看到唐格拉爾開了家銀行,他便想起了那天在弗倫奇銀行的再次邂逅,線人提起馬賽莫雷爾家的現狀,更是捅了回憶的馬蜂窩,連在馬賽朝夕相處一點一滴全部嗡嗡在腦邊繞。

  愛德蒙猛地合上了,開始辦意大利的事項分神。

  很快他發現,這同樣是個錯誤的選擇,他的爵銜是基督山,只要和這個身份相關的事務,輕鬆便能看到字體各異手寫的「Monte-Cristo」,他越是強迫自己不去想,就越不自覺去看,很快連那些法文字符都變成了Chris。

   Le Comte de Monte-Cristo.

  基督山伯爵。

  Le Comte de Chris.

  克莉絲的伯爵。

  「克里斯,為什麼他要叫克里斯。」

  愛德蒙忍不住低聲說,一面批覆要求這群字跡潦草的手下以後注意一點,很快又因為行船時積攢的文學素養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貯水筆在桌面上拉了一條長長的墨跡。

  ——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叫做羅密歐呢。

  虔誠的信徒幾乎本能繞過了突然冒出的答案,即使這時候也潛意識不想牽連到攪亂他所有心神的人,反而忿忿不平遷怒起另一個無辜的英國人來。

  《羅密歐與朱麗葉》,既然是意大利故事,莎士比亞為什麼會寫出這種台詞?

  在遇到法利亞神甫前,牢獄生活是沒有盡頭的昏暗,沒有被知識塑造的愛德蒙成日只能祈禱和詛咒,他因無邊的黑暗而執拗偏激。近來一直在思維裡繞圈子,發現連自己都變得陌生起來,卻始終找不到原因,實在讓他慌亂又惱怒。

  愛德蒙對自己動了氣。

  既然保持清醒就會想起,好,他就做一個放棄思考的人。

  愛德蒙反鎖了門,冷笑走向浴間,中間不免又回憶起了某位潔癖的小朋友,將自己整個浸入冷水中清醒了一番。

  很好,在水裡他還想到了他們的初遇。

  記憶力和聽力都太好的人終於躺下,曾經睡在床櫥裡只有一牆之隔的清淺呼吸聲又冒了出來。

  直到落地鐘滴答聲掩住了回憶,他才終於從這番較勁裡解脫出來,陷入了夢境。

  這次,愛德蒙的夢裡沒有牢獄和黑暗,而是被父親栽滿鮮花的陽台。

  下一秒,他看到了站在陽台中央的班納特少爺。

  還是耷拉著一對兔子耳朵的克里斯班納特。

  他實在被這個詭怪離奇的夢驚訝得說不出話,倒退著要走,結果年輕人已經發現了他,微笑叫了一聲「愛德蒙」。

  年長者被這一聲釘在原地,只能任由對方撲過來,結果下一秒,年輕人身後就冒出了一大窩小隻的兔子,像是傾瀉的雪瀑,每一隻都在歡聲衝他的小朋友叫著爸爸。

  明知這是夢境,愛德蒙還是被壓得像是要窒息,才驚喘著醒過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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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étoi|es 億萬星辰齊聲歌頌

  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男人在黑暗裡坐起身,用寬大的袍子掩了勁健的身形,蒼白英俊的面龐黏上灰白的鬢角和鬍子,髮套和帽子遮蓋了鬈曲烏黑的長髮。

  改扮回「布沙尼神甫」的人再也睡不著了,推開窗子,風向他送來了夏夜難得的涼爽。

  像是剛剛入獄,經歷過掙扎抗爭後,他完全陷入了無力的茫然裡。

  這時候,走廊傳來了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

  他騰地站起來,穩步走到門口辨聽。

  看來這座莊園的繼承人迫不及待要見見自己的親人了。

  年輕人的兩位姐夫是很好的朋友,下午在會客廳時,沉穩的達西先生還不忘問賓利先生,有沒有請醫生和接產婦住在這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放心。

  這時候出去也是無用,反而會添亂分散人手。

  雖然還沒見過浪博恩已經出嫁的大小姐,但是從來時的迫不及待看,年輕人非常在乎這位大姐。

  自知抗爭無效的人就這樣站著,任由被壓抑過的情緒傾瀉而出,放任自己擔心這時候一定很憂心忡忡的朋友。

  他垂首抵門,在心裡描摹那個人可能的表現,或許沉穩安慰二姐,或許安靜捏著手坐在門外,因為大姐的聲響而時不時抬起頭。

  想著就幾乎忘了時間。

  直到嬰兒的啼哭聲像是從天際傳來,愛德蒙才驚醒過來,收整一番,前去向男主人道賀。

  男士們被請進去的時候,房間內已經被經驗豐富的醫生要求清理消毒過了。

  克莉絲先在女僕的陪伴下關心了一番簡,簡雖然面色蒼白,還是溫柔笑著輕輕搡她去外間和外甥打招呼。

  她這才湊到伊麗莎白身邊看小傢伙。

  伊麗莎白已經從接產婦人學過了怎麼抱孩子,克莉絲比她高,所以她只是微微側了身,很認真介紹:「這是克里斯舅舅。」

  達西在一邊微笑看她。

  賓利看小舅子一臉驚奇的樣子,語氣愉快提議:「克里斯,要不要抱抱他?」

  克莉絲正要拒絕,伊麗莎白已經開始教她怎麼接手了。

  剛出生的孩子其實說不上漂亮,因為過於緊張、手臂僵硬所以感覺不到重量,看上去又小又軟,克莉絲只覺得自己捧著的是一團布,外甥似乎會隨時從哪個沒包好的縫隙裡溜出來。

  在場都是看過她沉穩那一面的,難得見她小心翼翼、似乎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

  因為夜已經很深,大家沒有打擾很久,互相道晚安散了。

  愛德蒙注意到,年輕人沒有回到姐姐特意為他留的房間,而是去了樓下。

  他在樓道站了一會,等到了提著酒瓶上來的克莉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克莉絲問:「您不去休息嗎?」

  愛德蒙自然道:「年紀大後,對睡眠的需求就變得很少了。」

  不必看就能感覺到對方的愉快心情,所以年輕人只是沉默了一會,就輕快出聲邀請道:「今天天氣不錯,一定很適合觀星,您要和我一起去樓上看看嗎?」

  於是他們一起去了這座宅子的正中的閣樓。

  閣樓的窗子很大,似乎莊園主人也很喜歡來此,打掃得很乾淨,不僅沒有堆放雜物,還設置了兩張安樂椅。

  今晚的月亮亮度正好,能照亮閣樓,也不會過分爭輝,掩蔽星星。夜已深,沒有電燈的年代,身處鄉村莊園,只有蟲鳴微風,繁星璀璨。

  克莉絲沒有分神給不飲酒的神甫,拿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櫻桃酒輕哼著歌自斟自飲,過了一會才扭頭。

  「我頭上有什麼東西嗎。」

  說著,她下意識摸了摸頭頂兩側。

  「沒有。」

  神甫連忙否認,詭異頓了頓,才輕聲說:「你似乎很高興。」

  克莉絲笑了:「當然。我做舅舅了嘛。」

  從被班納特太太選定的那一刻起,克莉絲就天真幻想著未來將這份祖產扔給隨便哪個外甥,自己盡完責任就可以逃離這種遮遮掩掩的生活,找個地方恢復女裝。

  雖然後來,班納特家給了她上輩子沒有的溫情,讓她有了惦念,再加上十二歲時去了倫敦,意識到女性身份的侷限性,自己就死了這個心。不過習慣性盼這個孩子盼了整整十二年,一朝如願,克莉絲還是免不了鬆了一口氣。

  兩位姐姐的婚姻都很幸福,以後說不定會有更多的孩子。

  這樣一來,如果哪天自己遭到意外,浪博恩也會被交到對它有感情的人手裡。

  不過即使有這些預備方案。對自己終點的規劃,克莉絲卻從來沒變過。

  正好她是最小的孩子,等到姐姐們全部過上幸福生活,擁有自己的家庭,給爸爸媽媽養老送終,她實現人生價值,這輩子沒算白來過,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當班納特家再也沒有她可以牽掛的人時,克莉絲自然身無所寄,無處可歸,到時候,她可以一路向著東方周遊旅行。

  就像這個英國和她上輩子淺顯所知的部分有非常大的差別一樣,這裡的故土,也不是她熟知的地方,而是一個完全沒有聽說過的王朝,欣欣向榮,國富民強。

  她不會踏上那片土地,因為那不是她想去的地方。相反,只要死在去東方的船上,她就永遠在回家的路上了。

  克莉絲自認為這個想法還挺浪漫的。

  說完那句話後,年輕人突然就沉默了下來,只是盯著手裡的櫻桃酒,面上還噙著淺淺的笑意。

  愛德蒙卻突然想起了她在花架下哭的模樣。

  茫然睜著眼睛,對自己落淚毫不自知,像是走失在人群裡無措的孩子,即使這樣也坐得挺直,瘦削的肩膀繃著。

  心一下縮緊了。

  他頭一次不想探尋什麼,反而找回了先前的相處模式,拉著她開始聊起星相來。

  愛德蒙做水手出海時,就要靠著星星辨明方向,那時候他還以為動的是太陽,後來從神甫那裡學過了天文,知道了地球自轉公轉等一系列知識後,整個宇宙就向他敞開了。

  他講得深入淺出,克莉絲也聽得很有興致。

  為了隱藏身份,她要時時保持理智和清醒,自己已經不抽菸了,出於基本的社交考慮,還是需要喝點酒,所以刻意鍛鍊過酒量,連伏特加也不在話下,這點櫻桃酒完全不會讓她喝醉。

  但是黑暗和酒精,實在容易讓人產生一些欲望,尤其是在因為心情高興和信任的人面前,多高明的政客也會心防鬆懈。

  至少克莉絲就鬼使神差湧上了一股傾訴欲,或者說,話突然多了起來,而且想到哪說到哪。

  「……那麼,您知道,我們現在看到的星星,其實都是來自不同時間的嗎?因為光需要一段時間傳遞過來,被我們接收到時,或許相鄰的兩顆星,一個已經死去了,另一個還在壯年。只是因為我們恰好坐在這裡,所以巧合讓這兩顆星星在眼前同時出現了。」

  十八世紀時一位英國天文學家已經發現了光行差,克莉絲說起這個理論來也完全不奇怪。

  愛德蒙專注看她,「不必說星星,兩個毫無關聯的人,能夠在一個地方同時出現,然後相遇,就已經是最精密的概率學,也計算不出來的巧合了。」

  克莉絲將新的一杯一飲而盡,撇嘴:「接不上話了就這樣拐偏話題,您真狡猾。我們聊天文,您說概率,還扯上人際了。那我也要換個學說。」

  「就像我和您在浪博恩認識,表面上,我們是達西介紹的。說不定,我和您其實也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這兩顆星星一樣,只是有一個無形中的人恰好坐在那裡,無意看到了我們在一起呢。」

  愛德蒙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要開始和我聊哲學了嗎?」

  克莉絲不管他,自顧自往下說:「這又讓我想到,有個東方人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可是這個夢太真實了,所以很難說清,到底哪一個才是夢境。說不定是一隻蝴蝶夢到自己成了人,又突然驚醒了呢。」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不僅要應付性別問題,她還要面對穿越後遺症,努力將兩輩子的記憶習慣整合,有時候,克莉絲也會忍不住想,說不定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前世死去後的一場夢。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靜靜看她再次陷入那種寂寥的氛圍裡,有意用調侃的語氣說:「其實我剛才夢到了你。」

  克莉絲驚訝睜大眼睛,看著身邊的神甫,連敬稱也忘了,好奇問:「你夢到我在做什麼?」

  「我夢到你變成了一隻兔子。」

  因為這個回答,克莉絲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片闃靜裡,笑音動聽,近在咫尺,像是垂耳兔的爪子輕輕柔柔扒拉著他的耳際。

  即使在喝酒,年輕人也很機敏,所以就算因為這句話笑得捂了肚子,還是精準找出了一個答案:

  「所以,剛才您是在看,我腦袋上會不會長出兔子耳朵來?」

  愛德蒙被點破所想,卻並不慌亂,面上平靜說:「以你剛才的理論,說不定你的確是隻兔子,只是夢到自己變成了人。」

  看年長的神甫一本正經說著兔子,克莉絲又想笑,發現被他又拐偏了話題,這次還是拿自己的話噎人,也並不生氣,只是抗議說:「為什麼是兔子?我覺得我還沒那麼傻乎乎的。」

  她突然看著他笑了,月色下,因為摻了狡黠,雙目明爍如星。

  「其實我很敏銳的。比如那天您雖然偽裝得很好,不過我還是發現了,您並不喜歡那首歌,聽到甚至會很難受。」

  年輕人不懷好意清了清嗓子,突然低聲唱起來,嗓音裡還帶著櫻桃酒的味道。

  ——我的心兒在狂跳。

  這首已經聽過無數遍,被這個人唱了,就不一樣。

  漫天星星,也只有這雙眼睛是獨一無二的。

  即使發現真相,知道了年輕人的真面目,他也還是移不開眼,就像出海時會下意識搜尋北極星一樣。

  只是,他的朋友也離他更遠了。

  就像星辰,可望而不可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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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étoi|es 再改自殺論文終稿

  因為這個迫不及待蹦出來的小傢伙,大家在賓利家又多停留了一天,才啟程繼續前往彭伯裡。

  大姐夫腦回路很直,所以臨別前克莉絲很大方向他打聽了賓利小姐。

  「她在倫敦和姐姐一起度過社交季,可能要到狩獵期才回來吧。」

  看來這位小姐算是徹底放下達西,去尋找更廣闊的森林了。

  克莉絲莫名欣慰起來。

  進了德比郡,沿途的驛站都認識達西家的車,他們的速度就更快了。

  管家雷諾太太早就在門房候著,她是親眼看著兩位小主人長大的,這幾個月裡達西為了特許結婚證奔走,她也感受到了男主人的重視,這會又看喬治安娜小姐也黏著嫂子,因此對年輕愛說笑的夫人十分敬重喜歡,向克莉絲也表示了熱情的歡迎。

  「兩年前您和您的舅舅來這裡旅行,我就對您記憶很深,不過當初真沒想到會有這一番緣分。」雷諾太太認真感慨道。

  女管家自然不知道主人曾在這座宅子裡進行了第一次求婚。

  達西和伊麗莎白因為這個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相視一笑。

  到達彭伯裡後,有了那座巨大的藏書室可以查閱,克莉絲的論文正式提上了日程,因為彭伯裡的美景,每天的晨跑活動也變成了散步遊覽。

  達西家的大宅被修築在山坡上,依山傍水,空氣清新,即使在七月也氣候宜人,走進恢弘寬敞的房子,內部的陳設也都風雅別緻,每一扇窗戶都像是一面畫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二姐夫的土地,花園林地,山谷溪流,每一個角度都有看不完的景緻。

  當初是為了維護姐姐所以和德包爾夫人互懟,克莉絲現在也不得不承認,那句「同是紳士,差別大了去了」其實很真實。

  達西先生不愧是女婿中的香餑餑,土豪中的戰鬥機。

  這個年代開窗戶也是要收稅的,比起它的前身壁爐稅,稅務官繞著房子轉一圈就能計數,所以有了這個聽上去很荒誕的稅收。它的計費方式則有點像交電費,按照窗戶數量排列階梯收費,超過一個數量,每一扇窗戶的基本費就要翻個番。

  克莉絲在倫敦貧民區就見過不少租客,為了省錢所以乾脆用磚頭把窗戶都給填上了,這樣就能少一項開支。彭伯裡窗子多,某種程度也算是低調炫富。

  對新住處的新鮮勁過去後,除了時不時從達西那裡瞭解一下議會改革的動態,克莉絲徹底投入到了論文中。

  克莉絲沒有著急下筆。

  聯想到國務大臣從意大利時就開始佈置的這個大坑,她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前情報商人坐在房間裡,將所有書都從桌面清空,鋪開一張紙,寫著只有自己懂的符號,腦內開始推算老師會這麼佈置的原因。

  首先,在意大利時,費爾德侯爵已經知道的情報有哪些?

  1.自己會在十月前往劍橋上學,而當初她本來只打算休學一年,在浪博恩說服班納特先生,沒想到後來會出國遊學,所以課程已經選好了。

  ——所以,「幫忙免除自己部分功課,只考試不出勤就能拿到學分」成了誘餌,誤導她和《國會法》死磕。

  2.達西在威克姆事件裡「無私」伸出援手,並已經在賓利家和伊麗莎白重逢,老師雖然不瞭解伊麗莎白的性子,也猜中了自己家一定會有這門親事。

  ——於是,書單上有了那些自己只能在私人藏書室找到的絕版書。

  結合這兩點,很顯然,老師的目的就是讓自己完全背下國會法,再順勢跟著出嫁的二姐來北方。

  聯繫在中將家聽說的調兵鎮壓暴動,還有小報上突然多起來的關於議會改革文章,德比郡突然多出的閒散自由民,接著連達西都趕回彭伯裡坐鎮。

  克莉絲騰地起身,將畫出的思維導圖在壁爐裡引燃了,火光明暗間,面色凝重起來。

  北方的工業較南方發達,暴利之下湧現出了大批的商人和工廠主。也因此,相比平靜保守的南方,北方要重利也激進不少。

  克莉絲最近滿腦子議會相關,腦內下意識就反饋了信息:早在上個世紀,下議院就已經有了幾十位商人出身的議員。他們首先通過各行各業獲取了大量財富,又以這些財富購置了地產,也做上了地主紳士。

  克莉絲的大姐夫賓利先生就是這樣,通過父輩在北方積攢的財富,購置地產,娶了南方紳士的女兒,做到了徹底的階級躍升。

  既然成為了地主,就有了資本參與競選,而其中一部分人就因此進入了下議院。

  掌握話語權後的人,當然想要獲得更大的利益。

  隨著殖民擴張和資本發展,許多城鎮工業化發展,也有了更多的人力需求,圈地後失去土地的人們開始前往北方謀求生存,因此,北方的人口比南部要稠密得多。

  不同選區的議員席位是不一樣的,人口遷移了,而選區分佈還停留在南方比較繁華的年代,甚至出現了一個選區被海水淹了大半,只有三十個居民,卻有兩個席位的極端情況。

  這樣的前提下,要求改革的呼聲自然越來越高。

  看來北方有事情要發生了,國務大臣早就嗅到了這一發展,說不定還篤定這次改革一定會成功,所以精心佈置了一切。

  他就像是在放風箏,發現恰好有一陣風將起,要趁著這個勢頭,牽著線,將自己送上去。

  聯繫到這個可能,克莉絲呆住了。

  所以……他老人家根本沒打算給她什麼大學緩衝時間。所謂的「有益的實習」,其實就已經要把自己往那條路上引了。

  克莉絲陡然想起老師信上那句話來。

  ——「青春是寶貴的,我絕不會讓你閒著。」

  克莉絲:「……」

  是絕不會讓我的腦細胞和頭髮閒著吧!

  雖然猜到了真正意圖,但是老狐狸肯定不會平白無故提這一句,論文還是要寫的。

  思路和議題還是給神甫看的那一版,按道理來說,現下本來應該做數據收集整理工作,雖然不費神,但是也最枯燥也繁雜。尤其算著社交季結束的時間,到時候師母估計就要傳召自己了,克莉絲的壓力變大了不少。

  不管是哪個時代,截止時間都是督促人發奮的原始動力。

  於是繼佛羅倫薩的半年高三生活後,克莉絲又直接跳到了本科畢業論文籌備階段。

  上輩子「英年早逝」「中道崩殂」,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非常惜命,從隨身帶槍,枕頭下放匕首也可見一斑。

  所以克莉絲不熬夜,但是只是相對現代生活而言,在這個只有蠟燭煤氣燈的時代依舊算晚睡了,每天早上也起得特別早。

  雷諾太太就憂心忡忡對女主人說,看到小班納特先生掛著一腦袋小紙條,腳步虛浮摸進水房給自己沏咖啡。

  第二天餐桌上,克莉絲慘遭三個達西會審,體會了一番威廉這種科學狂人可能已經習以為常的痛心疾首目光。

  克莉絲從來不和關心作對,她把自己每天的日程計畫擺明了,也說了一番這篇論文的重要性和截止時間,最後總算獲得了親姐的拍板同意,表示在生活方面全力支持她,克莉絲必須盡快將論文寫完。

  作為退讓代價,等到九月狩獵季,就要好好休閒,不能再進藏書室。

  因為「這種事情去問夫人。」「我聽嫂子的。」二連支持,短短一個多月下來,伊麗莎白已經成為了彭伯裡食物鏈的頂層,她發了話,克莉絲總算是能心無旁騖忙自己的事了。

  莊園早餐時間都比較晚,於是克莉絲過上了每天四頓的生活。

  除了用早餐前的散步維持運動量,其餘時候她都泡在了在藏書室裡,伊麗莎白閒暇時會親自給她送水果,兩個人在藏書室的大桌案邊聊會天,算是督促她休息一會。

  可能是那天晚上哪個哲學話題讓布沙尼神甫想通了,自從看過星星後,他似乎又恢復正常。到彭伯裡後他也忙了起來,再加上他是素食者,從不與他們一起吃飯,連達西也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位房客,還問了幾句。

  克莉絲在一邊聽到才反應過來,自己最近即使這麼忙了,和神甫倒是每天都會見面。

  對方的生活和她一樣規律,成日早出晚歸,出門剛好能碰到她下樓喝咖啡,晚上回來也會在藏書室門口遇到要回房的自己。

  兩個人像是發展出了默契,每天互道早安和晚安,匆匆交流一番又道別,開始或者結束一天。

  寫到「關於《國會法》議題終稿之打死不改再算錯數據我就寫遺書」版那天,終於謄抄完稿,克莉絲坐在藏書室裡,沒有歡呼,而是長鬆一口氣,伸直手臂直挺挺在桌子上脫力趴下了,頭髮被壓得翹起,扎進領巾,撓得脖頸酥酥癢癢的。

  克莉絲心中默默流淚。

  太好了,她的頭髮還濃密如初。

  八月午後的陽光非常溫暖,大功告成實在讓人心神放鬆,把論文裝好後,她看著那本來自加德納外公的《國會法》,發現因為夾滿紙條已經可以當枕頭了,決定打一會盹。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四點。

  有過類似體驗的人一定深有感觸,如果午休一不小心睡過頭,還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裡,茫然裡還會湧上一陣孤獨無依的寂寥感。

  小憩醒來的人卻並沒有體會到,相反,她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神甫先生……您在這裡多久了?」

  年輕人睜大還有些惺忪眼睛,因為剛睡醒,頰邊微紅,還有頭髮留下的淺淺印痕。

  年長者聞言,合上手裡從打開就沒翻頁過的書,溫和道:「沒有坐太久,再過一會就要降溫了,所以我正準備叫醒你。」

  神甫的目光清澈專注,背著光,在暮色中沉靜看著她。

  被這雙黑色的眼睛看著,克莉絲下意識垂了眼,一下看到了他手裡的書。

  ——《用幾何學方法作論證的倫理學》

  她好奇問:「您最近在看斯賓諾莎嗎。」

  「只是在回顧。我的老師是一位非常博學的神甫,我遠遠不及他,他對很多書都倒背如流,這是其中一本,剛剛在書架上看到了,忍不住拿下來看看。」愛德蒙懷念道。

  神甫這個年紀,他的老師肯定已經不在了。

  克莉絲忍不住感慨了一聲:「您的老師一定也很溫柔慈藹吧。」

  溫暖乾燥的風輕輕送進來,揉了她柔軟垂順的頭髮。

  愛德蒙才發現,一個多月裡,年輕人因為太忙,都沒有去剪頭髮,頭髮已經從原本的過頰變得快要及肩了。

  注意到他在打量頭髮,克莉絲捏起一縷,也嚇了一跳,「看來明天得找人幫我剪一下了。」

  瑩白修長的手指穿過烏黑的秀髮,色彩對比下鮮明奪目,不自覺讓人將注意力移到面頰,太陽透過薄紗窗簾映出朦朧的光,使五官輪廓都變得柔和,加上這個不長不短的髮型,精緻面龐有種介乎性別之間驚心動魄的美。

  愛德蒙突然說:「不如我現在幫你剪吧。」

  克莉絲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用輕快的語氣委婉拒絕道:「在家時,一直都是麗萃幫我剪頭髮,如果出嫁後突然就不找她了,她會生氣的。」

  剪頭髮得解掉領巾,雖然喉結有無並不是特別重要,但是她這麼多年戴領巾遮掩習慣了,在陌生的環境裡讓脖頸裸露會讓她很不自在,二姐知道真相,克莉絲在她那裡會放心一些,所以還是打算找她幫忙。

  聽到是二姐幫忙,他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像是一個守財奴,不小心從珠寶匣窺見一絲驚豔,於是趕緊合上,只想珍藏在心裡,不讓任何人見到。

  論文忙完,這次會面裡,克莉絲終於得空問愛德蒙最近在忙什麼。

  「我最近在拜會化學公會結交的英國筆友,」順便學習怎樣毫無破綻偽裝成一個英國人。

  克莉絲笑了,「我也覺得最近您的英語變得地道了不少。」

  對方似乎很放心她的功課進度,不再像在浪博恩時每天見面都會問需不需要幫忙,這會也不說論文寫得怎麼樣了,而是聊起了彭伯裡的風景,問她更喜歡這裡什麼樣的景緻。

  後來不免就聊起建築來。

  「城堡,莊園,或許你喜歡帝政風英式建築?」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

  做夢誰都會,就像被問「中了一個億想做什麼」,認為這種問題不過玩笑,克莉絲理所當然回答了城堡。

  莊園她住慣了,至於帝政風房子,等到倫敦事務變多,她自己也肯定會買一棟,以後姐姐們在倫敦落腳也不用一直麻煩舅舅家了。

  聽到回答與自己的計畫相合,愛德蒙忍不住笑起來。

  克莉絲看了一眼天色,又好奇道:「您今天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愛德蒙突然收斂了笑意,眼底籠上了憂鬱的影子。

  「我是來道別的。克里斯。」

  --------------------------------------

  法利亞:摸頭w

  布沙尼:我是來道別的。

  克莉絲:神甫QAQ

  威爾莫勛爵:快走快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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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étoi|es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您要回意大利了?」

  克莉絲吃驚看過去,以至於直直對上了神甫的眼睛。

  「是的。在英國的事務已經辦完,我必須回去了。」

  愛德蒙拿過一張乾淨的稿紙,握住她親手削的羽毛筆,寫下了一個地址,推遞過去,「歡迎你隨時來信,我雖然喜歡外出遊覽,但是留在這裡的僕從會知道我的行蹤,可以隨時幫忙把信轉交給我。」

  克莉絲接過,是用意大利語寫的,字跡鋒利遒勁。

  ——羅馬,斯帕達親王府

  克莉絲好奇道:「原來您是這個府上的神甫嗎,這個姓氏聽上去很耳熟,可惜我在羅馬時沒有榮幸見這位親王。」

  愛德蒙解釋:「斯帕達一族已經沒有後人了,我的老師當年侍應的就是最後一位斯帕達親王,他是親王最信賴的秘書。」

  「斯帕達親王雖然身份尊崇,卻窮困潦倒,只有這座祖上傳下來的府邸和卷帙浩繁的書房,所以臨終前,親王將這一切遺贈給了他,現在,這些又成為了我的財富。」

  法利亞神甫就是在書房裡發現了基督山島寶藏的線索。

  經過周轉努力後,愛德蒙想辦法以「布沙尼神甫」的身份名正言順獲得了這座府邸,定時在此請人為法利亞神甫和斯帕達親王做彌撒。

  克莉絲點頭,捏著地址認真而鄭重說:「我會給您寫信的,也請您一路保重。」

  沒有網絡和飛機的時代,人與人的距離變得很遠,她已經習慣了分離,不過還是頭一次有年紀這麼大的朋友,所以克莉絲尤其珍惜和這位博學老先生的相處時間。

  因為眼前人話裡不自覺帶出的失落,愛德蒙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離開馬賽時,自己趁著少爺沉睡時不告而別,在基督山島,他又因為赴約和那番話心潮翻湧、無暇他顧,他的小朋友則為吻手禮的冒犯而漲紅臉,氣惱登船離開。

  先前兩次都沒有好好道別,這次他總算聽到了這個人的不捨。

  「謝謝你,克里斯,你是我這次出行最寶貴的收穫。」

  剛走到書房門口,伊麗莎白就聽到了這句話,就像是那天見到他們在樹下對視,心裡突然驚跳了一下。

  這句話的語氣如同情難自禁,因為過於豐沛的感情使得聲調微微顫動,連聲線都變得年輕了不少。

  已經習慣與男性打交道的六妹對此似乎毫無察覺,反而低聲回應:「認識您我也很高興。」

  伊麗莎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開了門,毫不掩飾打量著神甫,很自然用驚奇的口氣說:「很抱歉,我無意聽到了你們的對話,神甫先生,您要離開了嗎?」

  布沙尼神甫站直身,對她非常客氣而正式道別,並表示自己現在就要出發了。

  男主人辦事在外,莊園的女主人自然要將他送到門口,三個人一起往外走時,伊麗莎白注意到,年長的神甫即使在和自己說話,也不時情不自禁要看一眼克莉絲,似乎因為臨別在即,幾近到了無意掩飾的地步。

  伊麗莎白心中咯噔一聲,幾近嚴厲去看這位出家教士,對方卻真誠溫和回視,目光意外眼熟,可是她一時想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神甫和六妹握手道別。

  達西和附近的莊園主開了一下午會,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昏暗了,一臉意外被男僕帶去了飯廳,桌上是喜歡的菜,還有嬌妻在側,光是被溫柔看著,他都能乾吃一片麵包。

  有媳婦真好!自己當年如果不猶豫,哪裡還有賓利炫耀的份!

  費茨威廉‧達西今天也在扎自己兩年前的小人。

  伊麗莎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到刀叉停下了,關心問:「是不是有點涼了?」

  達西搖頭,為了安她的心,還誇了一句:

  「很香。」

  伊麗莎白失笑掩嘴,「你拿這個討好我沒用,反正不是我親手給你做的。」

  說到討好,她突然睜大了眼睛,合掌驚道:「我說為什麼那麼熟悉!」

  達西:「什麼?」

  「你們的眼神一模一樣!」伊麗莎白越想越後怕,「幸好神甫已經離開了,我還在想,他到底是臉皮太厚,還是毫不自知,這麼說自己都沒意識到了——」

  「等,等等。」

  信息量有點大,達西連忙伸手握住安撫她,「我不太明白,神甫走了?什麼眼神?」

  「神甫剛剛晚餐前告辭離開了,」伊麗莎白先回答了頭一個問題,「我正好比較有空,所以去藏書室親自叫克里斯,正好撞上他們道別。」

  果然只有小舅子才能讓夫人變成這副要原地打轉的雞媽媽樣子。

  達西語氣禁不住有些酸,「然後你發現了什麼?」

  伊麗莎白看出他在想什麼,無奈覷了他一眼,又繼續解釋道:「布沙尼神甫看我的眼神,和你當初看舅舅和舅媽一樣。」

  怎麼又扯上加德納夫婦了。

  達西困惑回視,「我看舅舅什麼眼神?」

  伊麗莎白無奈道:「你還記不記得,我頭一次拒絕了你的求婚,你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後來你對舅舅他們就非常客氣,似乎要博得他們肯定,好用這種態度討好取悅我。」

  連自己的感情路都繞了個大彎子的英倫直男更茫然了:「這和神甫看你有什麼關係。」

  伊麗莎白漲紅了臉,又走到附近探頭看了半天,確定僕從為了給他們兩個人空間都不在,才咬牙低聲委婉說:「柏拉圖!」

  「你不會忘了,那位布沙尼神甫是個羅馬人吧?」

  這個結論實在太驚悚,連達西都禁不住瞪大眼睛,下意識想說不可能,聯想起小舅子那副隨著年紀增長更加精緻秀美的希臘美男子臉,又想到神甫其實十分愛好並潛心研究哲學,也噎住了。

  達西是個鋼鐵直男,但是對這方面並非不知情。

  不僅倫敦街頭有不少男妓,公學時也有這種風氣,一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被關在寄宿學校裡,時下的教育裡也都會學希臘語,總會有那麼一些偏好不同的。

  英國法律對此嚴令禁止,發現就會判處絞刑,不過大家都不拿到明面上,而且這種案子很難拿到切實證據,畢竟證人站出來也等於自曝尋死。因此上流社會對這一切心照不宣,如果有人試圖以此為把柄攻訐仇敵,也都會被反過來控告侵犯名譽,還不如提出決鬥來得實在。

  即使這樣,想到他們是因為自己介紹才認識的,達西也還是起了一身冷汗。

  伊麗莎白到底敏銳心細,明白那個眼神後,很快就猜出實情,所以反過來安慰道:「你想多了,我覺得連神甫自己都沒發現,幸好他已經走了。」

  達西一臉後怕點頭。

  知道克莉絲是女孩子,而且六妹向來很有數,伊麗莎白得到了結論就很快放下了。

  達西卻對這件事上了心。

  剛擔心完妹妹被吸引,又被告知客人的迷戀,小舅子從惡龍瞬間升級成了人間行走殺器,還是男女老少通殺的那種。

  布沙尼神甫那邊根本不能放鬆警惕。

  達西自己深有體會,通信比見面更可怕,戀愛初期,他和伊麗莎白一說話,她偏見就加深,後來他寫了一封發自肺腑的長信,她才對他改觀。

  於是克莉絲第二天一早被二姐夫告知,既然論文完成了,就不要拿筆了,藏書室鑰匙他也會收好,讓她好好休息放鬆一下,想去哪玩都行,還非常土豪作風給她贊助了足夠跑去世界另一頭的旅費。

  克莉絲把錢推回去,狐疑看他:「你今天不用去開會嗎?」

  就像浪博恩有很多的佃戶一樣。彭伯裡並不只包括他們所在的大宅,還有不少的農莊和村莊,他們都要向二姐夫繳納地租。

  達西光年租就有一萬英鎊,地產面積可見一斑,所以在德比郡很有話語權。

  這次德比郡突然冒出了不少人,四處流竄,考慮到其中的安全隱患,達西又是彭伯裡的唯一決策人,必須出席議事,他們也是就為了這件事才從倫敦趕回來。

  「當然要去。」

  達西順勢解釋:「目前只是猜測和選舉有關,還沒弄清楚是哪個黨的協會找來的。」

  和現代比較聞名的美國總統大選不同,英國選舉是選議員。

  說淺顯粗暴一些,美國有點像是公司推出偶像參加選秀,票數支持率高的那個就是總統了。

  而英國是男子團體比拚大亂鬥,誰家出線的成員比較多,就是團體獲勝,然後國王任命那個男團組建內閣,隊長則C位出道,擔任首相。

  克莉絲雖然拜師了費爾德侯爵這個老前輩,現在連練習生都算不上。

  克莉絲想了想,「既然這樣,你帶上我出門。」,她又補充,「我就不跟著你去聞煙味了,我自己在附近的鎮上轉轉。」

  讓小舅子出門目的達到,達西也很放心她的本事,所以之後每天出門都會捎上克莉絲。

  達西每天要見的人都不同,克莉絲一般到了莊園附近的小鎮就讓馬車放下她,和他約定好地方和時間,就像過去的習慣一樣收集情報,等快入夜再和他碰頭,一起回彭伯裡。

  到八月下旬,克莉絲已經快要把德比郡的小鎮都轉完時,她邂逅了一位意料外的朋友。

  「克里斯少爺!」

  馬路對面傳來的聲音很清脆,因為驚喜,甚至叫出了過去的稱呼。

  漂亮的姑娘穿著一套灰色的衣服,戴了軟帽,長髮編成了辮子,幹練挽在腦後。

  等一輛馬車飛馳過去,克莉絲才穩步走過去,也面露驚喜:「南希。」

  兩年前鼓起勇氣去麥裡屯向自己道別,表示要去北方闖蕩的姑娘完全不顧路人的眼光,一臉開心湊得很近。

  「你長高了好多。」南希仰面抬手,認真比道。

  克莉絲笑起來:「你怎麼會在米爾頓?」

  南希像是以前在倫敦時一樣順手挽了她的手臂,「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們找個地方聊。你現在應該有空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語氣得意起來,「我請你去喝酒。」

  南希帶克莉絲去了一間酒館,她似乎是這裡的常客,有不少人都認識她,還客客氣氣和她打招呼,看到身邊跟著一個俊秀好看的青年,又用一些很粗的話調侃,被南希毫不留情懟回去了。

  倫敦街頭巷尾都混跡過,這個姑娘非常瞭解怎樣在一個環境裡劃出自己的地盤,在其中遊刃有餘生活。

  她們最後坐在了一個安靜適合談話的角落裡,克莉絲淺啜了一口啤酒,才說:「我還以為你會去更北面呢。」

  南希摘下帽子,挽了袖子,非常豪邁喝了一大口,忍不住感慨:「你還是老樣子,大夏天也要穿這麼多,難怪這麼白了。」

  她很清楚這位少爺不會應聲,所以自然接口繼續解釋:「一開始我的確去了更北面,不過那邊很多地方都不願意收留我,我受了好大的打擊。」

  「後來我遇到了現在的老闆,她,沒錯,我的老闆是一位很富有的太太。她和我聊過以後,很認真說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當然是成功啦,因為我識字又機靈,還能說幾句好聽的話,現在做她商業代理人,偶爾替她在外跑動。」

  南希在遇到她前就是個非常得力的助手。

  當初相遇時,克莉絲從她的匪首情人手裡帶走她,但也只是救了性命,後來要將她和那些人徹底分割,的確廢了一番功夫。

  南希的「老師」是個老奸巨猾的猶太人,自然捨不得這顆搖錢樹,以為自己是南希的新相好,所以還想拉她入夥,克莉絲乾脆將計就計,用了些計策,聯合一位有同樣目的的老紳士,把他們都給送進了牢獄。

  「現在的生活我很滿意,因為老闆是女性,少了很多麻煩,而且做的事情也正大光明,我喜歡北方這種實事求是。所以除了有活計的時候忙碌一些,生活就是我想像中的平靜模樣。」

  「你呢?我看到你在看佈告板,你的表情我太熟悉啦,是又在查探什麼嗎?」

  克莉絲如實說,「我在查議會改革的事。」

  南希撇嘴,忿忿道:「看來你們男人都喜歡政治,最近報紙上說要改革,所以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因為鬧得陣仗很大,似乎不太安全,所以瑪格麗特(也就是我的老闆,桑頓夫人)都不讓我去曼徹斯特辦事了。」

  「不過我也知道,已經有軍方的人出來,送了好幾個人去盪鞦韆。」

  「盪鞦韆」就是絞刑,算是比較淺顯形象的黑話,南希說起來非常順口,像是說「去吃飯」一樣簡單。

  克莉絲無奈說:「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沒工廠敢要你了。你這些語癖不改,恐怕都以為你是逃犯呢,敢用你,這位桑頓夫人也的確是位勇敢的女士了。」

  她想了想,又認真道:「南希,我想請你幫個忙。」

  南希點頭。

  「你既然已經在米爾頓待了這麼久,我想讓你代為引見一下這裡的工會。」

  「那你就找對人啦,」南希輕快說,「工會會長恰好是我老闆的好朋友,我們也很相熟,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見他。」

  克莉絲由衷笑了:「太好了。」

  南希看著她,目光敏捷銳利,笑容卻很溫柔:「克里斯,你和以前在倫敦時不一樣了。」

  克莉絲眨眼:「哪不一樣?」

  「你不那麼害怕被善意對待了。」

  南希說。

  她從出生起就和那群匪徒強盜混跡在一起,雖然一直夢想著脫離他們,卻從沒想過離開後要做什麼,被面前的人拯救後,陡然失去了目標,乾脆就留下來,做了他情報事務的助手。

  幾年下來,南希如同報恩一樣盡忠職守,也慢慢瞭解這個看上去斯文溫順的年輕人。

  永遠都保持著警惕心,似乎誰都不能讓這個人放鬆下來,比起得到,更習慣給予。

  在倫敦的事務裡,她掌握了不少秘密,尤其他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不僅是納什讓她死心,自己當初也沒想到少爺會那麼爽快放她離開。

  來到北方後,她慢慢想明白了,克里斯少爺其實早就控制分配好了她和納什的活計,所以自己掌握的那點秘密根本算不上什麼。

  更有可能,克里斯根本就不想要自己的回報。

  「我和納什都常常說,我們一輩子都還不清你的恩情,這是發自肺腑的話。可是每次提起,你就會迴避這個話題,似乎也從來不奢望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

  克莉絲怔了怔,無奈說:「你們都給我賣命做那種灰色的事情,難道還不算回報?」

  「你是在照顧我們。」南希搖頭,又低低嘆了一氣:「就像剛才你說要我幫忙,如果你真的要讓我賣命,那麼就不必說『請』,只要你提,我就一定會去做的。」

  「賣命是我那位『老師』那樣徹底利用。誰會讓要報恩的人得到職務,按照比市價還高的佣金,還教他們更多的知識呢?」

  「克里斯。我是在倫敦的陰溝裡長大的,我以為只有那裡是我的歸處,反正我沒有地方去,什麼都沒有。一個人來,孤獨地走,就連心也爛掉了,只好隨便讓一個人填上那個說不定一輩子都會空著的心口。」

  「所以我欺騙自己,說自己愛著比爾,離不開他。是你告訴我,活著比什麼都重要,而一個人一輩子應該是為了自己而活的,誰都不會被永遠依靠,也不應該指望其他人來負責。」

  「我靠著這句話挺了過來,也靠這句話,發現了你善良孤單的心。」

  「我覺得,你心裡對所有人抱的期待都很低,就好像經歷過徹底的失望,所以不再相信有人會發自心底對你好了。」

  「但是現在,我覺得你有點不一樣了。」

  克莉絲的眼睛閃了閃。

  「所以,你這兩年裡,遇到了什麼?」

  我遇到了一個和我經歷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人。

  一個明明被仇恨折磨,遭遇了不公,卻還是執著向我報恩的人。

  -------------------------------------

  英國那個時代肯定有攪基的,感覺上流社會還不少,畢竟還有男妓出書來著。

  至於王爾德因為同性關係獲罪,主要還是他輕敵了,小男友太花瓶,男友爹又太厲害,侯爵身份,還蒐集了一堆切實證據,他自己坐牢時也說是成為了父子鬥爭的犧牲品。

  今日小劇場

  #班納特議員參選的娛樂圈AU#

  @克莉絲:馬上要參選了,好緊張_(:з」∠)_

  @浪博恩後援會:請大家給我們少爺投上寶貴的一票w

  @歐也妮葛朗台:轉發本微博,從給我家寶貝投票的人裡抽十個人,送十萬法郎。憑票根領取~

  @基督山伯爵:加注,給克里斯投票的人,抽一百個人,送首飾盒,不浪費郵費,會在裡面放紅寶石。

  @泰晤士報:班納特身後有法意兩國首富支持,本屆極有可能直接C位出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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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étoi|es 年齡差是萌點不是問題

  南希控制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後,面前的人突然沉默下來,像是陷入了回憶。

  即使坐在破舊小酒館的角落裡,黑髮黑眼的青年也光彩奪目,這時候靜下來,定格了動作,像是自己和桑頓夫婦在博物館油畫裡見過的希臘美男子。

  班納特少爺在上學時,和麥裡屯聯繫的事務都是南希負責,她也遇見過好幾次從教堂禮拜回去的班納特一家。

  根本不必打聽詢問,南希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五位姐姐不愧全郡聞名,走在一起說笑就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尤其美得風格各異,自有特色,並不使人感到濃豔厭倦,反而像是可以細細品味的群像畫。

  那時她心裡不免細細比較,平心而論,單論面容,最好看的是大小姐和自家少爺。

  這兩個人都看上去眉眼溫柔,只是大小姐更加溫婉動人,少爺因為身形和氣質,好看得更有侵略性,所以一旦注意到,就挪不開眼。

  即使是在倫敦看慣了,偶爾不經意瞥見,南希還是會控制不住在心底驚嘆一聲。尤其兩年不見,那點微圓的稚氣全部褪去,似乎不再假扮天真少年,衣服顏色也比過去沉穩低調,沉澱出一位成年紳士的貴氣從容。

  可是即使這時候,面前的人也會下意識垂首斂目,眼睫那麼捲翹纖長,像是厚重的簾幕,掩住了所有讓人可以窺探的情緒,一如那個築滿高牆的內心世界,只有低垂的眉宇微露清愁,嘴角卻輕輕翹起。

  南希心中敬重克莉絲,見她這樣,便不再繼續追問,站起來:「對了,還說要帶你去見希金斯呢,現在他應該下工了,我們可以直接去工廠裡見他。」

  「希金斯,是你說的工會會長?」

  南希點頭:「他以前就組織過罷工,對什麼活動都很積極,應該瞭解你想要知道的那個改革。」

  她們出門時,發現酒館外已經圍了不少人,都仰頭看著一個方向,畫面莫名有些滑稽。

  克莉絲也加入其中,抬眼,看到了停棲在酒館懸掛標牌木桿上的格里芬。

  和她對視時,格里芬撲扇著翅膀,清嘯了一聲,引得附近一陣驚嘆。

  克莉絲心裡很欣慰。

  總算還記得自己是隻游隼,沒有在外頭咕咕咕。

  彭伯裡的地盤很大,尤其有山谷樹叢,克莉絲試著帶它出去觀察了一天,發現它從來不往有人煙的地方去,也就趁這個機會讓它自由行動,好好感受一番廣闊天空。

  知道情況有多特殊,克莉絲沒有想過要將格里芬放生。

  胃口太小,捕獵意識不強,很少暴露動物性,尤其自己帶著莉迪亞回到浪博恩的那個冬天,因為不讓別人近身,是她親手將它帶大,因此很放心開了籠門。

  結果格里芬反而是不放心的那個,飛出去一會就要來敲藏書室的窗子,確定她沒有離開。

  最近克莉絲跟著達西四處走,格里芬或許是把這當成了一個遊戲,像是捉迷藏一樣,會飛得很高,盤旋一陣,然後找到她。

  換了個口哨吹法,克莉絲示意它跟上。

  等人們反應過來這隻鷹其實是在等人後,它的主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在一間紡織廠的辦公室裡,克莉絲見到了希金斯先生,得知她是南希的好朋友,也保持友好和她打招呼。

  克莉絲自有一番識人本事,看出他果斷直脾氣,乾脆也開門見山說想要和他聊聊議會改革的問題。

  想到南面被抓去絞刑的鬧事者,希金斯警惕道:「你是記者?」

  克莉絲搖頭:「只是一個大學生,未來的議員。」

  希金斯看向明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忍不住笑了,「這麼有信心?」

  這年代雖然不便捷,卻也很安全,電話都沒有,竊聽器和攝像頭當然影子都看不到,克莉絲也就毫不猶豫說了一些自己比較激進的觀點。

  「……這次議會改革雖然會僵持一段時間,但是一定會成功。」

  聽到她交底,希金斯也很爽快,直接向她描述起現下工人和普通人家對這件事的態度來。

  他用詞雖然粗野,說話卻非常有條理,看待問題很理智,而且他似乎在工會中很有聲望信譽,不少人都願意和他交流這個問題,所以知道得很全面。

  至少填補了她對工人階級態度的空白。

  這一陣克莉絲根本沒跑村莊,只需要從達西那裡瞭解問題就行。

  因為稅收和土地都被捏在地主手裡,佃戶要仰仗他們過活,所以農民的選票完全被紳士和貴族操控調布,這些農選民在南方數量居多。

  班納特先生和達西是比較保守傳統的紳士,對所在選區誰當議員都很無所謂。

  她爸倒很實際,每次只去理事會出個席,對所有佃戶完全放生,讓黨派自己各憑本事拉攏,這樣佃戶自己能拿好處,也誰都不得罪,達西則是按照父親留下的人際關係來往,讓手下的佃戶跟著自己投。

  相比起來,城鎮人口只要年收入超過十鎊就擁有投票權,他們自己工作,這家工廠幹不下去也可以換地方做活,選票完全自由,所以北方工業城市更有參與政治活動的熱情。

  兩個人聊著,就聽到一邊的南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希金斯好笑道:「你最近不是正好因為這件事放假嗎,怎麼還會犯睏?」

  「因為我聽不懂什麼改革,選票,議席。而且也和我沒關係,我是女人,沒有選舉權。」南希撐頭說。

  克莉絲輕笑一聲,「我有法子讓你知道。」在兩個人好奇的目光裡,她抬手拿出錢夾,翻出了兩個硬幣和十張紙鈔,推到南希眼前。

  「現在選一個硬幣和三張紙幣出來。」

  南希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還是挑了裡面比較新的錢。

  克莉絲說:「剛剛你就進行了投票選舉,選出來的這四位,就是議員了。」

  南希打起精神,笑起來,「如果我說選誰就選誰,那還挺有意思的。」

  克莉絲接著把口袋裡的硬幣全都翻出來,放在了桌上,又將紙鈔拿得只剩一張在桌上。

  南希已經摩拳擦掌:「這次還是四個議員吧,怎麼選舉?」

  「就像選區席位已經好幾百年沒有變動了一樣,還是挑一個硬幣和三張紙鈔。」

  南希:「可是,桌上只有一張紙幣了,怎麼找三個出來,而且這麼多里面,就挑一個硬幣?」

  克莉絲一本正經從口袋裡拿出南希的錢袋。

  南希瞪大眼睛,「你什麼——是剛剛我打哈欠的時候摸到的?」

  「這順手牽羊的本事可是你手把手教我的。」克莉絲聳肩,從裡面拿出了兩張紙幣,繼續道,「所以,其他錢包裡的紙幣,就動了心思,想要跑到我這裡被你選中了。」

  南希:「這不公平。」

  「沒錯,看上去很不公平,於是硬幣們提出了抗議,要求『把那四個機會分給我們』。這就是議會改革了。」

  南希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一下明白過來:「所以硬幣是那些北方工廠主,紙幣是南方地主貴族?」

  雖然有細節問題,但是大概理解正確了,克莉絲點頭。

  南希頗受鼓勵,繼續說:「如果改革成功,就會有更多銀行家工廠主進入議會,那麼就是北方獲得了勝利。而就像紙鈔的面值更大,貴族更有權利,他們寧可把這個地方的機會賣給其他貴族,也不會允許下面的人搶奪。」

  希金斯驚奇說:「你居然一下就發現最大的矛盾和問題了。」

  「我早就說過了,南希很敏銳的。」有個女聲在一邊帶著笑音道。

  南希笑了:「瑪格麗特,你怎麼來了?」

  桑頓夫人輕聲說:「我也辦完事務了,知道你在希金斯這,順便邀請你們一起去家裡吃晚餐。約翰從倫敦帶回來了一些美洲的東西。」

  南希開始替他們介紹,「克里斯,這位是桑頓夫人,我現在的老闆。」

  「克里斯班納特先生,我的朋友。」

  克莉絲正要致禮,面前的年輕夫人已經微笑伸出了手,大方道:「我常常聽南希提起你。」

  克莉絲微笑回握。

  一番寒暄後,桑頓夫人衝著克莉絲滿意點頭,非常順勢提出,既然是南希的朋友,不如一起去他們家做客,只是今晚宴會有不少人,讓她不要介意。

  想到等威廉的發明專利完成,未來還要投產,克莉絲也有意結交幾位工廠主,看出她是真誠邀請,似乎還不小心誤解了自己和南希的關係,所以哭笑不得應了。

  「用過晚餐天色就太晚了吧。」

  達西擔憂擰眉。

  克莉絲無所謂道:「我可以在客店過一晚,明天早上搭驛車回去。」

  考慮到伊麗莎白對小舅子的緊張程度,達西本來還想勸一下,看清她身後,表情突然變得很複雜,最後還是同意了。

  克莉絲回頭看,發現南希正好就站在路燈下等自己,一下明白過來。

  ……好像自己在花花公子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這樣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去桑頓家的路上,克莉絲忍不住說。

  南希噗嗤笑了,雲淡風輕道:「你知道我的過去吧,反正已經委身過那種人渣強盜,嫁不出去也不想再嫁人啦。而且,現在的生活我很滿意。」

  「我已經這樣了,根本不在乎什麼名譽不名譽的,真要解釋,那也是為了你的名聲考慮。」

  克莉絲沉默了一會,說:「你要是不介意,以後可以打著這個名頭,別人顧忌我,至少比你孤身一人在外要好。」

  南希笑著拒絕了,「這兩年我一個人,不還是好好的嗎。」

  「就不要讓你的那位法國夫人傷心啦。我呢,也領會你的好意,我們得撇清,但是既然我們還來往,就會有捕風捉影,這樣我們兩個人都不會被影響,也對我有益。」

  她自己決定了,克莉絲也不強求,只是表情古怪問:「你怎麼也知道了?」

  「你面上不是說是派我來北方辦事嘛,所以我和納什他們還保持著通信。是他告訴我的。」

  克莉絲開始頭疼,懷疑因為慢慢收手,這幫搞慣情報收集的手下變得太閒,所以開始八卦自己了。

  既然照發工資,還是得找點事情給他們做做。

  當天的晚餐很豐盛,克莉絲也因此認識了桑頓先生和他們的兩個孩子,這位先生雖然待客周到,卻沒有給客人分多少神,得知克莉絲有談業務的意向,便把妻子給推了出來。

  看來是桑頓夫人掌家了。

  之後的聊天裡,克莉絲也發現,桑頓夫人相當有主見,在家裡說一不二,席間還拿丈夫的頭一次求婚打趣。

  ……這相處模式有點眼熟。

  去客店的路上,克莉絲從南希那裡瞭解到,桑頓夫人原姓黑爾,是南方人,繼承一大筆遺產後在米爾頓定居,丈夫是之前就在此認識的一位工廠主,兩個人感情很深,不僅是夫妻,還是合夥人,同心戮力將事業經營得很大,在北方相當有名。

  南希感慨:「按法律來說,只要結婚了,女人所有錢款和未來收入就都歸屬丈夫啦,但是他們卻不一樣,當時引起了好大的轟動呢。因為婚前桑頓先生主動請了律師做財產公證,這個決定連他的媽媽也非常支持。」

  「現在股份都在瑪格麗特手裡,丈夫反而為她工作,那些紳士都說桑頓先生傻,不過我覺得他還挺樂在其中的。」

  克莉絲突然覺得二姐夫其實可以和這位桑頓先生交流一下。

  有了這些關係走動,克莉絲又往米爾頓跑了一陣深入調查。

  九月,達西一臉鄭重遞給了她一封看上去就很厚重的請柬。

  終於來了。

  請柬是手寫的,字跡很娟秀,還有綢緞蕾絲裝點,噴了淡淡的香水,格式也相當鄭重。

  克莉絲顫著手看完,在「靜候光臨」那停了停,有種得到太后傳召的危機感。

  能和費爾德侯爵這種老謀深算的政治家過日子,老師說起來表情還很愛憐敬重,師母說不定就是那種家世高、內務一把好手、還能夫人外交的賢內助。

  光是能和老師有共同語言就很嚇人了!

  克莉絲向因為狩獵季終於閒下來的達西借了馬車,一個人坐上了前往狐狸洞的地獄列車。

  單從費爾德侯爵出國都要吃英式餐點就能猜到,他的住宅也是相當傳統的英式莊園。

  今天天氣很好,克莉絲被請到了花園坐著,管家表示夫人喜歡在這裡吃下午茶,她正在換衣服,馬上就過來。

  可能老師在信裡說了自己的喜好,克莉絲看著擺設在小架子上的點心,心裡稍微鬆了一口氣。

  至少師母對自己是有好感的。

  ……或者說相當有好感。

  「怎麼,以為我會是一個老太太?」

  不等她問候,已經非常熱情給了貼面禮,正拉著她手的美貌貴婦微笑說,因為保養得很好,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

  被一下戳破心思,克莉絲只好微笑說:「您比我想像中年輕太多了。」

  侯爵夫人由衷笑了,「這孩子,嘴甜又漂亮,剛剛坐在這裡,我還以為看到了一個姑娘呢。」

  克莉絲:「……」

  剛見面兩句話就連續「真相」,她有點拿不準這位夫人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偽裝,只好坐下,裝作乖巧應聲回答問題。

  克莉絲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除非侯爵夫人是個比老師隱藏更深的偽裝大師,她根本就是天真爛漫的直覺系,想到什麼說什麼。根本不必試探,一眼望到底。

  克莉絲不太尊師重道猜想,國務大臣是在官場上廢了太多神,所以找了個天然系的老婆。

  這位師母親切問候了一番自己在德比郡的生活,瞭解關心了她家裡的情況,還說改天一定要讓伊麗莎白來做客,克莉絲被一連串問題問得頭皮發麻,唯恐下一句是給她介紹哪家小姐認識,結果侯爵夫人畫風一轉,開始賣起隊友來。

  「我前幾天接到他的信,說你這時候肯定寫完了他佈置的作業,正好輪到狩獵季,讓我見到你以後,一定要擺出架子問一番,不要讓你太容易過關就懈怠了功課。」

  「我才不聽他的。年輕人就該好好享受青春,多和幾個姑娘跳幾場舞,至於什麼演講,就和那些與我搶奪他的政務一樣,太無趣啦。」

  克莉絲驚聲說:「演講?!」

  「可憐的孩子,臉都嚇白了。」侯爵夫人掩嘴笑起來,「平時沒少被那個老傢伙騙得團團轉吧?」

  克莉絲:「……」

  現在她知道為什麼老師和師母感情這麼好了,至少這兩個人都知道怎麼精準說出最扎心的句子。

  老師會在信裡把這些透露給師母,肯定是拿她當任務發佈人,支使自己來給留在國內的夫人消遣時間,克莉絲只好嚥了狗糧,替他老人家哄媳婦開心,然後才得到了國務大臣的下一步計畫。

  費爾德侯爵在倫敦給她安排了一次演講,計畫讓她以此「出道」。

  至於具體地點和時間,侯爵夫人自然都不知道。

  除了這份突如其來的驚嚇,克莉絲與她相處還算愉快,沒有「纖細的神經」,更不拿扇子,愛說笑能玩梗。

  侯爵夫人是個胃口不錯的人,至少她和克莉絲一起吃完了整整兩套點心。

  她不免為了情人的事情好奇一番,得知歐也妮的性子後,又道,「可惜她是一位法國人,菲利不贊同你娶她。」

  克莉絲也沒辦法娶歐也妮。

  自己放不下浪博恩,歐也妮同樣離不開父親交給她的事業,所以雖然歐也妮知道她的女性身份,她們也沒有假結婚搭伙過日子的可能。

  克莉絲沒想到費爾德侯爵居然已經想到這個地步了,忍不住問:「因為我和歐也妮通信時,他的表情都很自然,我以為老師只是把歐也妮當引導者和普通的情人呢。」

  「他當然沒有這麼迂腐,年齡不是問題啊,我就比你老師小十二歲,你比她也只是小了十幾歲吧?」

  「不論是年齡還是階層,差距大了,才有趣呢。人和人之間因為經歷差距碰撞思想,發現更不一樣的世界,不是很新奇有趣的體驗嗎。」

  侯爵夫人說起這句話,就像一個剛陷入愛情的小姑娘一樣。

  克莉絲看著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後面的談話裡,得知歐也妮一個人支撐事務,沒法來英國做客,侯爵夫人多愁善感遺憾了一陣,又說這位夫人很堅強,但是也需要關心,交代克莉絲多給她寫信,如果未來有了中意的女孩,一定要親自去法國和這位夫人好好解釋。

  克莉絲失笑,還是認真應承了。

  這會管家走了過來,低聲說有客人來訪。

  侯爵夫人面露不悅,直白說:「沒看到我在招待菲利的學生嗎,今天他就是最尊貴的小客人。」

  管家有些為難,「您昨天親自說過,因為這位先生救了您,如果他來訪,就一定要讓他進來的。」

  侯爵夫人終於回想起了什麼,尷尬沉默了一會,面露抱歉看向克莉絲:「克里斯,看來我要向你介紹一位紳士了。」

  克莉絲搖頭,端起茶杯,表示自己根本不介意。

  侯爵夫人面露微笑,側頭說:「請威爾莫勛爵進來。」

  「咳咳咳——」

  克莉絲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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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才兩章沒見你差點又雙雙多了個情人!還想把原來的情人升正宮!所以我來了!

  少爺:穿著我織的馬甲到我面前晃,誰這麼膽子肥。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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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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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étoi|es 穿上少爺給我織的馬甲

  等候通報時,愛德蒙聽見頭頂傳來了一聲長長的清嘯。

  他循著聲音抬頭,就見一隻非常眼熟的游隼降落下來,在莊園高高屋脊上的裝飾鐵柵上,如同在馬車那一次一樣,銳利俯瞰著自己。

  愛德蒙心裡湧上一個不太好的猜測,問一邊的門房:「我剛回國,還不知道侯爵任職……」

  這不是什麼秘密,尤其門房對此很是自豪,所以直接說了。

  「我們大人是外交大臣。」

  四大國務大臣分別為首相、財政、內政和外交。聯想到克里斯是在國外拜師,格里芬也在這,很顯然那位正在拜訪的學生就是他的小朋友。

  雖然是意料外的見面,愛德蒙還能冷靜下來。

  救侯爵夫人是個意外,而且是自己新招募的手下做的,他來這裡也只是想試試,能不能通過這條線成功進宮覲見,將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做得更真實。

  這時候突然離開反而會引人懷疑。

  克里斯暫時想不到自己會來英國,而先前「布沙尼神甫」日夜相伴暢聊,對方也沒有發現,而且現在自己知道他其實頗有城府,提高警惕,只是短暫見一面問題不算大。

  再加上,分別時還很好,這一個多月裡,年輕人卻沒有發出一封給布沙尼神甫的信件,他不免有些擔心。

  克里斯的能力連國務大臣也放心,可是即使他其實並不需要自己,他還是想要——

  「勛爵?」

  管家試探問道。

  威爾莫將目光從遠處移回來,得知自己得到了邀請,冷淡點頭,在管家的致意下跟上了。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在侯爵家的花園裡對視了。

  年輕人的頭髮已經被姐姐剪短到耳下,可以看到一部分沒有被領巾包圍的脖頸,面容讓花叢也失色,似乎漫不經心打量他,手裡端著茶托和一隻純白瓷杯,姿態輕鬆寫意,毫無矯作。

  似乎因為見的是師母,班納特少爺今天的打扮很傳統,綢製內衫外套淺棕色夫拉克,正式又不過於老氣,也沒有穿偏好的長褲,而是寬鬆的五分短套褲,露出的小腿被雪白絲襪包裹著,像是鹿的前肢一樣纖巧幼弱。

  好在他現在知道,這副無害外表下是一顆怎樣敏銳的心。

  在侯爵夫人介紹時,他們一致伸出手,都沒有脫手套。

  三個人坐下後,侯爵夫人只是客氣了幾句,突然含笑看了一眼年輕人,起身說自己被曬得暈了頭,可能要告辭片刻,輕聲委託丈夫的學生好好招待客人。

  勛爵很紳士體諒了上流社會女士的脆弱。

  侯爵夫人被女僕攙扶著離開了,剛剛走進大宅,貼身適應的女僕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您看起來很喜歡班納特少爺,但是他今天也還只是客人,把勛爵交給他是不是不太妥當?」

  「克里斯和菲利年輕的時候確實很像,」侯爵夫人搖頭感慨了一句,又笑起來,「我雖然不懂,但是我會看。他們只要露出那副模樣,根本又是想要盤算著什麼啦。」

  「我可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師母,所以我得把這個機會給他。」

  克莉絲領會到了這番「好意」,心裡失笑,還是起了話頭,開始「招待」這位高價買了她造出來的身份,又跑到自己跟前的倒霉蛋冤大頭。

  聊天裡,愛德蒙將被自己又重新調查補缺過的身份資料說了出來。

  克莉絲一一對應,發現這個背景比自己出手時還完善,對杜朗的心細驚嘆了一番,又覺得能賣出比預期還翻了倍的價,眼前的人其實也不算虧了。

  「威爾莫勛爵」跟著跑船,還在美洲闖蕩,這身份下的人卻是個土生土長的不列顛人,穿著一件藍色上衣,金黃色的頭髮掩了眉骨,因為表情冷峻,膚色偏冷,還留了稀疏鬢角和髭鬚,看上去有三十多歲,臉型稍長,不過勝在鼻子生得好看,整體看上去也很和諧,意外的英俊。

  前情報商人兩輩子都很有職業道德,更多是為了穩妥行事不被滅口,所以委託之外絕不會刻意去窺探洩露什麼。

  只是這個人撞到自己眼前,實在太巧了一些,所以她不免好奇了一點,並沒花過多心思。

  另一位則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因為過去在馬賽兩個人都是用英語交流,連嗓音語氣還咬字習慣也有意變了。

  克莉絲沒有認出他。

  只是動物就完全在人類的預測之外了。

  看到只有兩個人在花園,游隼從屋頂低掠過來,落在了一邊的花架籬笆上,還是直直勾勾盯著愛德蒙。

  他心裡警惕,下意識放下了茶杯。

  對這位光買護照就給了自己兩萬法郎的大客戶,克莉絲還是有好感的,無奈低聲叫道:「格里芬。」

  游隼意外通人性,或者說很瞭解主人,不滿撲騰了一下翅膀,衝克莉絲低低咕了一聲。

  愛德蒙:「……」

  這到底是鷹還是雞,居然會咕咕叫。

  想到那隻像狗一樣的小白馬,他忍不住抿了嘴,壓住要翹起的趨勢。

  游隼就在這時候再次騰空而起,在草場上空盤旋了一陣,很快就飛遠了。

  這裡離彭伯裡不願,今天坐馬車知道了路線,之後就可以自己騎馬常常過來了,察覺到這位新客人是有事登門,克莉絲沒在侯爵府上多待,和師母約定了明天再來見她,就先行離開了。

  臨走前,她沖威爾莫勛爵微笑道:「希望有機會能在倫敦和您再見。」

  愛德蒙保持著「威爾莫勛爵」的冷漠態度點頭,目送著那個瘦削的影子登上馬車。

  「克里斯已經走遠了,您就別戀戀不捨看著啦。」

  勛爵被這句打趣驚得差點跳起,勉力保持冷靜,發現侯爵夫人這句話完全是英式調侃,隨口一說,才放下心來。

  「很抱歉,先生。我的丈夫是位聲名在外的紳士,對於您的男僕伸出的援手,本該由他親自向您表達感激,只是他正在國外處理一些事務,所以只能由我向您道謝了。」

  「您願意來府上,將事情放到明面上來談,我也非常高興,那麼,有什麼我可以回報您的嗎。」

  面前是克里斯班納特的師母,愛德蒙不自覺沉下心,恭謹道:「我來這裡,並不是想要為了自己索要什麼好處。」

  愛德蒙本打算搭上這條線,借此覲見英國國王,現在得知克莉絲會常常來此,繼續這個計畫,不可避免會連這個身份也和她加深牽扯,只好改變了主意。

  他已經意識到,一旦與他唯一的朋友接觸,那麼一切都會變得不受控制,倒不如在根源上不要與這個人見面。

  至少他能收到兩人份珍貴的書信,在英國的這大半年,倫敦他也已經佈置周全,未來可以隨時掌握消息。

  既然沒辦法不去關注,那也只好放任自由的那一半靈魂去追隨這個人,感受一點來自人間的溫度。

  但是在復仇上,他必須果決一點。

  這些念頭不過一瞬,愛德蒙已經開口,請侯爵夫人允許管家帶那位救了她的男僕過來,只道:「我想請您幫助這位恰好也幫助過您的人。」

  侯爵夫人又向英國男僕點頭致謝,對方連忙躬身相請。

  因為丈夫身份特殊,侯爵夫人對如何應付討好接近已經說得上熟稔。

  當天的情況,管家已經查清了,的確是個意外,並不是有意設計接近自己的,這時候看這個表現,似乎也不是要謀取金錢利益了。

  她感興趣道:「我雖然擅長猜謎,卻不擅長這種對話,我的丈夫已經足夠我應付一輩子啦。所以還是請您直說吧。」

  愛德蒙:「這位先生名叫弗雷德里克‧黑爾。」

  顯然沒想到僱主會將自己的真實名字說出來,也猜不出其中目的,黑爾先生臉色一變,下意識就想逃跑,卻接收到了威爾莫勛爵帶了警告的一瞥,出於這段時間的敬畏,沒有動彈。

  「如果您派人去查,很快就會發現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通緝名單上,因為救了您的人恰好是一名逃犯。」

  侯爵夫人並沒有像那些貴婦一樣驚叫出聲,或者叫嚷著要嗅鹽,反而笑起來,「您敢大膽說到我的面前,看來這位先生有冤屈啦?」

  在突尼斯的半年,愛德蒙強迫自己去看那些阿拉伯人對待奴隸血腥殘酷的畫面,借此訓練自己能對任何場景都習以為常,甚至露出微笑。

  說起「逃犯」和「冤屈」,他已經可以保持面無表情,「倒也說不上什麼冤屈,因為他曾經在海軍服役,和整艘船的水手一起『兵變』,流放了他們的船長。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只是那位船長專橫殘暴,將水手當做畜生一樣支使的事情,您最好聽一下。」說到這裡時,曾經差點成為船長的人才露出輕蔑鄙夷的笑容,示意黑爾先生親自解釋。

  本想隱藏身份來英國,藉機看一眼妹妹如今生活得怎麼樣,黑爾先生實在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在僱主那裡暴露的,過於震驚下,這時候也只好如實把至今都無法忘記的那一天說了,這件事情在心裡藏了太久,以至於在侯爵夫人溫和帶著鼓勵的目光下,他說得都有些哽咽了。

  提出這個事情,不僅是因為臨時改變了主意,愛德蒙也有意在測試自己。

  同樣當過水手,被國家拋棄,隱藏姓名過活,他以為自己聽到這番真相會很感同身受。

  結果沒有。

  連侯爵夫人都面露惻隱,自己從頭到尾像是一個旁觀者,漠視一切,似乎眼前的是一頭被大象踩死的螞蟻,無法讓他對同類產生半點憐憫同情心。

  愛德蒙捫心自問,牢獄生活後,他確實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了。

  可是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成功變得和命運一樣冷酷無情時,只要假設到站在這裡的是剛剛離開的那個人,他又一次無法冷靜下來了。

  從師母那裡確定了下一步的計畫,知道至少在那個功課方面,老師不會再有什麼么蛾子了,克莉絲去附近的鎮上將論文寄往了維也納。

  也沒遵照自己一開始的想法選郵費到付。

  這個方法只能拿來坑她爸,換做老狐狸肯定不會認賬,也不至於拒收打回來,因為到時候倒霉的還是那位近侍軍官,老好人巴特先生幫忙掏錢。

  克莉絲嘖了一聲,覺得自己還是沒有政治家那麼黑心。

  在德比郡,達西的馬車就是個活招牌,尤其克莉絲長相太有辨識度,驛點的人也都認識她,直接提出有好幾封她的信到了。

  克莉絲道謝接過了。

  剛剛和師母提到歐也妮,所以回到彭伯裡後,她先拆了來自法國的那一封。

  「歐也妮‧葛朗台致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我親愛的小先生,我要很高興告訴你,今年日曬不錯,整個中部的葡萄大豐收,就連當年你為了好玩種下的那株葡萄也長勢喜人,我想,它明年就可以開始結果了。

  雖然現在說還為時過早,到時候釀出來的那瓶葡萄酒,我會給你寄過來。畢竟當初你親口勸我,自己種下的東西,收穫起來才更甜美。

  因此,我一直是這樣看待慈善的,只是因為在業內名聲漸起,所以常有一些使我困擾的事情……

  ……被這番言論綁束起來,實在叫我進退兩難。

  我雖然已經掌管了事務很多年,可是我從不在乎那些錢物,反而是在意的這番事業,叫我心裡從沒有那麼難受過,所以拿儂勸我來向你傾訴一番。

  又及,你上次來信時說,認識了一位意大利的神甫,我又想起你在羅馬時,也與一位基督山伯爵交往甚密。你是我最親愛的人,只要與你相關,我就會抱著好感,所以我突然覺得這個國家也可愛起來,因此,我的國外財務代理來問我時,我便沒有聽你勸說撤回那些投資。

  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勸我了,它們又大大賺了一筆,使我更煩惱了。

  下次我一定會聽你的話。

  八月,索漠」

  克莉絲看完,哭笑不得開始寫回信,正蘸墨水時,達西走了進來。

  看到她在伏案書寫,達西警惕起來,語氣卻很無奈:「不是說讓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怎麼又開始碰筆了?」

  克莉絲沒在意,「寫回信是不可避免的,基本社交嘛。」

  達西走到一邊坐下,開始看書,一面用餘光注意小舅子,發現他寫時噙著笑,又問:「你在給你的情人寫信?」

  二姐夫今天怎麼這麼八卦?

  克莉絲這下覺得不對勁了,表情古怪看他:「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她想了想,還是解釋:「我和南希……就是那天在米爾頓的姑娘,確實只是朋友。」

  得知是那位法國情人不是意大利神甫,達西長長鬆了一口氣,倒也誤打誤撞讓克莉絲以為他在操心自己在亂來。

  寫完回信收好,克莉絲又拆開了下一封倫敦的來信。

  居然是杜朗從馬賽寄過來的。

  雖然是朋友,但是彼此一黑一白,不該有明面牽扯,所以他們通信都是由納什代為轉交。不過這位兄弟自從自己回國後就再也沒來過信件。

  這次來信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克莉絲沉了臉,打開匆匆掃了一眼,大概有數,準備先想辦法,等晚上回房間再寫回信。

  不過這小子為什麼會和萬帕幹上。

  克莉絲對路易吉萬帕這個名字還有印象,在羅馬時,基督山伯爵就被這位強盜頭子給盯上了,她當時剛好被邀請吃「流水席」。

  以伯爵的性子,應該是自己花錢擺平的。

  和基督山有宿怨,現在又和杜朗有新仇,克莉絲毫不猶豫計畫給朋友支些招,遠程協助一下。

  ——「希望您能給予一些援助。路易吉‧萬帕」

  愛德蒙將紙燃了,看著桌上的髮套和假下巴,陷入了沉思。

  這封求助倒是提醒了他一些問題。

  當初在馬賽扮男僕時,他幫助莫雷爾家,蒐集證據暗中送給議員,扳倒了桑切茲。那個叫杜朗的地頭,就是趁著桑切茲倒台起來的,算是馬賽的新勢力,愛德蒙為了保險起見,在馬賽時會選擇和他打交道。

  「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也是他從杜朗那裡買來的。

  知道克里斯班納特不簡單這個前提,再加上在馬賽他們基本上沒有分開過,他對這個人投注了過分的關注,很多事情都歷歷在目,可以輕易翻閱。

  愛德蒙很快就得到了結果。

  桑切茲說軍火消息是由一個英國人調查的,還懷疑到了少爺身上,當時他覺得可笑,現在想來,即使不是克里斯,那也一定和他有關,不然他不會每天往接近港口的紅燈區跑。

  他每晚都去那條街,帶自己去的俱樂部還恰好就是杜朗未來的總部。

  杜朗的標誌是一頭紅髮。

  當初他抓到的「小偷」,和在酒館時的接頭的人,恰好都是紅髮。

  所以……

  「威爾莫勛爵」,也是年輕人那箱子護照的其中之一。

  他今天竟然用這個身份在克里斯班納特面前晃了半天。

  愛德蒙以為自己會很驚訝或者後怕,可是他很清楚,年輕人今天下午並沒認出自己,所以意外的鎮定,反而有些忍不住想笑。

  他這位小朋友身上的秘密,恐怕比基督山島的寶藏還豐富。

  -------------------------------------

  男僕:地主家的傻兒子,愁人×

  伯爵:居然是個裡切黑,可愛√階段達成w

  愛德蒙:雖然很想成為她唯一的那個朋友,我更不想讓她傷心,不如你還是放生自由吧。

  萬帕:等等,我覺得相愛相殺這個劇本不錯,你可以考慮救一下我!

  《

  透明馬甲怎麼啦,透明馬甲才欲拒還迎,跳愛河了還是濕身誘惑呢【捂嘴拖走

  洗衣機已經準備好了,開始倒計時:)

  墜入愛河掙扎撲騰然後把在河邊試探的克莉絲也拉下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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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étoi|es 我放不下克里斯

  愛德蒙如今大部分的勢力和佈置都在意大利。

  水手唐泰斯短暫的十八年都在忙著生活,對政治並不關心,後來他會入獄,其實也與國內時勢脫不開關係。因此,愛德蒙對法國毫無留戀,若非復仇所限和莫雷爾一家,他甚至不想再踏上那片土地。

  作為羅馬強盜裡勢頭最盛,也毫無根基的人,路易吉萬帕是個非常合適的盟友,年紀輕,過去只是個牧羊人,所以尚且才疏學淺,但是很有天賦,假以時日會成為他復仇計畫的一個強大助力。

  萬帕都會向自己這個只是拋過橄欖枝的人求援, 另一面肯定也會找上他聰明的朋友,代為出謀劃策。

  肯定不能讓萬帕被年輕人玩死了。

  愛德蒙想了想,覺得自己也不能做太多,給一些經濟援助足夠了,畢竟對盟友來說,這其實是個很好的鍛鍊機會,讓這位先生快點成長起來。

  開過支票後,他又打開了弗倫奇那邊發來的文件。

  交代完畢一大串的數據後,這位前行長熱烈恭喜他,最近的投資大賺一筆,為了鋪設私人驛站買的地產也都增了值,這半年下來,資產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意大利首富拿了鉛筆,找到一張乾淨的紙面,飛速將自己的土地資金和產業列出來,又熟門熟路開始估算年輕人那位法國情人大致財產。

  資產的確提升了。

  但是大家都在提升,所以現在他的財富只能抵得上七個葛朗台夫人。

  剛得到寶藏時,愛德蒙自然要算一算自己的底氣,當時報紙恰好刊登了這位因為公債投資,翻身成為法國最富有女人的身家,那時候還是十倍。

  數學非常不錯的人現在的計量單位已經不是貨幣,所以根本沒去想這裡面增長數字的差異,反而一本正經批覆:

  「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將事務處理完後,門被輕輕敲響了。

  愛德蒙重新將髮套和假下巴戴好,因為沒有化妝,又將桌面的燈蓋上了燈罩,屋內便一下昏暗了不少,這才說:「進來。」

  黑爾先生走進來便深深鞠了一躬,「勛爵……」

  「你不必向我道謝。」

  金髮英國人冷淡說,「畢竟侯爵夫人是你自己救的。在英國這段日子,你辦事也說得上是盡心盡力。」

  「不過明天起你不用來了。」

  聽到這句話,黑爾先生面露驚慌,連原先想問為什麼僱主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只是道:「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威爾莫勛爵道:「你已經與你的妹妹見過面,現在侯爵夫人也替你抹去了通緝名字,你難道不想留下來和他們一起生活嗎。」

  黑爾先生當年能參與「兵變」,即使現在也是一個容易情緒上頭的人,他幾乎激動得要哭出來,哽咽道:「請您千萬不要推辭,您幫了我這麼大的忙,不論如何,至少讓我和妹妹向您表示感激,招待您一次。」

  因為這句話,面前氣勢冷厲的英國人怔了一會。

  良久後,他才沉聲說:「我會去做客的,只是晚餐就不必了。」

  黑爾又向他感激鞠了一躬,倒退著離開了房間。

  幾天後,威爾莫勛爵乘坐馬車到達了米爾頓。

  黑爾這些年流亡在外,父母也早已故去,遺產都留給了妹妹,在英國當然沒有住處,所以由他已經出嫁的妹妹桑頓夫人發出了邀請。

  桑頓夫人早就聽哥哥說,他這位僱主是個旅行家,更是一擲千金的富豪,恐怕很難置辦出讓他合意的一桌,對他拒絕留下來用晚餐,反而長長鬆了一口氣。想到兄長上次回國還是偷偷見母親最後一面,現在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留在自己身邊,心中感激,所以很早就帶著一家在門口恭候這位恩人。

  威爾莫勛爵與她過去談業務見過的那些貴族區別不大,態度倨傲冷淡,戴著圓筒帽和雪白的手套,拿了一隻漆黑色的手杖,看到他們只是點頭,沒有伸手。

  兩個小孩子對從未謀面的舅舅都很感興趣,黑爾先生也童心未泯,尤其妹妹比他更穩妥,所以帶著孩子們去一邊玩了。

  會客廳內,上了茶,還有許多精緻的英式點心,老僕人拿出了看家的本領,她從黑爾家就跟著桑頓夫人,對黑爾先生能回來由衷感到高興,因此做得盡心盡力,早起便開始親自熱爐子。

  替這位勛爵倒茶時,老僕人欣慰發現,他雖然高大,看上去像北方人,似乎對這些南方點心很感興趣。

  感激的話說得太多就不美,聽威爾莫勛爵好奇問起街上為什麼突然多起了兵士,桑頓夫人便自然談起因為支持議會改革的法案被再次批駁,現在北方湧現了更多的集會,不少人紛紛前往倫敦提交請願書,因此各地都開始調集了軍士。

  桑頓夫人說:「所以我們才這麼倉促邀請您,再過兩天,我們也要去倫敦了。」

  勛爵問:「您認為這裡會有危險?」

  這次開口的是桑頓先生,「在好幾年前,這裡爆發過一次罷工。我恰好就是工廠主,為了維持生產,從愛爾蘭調來了人手,反而引起了那些工人的不滿,因此請求了當地軍隊的幫助。」

  這對夫妻似乎同時想起了什麼,飛快對視了一眼。

  「這些年沒有戰事,兵團的變動不大,不過有些宿怨還在,我擔心,一個小摩擦就會引燃米爾頓。」

  勛爵語氣平淡道:「不論如何,個人都敵不過國家和時勢。」

  桑頓夫人笑了:「您的想法和我認識的另一位紳士完全相反。」

  「瑪格麗特。」桑頓先生低聲說。

  桑頓夫人卻沒被這副模樣騙到,如果真如外表這樣冷漠無禮,就不會幫助哥哥,還願意屈尊來此了。

  好在勛爵也不是愛追究的人,知道這番好意提醒,便點了點頭:「沒關係,我也很快就要出發去倫敦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有客人。」

  有個女聲驚訝道。

  因為哥哥的事情太難解釋,所以桑頓夫人沒有和南希說,看到她進來,出於禮節還是向他們介紹了一下。

  南希解釋說:「我只是過來送個文件,就不打擾你待客了。克里斯還在外面等我。」

  桑頓夫人笑著寒暄道:「班納特先生快開學了吧,臨走前來見你?」

  有外人在這裡,南希也不好多解釋,只是含糊點頭,道:「他有些事要辦,所以在米爾頓待幾天。」

  她說完,樓下傳來了一聲音調很奇異、像是某種暗號的口哨。

  「我得走了。」南希說著,莫名像是被誰盯上了,有些不自在,將軟帽往下壓了一些。

  她剛走出去,威爾莫勛爵突然道:「你們剛剛是在說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下一秒,像是為了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威爾莫勛爵站了起來,半邊身子十分自然掩在窗簾後,透過明淨的窗子往外看。

  桑頓夫人驚訝說:「您原來認識他嗎。」

  桑頓家就建在紡織工廠邊,是一座外看灰暗、內部佈置卻很溫馨的小樓,會客廳恰好在二樓的窗邊,從這個地方剛好能俯瞰外部。

  今天剛下過雨,地面還是濕漉漉的,已經九月下旬,年輕人穿著一件顏色很低調的外套,在一眾穿梭搬運貨物的工人中間依舊很顯眼,像是撐著手杖一樣拿了一把雨傘,這個大小撐開似乎只能讓兩個人緊緊靠著,站姿很輕鬆寫意,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觀察往來的人。

  剛剛離開的姑娘就在這時候從這棟樓裡匆匆走了出去,非常順手挽住他的手臂,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年長者注意到,年輕人微微紅了臉。

  這副樣子是馬賽和羅馬那些姑娘們最想見到的,因為他面上溫和從容,所以都想逗他破功。

  事實證明,女性確實很擅長發現美,克里斯班納特害羞起來非常賞心悅目,卻很令人不快。

  至少開始覺得他們總是會不經意重逢的愉快都消散了。

  「只見過一面。」

  勛爵看了一會才確定說,語氣很鎮定,話裡卻像是摻著冰。

  在那個過於敏銳的人察覺前,他已經坐回了原位,很自然與桑頓夫婦打聽起「並不相熟」的小紳士來。

  在坐地鐘響起時,威爾莫勛爵起身告辭。

  「我恐怕得先離開了。」

  英國人面無表情說,態度與來時一樣,所以並不引人注意。

  克莉絲突然背後一涼,下意識攏了下外套,加快腳步,跟著南希走進了那間禮堂。

  屋內成排的長凳上已經坐了不少人,空氣很渾濁,到處都是交談的嗡嗡聲,她們找了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下了。

  遠遠有工廠放工的鈴聲響起,沒過多久,又魚貫湧進了一大堆穿著粗布衣服的工人,見沒有座位,也都很自然站著。

  南希低聲和她說:「反正一會也要站著的。」

  克莉絲點頭,瞥見希金斯進來,向他打手勢。

  論文已經寄出去了,下個月就要去劍橋上學,克莉絲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個費爾德侯爵給她安排的演講「出道」上。

  還不清楚老師安排的時間,具體倫敦哪也不知道,至少她已經掌握了命題,估計依舊和議會有關,說不定就是這次改革。

  因此,她拜託了希金斯。

  果然不出所料,因為法案被再次批駁,最近工人階層反而爆發了更大的熱情,加大了集會頻率。克莉絲乾脆在南希住處附近的客店租了一個房間,留在米爾頓一段時間,跟著希金斯趕場旁觀,學習演講。

  工會會長顯然在當地很有聲望,一路過來都有人和他碰拳打招呼,走到她們身邊,還有人給他擠出了一個位置,看到他和克莉絲這個陌生的面孔說話,原本不住回頭的人也就放鬆下來。

  「你坐在這裡,今天不演講嗎?」克莉絲好奇問。

  希金斯笑了,「這裡可不像是學校,要排隊按秩序。我們都是一群粗人,沒那麼多講究,誰都可以上去說兩句。而且,如果一個人本事到家,坐在下面質疑起來,也可以比台上的人更像是主導一切的那個。」

  克莉絲好奇問:「你就這樣做過?」

  「我當然沒有這種本事啦。只是我遠遠見過一次,有個議員在公園演說到一半,結果有位老紳士在下面質問他,每一句都鏗鏘有力,正中前言所有漏洞,讓那個議員連話都說不出來,被下面的人哄下去了。」

  看到大學生面露緊張,終於像個年輕人,希金斯忍不住笑了笑。

  雖然都是和語言打交道,過去在公學也領讀過課文,但是克莉絲從沒在超過百人面前說過話。

  尤其過去做情報工作讓她習慣謹言慎行,想到自己說的話會被那麼多人記住,說不定成了把柄,她心裡就非常沒有安全感。

  老師果然瞭解她,也非常擅長將她從舒適區踢出去,簡稱趕鴨子上架。

  到這一步,克莉絲也不打算回頭或者多想,所以沉下心去聽那些人說話,如果意見有趣,她會細聽內容,其他時候,她就不動聲色觀察附近的人對台上哪些話會有怎樣的反應。

  希金斯最後還是被請上了台,似乎也有意向克莉絲演示一番,他說得很有技巧,感覺得到他並沒有刻意學過什麼,而是在無數次活動裡積攢的經驗。

  克莉絲在遇到老師以前也是走野路子的,對這種方式適應非常快,等集會結束,又問了他不少問題,聽得一邊的南希也跟著連連點頭。

  等克莉絲問完,話題轉回閒聊,希金斯就調侃南希:「你一直在一邊點頭,難不成以後也要競選議員?」

  南希不服氣道:「那天你們不還說我挺敏銳的嗎,如果女人也能參政,我說不定真去試試了呢。」

  克莉絲篤定說:「會有那天的。」

  因為她這句話,南希的語氣反而沒那麼確定了,「你這麼說,我突然又覺得,還是算了。」

  「為什麼?」

  南希撇嘴:「我又不是什麼小姑娘,出生就在社會上混,而且跟著瑪格麗特那麼久,當然知道,一個女人要是爬得高了,那就什麼猜測都來了。」

  「反正不論怎麼樣,女人就不應該憑本事得來手裡的一切,而是用什麼手段,或者靠著男人才到那一步的。我可以無所謂那些對我名譽的猜測,但是如果輕飄飄的就把我的努力揭過,歸咎於那些東西……我心胸才沒那麼寬闊呢,真要去參政,我得氣死啦。」

  克莉絲聽著,沉默下來。

  即使是在現代,她用女性的身份去做這一切,恐怕也會有人肆意揣測或者污衊她和老師的關係,很難有人認為老師是賞識她的才華。

  希金斯注意到氣氛不對,便道:「別想啦,現在我們這群底層工人都還在爭取投票權呢,還是排著隊,慢慢來吧。」

  克莉絲笑了:「是啊,慢慢來吧。」

  既然侯爵夫人這條路子斷了,愛德蒙決定動身去倫敦。

  他和小班納特先生的緣分實在太深,尤其「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根本就是年輕人賣出來的,再在德比郡待下去,實在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意外。

  愛德蒙已經反應過來,那天下午在酒館,杜朗在他面前其實胡扯了一通「黑髮氣質憂鬱的女人」,敢那麼篤定說出來,看來根本就是他們倆去辦什麼事務了。

  影帝卻沒想到,自己當時的打探對象是個戲精,反而認定了杜朗和克莉絲關係這麼好,恐怕連繞彎子的方法都一樣,他說得那麼言之鑿鑿,那就得有一個具體存在的意象可以供他描述。

  除了國籍不太對,那位南希小姐倒是很相符。

  那天聽到米爾頓或許會有發生動亂的可能,而年輕人會在這裡待幾天,愛德蒙雖然擔心了一陣,很快就放過了自己。

  有本事搞到那麼多護照,有個身居高位的國務大臣老師,法國首富的情人,還有個兩年就強勢發展,讓巴黎都注意到的朋友……更別說有熟悉本地的助手小姐在身邊陪著。

  那個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擔心。

  前僱主現恩人要離開,黑爾先生當然要親自相送,一直到了鎮外,見威爾莫勛爵似乎心事重重,猜測他在倫敦有更多事務,正要道別,突然見道路的盡頭揚起了大片的煙塵。

  是一群騎著馬的紅制服。

  黑爾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面色一變,想到妹妹一家已經離開,又放心下來,沒注意到勛爵也跟著凝重起來的表情,請求他能不能帶上自己一起去倫敦。

  「恐怕不行。」

  威爾莫勛爵從馬車裡伸出頭,淡淡道,望著在小鎮上空盤旋的那隻游隼。

  「我忘了帶一件很重要的寶物,所以要回去取一趟。」

    -------------------------------------

  伯爵:雖然我的小朋友很厲害,但是我放不下心。

  萬帕:我才需要幫助啊!為什麼到我就是好好鍛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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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étoi|es 從天而降的你

  自從有了年輕的夫人從中調和,彭伯裡的早餐時間變得輕鬆愉快了許多。

  喬治安娜正和嫂子聊著最近流行的花邊,就見男僕走到哥哥身邊,低聲說了什麼。

  過去她沒有這種膽子,現在已經可以好奇出聲問:「是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嗎?」

  達西點頭,簡單說:「本來就打算告訴你們的。」

  「米爾頓發生了群眾暴亂,恐怕整個德比郡的群眾都會被帶動響應,外面可能會有點不太安全,你們最近不要出門,想要買什麼都和雷諾太太說。」

  「米爾頓?糟了!克里斯還在那裡。」

  伊麗莎白驚道。

  克莉絲原計畫本來是準備去天恩寺街舅舅家待一段時間,正好和幾個還沒開學的朋友小聚一下,但是臨出發前,她又說有事要去米爾頓辦,還把行李也都帶走了,表示到時候直接從那裡坐車去學校。

  想到這裡,伊麗莎白坐不住了。

  達西連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別擔心。」

  「我昨天已經收到他的消息了,他交代我今天安撫住你,因為我那時候還不確定這件事會不會發生,怕你多想睡不著,所以沒有告訴你。」

  伊麗莎白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次暴動了?」

  達西點頭,感慨道:「以前我只知道那位國務大臣高瞻遠矚,因為傳聞他年輕的時候,只是早餐時隨口問了一句麵包價格,就察覺到了經濟上的政策變動。那時候我還以為是被傳成了這種神乎其神的樣子。」

  「現在我知道,克里斯為什麼會被他看重了。」

  伊麗莎白一時心情複雜,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從沒這麼直觀感受到,到這一步,六妹終於將媽媽的自作主張帶來的隱患充分利用,還轉變成為優勢,徹底改寫了爸爸代為規劃的命運。

  因為女扮男裝,克莉絲生性謹慎,已經能夠預先知曉,那麼就會有所準備。

  伊麗莎白相信她的能力。

  發現妻子比想像中更快冷靜下來,達西不免驚嘆了一陣這對姐弟的默契。

  管家在這時候帶了報紙和信件進來,用托盤盛好了,又道:「還有一封班納特少爺的信,看來是不知道他的新地址,所以寄到彭伯裡來了。」

  看到意大利的郵戳,達西心裡咯噔一下,一邊伊麗莎白已經拿過去了。

  「是誰寄的?」他問。

  伊麗莎白念道:「基督山伯爵……」

  聽到不是布沙尼神甫,達西鬆了一口氣。

  伊麗莎白又道:「有點耳熟,好像是克里斯在羅馬認識的朋友,今年他生日的那天,還給我們家送了一個法國廚子。」

  一邊喬治安娜忍不住笑了,「這個人真有意思,我頭一次聽說生日送廚師的。」

  「是啊,」伊麗莎白把信放回托盤,囑咐管家將這封信寄到倫敦舅舅家,讓他們代為轉交,也笑道,「我問他,這位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克里斯說是美食家,所以他們每次在一起都是在吃飯。」

  達西卻笑不出來。

  從意大利到英國雖然不算遠,但是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可以想像,

  意大利人偏偏還找了個法國廚子。而且還正好挑中小舅子十八歲生日送。

  在英國十六歲就可以結婚沒錯,但是法國可是十八歲。

  ——這些危險的羅馬人!

  金色假髮的英國人現下已經改扮回了「危險的羅馬人」。

  考慮到「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和年輕人並不相熟,又太容易被拆穿,如果扮作陌生人的樣子,即使找到了,這樣動亂複雜的環境,以他的警惕程度,到時候可能不會願意和自己走,愛德蒙還是選擇了「布沙尼神甫」。

  而且,神甫的長袍適合他藏一些防身的東西。

  愛德蒙有一個狩獵者應有的謹慎隱忍,和做水手時就準備好物資才出航的習慣。

  最近才開始訓練射擊,雖然以前就會一點,也從神甫那裡掌握了一些技巧,但是準度還不夠,保險起見,愛德蒙並沒有帶槍,而是一把鋒利得能削斷槍管的短匕首。

  他還穿上了一件柔軟貼身的鋼絲背心,老式火槍的子彈根本無法擊穿。

  有了巨額財富的人就像是獸群裡最引人注意的肥羊,在阿拉伯無數次有驚無險的死裡逃生後,愛德蒙已經積攢了無數的對敵經驗,習得了豐富的格鬥技巧,再加上年輕時體力勞動積攢的體魄,即使入獄也沒斷過很久的鍛鍊。

  正值壯年的男人,體力充足,力氣也大,如果環境有利,潛藏得好,他可以分秒間取下五個訓練過軍士的性命。

  因此,愛德蒙沒有費多大功夫就制住了一個紅制服軍官,盤問到了他們的任務,還有城內的情況,才毫不猶豫敲暈了這個人。

  等他進到米爾頓後,天空已經看不見格里芬的蹤影了。

  街上一片混亂,窗戶裡探出無數的頭,道中是馳騁著馬的騎兵,沿街紛湧抗議的工人們或畏懼避退,或激憤叫嚷,好在彼此都很克制,沒有發生任何摩擦。

  愛德蒙已經知道,軍隊來得這麼及時,是因為倫敦那邊得到了密報,所以輕鬆就控制住了局面。

  因為決定要離開,以免和克里斯扯上更多關係,所以他也沒有多查探那位女助手,這時候要找人,根本就是在暴風雨裡大海撈針。

  在一個城市停留,卻突逢意外,克里斯班納特會怎麼做?

  愛德蒙不禁想。

  他身邊有那位熟悉這裡的女助手,所以在這座城市一定會很快找到一處安置點,那裡最好很安全,可以防衛,也很方便觀察情況。

  愛德蒙想到了桑頓家,他們在工廠的旁邊,房子足夠高,院子外還有一扇鑄鐵大門,正好桑頓一家已經去了倫敦,而那位女助手和他們家關係密切。

  那天他做客看見這位朋友等助手下樓時,似乎就是在觀察著什麼。

  愛德蒙這才意識到,連桑頓先生都察覺到不對帶著一家離開,年輕人這麼謹慎,還是來了這座城鎮,不但不會讓他自己有面對意外的可能,反而會早有準備。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親眼見到那個人。

  這時候,反而是偽裝成一個普通人比較有利,因此他找到一個地方脫去了神甫的長袍,還是老人的裝扮。

  愛德蒙只能從小巷穿行,往桑頓家的方向過去,很快他發現,那裡就是大片的工廠,因此越是那個方向,人就越來越多,以至於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他也沒辦法悄無聲息解決,只能繞路甩掉。

  終於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年輕人和好幾個人並排坐在沒有防護的高牆上,年紀最小,在北方人中也矮一些的,所以沉靜抱臂坐在最旁邊,穿著不太合身的工人衣服,戴了和女助手那頂很相似的軟帽,連白淨的臉頰上都抹了自然的灰塵,反而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黑亮。

  他們中,一個年紀有些大的男人正在大聲講話,內容無非是鼓勵的話:提案雖然失敗了,但是下議院已經通過了法案,是上議院投票駁回了,大家應該有信心,這次也要拿出決心來,引得下方人群裡「aye」的贊同像是海浪一樣傳遞開。

  正中間的人說完後,又道:「到你了,希金斯。」

  名叫希金斯的人恰好坐在克里斯班納特身邊,似乎很有聲望,還沒開口就贏得了一片掌聲。

  這個人倒是一下就說中了其中的重點,告誡所有人應該保持冷靜,維持秩序,如果發生衝突,導致人喪命,反而會讓集會功虧一簣。

  他正說的時候,人群外圍突然有個人大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軍隊已經到了,不然我們也可以像是布里斯托爾的人一樣,直接佔領城市,那就更有話語權了,而不是現在畏畏縮縮的。」

  這句話很快就引起了一陣騷動。

  「對啊,這次軍隊來得也太快了!」「我聽說是有人告密。」「什麼人。」……

  「把那個人揪出來。」「控制這座城市。」「把主動權搶回來!」

  人群裡的喊話聲慢慢變得統一起來。

  有人藏在這些人裡刻意引導言論。

  愛德蒙擰眉,想到多出來的人很容易被牽連認為是告密者,擔憂看了一眼克莉絲,手腕突然反攥住一隻手,幾乎下意識要將對自己出手的人撂翻,很快理智回籠,還是控制住了。

  高個子的工人沒能捉住他,只好大聲道:「這個老頭就是告密者!他一路鬼鬼祟祟進鎮,我跟著他過來的!我根本沒見過他!」

  前一秒還在擔心克莉絲會被陷害,沒想到這口黑鍋落到了自己頭上,任是愛德蒙也怔在了原地。

  愛德蒙剛躲開那隻手,很快又被一個鷹鉤鼻的男人死死扯住了衣服,他尖聲嚷起來:「我抓住他了!」

  很快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個陌生的面孔。

  失去了最好的逃脫機會,反抗會露出護甲,反而坐實誤會,現在任是他也沒有辦法了。

  不論多麼厲害的人,只要陷入一個失序的群體,就像是獅子進了角馬群,一著不慎會把命都丟掉。

  附近很快叫囂起來,本就被剛剛的煽動挑起憤怒喪失理智的人都開始往這邊湧,那些咆哮聲讓聽力過於敏銳的人一陣眩暈。

  下一刻,像是從天際傳來了一聲槍響。

  一個瘦削的影子峭拔站立在圍牆上,將伸直向天的手臂收回,接著輕巧跳了下來。

  還在刺痛的耳中,在當貼身男僕時就會自覺去捕捉的腳步聲響起,將那些還在腦內迴響的刺耳聲音都一一摘去,愛德蒙不自覺屏氣,只全神貫注去傾聽像是踏在他的心上的足音。

  所到之處,人們紛紛窸窣著避退,如同摩西分海讓出一條直接通向他的路。

  嘈雜帶來的影響終於消失,他的朋友像是撥開紗幔一樣穿過人群,信步走到他面前。

  秀美的面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還握著那隻非常小巧的手槍,用槍口死死抵住鷹鉤鼻的下巴,非常用力,將那個人的脖子都懟得顫抖著筆直。

  「鬆手。」

  克莉絲咬著牙寒聲道。

  鷹鉤鼻漲紅了被迫仰著的臉,哆嗦一陣,還是鬆開了攥著的衣服。

  只有三個人的真空圈裡,愛德蒙得到了自由,這時候才與那雙闐黑幽邃的眼睛對視了。

  這一刻就像是當初在船上的初見,一瞬間卻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打量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就靜靜移開了,又頗有深意環視了一圈,讓本來要離開的人定住,連細碎的交談也消失。

  四下裡變得死一樣的寂靜。

  「現在。」

  在愛德蒙的注視下,克莉絲說。

  她說話時,嘴角譏諷翹起,音量不高,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甚至完全是當地口音。

  「還有哪個想違反秩序,可以站出來。反正有人煽動挑事,遲早也會出人命,我不介意送你們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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