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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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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2:42 |只看該作者
第460章 心有不甘

    「娘,您怎麼想起她了?」盈袖有些不自在地低頭在書案上理自己的文書和條陳,不敢看沈詠潔的眼睛。

    沈詠潔看了她一眼,舉目又看了一眼這間當做書房的東次間。

    屋裡的陳設很是簡潔肅穆,屋子中央是巨大的書架,將屋子分作兩半。

    拱門在書架中間,盡容一個人通過。

    書架上密密麻麻擺著的全是兵法韜略,兵部衙門的書估計有一半都在這裡了。

    里間只有一張黑油大書案,書案後面是同色的太師椅,搭著一張白虎皮。

    書案前方有兩個錦凳。

    沈詠潔便在靠左的錦凳上坐下來,敲了敲桌子,「跟你說話呢,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盈袖歎口氣,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也坐到太師椅上,手臂搭在太師椅的白虎皮上,慢慢摩挲著白虎皮上的毛,目光飄忽地看向書架,「娘,凡春運已經判了絞刑,關在白塔大獄,就等秋後問斬了。——您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別告訴我你真的不懂。」沈詠潔壓低嗓子,身子前傾,微微靠前,「如今北齊這個樣子,你覺得你皇祖父,真的想殺凡春運?」

    當然不想。

    盈袖在那天看見元宏帝給凡春運的判決,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殺她。

    如果真的想殺,就會如同處置王錦奕一樣,雷厲風行,該殺的殺,該抓的抓,該抄的抄,不過一兩天時間,一個副相之家就煙消雲散了。

    「娘,皇祖父這樣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的。」盈袖垂眸,手裡抓著虎符把玩,「與其殺了她,不如拿她來多換取一些利益,豈不是比單單弄死她。對我們東元國要好?再說了。她不過北齊的一個縣主,沒有爹娘,沒有家族。雖然是夏凡的外甥女,但是夏凡這個人也是沒有家族支撐的。北齊錦衣衛從他祖父開始創立,一直傳到他手上,而他們夏家。好像兩代都是單傳,到他手上。就連單傳都沒有了,他至今沒有子嗣。」

    沈詠潔點了點頭,順勢靠在書案上,用手撐著頭,似乎不勝重負:「我省得,這些我都想過。我也知道其實用不著殺她,拿她換取利益更合算。但是我這眼角總是跳。心裡總是慌,不知道為什麼。非要看見她死在我面前,我心裡才能安定下來。——我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

    盈袖像是明白了沈詠潔的擔心,抿嘴笑了,道:「娘,其實,您不必擔心。我說件事兒,您別罵我。」

    「什麼事?」沈詠潔放下胳膊,有些緊張地看著盈袖,「你可別太淘氣,東籬呢?他病得起不來床了嗎?這幾天真的沒有露面?」

    盈袖不想提謝東籬的事,忙道:「是這樣的,娘,我前些天一怒之下,跑到白塔大獄,用刀,劃花了凡春運的臉……」

    她惴惴不安地看著沈詠潔,生怕她會怪責她。

    沒想到沈詠潔愣了一下之後,慢慢展顏笑了,頷首道:「這樣也不錯。」說著站了起來,「帶我去白塔大獄,我要親眼看一看。」

    盈袖便收拾了東西,帶著沈詠潔去白塔大獄。

    盈袖現在是護國公主,許可權大了,白塔大獄她也是能自由來去的。

    她帶著沈詠潔來到關著夏暗香的牢房,朝屋裡努努嘴,「喏,就在那裡。」

    沈詠潔走了進去,看見夏暗香蓬頭垢面面無表情地抱腿靠牆坐著,兩邊面頰上兩個大大醒目的「x」,刀傷深可見骨,皮肉都翻出來了。

    雖然她的眼睛鼻子依然好看,但是現在大家第一眼看見的,都是她面頰上的傷痕。

    夏暗香聽見門響,微微動了動,抬眸看見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慢慢走了進來,眯了眯眼,待看見是沈詠潔,她有一瞬間的愣怔。

    「凡春運,你這人也夠堅韌的。」沈詠潔極為和煦地跟她說話,「一般像你這麼大年紀的小姑娘,遭遇到你遇到的這麼多的事,早就活不下去了,可你居然活下來了。」

    夏暗香的眼神黯了黯,更緊地抱住自己,低聲道:「沈夫人,您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我有那麼閑嗎?」沈詠潔微曬,「我是來看你死了沒有的。」

    夏暗香的眼角眉梢重重地跳了跳,她感受到一股殺氣,不知從哪來襲來,讓她全身冰寒,但是她努力鎮定自己,搖了搖頭,「讓您失望了,我還沒死。不過……」她頓了頓,「其實,我也跟死差不多了。您別急,等秋後我就被絞死了。」

    沈詠潔負手站在牢房的鐵柵欄前,偏頭看著她,說道:「你還能這樣鎮靜,更是了不起,我更不放心了。」

    「您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已經是階下囚,而且容顏全毀,沒有爹娘,沒有親戚朋友,您該高興才是。」夏暗香嘟噥道,「我娘是您的手下敗將,我是您女兒的手下敗將,您還要我怎樣呢?」

    「凡春運,如果你娘當初沒有起黑心要害死我兒子和女兒,我可以不計較她算計我的事。但是很可惜,她一次又一次想要我女兒和兒子的命,所以她要為她做的事付出代價。」沈詠潔說得很慢,語調平緩,不急不躁,卻讓夏暗香心裡不安起來。

    她一向是最沉得住氣的,但是沈詠潔,永遠比她沉得住氣……

    夏暗香抬眸又看了沈詠潔一眼,嘴唇張了張,最後還是把到嘴的話咽下去了。

    現在這個時候,口舌之爭沒有意思。

    「為什麼不說話?」沈詠潔又和藹地道,「你從小被教歪了,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只是想你知道,人總得為她做出的事,付出代價。對你娘如此,對你也是如此。——你好自為之吧。」說著,她轉身離去。

    牢房的門咣當一聲在她身後鎖上了。夏暗香似乎嚶嚶地哭了起來,但是沈詠潔沒有回頭。

    盈袖乾脆就沒有進去,她站在門口的暗處看見了屋裡的情形。

    夏暗香臉上的刀疤和傷痕讓她心安。

    都這個樣子,應該翻不起風浪了。

    沈詠潔和盈袖母女倆離開了白塔大獄。

    「好了,既然她這個樣子了,那就算了。」沈詠潔沒有再堅持一定要夏暗香死,當然,關鍵是元宏帝和皇后齊雪筠那一關不好過。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沈詠潔也不想跟皇室的關係鬧得太僵。

    「現在說說你。你什麼時候練成了這樣一身功夫?」沈詠潔目光犀利地看著盈袖,「你師父是誰?以前怎麼沒有聽你說起過?」

    盈袖笑著別開頭,翻身上馬。「是爹以前給我找的師父,那人早走了。」

    反正元健仁已經死了,將一切推到他頭上還是能起點兒作用的。

    「真的?」沈詠潔還是有些疑惑。

    「我用爹的名譽發誓!」盈袖舉起右手。

    「好了!說得好像你爹有名譽一樣……」沈詠潔嘟噥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了。

    也許是元健仁一時發善心,也許不是。

    但是何必追根問底呢?

    沈詠潔想到自己十年時間不在兩個兒女身邊,要是盈袖沒有這些功夫,他們又如何自保呢?

    所以她就問了一問,就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了。

    送沈詠潔回了忠貞國夫人府,盈袖就回了親王府,去看小磊。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跟小磊好好說話了。她很擔心他。

    小磊也知道娘和姐姐都擔心他的安危,因此十分謹慎,也更加刻苦地用功念書習武。滿心盼望著快快長大,就能從姐姐肩上接過這些沉重的擔子了。

    盈袖忙了一天。就在親王府住下了,也好跟小磊多說說話。

    天色黑了下來,外面院子開始掌燈。

    晚飯擺了上來,盈袖和小磊對坐,剛吃了沒幾口,就有丫鬟進來回報,說慕容公子來了。

    盈袖咬著筷子皺了皺眉,還是請他進來了,問他:「你吃過晚飯沒有?」

    慕容長青就是踩著飯點兒過來的,他笑著搖搖頭,又道:「最近好多了,但還是時有頭暈,將軍大人等下給我看看吧?」

    盈袖想到慕容長青中毒未愈就上陣殺敵,而且抓王錦奕這件事他也出了大力,心裡一軟,點了點頭。

    小磊忙命人給慕容長青也擺了一副碗筷,自己拿了酒敬他:「慕容公子,這是我代東元國百姓敬您的。」

    慕容長青笑著喝了一杯,就道:「我的病還未大好,不能多喝。」

    小磊沒有再勸,命丫鬟給慕容長青夾菜吃,一邊跟盈袖說話,氣氛倒也不錯。

    此時白塔大獄附近,劉斐又裝作是侍衛的樣子,從皇后齊雪筠那里弄來腰牌,要到白塔大獄去見夏暗香一面。

    他近日來被北齊監國的八皇子連番軍令所逼,已經很難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再加上今日又看見王錦奕的慘狀,一想到也是為了暗香,他的心裡就齁得慌。

    來到白塔大獄,獄卒驗了腰牌,放劉斐進去了,一邊道:「呵呵,這女人如今這幅鬼樣子,沒想到來看她的人還是那麼多……」

    劉斐臉上沾了鬍子,沒有人認得他就是北齊禁軍的首領。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關押夏暗香的樓層,心裡很是詫異,不知道那獄卒為何這樣說。

    來到關押夏暗香的牢房裡,劉斐發現夏暗香背對著大門的方向坐著,只看見她細弱的雙肩,還有線條優美的腰線……

    「暗香,你怎樣了?」劉斐來到鐵柵欄前,壓低聲音問道。

    夏暗香聽見這聲音,全身一震,但是沒有回頭,她顫抖著問道:「你……你是……?」

    「我是你劉大哥,你不認得我了?」劉斐憐惜地道,「暗香,你過來,我跟你說說話……」

    夏暗香這時看了她旁邊鐵籠子的雲箏一眼。

    雲箏一直雙臂枕在腦袋後面,躺在地上閉目養神。

    察覺到夏暗香的注視,雲箏沒有睜眼,只在地上翻了個身。

    牢房裡那盞黑黝黝的油燈突然爆了一下燈花,然後就熄滅了。

    昏暗的牢房裡頓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夏暗香這時才轉過身摸索著鐵籠子的鐵條。一步步往門的方向走,一邊顫聲道:「是劉大哥?」

    「是我。」劉斐睜大眼睛,也看不清夏暗香的模樣,只聽見她柔媚入骨的聲音,一入耳就讓人全身顫慄。

    劉斐微微的顫抖,但是身心愉悅。

    「劉大哥,你什麼時候救我出去?這個地方,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你再晚來一天,說不定就看不見我了,只看見我的屍體。」夏暗香縮在一旁,對劉斐哀哀祈求。

    劉斐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自己闖進去,帶著她遠走高飛,但是他不能。

    劉斐跟她細細解釋:「你別著急,我們都計畫好了……」

    「還要計畫什麼?!」夏暗香在黑暗中跺了跺腳。「你今天來,我還是清白之身。是給你留著的。如果你明天來,說不定我就不是清白之身了。這種地方,是人待的嗎?」

    劉斐順著她的聲音伸出手,一把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在手心裡攥緊了,道:「你放心,明天我就大舉攻城。不惜一切代價,讓元宏帝退位。不然就屠城……」

    夏暗香惱他不知輕重緩急,咬牙道:「你攻城做什麼?屠城又是做什麼?還有逼別人退位,可有一丁點兒想到我?!」

    「我當然是為了你。」劉斐著急地道,「我們都是為了你。你知不知道,王錦奕為了你,給我送信,結果被他們東元國的人抓住了,今天已經五馬分屍了!」

    夏暗香只挑了挑眉,道:「他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是不小心,他也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劉斐心裡壓力也很大,只嘮嘮叨叨說著王錦奕的事,似乎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夏暗香沉默下來,似乎還抹了抹淚。

    劉斐察覺到她的情緒,頓了頓,問道:「我說王錦奕的事,暗香你是不是不喜歡聽?」

    夏暗香忙道:「不是不喜歡。只是,我跟劉大哥在一起的時候,不想聽你提別人……」

    這樣一說,劉斐立刻大喜,將剛才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快和彆扭都拋到一邊,忙道:「等元宏帝退了位,皇太孫即位……」

    夏暗香變了臉,「我還以為你真的是為我而來,原來我真是傻子。原來你真的是為了皇后……」說著就哭了起來,自怨自艾地道:「我就是個無爹無娘無人疼的可憐人,你居然還為了皇后那賤人做事!」

    夏暗香一直以為是皇后齊雪筠派的人劃花了她的臉,又有娘親張蘭鶯跟皇后齊雪筠的過節在先,因此她對皇后齊雪筠恨之入骨。

    凡是皇后齊雪筠想做的事,夏暗香是一定要反對的。

    況且夏暗香根本不信皇后,暗忖如果劉斐真的成功了,皇后齊雪筠變成皇太后,就更加不會放過她了……

    不行,她不能讓皇后的計畫得逞。

    夏暗香緊緊抓著劉斐的手,低聲問他:「劉大哥,你告訴我實話,這一次,你到底為什麼要帶兵來?如果你敢騙我那我這輩子都不理你了。」

    劉斐忙說了實話,道:「其實是皇后娘娘出的主意。如果讓天下人知道北齊禁軍是為你而來,那你會被所有人當紅顏禍水,會沒法活下去的。」

    夏暗香抿了抿唇,輕言細語地道:「劉大哥,話不能這麼說。皇后娘娘明明就是利用你,達到她的目的。你說,如果你真的幫她的孫子做了皇帝,而她又反悔,不肯放我的話,你還敢再打東元國嗎?」

    當然不敢。

    如果是元應佳做了東元國的皇帝,那東元國就是北齊皇帝罩著的,給劉斐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跟皇后齊雪筠和皇太孫元應佳做對。

    劉斐沉默了。如果皇后齊雪筠到時候反口,他確實沒有法子。

    「那怎麼辦?」劉斐急得在黑暗中團團轉,如同困獸猶鬥。

    「你可以先按照皇后說的做,但是到最後關頭,你得聽我的。」夏暗香湊過去,在劉斐耳邊說了一席話。

    「這樣行嗎?」劉斐很是猶豫,他不知道夏暗香有什麼法子能躲過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但是他拗不過她,終於還是同意了。

    夜空裡一絲星光都沒有,牢房更是漆黑一片。

    劉斐直到離開的時候,都沒有看見夏暗香的面容。

    他走了之後,雲箏坐起來問道:「縣主,您為什麼要讓奴婢把油燈給熄了?」

    「如果讓他看見我的樣子,你覺得他還會對我言聽計從嗎?」夏暗香怯怯地道,「雲箏姐姐,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還年輕,我不能死……」

    第二天一大早,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東元國京城的西城門再次響起了戰鼓之聲。

    北齊禁軍,再一次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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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亡羊補牢

    「夫人!夫人!北齊禁軍攻城了!您的屬下在門外叫您呢!」

    盈袖從睡夢中醒來,被門外的叫喊聲嚇了一跳。

    「什麼?!今天又攻城了?!」盈袖打了個冷戰,忙掀開被子起身。

    她匆匆忙忙洗漱,連早飯都沒有吃,就穿上盔甲,背著弓箭,往大門行去。

    小磊在門口拎著一個食盒給她,「姐姐,一定要小心!」

    盈袖本來不想吃,但是看見小磊殷切的眼神,她還是從小磊手裡接過食盒,對他使了個眼色,「回去吧。記得要小心,除了我和娘親,誰來都不能開門。」

    現在是非常時期,盈袖也擔心有人會渾水摸魚,對小磊不利。

    小磊笑了笑,拍拍盈袖的馬,「姐姐,你不用擔心我。我已經快十三歲了,如果到現在都不能保護自己,姐姐就當沒我這個弟弟,別操這份心了。」

    盈袖抿嘴笑笑,轉身勒馬狂奔而去。

    來到西城門的城牆下,震耳地衝殺叫喊聲就如同在耳邊一樣清晰。

    如蝗般的箭鏃從城外飛了進來,不少在挖工事,築城牆的民伕都受了傷。

    盈袖急忙拿起馬鞍旁邊掛著的彎刀,對著天空接連揮動,避開從天而降的羽箭。

    副將們上前,指揮拿著盾牌的藤甲軍上前掩護,一邊護著盈袖,一邊將民伕轉移到街對面的小屋裡躲起來。

    慕容長青已經在城樓上指揮作戰了。

    盈袖下了馬,奔上城樓,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劉斐大概是放棄了其他三個城門,集中所有的軍力,攻打西城門。

    城下是密密麻麻黑蟻般的人群。戴著天青色頭盔的是北齊禁軍,他們有的手持大刀,有的舉箭往城樓上狂射,有的推著攻城車,往城門撞了過來。

    還有數千北齊禁軍扛著雲梯,正往城牆處飛奔。

    更有許多城郊的東元國百姓被北齊禁軍驅使做先鋒,往城牆這邊圍過來。

    「快!走快點兒!不上前就殺了你們!」

    那些北齊禁軍拿著鞭子驅趕著東元國百姓,就如同放牧牲畜一樣。

    城樓上的弓箭手們手心都是汗。瞄準的時候戰戰兢兢,生怕射中了自己人。

    但是那麼多東元國百姓,怎麼能都躲開呢?總是有不小心的時候……

    這些百姓沒有辦法,在北齊禁軍的驅趕下,被迫成了北齊禁軍攻城的人梯……

    劉斐騎著棗紅馬,面色陰沉地一步步跟著往前。

    他是統帥,本來可以不上前。但是今天是背水一戰,成敗在此一舉。所以他也亦步亦趨地跟著走。

    劉斐的位置很明顯,因為那一面寫著「劉」字的大旗正在他背後飄揚。

    啪!

    一個東元國老人腿腳不方便,被北齊禁軍驅趕的時候,一不小心摔在地方。

    劉斐見了,一鞭子抽了過去,將那老人活活抽死!

    盈袖在遠處看著惱火,將自己背的特製弓箭取了下來。拔出羽箭架上,運了運氣。手上用了暗勁,對著劉斐那邊射了過去!

    劉斐剛好彎腰側身跟人說話,那羽箭的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悄沒聲息,直到快到他近前,才聽見呼嘯的風聲如同厲鬼斥號。

    劉斐一驚,忙順勢往前一撲,那羽箭正好紮在他的頭盔上,勁力如此之大,居然將他活生生從馬上撞了下來!

    「誰?是誰他娘的不長眼亂射?!」

    開始的時候,北齊禁軍以為是自己人失手,才射到自己的首領。

    畢竟劉斐站的位置離東元國京城的城牆實在是太遠了,他們不認為有人的弓箭射程能有這麼遠。

    但是盈袖的這把弓箭是謝東籬給她專門造的,裡面加有特殊的機關彈簧,射程不是一般的遠。

    謝東籬曾說這種弓箭力量太過驚人,殺傷力也太大,並不適合用在現在這個時候,因此只做了兩把,她一把,他一把,兩個人在謝家山莊小住的時候上山打野獸用過。

    沒想到謝東籬不在了,他做的東西還是立下大功。

    「首領,這……這是東元國的羽箭!」劉斐的一個屬下將那箭從劉斐的頭盔上拔了下來,「您看,這不是我們的箭!」

    「東元國?!」這些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城牆的方向。

    「是慕容長青嗎?他這麼厲害?!」北齊禁軍對東元國軍士的瞭解,也就知道幾個特別厲害的,「不會是謝東籬吧?!首領,我們是不是上當了?!」

    劉斐臉都黑了,從屬下手裡接過羽箭,一折兩段,然後戴上頭盔,翻身上馬,咬牙切齒地道:「上個屁當!給我喊話!就說,你們的謝東籬副相已經離開東元國了!上天入地,沒人能夠救你們!趕緊投降!現在打開城門,我可以饒你們不死!如果等我攻進去,東元國京城所有的人,全都要喂狗!一個不留!」

    「是,首領!」

    北齊禁軍中一個嗓門特別大,專門喊話的人就對著東元國京城的城樓叫了起來。

    「投降吧!」

    「你們的謝東籬副相已經不在東元國了!沒有人能夠救你們!」

    「現在投降,我們首領可以饒你們不死!如果等我們攻進去,所有的人,格殺勿論!——王家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下場!」

    東元國的軍民們聽了屠城的威脅,還沒有特別在意,但是聽見謝東籬不在東元國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是不是真的啊?!」

    「謝副相不是在山莊養病嗎?」

    「我覺得可能是真的……你們看,已經打了好幾天了,謝副相連面都沒有露過。聽說北齊禁軍在城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如果謝副相還在外頭。他如何能讓這些北齊賊子這樣倡狂!」

    很快,這個消息從城門的守軍傳到城內的民伕耳朵裡,又從民伕那裡傳到東元國百姓耳朵裡,最後,東元國的世家大族、朝廷命官,甚至後宮妃嬪都知道了。

    「陛下,陛下。您知不知道謝副相已經不在東元國了?他去哪裡了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這城會不會破啊……」

    昨天和今天其實沒有多少差別。北齊禁軍攻城也不是第一次,但是東元國臣民們卻發現,他們的鬥志一下子降了許多。

    就好像他們潛意識裡都把謝東籬當做是最後的依靠。

    哪怕他不出現。但是只要想到他是東元國人,他在他們附近,他們就鬥志昂揚,可以一直戰鬥下去。

    可是現在突然聽說他不在了。他走了,他離開了東元國。大家心底的那股氣一下子就泄了……

    盈袖很快發現北齊禁軍的攻勢更加猛了,好幾架雲梯已經搭上城牆,螞蟻般的北齊禁軍正攀爬而來!

    「兄弟們!殺啊!謝東籬不在,我們要靠自己!」慕容長青大叫一聲。帶著最精銳的五千軍士殺出了西城門,和北齊禁軍互相砍殺。

    這一次血戰,西城門前如同絞肉機。不知有多少軍士喪命于此。

    眼看兩方的人死得越來越多,大家殺紅了眼。快收不住了。

    皇后齊雪筠見打得差不多了,就按照原計劃,派自己的慶大總管舉著皇后懿旗,在數百個宮中侍衛的保護下,沖出了西城門,對北齊禁軍喊話:「劉首領!劉首領!皇后娘娘有旨意,請劉首領停戰退兵!」

    「退兵?!你眼瞎了?我們死了這麼多人,你一句話就退兵?憑什麼?!」劉斐在親衛的護持下,從人群中緩緩走了過來。

    他身上的披風破爛不堪,原本是天青色,現在已經完全被人血染成了紅色。

    慶大總管窒了窒,往後縮著脖子,舉著皇后齊雪筠的懿旗,又道:「皇后娘娘說了,你有什麼條件,可以儘管提,大家好商量……不要再打了……」

    按照他們的約定,這個時候,劉斐應該提出讓元宏帝退位的要求,然後皇后齊雪筠會在宮裡配合,將元宏帝或者軟禁,或者直接殺死。

    緊接著元應佳出面,命劉斐退兵,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再勉為其難地推辭三次之後,他就能登上皇位了。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劉斐提條件了,但卻沒有按照皇后齊雪筠的要求提。

    他對著城樓那邊的盈袖大聲喊道:「你們立即釋放北齊縣主夏暗香,讓我帶走,我就退兵!不然的話,哪怕兩萬人全部戰死,也要跟你們同歸於盡!」

    他也不是隨便說說的。

    回身一招手,有一隊北齊禁軍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些禁軍每人推著一輛三輪手推車,車上放著一個簡陋的鐵皮筒。

    「你們看好了,這裡是黑水!——能燃燒的黑水!如果你們不釋放我北齊縣主夏暗香,我就把這些黑水往你城牆上倒過去,再點上火!哈哈哈哈……你們就抱團一塊去死吧!」劉斐說著,飛起一腳,踢翻了一個鐵筒。

    鐵桶裡面粘稠厚重的黑水流了出來,發出難聞的氣味。

    很多人一聞到就頭暈目眩。

    嗤啦!

    劉斐從胸口拿出火摺子,迎風一抖,點燃或火摺子,然後扔到那黑水裡面。

    蓬的一聲,那火騰地一躍三尺高,幾乎將劉斐的披風都點燃了。

    城內城外的人看著這樣厲害的黑水,全都愣住了,冷汗直冒,手腳發抖,都快站不穩了。

    盈袖在城牆上看見這些黑水,心裡頓時一沉。——糟了!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他們司徒家的莊子上,囤有黑水!

    這是從西域來的極厲害的東西,當初囤積起來,也不過是為了冬季缺煤少炭的時候,用做燃料而已。

    從來沒有想過,這些黑水也可以被當做是攻城的利器!

    可是,這些北齊禁軍是怎麼找到這些黑水的?

    盈袖的腦子急速旋轉,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那念頭一閃即逝。根本就抓不住。

    「將軍!將軍!您看怎麼辦啊?!」

    「要不要讓民伕抬水來滅火?萬一北齊賊子要用黑水攻城……」

    盈袖收回思緒,搖了搖頭,「不行。這黑水起的火不能用水滅,要用砂子……」

    「砂子?啊?一時半會,到哪裡找那麼多砂子啊?!」

    大家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絕望二字。

    城外黑水燃成的火焰越來越高,夾雜著黑煙。往湛藍的天空上肆虐。

    慶大總管回到宮裡。給皇后齊雪筠說了劉斐的條件。

    得知劉斐的條件居然是要釋放夏暗香,而不是讓元宏帝退位,皇后齊雪筠頓時氣得拍案而起。惱道:「真是色迷心竅!那腦子簡直是豬腦子!」

    大好的時機不用,就這樣白白浪費了,皇后齊雪筠氣得肝都疼了。

    她拍案而起,惱道:「本宮倒要看看。他如何將夏暗香從本宮眼皮子底下救走!只要本宮不肯,東元國就沒人敢放夏暗香!」

    ……

    盈袖從城樓上走了下來。看見沈詠潔在臨時行轅裡等著她。

    「袖袖,你打算怎麼做?」

    「我帶凡春運去城樓。如果劉斐不退兵,我當他面殺了她。」盈袖沉聲說道,終於下了決心。

    沈詠潔點點頭。「早該這樣做了。劉斐最在乎的人就是凡春運,用她威脅他,才能退兵。」

    如果不能退兵。那凡春運留著也沒有什麼用了。

    盈袖歎口氣,帶著人往白塔大獄那邊去了。

    「姐姐!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夏暗香看見盈袖走了進來。欣喜地撲了過去,兩手緊緊抓著鐵柵欄,將小臉擠在兩根鐵棍之間。

    她臉上的傷口還沒有好,剛結了痂,黑黑紅紅的,看著十分嚇人。

    饒是盈袖有心理準備,看見夏暗香這個樣子,也愣了愣神。

    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讓夏暗香很是欣喜。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哽咽著道:「姐姐,你別看……我的臉……我的臉……被皇后給毀了……」說著失聲痛哭。

    盈袖想到城門口還在廝殺的戰場,還有成千上萬正在死去的民眾軍士們,閉了閉眼,道:「凡春運,你跟我走。」

    「去哪裡?」夏暗香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盈袖:「姐姐,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盈袖睜開眼,看著她,面無表情地道:「你跟我走,有人要見你。」

    夏暗香露出恐懼的神情,拼命搖頭:「不去!不去!我不去!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我沒有幾天好活了,你就讓我安安靜靜在這裡等死吧……」

    盈袖別開頭,眼角的淚光一閃而逝。

    雲箏一直默不作聲在旁邊抱膝坐著,看見這一幕,她眼裡閃過譏誚的神色。

    這姐姐,完全不是妹妹的對手啊……

    只有雲箏知道,夏暗香有多想出去,而且今天她能出去,也是她昨天就算計好了的。

    但是在盈袖面前,夏暗香一派天真爛漫,唱念做打,毫無破綻。

    盈袖面上的愧疚之色更加明顯。

    「凡春運,別廢話了,走吧。」盈袖轉身要離開。

    夏暗香像是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拒絕了,她的手緊緊抓住鐵柵欄的欄杆,乖巧地道:「好,姐姐讓我出去,我就出去,我聽姐姐的話。」

    盈袖的腳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只要今天能……,我可以幫你求情。」

    「真的?!」夏暗香的聲音充滿了對姐姐毫不猶豫的信任,「姐姐,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面紗?我的臉被皇后劃成這樣,我……我……不想在喜愛自己的人面前出醜……」

    這也許是夏暗香此生最後一個要求了。

    盈袖鼻子一酸,從袖袋裡拿出一方雪白的鮫綃絲帕子,轉身遞給她,「用這個吧。你臉小,可以包上。」

    夏暗香「嗯」了一聲,從盈袖手裡接過那方雪白的鮫綃絲帕子,罩在自己半邊臉上,只露出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面頰上的刀傷被遮得嚴嚴實實。

    「縣主!您帶奴婢一起去吧!」雲箏見盈袖給夏暗香打開牢門。忙撲上去大叫,「奴婢生是縣主的人!死是縣主的鬼!活要一起活,死要一起死!」

    「雲箏,你這是何苦呢?我去了,你還能活下來……」夏暗香淚如雨下,低著頭嬌怯怯地站在盈袖背後抹眼淚。

    盈袖看了雲箏一眼,淡然道:「那就一起帶走吧。」

    反正如果等下夏暗香不能活命。這個丫鬟也是要陪葬的。

    ……

    盈袖帶著夏暗香和雲箏來到西城門的城樓上。

    夏暗香只是簡單梳了頭。依然穿著髒兮兮的丫鬟衣裙,臉上蒙著一塊雪白的面紗,站在眾人面前。

    皇后齊雪筠在城樓另一邊的塔樓裡坐著。她也戴著面紗,不過是杏黃色繡著五彩鳳凰的面紗。

    她派了人出去,指著夏暗香,對城內外正在廝殺的人大叫:「就是因為這個賤人。才讓我們東元國死了這麼多人!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找她算帳吧!」

    「紅顏禍水!」

    「殺了她!」

    「殺了她!」

    東元國軍民憤怒了,喊殺之聲絡繹不絕。此起彼伏。

    就在這喊打喊殺聲中,夏暗香突然大叫:「劉將軍快快退兵!萬不可為暗香一人,害東元國百姓性命!」

    她的聲音雖然尖細有力,力透雲霄。

    劉斐騎著馬越眾而出。癡癡看著城樓上那抹纖細動人的身形,大聲道:「暗香別怕!劉大哥來救你了!他們敢不放你,劉大哥一定血洗東元國京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不要!劉大哥不要!」夏暗香發瘋了一樣大叫。突然她往雲箏那邊一撲,雲箏施展妙手空空。已經迅速從身邊押送她的軍士身上摸了一把匕首,塞到夏暗香手裡。

    夏暗香站直身子,手裡已經舉著一把匕首,往自己戴著面紗的臉上毫不留情地左右各劃了兩刀,正好劃在她先前已經被毀容的那兩個地方!

    城樓上異變抖生,城內城外的人看見這一幕都傻眼了。

    只見那小姑娘臉上突然鮮血長流,將她的面紗染成了紅色!

    「劉將軍!你再不退兵,我就死在你面前!」說著,夏暗香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紗,露出血流滿面的小臉,另一隻手手持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處,「退兵!退兵!退兵!你要再殺東元國百姓,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沒有人想到會是這個局面。

    就連皇后齊雪筠都呆住了。

    劉斐在城牆下看見夏暗香血肉模糊的面容,聲嘶力竭地狂叫:「暗香!暗香!」

    他的聲音如杜鵑啼血,蛟龍含悲,痛苦得無以復加。

    「你退兵五十裡,我就放手。」夏暗香哽咽著說道,眼裡的淚水流了下來,夾在新傷舊傷裡,更加痛不可仰。

    盈袖的心沉入了萬丈深淵。

    她眼睜睜看著夏暗香被元宏帝派人帶了下去,送到劉斐身邊,然後看見北齊禁軍如同潮水般退去。

    沒有人阻攔他們,也沒有人追殺他們。

    這一瞬間,大家只記住了一個用自己的傾城容顏換取兩國停戰的奇女子。

    從此沒有人說她是紅顏禍水,甚至會記得她的付出和犧牲……

    以後也沒人記得,這場戰爭,到底是因何而起。

    大家都以為夏暗香是剛剛才自毀容顏讓北齊退兵的,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個夏暗香的臉早就毀了,她不過是順勢利用了這一點,給自己謀求最大的好處而已。

    盈袖手腳冰涼,全身如墜冰窖,她知道自己錯了,大錯而特錯了,她低估了這個上一世一直跟自己姐妹情深的妹妹。

    這個妹妹的心機深不可測,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毀了她的容顏,將她關入白塔大獄,她居然還能絕處逢生,就地翻盤……

    是她的錯。

    她早該想到,那些司徒家莊子上藏得那麼深的黑水,劉斐是如何找到的!

    沒有內奸,引不出外賊!

    如果沒有夏暗香,劉斐怎麼可能找到這些黑水?!——就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眼前的這一切,肯定是劉斐和夏暗香計畫好的。

    什麼深明大義?!

    什麼毀掉容顏以求退兵?!

    都是假的!假的!

    大家都被這個看上去嬌嬌怯怯的小姑娘給耍了……

    盈袖捂住嘴,想哈哈大笑,可是她笑出來的全是淚。

    她早應該一刀殺了她的!

    ……

    北齊退兵,解了京城之圍。

    大家抱頭痛哭,感慨著劫後餘生,更加珍惜自己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盈袖一言不發,將兵符交回給元宏帝,沒有等論功行賞,悄悄一個人回到謝家,將盔甲脫了下來,隨手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背著弓箭,悄然出城,順著北齊禁軍撤退的方向追去。

    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她要去追殺凡春運,絕對不能讓她活著離開東元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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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3:13 |只看該作者
第462章 嘩變

    劉斐帶領的北齊禁軍這一次來東元國,完全就是為了夏暗香一個人,之前欺瞞北齊的監國八皇子,騙來出兵的旨意,後來又屢次抗旨,硬抗著不收兵回北齊,迎戰南鄭國,只為了能將夏暗香救回來。

    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他也就不再拖拉了,一邊派人快馬回北齊報信,一邊命令大隊北上。

    一路上,他命人整軍,查到兩萬禁軍,跟他回去的人,不到一萬……

    另外一萬多人,都留在東元國的土地上了。

    這一趟到底是得是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是只要看見夏暗香的面容,聽到她軟綿綿的說話,他就一切煩惱都沒有了,覺得這一趟還是值得的。

    盈袖追上他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深夜了。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趕路,應該是疲累的,但盈袖心裡燃著一把火。

    夜晚的星空下,她的眸子明亮如星,眼底如同有孤獨的火種凝望天空。

    她吃不下,睡不著,只想追上前面北齊禁軍的隊伍,為自己的錯誤來個了結。

    她沒有騎馬,因怕前面的人發現打草驚蛇,所以只靠兩條腿趕路,全力奔跑。

    這些年從師父謝東籬那裡學來的本事,今天晚上都要一股腦兒用上了。

    轉過山路上的十八道彎,借著天上的月色星光,盈袖終於看見了前面影影綽綽的大軍影子。

    畢竟有那麼多人,再軍紀嚴明,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做隱形人。

    北齊禁軍們也是卯足力氣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了,終於鬧著擁到劉斐帳前。讓他同意他們安營紮寨,在這裡過一夜,不然大家就撂挑子。

    劉斐現在也是眾怒難犯,只好同意了。

    自從昨天在戰場上北齊禁軍知道劉斐帶著大軍前來東元國,並不是為了北齊公主,而是為了一個不知從哪裡揀來的縣主之後,就對他滿腹怨言。看他的眼神都不善了。

    如果是為了北齊公主齊雪筠。這些禁軍還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齊雪筠是誰?她親爹可是當年赫赫有名的北齊大將劉常雄!

    那是北齊戰神一樣的人物,就如同慕容辰、謝東籬之于東元國。

    北齊這些男子從小是聽著劉常雄的英雄事蹟長大的。

    如今所有北齊軍中的大好男兒,幾乎都是唯他馬首是瞻,敬他重他,當然也不會允許別的國家羞辱他的女兒。

    為了北齊公主,大將劉常雄的女兒赴湯蹈火,哪怕送命。他們也心甘情願!

    所以當劉斐說是為了嫁到東元國的北齊公主的尊嚴千里突襲,他們都信了。個個熱血沸騰,跟著磨掌擦拳,一路來到東元國京城開戰。

    可是夏暗香是什麼東西?!

    別說她不過是錦衣衛那個陰得跟鬼似的夏凡的外甥女,就算是他親閨女,這些北齊禁軍也是不買帳的!

    北齊皇帝為了防止錦衣衛對軍隊的滲透,一直對軍隊這方面把持得水泄不通,因此軍方對錦衣衛那些人完全沒有好感。而且對夏凡更是討厭。

    夏凡的外甥女夏暗香在他們眼裡就完全算不上什麼東西了。

    特別這個外甥女還明晃晃地胳膊肘往外拐!

    北齊禁軍們罵罵咧咧,坐在火堆面前拿樹枝捅火。烤著一些從附近山上抓來的野獸。

    「老子想起來就窩火!娘的,老子們辛辛苦苦從北齊來打仗,就是為了救這麼個東西!一聲好沒有討到,還敢拿刀劃臉嚇唬老子!——老子是嚇大的嗎!你劃啊!他娘的怎麼不一刀子捅死她自個兒算了?!」一個禁軍恨得咬了一口剛剛烤好的野兔肉,滿嘴流油,又喝一口酒,呸了一聲:「凡是不是真的要自殺的自殘,都是他奶奶的做戲騙人的!」

    「就是!昨天看她在東元國城樓上尖叫‘退兵’!‘退兵’!——退你妹啊退!老子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為了給你這小賤人臉上貼金啊!特麼真臉大。好都是她揀了,我們呢?人死了殘了,還跟東元國莫名其妙結怨!——以後兩國要還是打起來,老子第一個拉她去軍前祭旗!」

    「你他娘說得真對!格老子這兩天也是一肚子火!娘的,為了劉大將的女兒,老子送命都行!這他娘的夏暗香哪裡跑出來的賤胚子?!她在東元國殺了人家親王,人家要她償命不是應該的嗎?!老子還被騙來救這個婊|子!當初要知道是來救她,老子一定會裝病請假不跟來的。」

    「首領枉為劉大將的後人,居然跟那個夏凡有一腿!騙了我們所有人!聖上要知道了,肯定後悔把禁軍交到他手上!」

    「還用你說?!大傢伙兒誰不是被騙了?!首領這事真不地道。為了救他的心上人,就騙著大傢伙兒來送死!——我們兩萬人來東元國,稀裡糊塗死了一萬多,老子兄弟三人,有兩個都死了,回去老子爹娘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

    盈袖趴在附近不遠處的大樹上,聽著這些北齊禁軍罵罵咧咧的話,在心裡也是苦笑。

    他們東元國何嘗不是無妄之災。

    就因為夏暗香要活著,所以這麼多人就要被她耍。——難道真不怕報應嗎?

    ……

    劉斐的帳篷裡,夏暗香臉上包著白巾子,剛換了一身衣裳,月白地輕羅紗衣,腰身盈盈一握,依偎在劉斐身邊,聲音舒緩,但是語氣中的焦急非常明顯,「劉大哥,為何不走了?我們還在東元國啊,我擔心……」

    夏暗香雖然順利從白塔大獄逃了出來,但是一天不離開東元國的國境,她就一天都不能安穩。

    心裡總是慌慌的,擔心有什麼事情發生。

    「不是我不想走啊,這些軍士都累了。你也得讓他們歇一歇。」劉斐無可奈何地道,伸手輕撫夏暗香的秀髮。

    夏暗香咬了咬唇,往他身邊又依偎得近了些,「劉大哥,他們不是你的屬下嗎?你說什麼,他們敢不聽?」

    劉斐沒有說話,無端有些心虛。

    他那天晚上腦子一熱,答應了夏暗香的請求,在戰場上公開表示他千里奔襲,是為了夏暗香,不是為了皇后齊雪筠,以此要脅東元國放人。

    這樣的說法,確實讓夏暗香脫困了,但是對自己手下那些軍士,他可是無法交代。

    因為開始的時候。他一直是用為了皇后齊雪筠的由頭忽悠大家一腔熱血,跟來東元國的。

    夏暗香雖然在他心裡至高無上,尊貴無比,但也只是在他心裡,別人心裡可不一定這麼想。

    「劉大哥,你趕快下命令吧……讓他們快啟程。好麼?早一天回到北齊,我就能早一天跟劉大哥在一起了……」夏暗香心急如焚,但劉斐卻一直不說話。

    雲箏從外面端著託盤進來。說:「縣主,劉首領。過來吃點東西。」

    夏暗香轉過身,眼淚流了下來,對雲箏道:「雲箏姐姐,來給我上藥,我臉上疼得很。我知道,我毀容了,沒有以前好看了,劉大哥就對我不如以前了……」

    如果是以前,她隨便說一句,劉斐就會為他赴湯蹈火……

    這一次,連一直智計百出的夏暗香都覺得虧得有些大,但是臉上橫豎已經被皇后毀了,她不這樣,又能怎樣?

    劉斐見夏暗香這麼說,有些抵不住了,忙站起來道:「那我去催催,你先吃點東西……」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他來到營帳外面看了看,見禁軍們東一圈,西一圈,圍坐在帳篷中間幾塊空地上燃燒的篝火前喝酒烤東西吃,三三兩兩地低語,不時朝他的帳篷處投來不善的目光。

    劉斐也有些生氣。——反了這些兔崽子們!

    他大步走過去,一腳將最近一處的篝火踹了,大聲道:「趕緊收拾!一個時辰後馬上動身啟程!」

    「一個時辰?!你是想我們兄弟全累死在東元國吧!」一個禁軍喝醉了,心裡也有氣,站起來撲過去,抓住劉斐的衣襟,大聲道:「你他娘的什麼首領!拿兄弟們的命不當命!就為了你那個婊子女人,拿我們兄弟出氣!」

    「你說什麼?!」劉斐大怒,一拳打過去,將那禁軍打到在地,那禁軍喝醉了,腳步踉蹌,居然栽倒在篝火裡,一下子就把臉給燒了。

    「紹大哥!紹大哥!」旁邊的禁軍嚇壞了,忙將他從火裡拖出來,給他撲滅臉上和身上的火。

    好在搶得及時,那人的臉上雖然有燒傷,但是並不嚴重。

    一旁有禁軍已經一言不發拿藥膏給這被燒了臉的禁軍抹上。

    這人被火一燎,疼得酒醒了,怒目注視著劉斐,雖然不敢再動手了,但是拳頭卻是握了又松,只恨不得一拳也打回去。

    很多禁軍這時也都站了起來,一步步跟著走了過來,怒視著劉斐。

    劉斐不由倒退兩步,虛張聲勢地道:「看什麼看!還不去歇著!明天一大早啟程!」說著,轉身就走。

    這就是示弱了,剛才他還讓大家休息一個時辰就上路,現在改成了明天早上。

    這些禁軍眯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對視一眼,互相攙扶著坐了回去。

    劉斐回到帳篷裡,看見滿懷希望看著他的夏暗香,顧左右而言他:「你餓了沒有?這些烤肉好不好吃?」

    「劉大哥,我們什麼時候走?」夏暗香輕聲問道。

    「明天早上。我累了,先去躺一會兒。」劉斐不敢面對夏暗香失望的神色,走到屏風後面的床鋪上躺下裝睡。

    夏暗香想了想,對雲箏招了招手:「雲箏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

    雲箏朝劉斐那邊努努嘴,意思是,你不管他了?

    夏暗香笑了笑,「出去轉轉,看看我能不能勸動那些禁軍。」

    雲箏了然,對夏暗香伸出個大拇指,然後扶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篝火依然,被這麼多人圍繞著。夏暗香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真想快點回家。」

    雲箏沒有說話,扶著她走到一個篝火旁邊站定。

    夏暗香對篝火旁邊圍坐的北齊禁軍柔柔地道:「大哥,今兒辛苦了。不過我們還在東元國,挺危險的,咱們要不早點回去吧?我很想家,你們不想家嗎?」

    這是要打親情牌了。

    雲箏在心底給夏暗香又默默地豎了大拇指。

    一個北齊禁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兜頭一口啐到她臉上的白巾子上。道:「想家?你家在哪兒啊?聽說你是東元人吧?昨兒在城牆上要老子們退兵,不許殺東元人,不是叫得挺歡?老子以為你是東元人呢!你要回哪兒啊?!」

    圍坐的這些北齊禁軍轟然叫一聲好。有的人已經伸手過來,摸了夏暗香一把,道:「縣主,老子們為了你出生入死。你是不是該每人陪一晚上啊?不能只陪首領啊!——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很多人大聲哄笑。目光中的不善之意卻是明明白白。

    夏暗香心裡一緊,頓時明白自己大意了。

    當時只想早點脫困,而且在東元國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大義和善舉,卻忘了這些北齊禁軍的感受……

    當時自己的言行。就像是一巴掌扇在他們臉上吧?

    夏暗香有些後悔,當時應該想出更好的話,兩不得罪才好。但是事已至此,她不敢再跟這些明顯一肚子火的北齊禁軍爭辯。慌不擇路地回到劉斐的營帳,不敢再出來督促這些人馬上啟程了。

    盈袖趴在樹枝的縫隙間,津津有味看完這一場大戲,眉梢挑了挑,從樹上跳下來,躲到黑暗處,正好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往劉斐的營帳那邊摸過去。

    盈袖跟著悄沒聲息地走了過去。

    這人要避著別人,因此盈袖跟著他,一路倒也沒有碰到別人。

    這人來到劉斐的營帳前,敲了敲三長兩短的信號。

    劉斐在營帳裡聽見,忙坐了起來,披上披風,匆匆忙忙走了出來。

    「什麼事?」劉斐看見這人,認得這是夏凡悄悄派在他身邊的人,「是督主有消息嗎?」

    那人低聲道:「劉首領,那邊說話。」

    劉斐跟著他走到河灣邊上,吹著夜晚的涼風,看著河上漁燈點點,一派靜謐景象。

    「說吧。」

    「……劉首領,您怎麼臨時改了主意?」這人的聲音語帶責備,「夏督主說好了讓您是要為了皇后打算的……」

    劉斐笑了笑,回頭看著那人:「我為了縣主,督主只會更高興吧?」再說要不是夏暗香,夏凡也不會睜隻眼閉隻眼吧?

    那人卻搖了搖頭,不贊成地道:「劉首領,話不能這麼說。您難道不知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跟我們督主干係大著呢!比暗香縣主的作用大多了……」

    劉斐沉默,半晌嗤笑一聲:「皇后?督主為何要這樣上心?再說你們督主也知道皇后的事,本來就是我出兵的幌子。」

    「劉首領怎麼這麼說?!」那人愕然,「您怎麼會這麼想?如果皇后娘娘出事,我們督主這些年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此話怎講?」劉斐聽出點兒意思,心裡一沉。

    跟在不遠處的盈袖也好生奇怪。

    皇后齊雪筠居然跟夏凡也有關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

    盈袖還沒有來得及胡思亂想,就聽那人又道:「具體情形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曉得,皇后娘娘……是督主親自送進宮的,您說,干係到底大不大?」

    劉斐擺了擺手,「我知道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回去我去陛下面前領罰。」

    那人見劉斐油鹽不進,也沒有再勸了,低頭行禮退下。

    盈袖見劉斐走了,才快步跟到那人身後,一拳將那人打暈,將他身上的北齊禁軍外袍扒了下來。

    那人在男人中的身形不算高大,他的外袍盈袖穿著正合適。

    盈袖將頭髮全數束在頭頂,又拿黃粉抹了臉,描粗了眉毛,學著那人的樣子來到了篝火前的北齊禁軍中間,坐在剛才被燒了臉的那個姓紹的身邊。

    這些人正在竊竊私語,好像在計畫什麼事。

    「……紹大哥,這位置該您坐才是。以前以為這首領是劉家人,大家看在劉大將面上才對他言聽計從。沒想到他一點都沒有為劉家著想,反而跟夏凡那個上不得檯面的陰人勾勾搭搭,現在還迷上他外甥女,以後兄弟們哪還有活路?!」

    「就是,本來這一路來我就忍很久了。為了劉大將的女兒才沒有多說。如今知道大傢伙兒都上了當……」

    這些北齊禁軍心頭的怨氣快要突破天際了。

    盈袖這時坐在篝火背光的一面。含含糊糊地道:「你們難道不擔心回了北齊,朝廷會怎樣處罰我們嗎?」

    「朝廷?!」這些北齊禁軍面面相覷,他們確實沒有想那麼遠。

    「嗯。我估摸著,劉首領是騙了監國八皇子,才拿到出兵的旨意。可如今天下都知道劉首領出兵,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他可想過我們沒有?我們跟著他是犯上。回了北齊,能有好果子吃?」盈袖的聲音壓得很低。擔心別人聽出口音不同。

    其實她也是太小心。

    北齊的官話和東元國的官話是一模一樣的,都是當年大周的官話。

    北齊禁軍都是北齊京城官宦子弟出身,和盈袖一樣,說得一口純正的官話。因此沒人注意到什麼口音問題。

    他們只在琢磨這人剛剛說的話。

    一個禁軍白了臉,撓撓頭,道:「怎麼辦?會怎麼處罰?殺頭嗎?老子沒死在戰場上。要被這娘們兒拖死嗎?」

    盈袖低聲道:「殺頭?那是輕的,滿門抄斬都有可能。」

    篝火旁的北齊禁軍一時陷入死一般的靜寂。

    有人轉過頭,目光不善地看向劉斐的帳篷。咬牙切齒地道:「都是他的錯!騙老子們來送死!」

    「如果是為了北齊,老子也認了!他娘的為了個賤胚子死得窩窩囊囊,老子做鬼都不服!」

    盈袖知道,這些人已經成了一桶快要溢出來的黑水。

    她要做的,只是往這黑水裡扔下一顆火種。

    盈袖悄然道:「也不是沒有法子……如果我們能逮住劉斐,將他解往京城,往八皇子那邊認錯,我們就能將功補過。——本來就是劉斐騙了大家……」

    有人喝了一口酒,將酒袋遞給旁邊的人,旁邊的人接了過來,也喝了一口,然後又遞給旁人。

    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遞著酒袋,凡是喝了酒的人,都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往劉斐的營帳那邊行去。

    盈袖站起來,跟著他們走了幾步,漸漸落後了,看著前方的人越來越多,圍住了劉斐的營帳。

    剩下不到一萬人的禁軍,也不是都被鼓動去對付劉斐去了,也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袖手旁觀,沒有摻和進去。

    盈袖轉到一棵大樹背後,和許多旁觀的人一樣,看著事情的進展。

    「劉首領!出來說話!」那姓紹的大喝一聲,「您說說,當初那出兵的旨意上,到底寫著什麼事兒!」

    劉斐在營帳裡聽見外面有人叫喊,心裡很是不高興,慢慢走了過來。

    他的親兵忙攔住他,著急地道:「首領!外面的人來者不善!您快躲起來吧!」

    劉斐一愣,「來者不善?他們不是我的禁軍?!」

    「是,可是……」那親兵往夏暗香那邊努努嘴。

    劉斐貓到門縫邊看了一眼外面,心裡一緊,忙回頭對夏暗香和雲箏道:「你們快從後門出去!繞到河灣那邊等著我!」

    「怎麼了?」夏暗香不解,她再也不想疲於奔命了。

    在白塔大獄裡她覺得生不如死,這兩天坐在大車裡,被大軍圍繞,她才覺得像個人樣了。

    「快走!」劉斐急了,拉著她的胳膊往後門推去,「禁軍可能要嘩變!你趕緊走!」

    雲箏一聽急了,她比誰都知道軍隊嘩變是什麼恐怖的情景,「快走!縣主跟我走!」她一把拽住夏暗香的胳膊,將她拉出後門。

    她們剛一出去,營帳的大門就被人踹開了,那些滿腹怨氣的禁軍沖了進來,要抓劉斐回京城將功贖罪!

    盈袖遠遠看著夏暗香和雲箏從劉斐的營帳後門跑了出來,迅速架起弓箭,朝著夏暗香的後背就一箭射去!

    沒想到劉斐不放心夏暗香,眼看大軍嘩變,他無法正面相抗,索性跟著夏暗香後面追了出來,正好擋在夏暗香身後,他揮刀斬斷羽箭,卻被那巨大的衝力撞到地上。

    「劉斐!劉斐逃哪裡去了!」

    「這邊?」

    「那邊?」

    那些嘩變的禁軍沒想到劉斐居然撒丫子跑了,立刻惱了,四下散開,非要抓到他不可。

    劉斐扶著夏暗香,從地上爬起來飛跑。

    雲箏緊隨其後。

    盈袖眼看著這些禁軍到處都是,擔心暴露自己,就收起弓箭,拿出面具戴上,揉身上前,循著劉斐和夏暗香的背影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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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追殺

    劉斐護著夏暗香,一路往河灣那邊跑過去。

    營帳那邊北齊禁軍亂哄哄地,如同沒頭蒼蠅一樣。

    有人趁機泄私憤,平日裡鬧過不和和糾紛的人趁機下黑手,又有擁護劉斐的一小部分禁軍拼死跟嘩變的大部分禁軍打鬥,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去追劉斐。

    盈袖緊緊盯著前面的三個人影,跑得越發快了。

    她一個人,前面有三個人,沒多久就追上了。

    盈袖手裡亮出匕首,雙足一點,淩空飛了起來,往中間那纖細嬌小的身影背後撲了過去。

    劉斐耳聽到呼呼的風聲從背後傳來,心知有異,也不回頭,胳膊回轉,手中鋼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正好和盈袖揮過來的匕首碰到一起!

    噌地一聲脆響!

    夏暗香嚇得捂住耳朵,又往前狂奔了幾步。

    雲箏緊隨其後,就將劉斐一個人落下了。

    劉斐先前擋了盈袖一箭,被那箭的撞擊力傷到了肺腑,功夫已經不如以前了,不然盈袖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就因為剛才盈袖用謝東籬給她特製的弓箭弩傷了劉斐,盈袖才能放手跟他打了起來。

    不過劉斐這麼多年的功夫不是白練的,他一擊之下,發現對方只是拿著匕首,而且功力不比自己高很多,立刻信心十足,轉身回手,唰唰唰三刀如流星般砍了過去。

    盈袖身形靈動,在刀鋒中側轉,竟是一點都不相讓,拼著自己被刀砍傷,也要衝上去給他紮一匕首!

    眼看那藍汪汪的匕首鋒刃就要劈到自己面上了。劉斐才慌忙收刀回轉,護住自己的命門。

    不遠處傳來呼喝聲,砍殺聲,天空的月色更加明亮,透著股冰冷,灑落在河邊林間,帶著恍惚。河上升起薄薄的霧氣,先前的漁燈漸次熄了,四周的一切影影綽綽,如同夢一樣看不真切。

    盈袖心想,不管怎樣,這個劉斐一定是不能再讓他興風作浪了。

    如果不是這人,他們東元國怎麼會遭受這場無妄之災?

    凡春運的魅力再大,也不過是能對那些好色男子有影響力。

    而先前那些嘩變的北齊禁軍就對凡春運毫不感興趣,並且對她恨之入骨。

    想到這裡,盈袖咬了咬牙。將匕首收了起來,左手腕一抖,將謝東籬給她的光劍取了出來。

    劉斐只覺得眼前光芒大盛,一支銀白色如同月亮一樣散發銀光的東西在對方手裡習習伸展。從一個小光點,變成一支長劍!

    盈袖光劍在手,功力立刻大增。她揮舞著光劍,急步旋轉。整個人和劍光幾乎融為一體。

    也正因為她這裡劍光大盛,將不遠處嘩變的北齊禁軍也引了過來。

    劉斐大驚,轉身要逃,但是沒跑幾步,盈袖已經一個縱躍,跳到他前方,手中光劍從頭頂斜刺下來,挑中了劉斐肩膀上的琵琶骨。

    「啊——!」劉斐痛得長嘯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們師出同門,你為何苦苦相逼?同門相殘,難道不怕師長怪罪?!」

    劉斐認出面前這人的身手,就是那夜在東元國白塔大獄附近跟他交過手的那個小太監!

    盈袖當然不會回話,只低低一笑,手中的光劍揮舞得更加滴水不漏。

    劉斐一邊肩膀的琵琶骨被挑斷了,先前又受了弩傷,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他踉踉蹌蹌繞著圈兒地奔跑,躲避著盈袖淩厲的攻勢,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雲箏回頭看了一眼,心裡一動,忙拽了拽夏暗香的衣袖,「縣主,劉首領好像支援不住了!」

    夏暗香頭也不回,柔聲道:「這個時候,我們不要給劉大哥添亂。我們能逃出去,就是劉大哥最大的心願。」說著,腳步不停,跑得幾乎比雲箏還快。

    盈袖見前面兩人越跑越遠,不想再跟劉斐糾纏,光劍斜挑,刺斷劉斐另一邊的琵琶骨。

    劉斐渾身失去了力氣,委身倒地,站都站不起來了。

    盈袖收了光劍,拎起他的後心舉起來,往追過來的那些嘩變的禁軍群中扔了過去,「接好了!這就是你們的劉首領!押著他回京城,就能將功贖罪!」

    啪嗒!

    劉斐從天而降,四腳朝天落在禁軍面前。

    「是劉首領!」

    「抓住了!」

    「抓住他!」

    一群憤怒的北齊禁軍一哄而上,拿出浸了水的牛筋,將劉斐牢牢捆了起來。

    劉斐被綁得暈了過去。

    在暈過去之前,他苦笑著想,根本不用這麼費勁,自己一身功夫都被那人廢了,面前這些禁軍,最弱的人都能一拳打倒他……

    ……

    盈袖沒有看見這些北齊禁軍如何對待劉斐,她只盯住前面凡春運和雲箏的背影,拔腳追了上去。

    河邊的風帶著涼意和濕氣,撲在臉上,如同小牛毛細針往臉上紮。

    盈袖跑得飛快。

    河上漁船上如果這時候有人在往外窺探,只能看見一道奔跑的殘影,迅速往前方移動。

    就快逼近了!

    盈袖忍不住從背後拔下弓箭,就要舉箭瞄準。

    就在這時,她的後頸突然毫毛直豎。

    那是一股莫大的危險正在臨近的直覺。

    如同小白兔在森林裡突然被虎狼獵豹盯住一樣。

    盈袖心念電轉,回手就將手中的弓箭當長戩一樣橫拍迴旋!

    啪!

    一聲巨響傳來。

    盈袖沒有看見對手在哪裡,但是她的弓箭卻如同沙中城堡被狂風吹拂,在她手裡寸寸碎裂。

    盈袖迅速扔掉手中的弓箭,急步後退,轉身順勢往前方不遠處夏暗香的後心處撲了過去。

    「住手!」她背後傳來一聲厲吼。

    盈袖聽出來了。——原來是北齊錦衣衛督主夏凡來了!

    夏凡的功夫,比劉斐又不知高了多少倍。恐怕跟她師父謝東籬不相上下。

    盈袖咬了牙,拼著被夏凡一掌擊到後背,也一掌往夏暗香後心處拍去!

    雲箏的步伐突然加快,將夏暗香往前拉了一把,盈袖的掌力就被卸掉了大半,不然這一掌就能要夏暗香的命。

    不過僅剩下的掌力還是夠夏暗香受的,她慘叫一聲。狂噴出一口鮮血。迎面倒了下去。

    盈袖一怔,旋即又看了雲箏一眼。——這個丫鬟不簡單,真是不簡單……

    「暗香!」夏凡目呲欲裂。用盡全力一掌又拍在盈袖後心,將她打得如同斷線的風箏,飄飄揚揚飛入半空中,然後又垂直掉落下來。

    撲通!

    盈袖整個人落入河水裡。

    河灣裡蕩起一陣漣漪。水紋四下散開,幾隻野鴨子被驚醒了,嘎嘎叫著,從河水裡飛了起來。

    夏凡看了河水一眼,哼了一聲,往前追過去。將夏暗香扶了起來。

    「督主!」雲箏跪倒在地上,「屬下護主不力,請督主責罰!」

    夏凡將夏暗香打橫抱起來。冷冷地道:「走吧,回去再說。」

    雲箏趕緊道:「督主,禁軍嘩變,劉首領……」

    夏凡一口怒氣突然泄了,搖了搖頭,「別說了,我都知道了。這一次,劉斐太莽撞了。」

    ……

    盈袖落入水裡的時候,腦子渾渾噩噩,她好像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天,她從高高的白塔上跳下來,沒有粉身碎骨的感覺,卻發現自己掉到水裡。

    她睜不開眼睛,只隨著河水載沉載浮,天亮的時候,已經漂浮到出海口。

    一隻水鳥當她已經死了,從半空中撲了下來,尖利的長喙往她露在水面的胳膊啄了下來。

    盈袖的胳膊一陣劇痛,陡然清醒過來。

    她睜開雙眸,和那水鳥對視了一瞬,突然手一伸,就拽住那水鳥的雙腿,將它塞到河水裡。

    那水鳥吃了個虧,慌忙拍著翅膀從水裡掙了出來,飛上天空。

    盈袖眯著眼睛,被眼前的藍天白雲晃得發暈。

    這是哪裡?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被河灣那裡的水流快沖到出海口了。

    幸好她對京城的水路熟識至極,因此她索性順著水路往她娘家的那個港灣遊過去。

    那裡也是跟出海口相連,離這裡並不遠。

    盈袖花了一上午時間,才遊到自家港灣處。

    她知道這裡有鯊魚,而自己身上又有傷,如果血腥氣在海水裡太濃,會引來鯊魚。

    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在鯊魚趕到之前爬到了岸上。

    這是她的家。

    終於到家了。

    盈袖在沙灘上走了兩步,終於不支倒地,暈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至貴堂的閨房裡。

    身上的衣衫已經換了,胳膊上的被水鳥啄破的地方也已上藥包紮起來。

    但是受的夏凡的那兩掌,可是將她打成了嚴重的內傷。

    她自己運了運氣,滯漲的內息完全無法通暢。

    這一傷,她可能要一兩年時間才能恢復。

    而且這中間,還要不斷用藥調養。

    盈袖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咳嗽了兩聲。

    沈詠潔聽見她的咳嗽聲,忙撂開簾子走了進來,坐到她床邊,憐惜地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汗,問道:「你做什麼去了?這兩天找不到你,大家都快急瘋了。」

    沈詠潔是在中午時分聽打掃後院港灣的婆子來報,說大姑奶奶暈倒在港灣的沙灘上,才知道盈袖居然跑回娘家來了。

    三天前京城之圍解了之後,盈袖就不知所蹤。

    謝家的人和沈詠潔、小磊急得要命,卻不敢聲張,只自己四下尋找,唯恐被別人知道了,影響盈袖的閨譽。

    特別是如今謝東籬不在東元國,盈袖就更有潔身自好,以免有瓜田李下的傳言。

    慕容長青幾次登門拜訪,都被沈詠潔堵了回去。

    就在慕容長青疑惑盈袖是不是往北面追過去的時候,沈詠潔終於找到了盈袖。

    她急忙給關心盈袖的人送了信。又請了太醫過府診治。

    現在謝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慕容長青、小磊,還有沈遇樂、沈大丞相,都在外間候著,等著盈袖醒來。

    盈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好對沈詠潔搖了搖頭,指指自己的咽喉。

    沈詠潔摸摸她的額頭。道:「你發高熱。嗓子說不出話是正常的。等燒退了就好了。」

    盈袖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覺。

    沈詠潔放下帳簾。出去對等候的人說道:「袖袖剛醒了,沒有大病,就是發高熱。太醫剛來看過了,吃了藥,睡一覺發汗,明天就好了。」

    慕容長青看了看那大紅撒花的門簾。站起來道:「那我明天再來吧。」

    沈詠潔忙道:「長青你忙吧,等袖袖痊癒了,我請大家過府一敘。」

    慕容長青不置可否,回頭又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謝家四個人也站了起來。

    謝家大嫂陸瑞蘭拉著沈詠潔的手,抹著眼淚道:「袖袖已經是我們謝家的人,理應由我們照料。沈夫人,要不還是我們帶她回去吧?」

    沈詠潔拍拍她的手。「她雖然出嫁了,但還是我女兒,讓我盡盡心吧。」

    陸瑞蘭不好再堅持,只是道:「五弟如今不在家,我們這些做大哥大嫂的,實在是太失禮了。」

    「沒事,等袖袖痊癒了,我送她回去。」沈詠潔說著,送了謝家四個人離開。

    小磊和沈大丞相在外間坐著,一時都沒有說話。

    沈大丞相看了看他,歎口氣,道:「小磊,你姐姐……這幾天去哪裡了?」

    小磊機靈地道:「姐姐心裡不高興,在家裡躲著不想見人。娘勸她也不聽,好歹看她病了,必須要請太醫,才說了出來的。」

    「是嗎?」沈大丞相不放心地看了看裡屋,半晌起身道:「好好照顧你姐姐,讓她別東想西想,陛下心裡有數。」

    小磊笑著應是,也送了沈大丞相出去。

    盈袖睡了兩天,終於燒退了,胳膊上的傷口也好得七七八八。

    她一個人靠坐在大迎枕上,面色寧靜,整個人又瘦了一圈,下頜尖尖,越發顯得一雙黑霧般的眸子深不可測。

    「姐姐,你大嫂要來看你,你願不願意見啊?」小磊給盈袖端了一碗燕窩羹進來,一邊問道。

    盈袖點了點頭,「讓大嫂進來吧。」

    陸瑞蘭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她看見盈袖靠坐在床上,臉色雪白,一雙手放在海棠紅的輕羅被罩上,如同紅花中臥著的一團白雪。

    眉若遠山,目似點漆,略轉一轉,就要把人的神魂都吸進去了。

    陸瑞蘭放下食盒,握了握她伶仃的手腕:「你怎麼這麼瘦了?」

    「大病初愈,怎麼會不瘦呢?」盈袖微笑,「大嫂,讓你記掛了。」

    「你沒事就好。」陸瑞蘭在她床邊坐下,拿了調羹給她喂燕窩羹,一邊輕聲道:「我今日來,是來辭行的。」

    「辭行?」盈袖一怔,「大嫂要去哪裡?」

    「你知道的。」陸瑞蘭垂下眼眸,「以後家裡的事,就拜託你和五弟了。」

    盈袖眼珠轉了轉,才想起來謝家大哥和二哥其實不姓謝,而是姓劉。

    「大嫂,你們要去北齊?」盈袖壓低了聲音,以免被旁人聽到,「是為了……婆母的事嗎?」

    「當然。」陸瑞蘭放下調羹,「你大哥、二哥心心念念就是要給劉家報仇,找出當年讓劉家滅門的真凶。」

    盈袖眯了眯眼,想起了那天晚上聽到劉斐和那黑衣人的說話。

    皇后齊雪筠,頂替的就是她婆母劉靈筠的身份。

    先前她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著手。

    但是這一次聽說了北齊錦衣衛督主夏凡和皇后齊雪筠之間的關係,盈袖倒是有個主意。

    她伸手握住陸瑞蘭的手:「大嫂,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北齊吧。」

    「你也要去?」陸瑞蘭驚訝,忙擺手,「不行不行!你怎麼能去呢?這是……劉家的事。」

    盈袖笑了笑,「我夫君是劉家的外孫,我也是劉家的外孫媳婦,我也應該給他們盡一份心吧?再說,我有個主意,可以……借助一下外力,讓他們狗咬狗。」

    陸瑞蘭挑眉看她。

    盈袖笑而不語。

    她不會告訴她,這一次,就輪到她坐莊,一步步剪除凡春運身邊的助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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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3:40 |只看該作者
第464章 頓悟

    謝家大嫂陸瑞蘭走了之後,盈袖又小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盈袖起身,和小磊、沈詠潔一起吃了晚飯。

    她的燒已經退了,內傷雖然未愈,但是已經行動如常,只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肆無忌憚地用功夫了。

    她在浴房沐浴的時候看著自己軟綿綿無力的胳膊,想,這兩年內有了難題,她不能如同以前一樣,只用武力解決了……

    在浴桶裡泡了一會兒,她翻身趴在浴桶邊緣,用手在浴桶的熱水裡晃悠,聞到熱水裡氤氳的玫瑰香味兒,她不由自主想起了謝東籬。

    也不知道他到了盛家的藥王谷沒有?在那裡過得怎麼樣?他的病能治癒嗎?

    那裡冷不冷?熱不熱?他吃不吃得習慣?

    這些天忙忙碌碌,精神一直處於緊張亢奮當中,盈袖一直把謝東籬放在心底深處,幾乎沒有時間去想他。

    現在閑了下來,思念就如潮水般湧來,將她淹沒。

    盈袖用手捧起水,澆在臉上,低低地歎息一聲,從浴桶裡站了起來。

    她穿好衣衫,回到臥房,叫人進來收拾。

    採桑帶著幾個婆子去浴房,出來的時候,盈袖對她道:「這裡有個方子,你去照方給我抓藥材。」

    她要親手做些治內傷的藥丸帶著去北齊。

    採桑應了,從她手裡接過藥方,旋身離去。

    回到床上默默地盤坐調息,一入定大半個晚上就過去了。

    盈袖睜開眼睛,仔細盤算了一下要去北齊做的事,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響。

    她披上衣衫。從床上下來,看見謝隱從窗戶處鑽了進來。

    他是她的暗衛,是謝東籬留給她的,但是她把他給了弟弟小磊。

    這些天盈袖要帶兵打仗,顧不上小磊,心裡十分不安,因此命謝隱跟著小磊做暗衛。不用跟著她。

    謝隱開始不肯,說五爺只讓他保護盈袖的安危,沒有別人。

    但是盈袖對他說:「如果我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獨活。你去保護我弟弟。就是保護我。」

    盈袖把話說到這份上,謝隱沒辦法,只好聽從。

    因為謝東籬給謝隱的命令,是讓他一切聽從盈袖。

    盈袖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同樣,盈袖讓他去保護小磊,他就一定得去。

    盈袖見他來了,也不意外,淡淡地道:「你來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謝隱抿著唇看著盈袖,古銅色肌膚在燈光下發出如同銅釉一般的光澤,上下打量盈袖,突然道:「夫人。你受了內傷?」

    盈袖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順便用手將腮邊垂落的頭髮別在耳後,道:「沒有的事。我跟你說,我要跟大哥大嫂他們去北齊,你記得要好好保護小磊,等我們回來。」

    「沒有嗎?」謝隱很是狐疑,目光在盈袖面上溜了一圈,「你走幾步跟我看看?」

    有功夫的人走路的氣勢,和沒有功夫,或者受了內傷的人走路的氣勢是完全不同的。

    除非是至高手,比如謝東籬那樣的人,才會返璞歸真,看上去跟平常人沒有兩樣。

    盈袖當然算不上至高手,甚至連高手都算不上,只比一般習武的人要高明幾分,因為她是跟著謝東籬學的功夫……

    盈袖白了他一眼,「你反了你?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再說就算受了傷,也是正常的。我可是帶兵打過仗的,你以為我能不受傷嗎?」

    這樣說也有道理。

    謝隱又看她一眼,目光便滑落到盈袖身後不遠處的屏風上,點了點頭,「夫人一定要保重。如果夫人不保重自己,屬下是無法安心待在辰親王身邊的。」

    說起小磊,盈袖的眼裡就有了笑意,她揉了揉鼻樑處的山根,旋身坐了下來,對謝隱低聲道:「我這次去北齊,是跟著大哥大嫂他們一起走。而且我不會如同在東元國一樣拋頭露面,所以不會有危險的。」

    謝隱點了點頭,「那謝大爺、謝大夫人他們知道嗎?」

    「當然知道。不過,家裡別的人不會知道。」盈袖悄聲囑咐,「我這一次病得厲害,明天就會離開京城,去山莊養病。大哥大嫂他們也會從山莊那邊走。你記得不要對別人說。」

    「我是暗衛,能對誰說呢?」謝隱似乎很是不滿,但沒有明著反對。

    盈袖又笑著勸他:「你在這裡候著,如果五爺回來了,我還在北齊沒有回來,我也好有個報信的人。」

    這樣說,謝隱才容色稍霽,點頭道:「那夫人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這可難說。如果快的話,也許半年,慢的話,總得一兩年吧。」盈袖盤算了一下,也不是很確定時間的長短。

    謝隱沒有再問了,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白瓷藥瓶,雙手捧著送到盈袖手裡:「夫人,這是五爺給我治內傷的藥,我用著還行,您這次出去,萬一又受了傷,隔得那麼遠,一時也照應不到。」

    盈袖展顏而笑,高高興興從謝隱手裡接過藥瓶,緊緊攥在手裡,道:「多謝你了,這樣的好東西給我了。」又問他:「那你自己還有嗎?」

    謝隱笑了笑,「我那裡還有很多。」

    說完要離開的事,盈袖又問起小磊:「你跟著小磊這段日子,覺得他身邊的人怎樣?有沒有別人的奸細?」

    謝隱想了想,道:「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在北齊禁軍攻城那日確實想在王府作祟,被我收拾了。」

    盈袖立刻變了臉色,倒抽一口涼氣,拊掌道:「幸虧我把你給了小磊!不然……」

    不然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盈袖想到上一世,他們姐弟倆可是小磊第一個被弄死的。

    謝隱走了之後,盈袖將他給她的那瓶治內傷的藥倒了幾粒出來研究。發現跟自己用的方子差不離,只是多了兩味藥。

    這兩味藥真是神來之筆,比她自己先前開的方子好多了。

    盈袖一時高興,重新寫了一張藥方放在桌上,然後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她就叫了採桑進來,道:「昨天的方子有些不完整,我又寫了一個,你按照這個方子去抓藥吧。記得要快些。」

    她沒有多少時間製藥了。

    採桑應了,帶著藥方出去親自抓藥。

    盈袖就對沈詠潔交了底:「娘,大哥大嫂他們有事要去北齊。我想跟著他們一起去。小磊那邊,還有郊外的莊子,您就多費心吧。」

    沈詠潔將她拉過來,坐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道:「你去北齊,是不是沖著凡春運去的?」

    盈袖咬著下唇想了想。「是,也不是。」

    她的主要目的,是找出害劉家的兇手,揭穿皇后齊雪筠的真面目。

    找凡春運的茬兒。只是次要的,附帶的目的。

    「你去看看也好,但是不要強求一定要殺她。」沈詠潔歎了口氣。她想得更加長遠,「那天的事。你也看見了,凡春運當真有本事,我也小看了她。你……不要跟她正面對上。你去了那個地方,需要更加小心謹慎。那是別人的地盤,而凡春運又是北齊的縣主……」

    盈袖反倒笑了,她想起那夜看見的北齊禁軍嘩變的事,緩緩地道:「娘,您想左了。凡春運如果在東元國,我還真不敢把她怎樣。但是她回了北齊……呵呵……」

    「北齊可是她的地盤。」沈詠潔瞥她一眼,給她撣撣衣襟,「她如今又有這樣的名聲,你可別打錯了主意。」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那天凡春運在東元國京城的城樓上自毀容顏,讓北齊禁軍退兵的事,大概已經讓她聲名遠播了。

    盈袖搖了搖頭,「娘,您仔細想想,凡春運在東元國京城,是讓誰退的兵?」

    「北齊啊?」沈詠潔皺眉,「你這孩子怎麼了?」

    「對啊,她是在東元國,讓北齊退的兵,所以她在東元國,也許算個英雄,但是在北齊,她就是個罪人。」盈袖挑了挑眉,說得很直接。

    從那天看見北齊禁軍嘩變,盈袖心裡就豁然開朗,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在兩國交戰中,一個國家的英雄,就是另一個國家的罪人。

    謝東籬以前教她,凡事不可做得太絕,有風使盡帆的下場,就是風一大,就會船毀人亡。

    凡春運就是做得太絕,有風使盡帆,面子裡子都要,看似占盡便宜,其實已經埋下了毀滅的禍根。

    沈詠潔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這個問題。

    聽盈袖一說,頓時茅塞頓開,笑著誇道:「袖袖,你這一次真是不錯,想得比娘要多一層。好,你去北齊,娘不拖你後腿。」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凡春運給你練手,你要仔細想想,如何對付她。」沈詠潔握握盈袖的手,「不能只用武力,也要用腦子。就如同你剛才說的一樣,借刀殺人,才是真的高手。」

    盈袖將頭擱在沈詠潔的肩膀上,笑說道:「殺掉她當然可以一了百了,但是我們在她手裡吃虧太多,不把那些虧找補回來就殺了她,我實在不甘心。」

    ……

    盈袖在沈詠潔這裡歇了一天,第二天就離開京城,往謝家在山上的別莊養靜去了。

    元宏帝知道她受了傷,頒下賞賜,讓她不必拘束,更不用去宮裡謝恩。

    皇太孫元應佳專門來謝家探望她,結果還撲了個空。

    他回到宮裡,對皇后齊雪筠說起這件事,好奇地道:「皇祖母,盈袖堂妹病得很重嗎?」

    皇后齊雪筠自從臉上的容貌復原之後,就不肯再把臉上的面紗摘下來,因此大白天的在宮裡也是戴著面紗。

    她心神不寧地聽元應佳說話,心裡卻一直在盤算,她是不是應該回北齊一趟?

    皇兄的態度,還有夏凡的態度,都讓她有些忐忑。

    而且她還想通過夏凡,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她的容貌再修一修。

    不必和以前一樣動大刀,但是小小修補一下總可以吧?現在這個樣子完全不能看……

    皇太孫元應佳說了幾句話,發現皇后齊雪筠完全心不在焉,也就不再說了,躬身告辭離去。

    ……

    盈袖回到謝家在山上的別莊養靜的時候,沈遇樂和沈大夫人王月珊專門來看過她一次。

    盈袖看見王月珊,就想起了被五馬分屍的王錦奕,還有被滿門抄斬的王家,臉上有些不自在。

    王月珊是王家的出嫁女。

    這一次沒有株連九族,因此王月珊無事,但是王月珊的娘親兄弟,還有侄兒侄女們,全都死了。

    盈袖看見王月珊頭上戴著一朵小小的銀白珠花,知道她是為王老夫人戴孝,便說道:「大舅母節哀。」

    王月珊閉了閉眼,臉上的神情一片灰敗,「這一次我能死裡逃生,還是陛下開恩了。」

    沈遇樂在旁邊搖著王月珊的胳膊,「娘,都是二表哥恣意妄為,無法無天,所以帶累了王家。」

    盈袖是外人,這件事跟她又有關係,王月珊是不知道內情,盈袖只得一言不發,轉身給王月珊沏了杯茶送上來。

    王月珊用帕子拭淚,道:「是,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確實太溺愛他了,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為了那該死的狐媚子,害了一家大小的性命!」

    王月珊本來就很討厭凡春運,而經過王錦奕的事,王月珊既恨王錦奕不爭氣,也恨凡春運吊起來賣。

    盈袖默默地坐在一旁,跟她們又閒話幾句,才送了她們出去。

    ……

    這邊謝家大哥和二哥已經將辭呈寫好送了上去,沒有幾天兵部就批了下來,准許他們辭官。

    盈袖知道這都是謝東籬臨走的時候安排好的。

    如今的兵部侍郎龍泰生就是謝東籬的人。

    盈袖也開始收拾行裝。

    謝家大嫂陸瑞蘭問她要帶幾個丫鬟,好準備大車隨行。

    盈袖卻笑道:「我一個人跟大哥大嫂去就可以了。丫鬟們留著在謝家給我看屋子。」

    「那怎麼行?」陸瑞蘭很是不安,「沒有丫鬟婆子,誰服侍你?」

    「可以到了北齊再買。」盈袖輕描淡寫地道,「一路上,我用大哥大嫂的婆子就可以了。」

    陸瑞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道:「瞧把你機靈的,好,那就先用我的。」末了又道:「我帶上路的丫鬟婆子也是剛買的,別人通不認得。」

    盈袖便知道陸瑞蘭明白了她的意思,兩人相視而笑。

    是啊,她身邊的下人,凡春運都認得,她怎麼可能帶著那些人呢?

    這一次,我在暗,敵在明,絕對不能讓對方察覺是誰在對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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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利用

    謝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要離開東元國,謝家剩下的就是第三代的這些侄男侄女,最大的嫡長子謝同運倒是已經成親生子,可以照顧弟弟妹妹們了。

    但他一直在爹娘的庇護下長大,陡然要獨當一面,還是不太合適的。

    本來謝家大哥二哥是打算等他們走的時候,謝東籬在東元國,自然會照應自己的侄兒侄女,但是如今謝東籬也不知所蹤,而他們的事,又不能一味苦等。

    等的時間越長,他們能找出真凶的機會就越少。

    所以謝東義和謝東鳴不打算再等了,趁著現在皇后齊雪筠鬧出事來,正好入手。

    而他們在北齊也綢繆安插了不少人手,有許多生意在北齊境內,也算是進可攻,退可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盈袖考慮了一下,反正她不會帶任何東元國的人手,因此謝東籬的那些人,她都給謝家那些侄兒侄女留下了,或者幫他們看家護院,或者幫他們看著莊子生意。

    謝東籬的小廝阿順留下來管總,所有的事,都要跟他說一聲,他會記下來,等謝東籬回來,就全部交給他處置。

    除此以外,盈袖不放心,還托了沈詠潔幫助照看。

    沈詠潔和張紹天定親之後,本來打算是今年成親,但是因為元健仁的死,他們的婚期就推到明年了。

    盈袖拉著沈詠潔的手,悄悄地道:「娘,謝家就暫時託付給您了,您幫著多費心。等我們五爺回來,他一定會感激在心的。」

    沈詠潔笑著點點頭。「你放心,謝家那些孩子個個知書達理,很聽話的,我能照看,自然會照看。」

    兩人走到屋裡,盈袖給沈詠潔看自己要帶去北齊的衣服鞋襪,都是新做的。從來沒有在東元國穿過,而且都不是她習慣穿的那些顏色。

    總之加上謝東籬給她留的面具,她可以毫不困難地裝成另外一個人,她甚至連變聲的藥丸都有。

    「小磊那邊,除了皇祖父給他派的護衛,我也給了他留了一些人手,暗中保護他。」盈袖最擔心的人就是小磊,不僅因為他年歲最小。而且因為他的身份,是最容易被人害的。

    盈袖並沒有說到底留了誰。說得太具體了會被人知道,只有含糊其辭,才能讓對方忌憚。

    盈袖也不知道,她和沈詠潔、小磊身邊。到底還有沒有別人安插的人手。

    沈詠潔閉了閉眼,點頭應允道:「我會搬去跟小磊一起住。這陣子,你和東籬都不在東元國。小磊確實是最危險的。」

    「小磊也說了,他會自己小心。娘,您也別把他看得太緊,有些時候,還是要他經點兒事,才能學得更快。」盈袖將東西都打包裝好了,帶沈詠潔去外面的園子裡吃午飯。

    初夏的山林裡,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撒了下來,點點如同碎金子一樣照得滿地都是。

    樹下的石桌上擺了四個涼盤,四碗山鮮,還有三個果碟。

    盈袖和沈詠潔對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閒聊。

    盈袖又說起沈家,勸沈詠潔也要時常回娘家看看,畢竟小磊還是需要沈家的助力的。

    沈詠潔就想起了張紹天昨天跟她說的話,放下筷子,含笑道:「你這幾天忙忙碌碌,倒是忘了跟你說這件大事。」

    「什麼事?」盈袖也放下筷子,拿巾子抹抹嘴角。

    「是你表妹。」沈詠潔的笑容越來越大,「遇樂的喜事。」

    「遇樂?」盈袖怔了怔,突然回過神,欣喜地道:「啊?是不是鄭昊要來娶她了?!——不對!我想起來了,北齊匆忙退兵,其實是因為南鄭國突然攻入了北齊邊境。南鄭國的皇帝本是以前的太子鄭承,他是篡位上臺的,他父皇聽說是逃走了,並沒有去世,因此他將幾乎所有兵力都放在南鄭國京城附近,提防他父皇。」

    「嗯,還有呢?」沈詠潔笑眯眯地點點頭,等著盈袖往下分析。

    盈袖站了起來,在林間樹底慢慢走動,笑道:「可南鄭國這一次卻趁北齊跟我們東元國對峙的時候,突然派了兵往北齊進攻,並沒有龜縮在南鄭國的京城,就說明……」盈袖猛地轉過身,欣喜萬分地道:「是不是鄭昊……做了南鄭國的皇帝?!」

    只有鄭昊上臺,南鄭國才不會對東元國趁火打劫,而是圍魏救趙,往北齊那邊溜了一圈,才解了東元國之圍。

    沈詠潔掩袖笑道:「差不多吧。——南鄭國的昌興帝重新上臺了,前太子鄭承沒當幾天皇帝,就被自己的父皇和弟弟推翻了,已經被賜死。鄭昊如今是南鄭國太子。他做了太子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旨帶兵,要奪回被北齊先前在南鄭國內亂之時占去的那片無主之地。」

    「真是太妙了!」盈袖拊掌而笑,「鄭昊這個舉動,真是一舉三得,既為南鄭奪回土地,立下不世功勳,又將軍權掌握在自己手裡,不用怕再有反復,而且還能順便解我們東元國之圍,為他在外祖父心裡的位置,再添籌碼!」

    「這是自然。前日他已經遣了使者來傳話,要約定娶遇樂的日子。」沈詠潔感慨地道,「你早些回來,還能參加你表妹的婚禮呢。」

    「日子定了嗎?」盈袖忙問道,「到時候我就算那邊的事沒有完也會回來的。遇樂的婚禮,我說什麼也要出席。」

    她還記得上一世,沈遇樂跟陸乘元解除婚約之後,也是一直沒有成親。

    那時候鄭昊和她好像沒有這一世這般和睦。

    現在想來,也就是他們之間沒有凡春運摻和。

    難怪上一世,沈遇樂對凡春運一直不假辭色,只是自己到死都被姐妹之情遮住眼睛,竟然沒有看清這個便宜妹妹的厲害之處。

    而這一世,因為有了小磊做參照。讓她提前發現了凡春運口不對心的一面,但受前世姐妹之情的影響,她在對凡春運的問題上,總是搖擺不定,下不了狠心,最後終於自食其果了。

    盈袖長籲一口氣,神色淡了下來。

    凡春運這個人,關係到夏凡和皇后齊雪筠。應該好好利用一番。

    沈詠潔看盈袖神色變了,以為她是想沈遇樂的親事,就道:「日子還沒有定下來。如今不是以前的庶民鄭昊娶遇樂了。而是南鄭國的太子娶太子妃,關係到兩國的邦交,因此陛下已經責令禮部接手這樁親事了。」

    那肯定是一場隆重而盛大的婚禮。

    盈袖微微地笑,「我一定趕回來。」

    ……

    她跟著謝家人是五月中旬離開東元國。扮作販賣綢緞的北齊商人,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北齊路引和戶籍。趕著大車,從京城南下江南,再從江南折向北,往北齊京城進發。

    他們人多,走得不快,但也沒有特別慢,也就花了十天時間。就來到了北齊的京城。

    北齊京城是前朝大周以前的京城所在地。

    盈袖上一世的時候跟著司徒家的人來過一次,但是匆匆忙忙。沒有去過很多地方。

    這一次,她是要跟著謝家人在這裡住上一段日子了。

    謝東義和謝東鳴兩人提前進城打點,盈袖和大嫂陸瑞蘭、二嫂甯舒眉坐著大車,慢悠悠從北齊京城郊外的大路上逛了過來。

    陸瑞蘭指著大路另一邊的小路說道:「那邊的小路通向王家村,聽說,王家就是從這裡發家的。」

    盈袖默默地看了一眼那羊腸小徑,看見小道拐角處是一片濃密的樹林,那王家村,想是在樹林的另一端。

    「我們在城外有個莊子,從東元國帶來的下人,就放到城外的莊子裡,不會帶到城裡去。」陸瑞蘭說著,就命管事帶了下人坐的大車往另一邊去了。

    盈袖抬眸,看見那王家村方向的盡頭有一座大山,一陣風吹來,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納悶道:「這裡怎麼有這麼濃厚的藥香味呢?難道這裡有很大的藥房?」

    不然怎麼會藥香一直飄到大路上來了?

    陸瑞蘭奇道:「哪裡有藥香?我怎麼沒有聞到?」又問甯舒眉:「你聞到沒有?」

    甯舒眉搖了搖頭,說了聲「沒有」,但是又想起一事,笑道:「莫不是因為藥山?」

    「藥山?」盈袖更加好奇,「是種了藥材的大山嗎?」

    「現在有沒有藥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前那座山是神農盛家的產業,他們在山上種了許多藥材。不過後來盛家隱居避世,這藥山就廢棄了,如今應該沒有人種藥了。但因為當年的底子好,聽說上山采藥打獵的人還能不時采到一些珍稀藥草。」

    「真是可惜了。有機會要去親眼看看才好。」盈袖讚歎道,她的鼻子對藥味特別靈敏,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東西,又可惜小白兔球球被謝東籬帶走了,不然有它在身邊,還能去找找那山上有沒有好藥材。

    「以後機會多得是,今兒我們早些進城吧。在路上走了這麼多天,骨頭都被顛散了。」甯舒眉撐了個懶腰,靠在陸瑞蘭肩上,都快要睡著了。

    她們終於在日落時分來到了北齊京城的西城門前。

    盈袖抬頭,看著這比東元國城牆更加古樸厚重的城樓,微微地笑了。

    進到城裡,很快就看到謝東義和謝東鳴兄弟倆站在城門內迎接他們。

    這倆兄弟臉上留了一部絡腮鬍子,又比以前胖了一些,不是特別熟悉他們的人,乍一看,真看不出來他們是誰。

    如今來到北齊京城,他們恢復了劉姓,家裡的下人都是北齊京城裡買的,叫著「劉大老爺、劉大夫人、劉二老爺、劉二夫人」迎了他們進城。

    盈袖就扮作他們的侄女,被稱為「劉大小姐」,跟著一起回了他們在北齊早就買好的大宅子。

    謝東義和謝東鳴兄弟倆這十多年就在綢繆這件事。

    盈袖在這裡歇了兩天,終於歇過勁兒了,就來到內院上房的堂屋,跟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說話。

    劉東義正在說他打聽到的北齊近來發生的大事。

    「北齊朝廷上這陣子真是熱鬧。」劉東義嘖嘖說道,「劉斐認賊作父,為了女人矯詔帶北齊禁軍攻打東元國就不用說了。北齊皇帝病好之後,直接將他拿下大獄。北齊禁軍大換血,將錦衣衛在北齊禁軍裡滲透的人馬全清洗了。」

    盈袖笑了笑,道:「聽說,劉斐是劉家人,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對夏凡死心塌地?」

    「他不是對夏凡死心塌地吧?」陸瑞蘭冷笑,「他是色迷心竅,對凡春運那賤人死心塌地才對。」

    盈袖想了想,手裡把玩著自己裙腰上懸著的一枚玉佩,一邊道:「也不能說,完全是因為凡春運的緣故。」

    「此話怎講?」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齊心問道。

    「劉斐,跟夏凡的淵源,比他們顯露出來的要深。」盈袖斟酌著說道,「他的功夫,跟夏凡是一路的。我懷疑,劉斐是夏凡的徒弟……」

    「啊?!」屋裡的人大吃一驚,「是真的嗎?!」

    這是第一件表現夏凡跟劉家有關聯的事。

    「劉斐其實是劉家的遠房親戚,並不是近支,可以說,他現在跟我們的關係,只是姓劉而已,別的都沒有了。」劉大哥搖搖頭,「別管他了,他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活該。還有一件事,那凡春運本來改名夏暗香,被封了縣主。但這一次她從東元國回來,被北齊皇帝擼掉了縣主的封號,成了庶民了。」

    「哦?」盈袖挑了挑眉,自言自語地道:「這麼快?」

    「北齊皇帝和北齊京城的這些官宦人家早就恨死她了,為了她一個人,死了一萬多北齊禁軍,你以為凡春運還能在北齊繼續做她的縣主,作威作福嗎?」陸瑞蘭輕蔑地撇了撇嘴,「我在東元國就知道這是她的下場。」

    北齊禁軍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做的,那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是有一定地位和後臺的。

    「就這批個個在家裡金貴的公子哥兒,無端為了個東元國的野種送命,這些官宦人家沒有直接撕了她,已經是看在夏凡面子上了,還想做縣主?」劉二哥嗤笑,「凡春運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呢。」

    盈袖靜靜地笑了,「嗯,她不好過,我們才能利用她攪局。」

    「利用她攪局?她恐怕沒有這麼大的能力吧?」陸瑞蘭遲疑,「如果她是縣主還成,這縣主都不是了……」

    盈袖伸出手指搖了搖,「如果她還是縣主,也許不會上當。就因為她現在不是縣主了,以我對她的瞭解,她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盈袖咳嗽了一聲,「她跟皇后齊雪筠有不解之仇,我們只要把皇后齊雪筠是假貨的消息輾轉傳到她耳朵裡,沒風浪她都能給攪出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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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心機

    「這樣真的行嗎?」陸瑞蘭有些疑惑,招手讓盈袖坐到她身邊,「她如今什麼都不是了,如何能掀起風浪?」

    「這就是她的問題,我們只要拋出誘餌,靜觀其變就可以了。」盈袖走到陸瑞蘭身邊坐下,繼續聽劉大哥說話。

    劉大哥回頭看了妻子陸瑞蘭一眼,又道:「這件事說來容易,可是想想如何輾轉傳遞消息,就是一大難題。她可是錦衣衛督主的外甥女,錦衣衛那些人慣會做這些事,難道能騙得過他們?」

    盈袖挑了挑眉,「我要騙錦衣衛做什麼?我只要讓凡春運知道這個消息就行了。至於是真是假,都是她的事。」

    「那好吧,我們就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機會。」劉二哥上前打圓場,「大家剛來北齊京城,先熟悉熟悉,歇息幾天再說吧。這麼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時。」

    既然大哥二哥都表示要靜觀其變,盈袖也不著急,索性又歇了幾天。

    她的內傷嚴重,雖然有謝東籬留下的特效藥,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治癒的。

    這種傷,就得慢慢熬,需要時間來治癒。

    這天她起床之後,發現天氣晴好,就想出去走走。

    陸瑞蘭正好來到她住的院子,拉她一起去他們的鋪子看新進的貨品。

    陸瑞蘭其實並不精通商賈之事,但是盈袖精通,上一世,司徒家的生意就是她打理的,就算不是頂尖高手,眼界也比一般商人要強許多。

    因為站在巨人背上,看得比別人要遠。

    盈袖就道:「大嫂等我換身衣裳。」說著,她回到屋裡。換了一身有墊肩的大袍子,腰身那裡也做得厚實,穿上之後,比她本人要粗半個來回。

    這樣的衣著,能最大程度改變一個人的背影。

    盈袖知道,要喬裝打扮,臉上可以戴面具,說話可以用假聲,但是身形是最難改變的。

    很多喬裝打扮的人都是在身形是露了餡。

    因此謝東籬教她成功的偽裝,一定要改變身形和背影,這樣才能瞞過熟人的眼睛。

    盈袖在鏡子裡照了照,覺得就是自己看見自己這個背影,都認不出來,又戴上了特製的面具。

    這是一個白白淨淨普普通通大姑娘的模樣,不醜。但也不算十分漂亮,落入人群中就跟一粒水滴落入大海。

    她從房裡出來的時候。把陸瑞蘭都嚇了一跳,瞪了她一會兒,才猜到是盈袖,笑著拿手指著她道:「你這個促狹的。怎麼扮成這個樣子?」

    「這樣方便。」盈袖對陸瑞蘭眨了眨眼,將陸瑞蘭拉到房裡,給她描粗了眉毛,又抹得面色發黃,看得不像她了,才順手戴上幕離,挽著陸瑞蘭的胳膊,一起出去了。

    他們劉家的綢緞莊,在北齊京城的東面。

    那裡都是富貴人家聚居的地方,因此那些貴價綢緞才能賣得起價。

    盈袖和陸瑞蘭來到鋪子前,發現鋪子裡居然人滿為患,一個夥計要招呼好幾個主顧,忙得不可開交。

    盈袖詫異道:「今兒什麼日子?怎麼這麼多人啊?」

    陸瑞蘭也很奇怪。

    他們的這個綢緞莊,其實主要不是要做生意,就是弄個網站好落腳而已。

    做生意是順帶的。

    陸瑞蘭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裡面的掌櫃送了一位貴婦打扮的人出去,恰好看見了陸瑞蘭帶著一個頭戴幕離的女子在門口站著,心裡一驚,忙陪笑著過來,道:「大夫人來了,裡面請!裡面請!」

    掌櫃的認得這是東家太太,因此忙過來親自招呼她們。

    陸瑞蘭點了點頭,笑著往裡走,一邊問道:「今兒的生意怎麼這麼好?掌櫃的你經營有方啊!」

    掌櫃的忙彎腰道:「屬下不敢居功,實在是東家近來剛好從東元國的江南帶了一批新樣綢緞來了,整個京城也只我們店裡的綢緞最新式,最拿得出手,又恰逢宮裡要給八皇子選妃,因此京城許多人家都來給家裡的姑娘置辦幾身行頭好備選。」

    盈袖心裡砰然一跳,輕輕拽了拽陸瑞蘭的衣襟。

    陸瑞蘭會意,對那掌櫃道:「你去忙吧,找個夥計進來,跟我們說說京城裡的熱鬧事兒。」

    掌櫃的應了,送她們進了綢緞莊的貴賓室,然後叫了個夥計進去說話,還派了個丫鬟奉茶。

    盈袖摘下幕離,從丫鬟手裡接過茶,四下看了看,問那夥計:「咱們的綢緞莊有沒有老主顧?」

    按她前世的經驗,世家大族都會與那些老字型大小的店鋪有長期生意往來。

    他們在這種店鋪裡都是記帳,然後按季結帳。

    而店鋪裡如果到了新貨,經常是會先給老主顧過目之後,再擺到店裡賣的。

    如果這個綢緞莊跟北齊的一些世家大族有老主顧的關係,她要做的事,就容易多了。

    那夥計見問,忙道:「大小姐,我們有幾個老主顧,不過……不過……」他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不算大族,做的官兒最大的,也不過是五品官兒……」

    「哦。」盈袖應了一聲,有些失望。

    才五品官,跟夏凡這個錦衣衛督主的級別差得有些遠。

    陸瑞蘭又問起別的事情,那夥計忙轉頭回答陸瑞蘭。

    盈袖一個人看著茶杯裡的茶葉在熱水裡浮浮沉沉,一個主意又一個主意在腦海裡打轉,不知該挑哪個好。

    陸瑞蘭問了一些事情之後,就道:「外面聽起來人更多了,你們忙去吧,我們自己坐一會兒就走了。」說著,讓那夥計和丫鬟都出去了,她跟盈袖兩個人坐在屏風後面邊吃茶,邊閒聊。

    「想不到北齊的人喜歡大紅遍地錦鳳穿牡丹樣式的緞子。」陸瑞蘭駭笑,「這種緞子,一般怎麼穿得出來?生生是衣服穿人,不是人穿衣服了。」

    盈袖抿嘴一笑,道:「也不見得。北齊女子高挑豐滿,壓得住這樣的大紅牡丹。東元國的女子纖細嬌小,偏愛秀雅素淨的花樣兒。」

    陸瑞蘭點了點頭,正要再說,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還夾雜著女子尖細的唾駡。好像還有男子粗嗝的呵斥聲。

    盈袖站了起來。「大嫂,我去看看,您坐。」

    她是喬裝打扮過的。出去遇到熟人也不怕,沒人認得出她。

    「你要小心,別惹事。」陸瑞蘭叮囑了她一番,目送她出去了。

    盈袖出去之後。沒有急著去看出了什麼事,而是站在門邊的陰影裡。打量外面的這些主顧。

    到綢緞莊來的人十有八九是女子,當然也有男人,不過今天的女主顧特別多,所以就算有男人想進來。在門口看一眼濟濟一堂的夫人小姐們,也就不進來了,因此屋子中央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一片女子中就特別顯眼。

    只見他手裡抱著一匹海棠紅五福臨門團花如意錦。瞪著眼睛對一個胖胖的,腦袋上插了七八支金釵的貴婦大聲道:「這緞子明明是我們先看見的。都下了定金了,怎麼能給你們?」

    「你不過下了定金,我出雙倍找掌櫃買這匹如意錦!」那貴婦手一揮,氣勢十足說道,白白胖胖的手背上竟然能看見幾個手渦。

    「你——!」那男子被噎得差一點說不出話,雙唇翕合著,囁嚅半天,才吼出一句:「有銀子了不起啊!」

    「有銀子就是了不起!怎麼樣?!」那貴婦揚了揚雙下巴,「去!給我把那緞子搶過來!」

    她身邊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沖了出去,一左一右拽住那男子的胳膊。

    那男子嚇得胳膊一抖,夾在胳膊下的緞子眼看就掉下來了。

    人群中一個矮矮瘦瘦的婆子突然竄了過去,將那緞子拾起來,抱在懷裡,對那貴婦道:「夫人,咱們弄到了。」

    那貴婦傲慢地點了點頭,「收好了,把這緞子記在西街吏部石侍郎名下,讓你們掌櫃去找石家收銀子吧。」

    「唉!您請留步!」掌櫃的忙擠了過來,「夫人,您得簽個押,我們才能去收賬。」

    被搶了緞子的男子氣得快冒煙了,惱道:「你不是說雙倍銀子買嗎?怎地還不如我們,連定金都沒下,就要把這緞子拿走?!」

    「就要拿走,你咬我啊!」那貴婦十分囂張,像貓戲老鼠一樣戲弄那男子。

    盈袖皺了皺眉,悄悄走到一個看熱鬧的小戶人家打扮的婦人身邊,低聲道:「這位大嬸請了,我想問問,那女子是誰啊?石侍郎的夫人嗎?」

    那婦人喜愛看熱鬧,自然也十分八卦,聞言忙道:「怎麼可能?!石侍郎是何等樣的大官,他的夫人怎麼會親自出來買綢緞?!那人是他府上夫人的娘家親戚,不過是打秋風的姨媽而已。」

    「只是親戚啊。這架子可真大。」盈袖嘖嘖兩聲,又問道:「那她為何要跟那男子搶綢緞呢?」

    「這你都不知道?!」那婦人驚訝得眉毛都快挑到額頭上了。

    「我剛從鄉下來,對京城不熟。大嬸見多識廣,不如我請你去對面茶樓吃茶啊?」盈袖熱情相邀,那婦人也喜歡貪小便宜,就樂呵呵跟她去了。

    兩人來到茶樓坐定,盈袖叫了兩壺茶,四樣茶果子,和這婦人閒話起來。

    「大小姐你貴姓啊?」

    「免貴姓劉。」盈袖笑著給她斟茶,「大嬸您呢?」

    「我娘家姓汪,夫家姓彭,你就叫我彭家的吧。」那婦人爽利說道,吃了一口茶,又揀了細茶果吃了幾樣,就說起剛才的事。

    「劉大小姐你有所不知,咱們聖上要給八皇子選妃了,京城五品官以上的人家如果有年滿十四的未嫁姑娘,都可以應選。」彭家的指著茶樓外那垂頭喪氣的男子,道:「剛才那個搶綢緞的,就是京兆尹府趙知事家的大公子。他妹妹生得國色天香,十分美貌,又才剛剛十四歲,大家都說說不定會選上。因此他家也忙著在給她準備衣裳首飾。」

    「原來是這樣。」盈袖點了點頭。「其實那綢緞莊裡新式樣子的緞子有不少,何必就盯著那樣跟人搶呢?」

    「劉大小姐,你又有所不知了。」彭家的口若懸河,揮著手道:「那海棠紅五福臨門團花如意錦可是有說道的,不是一般的綢緞。有應選姑娘的人家,多半想置辦一身這種緞子製成的衣裳,討個吉利喜慶。」

    盈袖更加好奇。「不過是一幅緞子。到底有什麼好彩頭呢?」

    「彩頭大著呢!」那彭家的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茶壺和茶果碟子幾乎跳了起來,「當年啊。咱們劉大將軍的女兒就是穿著這一身衣衫在街上遇到當年的太子爺……如果不是後來劉家出了事,那位劉大小姐可是要做太子妃的。可惜啊,劉家出了事,她成了孤女。無父無母無親族,是不能做太子妃的。老皇帝憐惜她,就收她做義女,還封了公主,後來。不還嫁到東元國做皇后娘娘了嗎?!他們說,她就是因為穿了這種如意錦,才心想事成。一輩子順風順水啊!所以呢,這家裡有待選姑娘的人家,都想買這種緞子。可惜今年這種緞子幾乎被人買光了,只這劉家綢緞莊有一匹,還被石侍郎家包圓了,真是太可惜了。」

    「那石侍郎家也有待選的姑娘?」

    「當然有,好像是石三姑娘,聽說也生得花容月貌,比公主都不差呢。」彭家的說話間,將桌上的茶果都吃淨了,才告辭離去。

    盈袖結了賬,從茶樓出來,看見那趙公子還在綢緞莊門口站著,看著石侍郎家的方向冷笑。

    盈袖搖了搖頭,從他身邊走過,進綢緞莊裡面去了。

    「做什麼去了?」陸瑞蘭從里間出來,「你不是去看熱鬧嗎?怎麼熱鬧散了,你還沒回來?」

    盈袖笑道:「聽人說了個古,就聽住了。大嫂,咱們回家去吧。」

    陸瑞蘭點了點頭,「是該回去了。」她跟掌櫃的打了聲招呼,轉身要走,就見那趙公子又大步走了進來,對掌櫃的道:「劉掌櫃,您能不能幫幫忙,幫我再找找看,還有沒有這種緞子?我……我出雙倍!」

    掌櫃的為難地道:「剛才那匹已經被石侍郎家拿走了,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趙公子還要再求,就聽見一把銀鈴似的嗓子從門外傳來,「大哥,回去吧,沒有就算了。」

    盈袖和陸瑞蘭一起轉頭,看見一個秀美溫雅的女子搭著丫鬟的手走了進來。

    趙公子回頭,看見她,又是欣喜,又是內疚,「妹妹,剛才我搶到那緞子了,可是被石侍郎家搶走了……」

    「沒事,我家裡衣裳多著呢,何必一定要這幅緞子呢?才剛我去了錦衣衛夏督主家裡,他家的大小姐做得好漂亮的花樣子,說要給我做雙鞋。」那女子柔聲說道,讓那男子跟她回家。

    盈袖正在琢磨要如何傳遞消息,一聽錦衣衛夏督主,心裡立刻有了主意,忙推了推陸瑞蘭。

    陸瑞蘭輕輕咳嗽一聲。

    掌櫃的會意,看了看這人,又看了看陸瑞蘭,道:「趙家是咱們家的老主顧了,東家您看……?」

    「啊?您是東家?您幫幫忙!看看還有沒有這種緞子,我一定高價,出高價!」趙公子欣喜若狂,對陸瑞蘭長揖在地。

    盈袖笑道:「我們可以去庫房找一找。如果能找到,到時候給你們送家去,就不用再來店裡跟人搶了。」

    趙公子和趙姑娘聽這意思,好像還有多餘的緞子,都很歡喜。

    趙姑娘忙道:「我家就在拐角的石獅胡同,是你們店的老主顧了,你們掌櫃的知道在哪兒。」

    「知道知道!」掌櫃的滿口應承,送了他們出去。

    陸瑞蘭看了看盈袖,以目示意:「你要試試?」

    「不過破費一匹緞子,自然是要試的。」盈袖沉聲說道。

    做生意的商家都有壓箱底的庫存貨,是留著以防萬一的,一般不會擺到檯面上,一來是故意造成搶手緊缺的現象好抬高賣價,二來也是以備不時之需,比如這樣的情況,又比如有更大的官兒追著要貨。

    從店裡回去之後,盈袖故意等了三天,才帶著剛剛夠做一身衣裳的海棠紅五福臨門團花如意錦登門拜訪。

    趙姑娘和趙公子看見那緞子,自然是感激不盡。

    趙姑娘拉著盈袖的手,對她十分親熱:「劉大姑娘是吧?過兩天是我及笄禮,劉大姑娘一定要來啊?」說著,還讓丫鬟奉上正式的請帖。

    盈袖早打聽清楚了這趙家的事,因此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就等兩天后趙知事家二姑娘的及笄禮了。

    趙家雖然級別不高,但可巧趙二姑娘生得實在美貌,而且她娘的外家跟八皇子的母妃是同族,她小時候跟八皇子還見過面,彼此熟悉。

    這次選妃,她能選上的機會非常大,所以才被別的姑娘當做眼中釘。

    因此她的及笄禮一到,她家的請帖簡直搶手。

    盈袖走了之後,趙大公子看著請客禮單,有些不自在地對趙二姑娘道:「妹妹,你做什麼要請夏大姑娘?她……的名聲不好。」

    這夏大姑娘,就是夏暗香了。

    趙二姑娘笑了笑,道:「人家低聲下氣地求了我這麼久了,鞋都做了好幾雙了,我哪裡能擺架子?再說,不看她份上,看她舅舅份上,我們也不能完全不理她。——那帖子,你就當是給錦衣衛夏督主的。」

    趙大公子知道自己這個妹妹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八面玲瓏,很會做人,再一想犯不著為此得罪夏凡,因此不再說了,就等著兩天后正式的及笄禮。

    此時北齊錦衣衛督主夏凡的府邸後院裡,夏暗香的丫鬟雲箏對她道:「姑娘,劉斐托人從牢裡給姑娘帶話,說要請姑娘去見他一面。」

    夏暗香摸了摸臉上蒙著的白巾子,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細聲細氣地道:「男女有別,我怎麼能去看他呢?再說,劉大哥在牢裡,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實在是不方便去。你以後也別幫人傳這種話了,要是讓別人曉得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雲箏笑了笑,又道:「過兩天是趙二姑娘的及笄禮,姑娘您要去嗎?」

    「自然是要去的。趙姐姐對我這麼好,又下帖子請了好幾次,我不去不行啊。」夏暗香又摸了摸臉,眉頭擰成川字,她轉頭看著雲箏,道:「你知道我舅舅去哪裡了嗎?最近怎麼老沒見著他?」

    雲箏暗道,明明是你費盡心機要來的帖子,居然還裝得是別人求她……暗笑著走近幾步,湊到夏暗香身前,俯身低語:「姑娘,聽說皇后娘娘要回來省親了,因此督主去打前站佈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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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4:19 |只看該作者
第467章 入夢

    「皇后娘娘?哪個皇后娘娘?」夏暗香下意識反問,其實明知不會是北齊或者南鄭國的皇后娘娘,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

    雲箏輕笑,走到夏暗香身後的桌旁,將調好的藥膏拿過來,對夏暗香道:「姑娘,該上藥了。」

    夏暗香將臉上的白巾子取了下來,默默地閉上眼,輕聲問道:「你這個東西真的管用嗎?」

    雲箏微笑著拿起小刷子,將那藥膏一遍遍刷在夏暗香的臉上,輕聲道:「管不管用,也要用了才知道。」

    夏暗香無奈癟了癟嘴,咬牙忍著那難聞的氣味,讓雲箏給她治臉。

    雲箏的這藥理調了特別的東西,如果用的好,還是能淡化夏暗香臉上的傷疤。

    完全除去,她沒這本事。

    當然,如果蠱王醒了的話,還是有可能試試的,可惜蠱王還在沉睡,不然的話,這傷就不用這麼費勁了……

    雲箏一邊搖頭,一邊給夏暗香上藥。

    夏暗香被那氣味熏得眼睛都睜不開,很快就睡過去了。

    ……

    兩天后,就是趙二姑娘的及笄禮。

    盈袖一大早就打扮好了,穿著普普通通暗紅地萬字不到頭蜀錦長裙,挽著赭紅披帛,頭上只插著一支金釵步搖,帶著一個機靈的小丫鬟提前來到趙家。

    趙二姑娘感謝盈袖幫她弄到如意錦,特意將她叫到自己房裡,給她介紹了幾個京城官家的姑娘認識。

    這些姑娘跟趙家是差不多的品級,因此能跟趙二姑娘玩到一起。

    盈袖也明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在旁邊陪著這幾個姑娘說話。留心打聽她們的喜好,順著她們的話頭說了幾句,大得這些姑娘歡心,雖然沒有對她特別親熱,但也沒有把她當外人了。

    先到的這些姑娘都是趙二姑娘的密友。

    她們圍坐在桌子旁,一邊吃點心,一邊吃茶說閒話。

    大家正高興呢。突然趙二姑娘的丫鬟在門口回報:「二姑娘,夏大姑娘來了。」

    「夏大姑娘?哪個夏大姑娘?」一個胖胖的姑娘好奇地探頭,「二姐姐,你又有新友了?」

    趙二姑娘一怔。很快含笑道:「就是錦衣衛夏督主的外甥女。」一邊說,一邊起身,看著夏暗香已經帶著一個漂亮氣派的丫鬟來到門口了。

    盈袖坐在姑娘們中間,留神打量夏暗香。一段時間不見,夏暗香瘦了許多。臉上還是蒙著白巾子,走路的時候如風擺楊柳。

    「我道是誰?原來是吃裡扒外讓人扒光看了個遍的東元奇女子!」那胖胖的姑娘頓時大怒,翻了個白眼,忍氣對趙二姑娘道:「若今兒不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我是馬上就要走的。——讓這賤人坐在屋裡都髒了地!」

    盈袖看了那胖姑娘一眼,暗忖這姑娘家裡莫不是有北齊禁軍?不然怎麼發這麼大火。

    她身邊的姑娘會意,對她壓低聲音道:「她的大哥是禁軍。死在東元國了……」

    果然是這樣。

    盈袖點點頭,這胖姑娘就是那死去的一萬北齊禁軍家中的一員了。難怪會看夏暗香不順眼。

    但夏暗香也真是臉皮夠厚。

    明明這種場合,絕大多數來的人都是北齊官宦人家,她還敢上門,不怕別人把她打出去?

    夏暗香正要進門,一聽那姑娘說的話,眼裡就含了淚水,輕聲叫了一聲:「趙姐姐……」

    趙二姑娘也沒想到夏暗香真的來了,忒也不見外了。

    但是既然來了,她也不能將她趕出去,只好走過去道:「夏大姑娘來了,這邊坐。」說著,將她引到另一邊丫鬟們坐的地方坐下。

    小姐們這邊肯定是不想跟她坐在一起。

    好多人家的兒子都因她而死,沒有當面扇她嘴巴子已經是給趙二姑娘面子了。

    沒想到她還敢出來走動做客……

    那胖姑娘朝下暗香揮了揮胳膊,怒道:「夏暗香!上次在廣源寺打得你還不夠吧?還敢出來見人?!」

    廣源寺後山有個牡丹園,裡面不少名種是從大夏時期就有的,最近正是花期,北齊京城的姑娘們三三兩兩約了好友,在家人的護送下,去廣源寺賞花。

    夏暗香也去了,結果遇到一群姑娘,她們家中兄弟有在東元國送了命的,見了夏暗香,就如同見到仇人,居然直接就大嘴巴子扇了過去,還把夏暗香蒙面的巾子都拽下來了。

    當時她臉上的傷疤嚇了大傢伙兒一跳,不過大家回過神,馬上罵她:「活該!看你還要不要狐媚魘道騙男人給你送死!」

    此時又見到了,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了。

    要不是趙二姑娘將夏暗香領到丫鬟那邊坐著,這胖姑娘肯定又揮拳打了過去了。

    盈袖見狀,悄悄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坐到那胖姑娘身後,正好將自己完完全全擋住了。

    夏暗香低著頭,不去理會那罵她的胖姑娘,再一看,這邊都是丫鬟,緊緊抿了唇,幾次恨不得起身離去,但是想到自己不能一輩子關在屋裡不見人,而且趙二姑娘以後有可能是皇子妃,跟她又好,她不能給她沒臉,因此還是委委屈屈坐下了。

    盈袖看了她一眼,趁人不注意,問身邊的姑娘:「這位姑娘就是錦衣衛夏督主的外甥女啊?真是久聞大名……」

    「可不是?誰不知道她那名聲……在東元國殺了人,聽說還被人扒了衣衫,光溜溜被看了遍……」她身邊的姑娘敷衍道,「算了,別說她了,晦氣。」

    盈袖忙跟著轉了話題,悄聲道:「不知道趙二姑娘的衫子做好沒有,那身如意錦她穿上,一定很好看。」

    「如意錦?趙二姑娘弄到如意錦了?!真是太好了!」那姑娘激動起來,對趙二姑娘招手道:「趙二姑娘。把如意錦拿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吧!」

    「是啊,聽說這穿上如意錦,就能讓人稱心如意,是真的嗎?」盈袖笑著在旁邊慢悠悠地架橋撥火,將話題往皇后齊雪筠那邊逐漸引過去。

    「當然是真的。當年那劉大小姐就是托了這如意錦的福,雖然她家家破人亡,只剩她一人。她卻平步青雲。不僅做了北齊公主,還做了東元皇后!——那才是真正的奇女子呢!不是什麼不要臉、用人處朝前、不用人處朝後的破鞋能比的!」那胖胖的姑娘不管說什麼都不忘刺夏暗香一句。

    夏暗香一聽如意錦和東元皇后就豎起了耳朵,聽得很專心。此時見那胖姑娘又譏諷她,眼裡淚珠只打轉,卻只拿帕子抹了抹,沒有掉下來。

    雲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對那胖姑娘道:「這位姑娘,今兒是趙二姑娘的好日子。您怎麼罵人啊?」

    「我罵破鞋,關你什麼事?難道你是破鞋?!」胖姑娘翻了個白眼,嘴角帶著譏嘲。

    夏暗香忙拉了拉雲箏,「不要說了……」

    「夏大姑娘的丫鬟真是氣勢不凡,比小姐更像小姐。」盈袖坐在那胖姑娘背後,笑眯眯說道。

    各位姑娘不由看了雲箏一眼,見她不僅面容秀美,更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確實不像個畏畏縮縮的丫鬟。

    雲箏忙縮了脖子。躲到夏暗香背後去了。

    「大家想看就看吧,剛剛做了一身衫子,還沒上身呢。」趙二姑娘托著那身剛做好的衣衫出來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轉移過來。

    「這就是如意錦?果然靚麗奪目啊。」一個姑娘探頭看了看,很想用手摸一摸,但是手伸到一半,還是縮了回來。

    聽說這如意錦很難買到,萬一她給摸出個好歹,可是怎麼賠給人家呢?

    盈袖看著大家小心翼翼地傳看這身如意錦,心裡也好笑。

    其實這如意錦不過是有個好名字,質地真的很一般,而且用它做衣衫,穿上並不服帖,所以在東元國和南鄭國這如意錦的銷量都很一般,織錦人家也織的不多。

    就北齊,近年來不知誰開始傳當年那劉大小姐的往事,才把如意錦稍微炒了起來。

    可是也僅限於有皇子要選妃的時候,如意錦會大賣一番。

    皇子選妃一旦定下人選,如意錦馬上就滯銷了。

    而北齊皇子什麼時候選妃,也要看北齊皇帝的心情而定,完全沒有章法可言。

    因此北齊的商鋪也不怎麼囤這種錦。

    所以今年突然傳出來北齊八皇子要選妃,劉家綢緞莊正好帶了幾匹如意錦上京,就小賺了一筆。

    「其實啊,我覺得這錦也不過是噱頭。當年劉大小姐那樣逆天的好運,這個世上已經沒有第二人了。」一個姑娘含蓄說道。

    「是啊。這劉大小姐本來是要做太子妃,後來卻陰差陽錯成了孤女。大家以為她肯定完了,哪知居然被老皇收為義女,封為公主,最後還嫁到東元國做皇后,尊貴無比,女人一輩子能做到這樣,也算是極致了。」

    屋裡的姑娘們帶著羨慕的語氣說起了皇后齊雪筠的往事。

    夏暗香不由自主聽住了。

    跟她一樣是孤女,最後的境遇卻是天差地別……

    夏暗香想起皇后對自己做的事,眸子裡閃過一絲異色。

    盈袖雖然一直看著趙二姑娘,但是眼角的餘光一直盯著夏暗香,自然沒有放過她眼底異樣的神情。

    差不多了……

    「你們知道嗎,我還聽說,當年劉大小姐被老皇收為義女,其實是當年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一手促成的。」

    「真的?為什麼啊?不是聽說太子對她一見鍾情,要娶她做太子妃嗎?怎麼又變成兄妹了?」

    「這就是皇帝陛下的深情之處。他只想要她活得尊貴,一世無憂。知道自己不能娶她,就變著法子讓老皇收她為義女,封了公主。等她及笄後,又親自送嫁,將她嫁到東元做皇后。唉,如果有個男人這樣對我。我立時死了都行。」

    姑娘們嘰嘰喳喳說著東元國皇后齊雪筠和北齊皇帝齊成峰之間的往事,羨慕得不得了。

    盈袖心裡一動,這些事情她還不知道呢,忙問道:「這是真的嗎?沒有聽人說過呢。」

    「這些事,朝中那些老臣都知道。不然,你以為咱們皇帝陛下為何獨獨對這個義妹這樣好?比親妹子都要好呢!」

    東元國人也都知道北齊皇帝是東元皇后的靠山,就連元宏帝都不敢對齊雪筠怎樣。

    齊雪筠做了那麼多事。要是一般女子。不知被廢被殺多少次了。

    就因為有北齊皇帝給她撐腰,所以她在東元國為所欲為,盡力為北齊攫取利益。恨不得把東元國變成北齊的一個州郡……

    夏暗香的眸子更加幽深,察覺到有人正在打量她,夏暗香忙低頭舉杯吃了一杯茶,掩飾著自己眼底的神情。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就到了及笄禮的時辰。

    盈袖帶著丫鬟走在最後,不緊不慢地看著前面各色人馬。

    來到大廳。發現連宮裡都派人過來給趙二姑娘插簪,大家就覺得趙二姑娘這一次肯定是十拿九穩了。

    盈袖作為觀禮的來賓,一直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邊打量今天的客人。一邊緊緊盯著夏暗香的一舉一動。

    及笄禮成後,趙家人出來讓大家四下散一散,再回來坐席吃飯。

    盈袖上前給趙二姑娘又專門送了一支水頭綠得如秋水的鐲子。才退了出來,帶著小丫鬟轉到回廊的拐角處。看見幾個姑娘也站在那裡說話,就走過去站了一會兒,聽她們還在說皇后齊雪筠的事,眼睛眨了眨,斟酌著道:「我剛從南邊過來,聽說東元國最近發生不少事,那位皇后娘娘,聽說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這些姑娘好奇,「東元國真是事兒特別多。」

    「聽說,她的長相,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人懷疑她來歷不明……」盈袖也就點到為止,眼角的余光瞥見夏暗香帶著雲箏走了過來,馬上掩口不提了,將話題轉到今年南面流行的衣衫緞子。

    夏暗香含笑走過來,見那胖姑娘不在這邊,就著力跟大家湊近乎:「各位姐姐,你們在說什麼呢?說得這樣高興……」

    「我們閒聊呢,沒說什麼。」盈袖馬上說道,對別的姑娘使了個眼色,大家一笑而散。

    夏暗香發現她一來,大家居然就走了,心裡很不高興,咬了咬牙,問雲箏:「雲箏,你說她們剛才在說什麼?是不是在說我?」

    雲箏搖頭:「奴婢沒有聽見。」

    「那你去打聽打聽,她們剛才在說什麼,可別是在說我壞話。」

    夏暗香回到北齊,才發現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她沒了品級,而北齊人又把那些死去的北齊禁軍算在她頭上,她在北齊差不多是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世家的大門對她完全關閉了,就連趙家這種她以前不太看得上的小官家,也要她多方設法,才能攀上。

    怎麼會這樣?

    夏暗香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想起剛才那些人說的皇后齊雪筠的往事,幽幽歎了口氣。

    雲箏跟著去轉了一圈,回來之後神情非常奇特,她說:「姑娘,奴婢打聽到一個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麼消息?」夏暗香心不在焉地問道,目光在男賓中逡巡,一看見有人看過來,她就彎起嫵媚的眸子看了過去。

    雲箏怔怔地道:「聽說,聽說,東元國的皇后齊雪筠,有可能不是北齊的那位公主劉大小姐。」

    「什麼?!」夏暗香猛地抬頭,收回四下飄散的目光:「你聽誰說的?這種話可不能亂講!」

    「奴婢就聽她們閒聊的。她們不讓奴婢聽,奴婢找了個小丫鬟,許了她銀錢才打聽到的,也不知道真假,只說是從南面傳來的,還跟什麼盛家傳人有關……」

    「盛家傳人?!」夏暗香更加驚訝,想起了那位做了她幾天師父的盛郎中,在心裡琢磨起來。

    她想起在東元國的時候,好像確實是聽說皇后齊雪筠的面容出了問題,被盛家後人治癒之後。她的樣子就大變了,再後來皇后齊雪筠就一直是蒙著面紗,跟自己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夏暗香一直到回家,都在琢磨這件事。

    「雲箏,你曾經說,東元國的皇后要回來省親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夏暗香終於想起來夏凡的行蹤。

    「是啊。督主就是去準備了。」雲箏吹熄了燈。掀開腳踏上的被子,鑽了進去。

    夏暗香盤算了一番,想了個主意。才慢慢闔眼睡去。

    ……

    盈袖從趙家的及笄禮回到劉家,沒有吃晚飯就早早睡了。

    她這幾天都在綢繆這件事,今天終於把魚餌拋了出去,下面就要想法去看看魚有沒有上鉤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大嫂陸瑞蘭和二嫂甯舒眉找她一起去城外的廣源寺賞牡丹。

    這也是早就說好了的。

    盈袖依然戴上面具和幕離,和陸瑞蘭、甯舒眉坐車出城。

    大車在山路上慢慢行駛。一路顛簸,盈袖被晃得直打瞌睡。

    昏昏沉沉中,她又聞到那股濃郁的藥香,忙深吸幾口。想辨明是哪些藥,值不值得去藥山一趟,結果就陷入一種奇怪的境地。她腦子是清醒的,但是眼睛卻睜不開。

    就在半夢半醒中。盈袖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園子前。

    園子四周飄著濃重的大霧,遮得周圍影影綽綽,看不清方向,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園子裡面。

    盈袖想了想,慢慢走了過去。

    她扶著拱形的月洞門探頭看了看,見裡面有一棵茂盛的菩提樹,菩提樹下居然是一個池塘。

    池塘的水清澈見底,有很多色彩斑斕的錦鯉游來遊去。

    池塘裡種著許多睡蓮,本來都是打著花苞,一朵朵浮在水面,如同玉雕冰刻一般。

    盈袖看著這些睡蓮,突然覺得好生歡喜,好像回到家一樣自由自在。

    她忍不住走進去,在池塘邊蹲了下來,伸出白玉般的手,摸了摸離岸邊最近的那支睡蓮花苞。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銀鈴般的輕笑。

    盈袖詫異四下裡看了看,並沒有看見別人,只有自己一個人。

    噗……噗……噗……

    又有輕微的劈啪之聲從園子外面傳了過來。

    盈袖抬頭,看見園外的霧氣已經翻過院牆,漫了過來。

    再回頭,看見面前紫色的睡蓮,清澈的池水,碧綠的荷葉,斑斕的錦鯉,茂盛的菩提,恍惚間似乎還有悠遠的禪唱梵音跟著霧氣一起向她襲來。

    盈袖一怔,馬上站了起來,目光緊緊盯著池塘對面霧氣彌漫的岸上,她清清楚楚看見有個男人的身影長身玉立,站在對岸,深邃的眸子黑似沉星。

    那不是謝東籬嗎?!

    「五爺!五爺!你怎麼在這裡!」盈袖大喜,拎著裙子就要從池塘上飛過去!

    可是這一提氣縱躍,她並沒有飛過池塘,反而身子一沉,撲通一聲,掉到池塘裡面!

    水花四濺,將盈袖徹底淹沒,而水面含苞待放的睡蓮,這時如同約好一般,齊齊盛開!

    一朵朵暈紫的花瓣陸續展開,如同傾國佳人在世人面前揭開她的面紗。

    盈袖從水下浮了起來,順手抱住一株睡蓮,那睡蓮卻入手即沒,消失在她的掌心。

    盈袖驚得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還是坐在馬車裡,身邊的陸瑞蘭和甯舒眉正在竊竊私語,沒人注意到她剛才做了個夢。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時刻,在遙遠的石山上,有人在沉睡中掙扎,而他身邊石缸裡的紫色睡蓮正在陸續盛放。

    「花開了,時候到了,你還不願意醒來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這人耳邊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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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4:34 |只看該作者
第468章 甦醒

    這是一間氣派華貴輝煌肅穆的屋子。

    高高的藻井上雕刻著一朵又一朵紫色睡蓮。

    蓮瓣宮燈從橫樑上垂下來,發出瑩黃的光芒,如同陽光一樣,照得屋子裡明亮又溫暖。

    屋子很闊朗,中間一架紫檀木多寶閣將屋子隔成兩半。

    多寶閣上錯落有致地放著玉雕瓷瓶,木器象牙,珊瑚南紅,珍珠翡翠,還有一冊冊精緻的書籍。

    屋角的千峰翠色秘瓷瓷缸裡插著一捧卷軸,還有幾支絢麗的孔雀尾羽。

    瑩黃的燈光照在尾羽上,竟有五彩光華流轉。

    窗戶上鮫綃窗紗低垂,窗下設著一方美人榻,上好的黃花梨木製成,隱有幽香,在屋子裡靜靜沉浮。

    美人榻前擺著一張黃花梨木的圓桌,桌上只放著兔毫黑釉瓷的茶壺、茶託、茶杯和茶焙等若干茶具。

    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坐在桌前的錦凳上,自己拎了茶壺,往茶託裡各個茶杯澆了下去。

    兔毫黑釉瓷的茶杯被熱氣蒸騰,漸漸變得瑩潤,幾乎呈半透明狀。

    那老者眯著眼睛欣賞了一會兒這兔毫盞的奇態,搖頭晃腦地道:「果然不愧是建窯出品的頂級兔毫黑釉瓷盞,你們看這瓷色被熱氣一熏,就和尋常的黑釉瓷分出高低了。」

    一般的黑釉瓷,哪裡能有這樣從凝固到半透明的狀態變化呢?

    將茶水沖到裡面,從外面幾乎就能看見蒙頂玉露茶在茶杯裡載沉載浮,很快根根倒立直豎的美景。

    站在他身後的男子正是盛青蒿,他無心欣賞這種美景,背著手擰著眉頭從多寶閣看進去。「已經這麼久了,老祖,謝五爺到底怎樣了?他的病,到底能不能治?」

    那鶴髮童顏的老者正是盛家這一代年紀最長輩份最高的家主,家裡人都叫他老祖。

    「能不能治,你別問我。」盛老祖舉起兔毫盞在面前深深嗅了嗅,品著那茶香。然後小口小口地輕抿下去。

    「不問您問誰?!是您讓謝五爺來到這裡住下的!只住了一個晚上。謝五爺就陷入沉睡,如今多久了,您……您怎麼能這樣說?!」盛青蒿站在盛家老祖背後。仗著他站在後面他看不見,對著盛家老祖的後腦勺瞪了一眼。

    結果盛家老祖像是後腦勺上都長著眼睛,翻了個白眼,「青蒿,你別瞪老祖,老祖說得是實話……」

    盛青蒿雙臂交握,抱在胸前。從後面走上前,道:「我進去看看。」

    盛青蒿大步走了進去。

    多寶閣的另一邊是一間臥房。

    靠北牆放著一張精緻的四柱大床,床上掛著雪白的鮫綃紗帳簾。

    一個面色雪白的男子靜靜地躺在床上,濃黑的長眉擰成一團,似乎陷入沉睡中不能醒來。

    這男子正是跟著盛青蒿來到盛家隱居的石山藥王谷治病的謝東籬。

    盛青蒿走到床邊,伸出手去,在謝東籬鼻子下面揮了揮。感覺到他呼吸平穩,就是熟睡而已。才放了心,又給他診脈。

    他的脈搏顯示他一切正常,健康得不得了。

    謝東籬這些天沉睡不起,盛家都是用了細長的藥管直接將食物泥和水送到他的胃袋裡。

    盛青蒿搖了搖頭,擰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謝東籬,沉吟道:」謝五爺,您到底是怎麼了?」

    他的目光在屋子裡遊移,無意中看向屋角一口簡樸古拙的石缸裡。

    「天啦!我不是眼花了吧!」盛青蒿驚叫,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老祖!老祖!您快進來!不得了了!千年的鐵樹開了花……」

    盛家老祖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玄鐵煙袋,啪地一聲敲在盛青蒿腦袋上:「我們這裡是石山!哪裡來的鐵樹?!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不要驚擾了貴客!」

    「老……老祖!您自己看!比鐵樹開花還要……稀奇!」盛青蒿拽著盛家老祖的手往前走,一直走到石缸前,用盛家老祖的手指頭指著石缸,「您看!是不是比千年鐵樹開花還要稀奇!」

    盛家老祖一看那石缸裡面,也呆住了。

    那石缸裡面有什麼東西,盛家老祖比誰都清楚!

    那裡有一缸水,裡面養著一顆蓮子,據說是從大周開國皇帝周慎遠那裡傳下來的一顆睡蓮蓮子。

    他們盛家人養著這顆蓮子,整整養了一千五百年!

    沒想到它居然是一夜間,就從蓮子變成了盛開的睡蓮!

    盛青蒿瞪的眼睛比銅鈴還大,伸手摸了摸那如紫玉般瑩潤的睡蓮瓣,詫異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這蓮子開花!——也不知道會不會再結出蓮子……」

    盛家老祖忙啪地一下拍開他的手:「瞎摸什麼!這可是紫琉璃!」

    「紫琉璃?」盛青蒿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癢得不行。

    「哎喲哎喲!老祖快給撓撓了!癢死我了!」

    盛家老祖不假思索從胸口掏出一個紫玉瓶,將裡面的藥膏抹在盛青蒿的手指上,冷聲道:「讓你毛毛躁躁!這種東西能隨便摸嗎?這是聖物!聖物!懂?褻瀆聖物,可是要倒楣的!——只是讓你癢一癢,只是警告你而已!」

    「聖物個頭!」盛青蒿嘮嘮叨叨,「不過是紫色的睡蓮而已。」

    「這可不是一般的睡蓮。咱們盛家祖傳的《異物志》的最後一篇就是寫的紫琉璃。這顆種子,據說……就是從當年墮民那裡來的紫琉璃種子。」盛家老祖眼裡閃著促狹的光芒,一本正經說道。

    盛青蒿差一點就被唬住了,他愣愣地聽了半天,察覺到老祖戲謔的神色,才「切」了一聲,道:「老祖您怎麼能騙人啊!?墮民的聖物紫琉璃早就被天火毀得乾乾淨淨,哪裡來的蓮子?!我打三歲開始就把那本《異物志》倒背如流了!」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真可惜。沒有騙到你。」盛家老祖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了笑聲,盯著那剛剛盛開的紫色睡蓮看了好一會兒,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蓮子,恐怕也不是一夜之間發芽長大開花的。」

    盛青蒿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這樣。只是我們太熟悉這口石缸。沒注意到它的細微變化,直到今天,它開了花。才引起我們的注意。」說著,他的目光移到還在沉睡的謝東籬身上,「老祖,您說。是不是跟他有關呢?」

    「這還用問?!」盛家老祖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跟他有關。你家老祖我會讓他住進這間屋子?!」

    「是哦,老祖。這間屋子長年緊鎖,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間屋子的樣子吧?」盛青蒿四處打量這間華貴氣派氣勢恢宏的屋子。

    「是啊,因為這屋子。不是屬於我們盛家的。」盛家老祖的臉色慢慢嚴肅起來,「這間屋子,是屬於前朝大周皇室的。」

    盛青蒿豎長了耳朵。追問道:「那是五百年前?」

    「不止。準確地說,是前朝大周開國皇帝周慎遠離開中州大陸之前。專門將這間屋子交給我們看管。」盛家老祖感慨地左右上下打量這間屋子,「包括這口石缸,還有石缸裡面的蓮子。」

    「那豈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盛青蒿不看那紫色睡蓮了,反而繞著盛家老祖走來走去地看,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一樣。

    「臭小子!你這什麼眼神?!」盛家老祖只差吹鬍子瞪眼睛了。

    盛青蒿彎下腰,伸出胳膊虛扶著盛家老祖,「老祖宗,您怎麼知道這麼多?我們都不知道呢。」

    「這些事情又不是山上的藥材,誰都一定要知道啊?!」盛家老祖又瞪了他一眼,「只有盛家家主才有權知道!」

    「啊?!那您快別說了!我不是家主啊!」盛青蒿兩手塞入自己的嘴裡,做出驚恐的表情,逗樂了盛家老祖。

    「你這不孝子!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盛家老祖雖然年紀大了,也胖乎乎的,但是身手特別敏捷,在房裡追著盛青蒿,居然腳不打跌氣不喘。

    盛家人都知道,盛青蒿就是下任盛家家主,因此他一直隨侍在盛家老祖身邊,盛家老祖也會不時把該他知道的東西都說與他聽。

    盛家很多事情,都是口口相傳,不訴諸筆錄的。

    謝東籬陷入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裡四周都是霧濛濛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不知在什麼地方。

    他像是站在地上,又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睡著了,在做夢,但是就在夢中,他也閉著眼睛,拒絕醒來。

    印象中,有人一直在他耳邊呢喃低語。

    他卻聽不清那人在說什麼,甚至連說話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就這樣五感閉識的狀態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剛才,他突然聽清楚了那人的聲音。

    那人在說:「花開了,時候到了,你還不願意醒來嗎?」

    花開了?什麼花開了?

    時候到了?什麼時候到了?

    不願意醒來?你倒是讓我醒啊!

    想醒都醒不了!

    謝東籬覺得有些氣憤,在睡夢中握了握拳,這時一陣刺痛從他的手指傳了進來,如閃電一樣直穿入他的心臟!

    他痛得全身縮了起來。

    就在這刺痛中,他腦海深處那扇被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門緩緩開啟,向他展示那年代久遠的往事……

    像是過去了千秋萬載,滄海桑田,又像只是一剎那,花開花落。

    謝東籬整個人平靜下來,伸展了身子,平躺在床上,直到盛青蒿在躲避盛家老祖的追逐中一不小心,絆到謝東籬放在床前的千層底青緞皂靴上,嗖地一個大馬叉,摔倒在謝東籬腿上。

    盛青蒿忙向盛家老祖求饒:「老祖!老祖!您饒了我吧!」他一邊拱手作揖,目光微微一瞥,正好跟剛剛睜開眼的謝東籬靜靜地對上了。

    謝東籬的眸子深不見底,如同成色上佳的黑曜石,又如同浩渺的午夜星空。看著你的時候,能無形中控制你的心神,讓你心甘情願沉醉在他的注視裡,永墮沉淪。

    盛青蒿一下子愣住了,全身動彈不得。

    盛家老祖見勢不妙,忙大力一巴掌往盛青蒿臉上扇過去,打得他一聲慘叫。半邊臉都腫了。才從和謝東籬的對視中脫離開來,從床上栽到地上,捂著臉嚎叫打滾。

    「謝五爺。您醒了?」盛家老祖小心翼翼地看著謝東籬,對他的姿態無比恭敬,像是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盛青蒿看見自家老祖這樣恭順的樣子,也呆住了。

    要知道,盛家老祖可是見了皇帝眼皮子都不動彈一下的人!

    沒想到還能親眼看見自家老祖這樣「卑躬屈膝」的樣子……

    盛青蒿從地上爬起來,站在盛家老祖身邊。捂著臉看了看盛家老祖,又看了看謝東籬。

    謝東籬的目光非常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動,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根無知無識的柱子……

    盛青蒿本來性子有些跳脫,比一般年輕人要更活潑,但是面對謝東籬這樣淡然平靜的目光。他發現自己總是煩躁的心出乎意料地靜了下來。

    「謝五爺,您醒了?」盛青蒿恭恭敬敬說道。

    謝東籬從床上坐了起來。用手揉了揉眉心,淡定地道:「剛才是誰在說話?」

    「誰?」盛青蒿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是我,還有我家老祖在說笑呢。沒有吵著您老人家睡覺吧?」

    謝東籬的年紀其實才二十多歲,但是他這睡了接近兩個月醒來,整個人的氣勢跟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那時候他雖然也是淡定沉著,但還是有著年輕人的銳氣,不經意間,你能看出他的崢嶸和棱角。

    但是這一覺醒來,他所有的棱角都消失了,歲月時光在他身上蒙了一層霧氣,再也無法看清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每個人見了他,第一感覺就是想跪下來,匍匐在他腳下膜拜他。

    可他也不是冷淡到高不可攀。

    當他看著你的時候,你能感覺到他的關切和溫暖,似乎不管什麼樣的災難和痛苦,都會在他溫潤淡然的目光下如冰雪般消融。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盛青蒿太年輕,完全無法分辨。

    盛家老祖已經很老了,倒是窺視出一絲端倪。

    他看見謝東籬靜穆的目光和面容,就想起年輕的時候去外界周遊列國,在江南蔣州大昭寺裡看見的那些俊美無儔的神佛雕像。

    只不過那些雕像是死的,謝東籬卻是活的。

    盛家老祖越發恭敬:「謝五爺,您醒了?」

    謝東籬搖了搖頭,在心裡道,不對,不是這兩人的聲音……

    剛才到底是誰在他耳邊說,花開了,時候到了,你還不願意醒來嗎?

    那聲音低沉悅耳,其實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

    「這屋子裡除了你們,剛才還有沒有別人?」謝東籬淡淡問道,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腿腳有些麻,他拿了一件天青色長衫系上,長髮披散,在屋裡慢慢走動。

    盛青蒿這時大氣都不敢出,低眉順眼地道:「回謝五爺的話,這裡不是別人能進來的。您在這裡睡了快兩個月,都是由在下和在下的家祖一起伺候的。」

    「我睡了兩個月?」謝東籬回眸掃了他一眼,似乎在衡量他這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

    不過,在他走到石缸邊上,無意中低頭一看的時候,就完全忘了剛才自己的問話。

    他的眼裡只有那株亭亭玉立的紫色睡蓮。

    睡蓮的蓮瓣如同紫色琉璃,美絕塵寰,香遠益清。

    「紫琉璃……?」謝東籬喃喃說道,伸手去觸摸那紫玉般的蓮瓣。

    「謝五爺小心!這蓮瓣會刺激肌膚,癢得很呢!」盛青蒿忙出言阻止。

    謝東籬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伸出手,輕輕撫摸那蓮瓣。

    觸手溫潤,手感絕佳。

    就在他們三人六隻眼睛的注視下,那剛剛盛放的紫色睡蓮,就在謝東籬手指的碰觸下,一點點消失在他的掌心!

    從蓮瓣到蓮葉,從花莖到蓮根,盡皆消失不見。

    盛青蒿和盛家老祖兩個人對視一眼,又一起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石缸裡已經空空如也,好像那紫色睡蓮什麼的,完全是他們剛才眼花了,又或者是兩個人做了一樣的夢。

    謝東籬倒是沒有特別奇怪。

    也許他是奇怪的,但是他的外表太過波瀾不驚,就算是驚訝,也被他牢牢壓在心底。

    他抬手,看著自己的掌心,淡然問道:「這是紫琉璃?你們從哪里弄來的?」

    「回謝五爺的話,這事說來話長,是當初大周開國皇帝周慎遠陛下送來的。事實上,這整間屋子,屋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他送來的。」盛家老祖忙躬身說道,對謝東籬禮儀周全,如同臣下侍奉君王般恭順,又如同信徒侍奉教主般虔誠。

    謝東籬沒有再說話,在屋裡默默地走了一圈,四處打量了一番,又問道:「那天我來到藥王谷,問你的問題,你有答案沒有?」

    盛家老祖心神大定:「有。」

    「嗯,那你告訴我,我的紅疹是怎麼回事?能治好嗎?」謝東籬默然半晌,居然問起了紅疹。

    盛家老祖十分愕然。

    他沒想到謝東籬這一次千辛萬苦來到藥王谷,居然還是心心念念要治他的紅疹!

    盛青蒿忙咳嗽一聲,朝盛家老祖擠擠眼睛。

    盛家老祖會意,朝他使了個眼色。

    盛青蒿點了點頭,躬身倒退著出去,在門口給他們看門。

    「現在可以說了吧?」謝東籬負手站在窗前,背著光,高大威武的身形如同神佛降世,威懾力十足。

    「是。」盛家老祖更加恭敬,他拱手拜了下來,一字一句地道:「謝五爺,您都不記得了嗎?這些都是您自己安排的。紅疹、幽靈蘭、小喵,還有小白兔球球。——有了它們,我才認出是您回來了。」

    謝東籬背著手,靜靜地看著盛家老祖。

    盛家老祖的白髮在燈光下雪亮如銀,面上的神情既恭順又虔誠,白胖紅潤的臉上甚至有著淺淺的激動和狂喜。

    謝東籬默了默,慢慢收斂了全身的氣息。

    「是我?我什麼時候安排的?」謝東籬沉聲問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是我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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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7 09:14:48 |只看該作者
第469章 歸去來

    「您真的不記得了?」盛家老祖眨巴著眼睛,圓胖紅潤的臉擠成一團,頓時成了一個大紅的橘子,「哎呦喂!這可怎麼辦啊?您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怎麼知道啊?!」

    「你不知道?那你說是我安排的?」謝東籬冷了臉,目光森然,整個人的氣勢又不一樣了。

    盛青蒿只覺得雙腿一軟,差一點就給謝東籬跪下了……

    他好不容易用力撐住身邊的雕花地罩,一手扶著也快滑溜到地上去的老祖,虛著嗓子對謝東籬道:「謝……謝五爺,我們老祖既然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您……您別逼我們……」說完張著大口喘氣,被謝東籬的氣勢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謝東籬閉了閉眼,仍然是端坐在那裡,過了許久,才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從實道來。」

    盛家老祖不敢再賣關子,規規矩矩坐在謝東籬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就跟小學童見先生一樣老老實實地道:「是這樣的,其實這件事說起來,確實有些匪夷所思。」說著,他從胸口拿出一封信函,送到謝東籬手邊,「您看看這個……」

    謝東籬接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翻看。

    盛青蒿站在盛家老祖身後,覷著眼睛打量謝東籬手上的信函,認出來那是他們盛家的傳家之寶,跟神農令、《異物志》一起並稱三大「殺器」。

    當然,這是在他知道這間屋子之前。

    加上這間奇特的屋子,應該叫四大「殺器」……

    盛家老祖手中的信函,歷來只有盛家家主可以翻看,不同於另外兩大殺器。盛家人都知道,也都可以看。

    謝東籬一接過那信,心裡不由一怔。

    他不記得自己寫過這封信,但是那信上,確實是他的筆跡……

    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這信,抬眸看了看盛家老祖,「接引室在哪裡?接引器呢?都在你這裡嗎?」

    盛家老祖忙點頭。「就在這裡!就在這裡!」

    「在哪裡?帶我去。」謝東籬站了起來。同時兩手一搓,那信函就在他手上碎成一片片的紙屑,揉成一團。再一抬手,就扔到屋角的青銅樹枝香爐裡。

    香爐裡冒起一陣輕煙,那信函的碎片已經被燒成灰了,再也無法復原。

    盛青蒿目瞪口呆地扭頭看那青銅樹枝香爐。再看謝東籬,痛心疾首地道:「這可是大殺器啊!大殺器啊!怎麼就這樣毀掉了?!」

    盛家老祖頭也不抬。悶悶地道:「……總之是他的東西,他說要怎樣就怎樣,青蒿你不要多嘴。」

    盛青蒿忙閉緊了嘴,再不說話了。

    謝東籬背著手。以目示意,讓盛家老祖帶路,領他去接引室。

    盛家老祖卻坐著一動不動。

    謝東籬皺了皺眉頭。「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快帶我去。」

    盛家老祖這才明白謝東籬誤會了。忙跟著站起來,道:「我說了,這裡就是!這裡就是!」

    「這裡就是接引室?」謝東籬明白過來,四下看了看這間屋子。

    「這是當年前朝大周開國皇帝留下的屋子,裡面有您需要的一切東西。」盛家老祖忙躬身後退,「接引器也在這屋裡。那信上說,只要是您來了,見了這封信,自然就能見到接引器,可以回去了。」

    謝東籬垂眸,冷眼打量了盛家老祖半天,目光沉沉,重如大山。

    盛家老祖也是見過不少世面的人,但是在謝東籬這種目光面前,完全撐不住了,背上汗流如漿,從裡面的中衣一直濕透到外面的大袍子。

    盛青蒿已經兩眼一翻白,撲通一聲,往後仰躺著暈了過去。

    謝東籬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那……鑰匙呢?」

    接引器需要鑰匙才能打開,不然就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盛家老祖低叫一聲,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老了,瞧我這記性!我這就去給您老人家尋‘鑰匙’去!」說著,竟是不顧已經暈倒在地上的盛青蒿,轉身就往門外行去。

    謝東籬也沒有追上去,只是負手從屋裡走出來,看著這片庭院。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色,天空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這樣濃雲密佈的天氣,很適合……偷香竊玉……

    謝東籬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想這種事,但是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回到盈袖身上。

    想她的盈盈眉眼,巧笑嫣然,想她的聰慧,也想她的笨拙,兩人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現,驚豔了歲月,溫柔了時光,他的氣勢徹底沉澱下來,心底最深處那片柔軟就是她的影子。

    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有沒有想我?

    外面的一切,都還好吧?

    謝東籬閉了閉眼,感知著周圍的一切,想試試能不能感知到盈袖,他試了一會兒,發現他的感知能力完全不能離開這間屋子,這片土地。

    簡而言之,他來到這裡,就像被掐滅了感知的廢人,只能用正常人的眼睛和耳朵來感知周圍的一切。

    真是不習慣啊……

    謝東籬悠悠地笑了,看了看地上暈過去的盛青蒿,伸腳踹醒他,「現在是什麼日子了?」

    盛青蒿叫了一聲,被踹醒了,汗流浹背地醒了過來,摸著頭,喃喃地道:「老子以前不明白人怎麼能被活活嚇死,如今死過一次,終於明白了。」

    謝東籬低眉定定地看他,目光平和,卻帶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盛青蒿從地上一溜煙爬起來,左顧右盼了一番,「謝五爺,我家祖呢?」

    「出去了。」謝東籬抬手指了錦凳,「坐。」

    盛青蒿不敢坐,忙道:「您剛才說什麼?我沒聽見。您再說一遍?」

    謝東籬看了看他,「沒有下次。」

    盛青蒿點頭如搗蒜,「以後一定不會讓您老人家說第二遍的!」

    「我比你還小一歲。」謝東籬淡然道。

    盛青蒿囧了,支吾半天,只來了個「有志不在年高」,說完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

    明明是非常能說會道的一張嘴,怎麼在如今的謝東籬面前。連說都不會話了呢?!

    啊呸呸呸!

    盛青蒿舌頭在嘴裡打著轉。終於找到了在謝東籬面前說話的正確方式,束著手,低眉斂目地道:「謝五爺。您在這裡已經快倆月了。」

    「我一覺睡了這麼久?」謝東籬也有些訝然,過了一會兒,又問:「外面如今有什麼事嗎?」

    盛青蒿明知他問的是東元國的情形,大概還有他的妻子盈袖。

    但是他又覺得彆扭。

    您見過一個神佛一樣的人問別人「你今天吃了嗎」這種世俗問題嗎?

    謝東籬這時候給盛青蒿的就是這樣的違和感。

    「外面沒有什麼事。一切安好。」盛青蒿躬了躬身。簡單答道。

    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們盛家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進來,總得一兩個月時間。

    所以他們的消息,經常和現實的情形嚴重滯後,再說他也不關心外面的事。能說的話就更少了。

    謝東籬點點頭,轉眸看見盛家老祖已經樂顛顛捧著一個紅木匣子跑了進來。

    「我的老祖噯!您倒是慢點兒跑!」盛青蒿忙撲過去,在盛家老祖幾乎摔倒之前扶住了他。

    盛家老祖一把將盛青蒿推開。將手裡的紅木匣子捧到謝東籬面前,「謝五爺。您看,這就是鑰匙!」

    謝東籬和盛青蒿都無語地看了那紅木匣子一眼,又看了看盛家老祖。

    「嗯。」謝東籬接過紅木匣子,放到圓桌上,將盒蓋打開,看見裡面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鐵坨。

    謝東籬將紅木匣子的鐵坨拿出來,遞到盛家老祖面前,「你管這個叫鑰匙?」

    盛青蒿脫口而出:「這麼粗的鑰匙,那鎖孔得有多大!」

    盛家老祖臉上有些紅,訕訕地道:「可……可它就是鑰匙!」

    謝東籬將手縮了回來,將那鐵坨托在眼前細看。

    他正要說話,突然那鐵坨跟活過來一樣,有紅色光點不斷在鐵坨上閃耀。——它已經不是一個鐵坨了,而是一個鐵蜂窩……

    盛青蒿本來想嘲笑一番,但是看見那紅色光點不斷閃耀的「鐵蜂窩」,徹底失語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那鐵蜂窩發出噠噠的聲響,形狀開始變化,各種凸起,各種凹陷,各種錯位,各種旋轉,最後,在謝東籬手裡「變成」了一把鑰匙的形狀。

    而在很遠的北齊國,錦衣衛督主夏凡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匣子也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他忙起身回屋,來到密室,將那匣子從袖袋裡取出來,放到桌上。

    這是第一次,他親眼看見那紅光在這鐵匣子上依次閃耀,如同一個貯滿寶物的小山洞,湊近了看,能夠看見裡面絢麗多彩的畫面,就跟那從波斯國來的著名玩器萬花筒一樣綺麗奪目。

    夏凡看得入迷了,竟然不知不覺被那閃耀的紅光看得頭暈目眩,一頭紮在密室的地上,暈了過去。

    ……

    謝東籬手裡握著那把剛剛「鑰匙」,轉身就往屋裡行去,一邊拂袖道:「你們走吧,我知道了。」

    盛家老祖忙拉著張著大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盛青蒿離開了這間屋子。

    他們剛一出去,屋門就無風自閉,咣當一聲在他們面前闔上。

    盛青蒿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那門,低聲道:「老祖,這門,莫不是玄鐵所造?」

    「何止玄鐵?這是加了‘天精’的玄鋼!」盛家老祖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大周開國皇帝留下來的東西,是一般的東西嗎?」

    「不敢,不敢……」盛青蒿呵呵地笑,和盛家老祖一左一右站在門口,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而謝東籬拿了那「鑰匙」,走到裡屋四處看了看。最後將目光投到牆角千峰翠色秘瓷瓷缸裡,裡面放著一捧卷軸。

    他走過去看了一會兒,從中間抽出一個卷軸,順手往牆上一扔。

    他注意到牆上有個釘子模樣的東西在那裡,也不知以前是掛著什麼,非常刺眼醒目。

    那卷軸一碰到牆上的釘子,立刻掛了上去。唰地一聲展開了。

    原來是一幅奇特的畫。

    象牙色質地的紙上。用黑墨畫著一隻大大的眼睛。

    這眼睛很是奇怪,因為是豎著畫的,看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想將頭偏上九十度去看清楚它的樣子。

    圖的線條很簡單。看得出來,是一隻女人的眼睛,因為睫毛特別長,特別翹。眼睛中間的瞳仁影影綽綽,看得出來是雙層。大瞳仁中間還能看見一個小一點的圈,像是一個大圈圈中套著小圈圈,筆劃簡單,卻魅惑異常。

    重瞳圖的旁邊寫著四句話:「重瞳現。聖人出。天門開,盛世臨。」

    但不知怎地,那「天門開、盛世臨」兩句話。被人打了大大的兩個叉,在旁邊又寫上「不可知、歸去來!」

    謝東籬看著那重瞳圖,心神一震,隱隱想起了什麼,再看「天門開、盛世臨」被打了打叉,寫上了「不可知、歸去來」,心道一聲不好,忙將手上的「鑰匙」放入那卷軸中心的位置,一轉一扭,就如同鑰匙開鎖了一樣,他身邊的多寶閣吱呀一聲轉開了,多寶閣掩住的牆壁上一道黑沉沉的門。

    他目光輕凝,一步步走過去,推開門。

    門裡一片漆黑,一絲一毫的光都透不進去。

    那是不可知的地方,看不見過去,也看不見未來。

    謝東籬手裡緊緊攥著鑰匙,大步跨了進去。

    他一進去,那門就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很快,多寶閣也自動移回原位,那重瞳圖的卷軸也自動卷了起來,高掛在牆上的釘子上,似乎自古以來就掛在那裡,從來就沒有變過。

    ……

    盛家老祖在這屋子的大門前守了三天三夜,才對盛青蒿道:「把門打開。」

    這三天,盛青蒿問了無數次需不需要給屋裡的謝東籬送飯,盛家老祖都搖頭說不用,可把盛青蒿差一點急瘋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何況是三天三夜?!

    盛青蒿只好安慰自己,幸虧裡面還有茶水,不然三天不喝水,渴也渴死了……

    這時聽見盛家老祖終於說可以打開大門了,盛青蒿還有些難以置信,他愣了半晌,才道:「要不要先敲門呢?」

    也許謝東籬不想別人打擾?

    盛家老祖笑了笑,「你願意敲就敲唄……如果裡面沒有人應聲,難道你就不進去了不成?」

    「怎麼會沒有人應聲?」盛青蒿嘀咕,轉念一想,「不對!難道謝五爺又睡過去了?!」

    這樣一想,他就著急了,忙用力一推。

    幾天前還關得緊緊的,怎麼推也推不開的大門,今天居然一推就開了!

    盛青蒿急忙闖了進去,一邊大叫:「謝五爺!謝五爺!」

    但是屋裡沒有人應他,只聽見他叫「謝五爺」的回音在屋裡回蕩。

    盛青蒿在這屋子裡仔仔細細搜了十來遍,連床底下可能的耗子窩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找到謝東籬。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白從屋裡消失了?!

    盛青蒿全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顫抖著聲音道:「老……老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間奇怪的屋子其實從石山裡鑿出來的,唯一的出口,就是他們一直守著的大門。

    謝東籬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必須從他們面前飛過去才行!

    可是現在,謝東籬既沒飛出去,可屋裡確實也看不見他了。

    盛家老祖卻一點都沒有著急,他兩手交合著搭在身前,感慨地長籲一口氣,道:「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我們終於完成重托了!容易嘛我們!」

    盛青蒿定定地看著盛家老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盛家老祖在屋裡逡巡著,看著這屋裡的每一處陳設,對盛青蒿道:「青蒿,這些事,本來就是要告訴你的,我今天就先說了。」

    盛青蒿屏住呼吸,聽得聚精會神。

    「我們盛家家主世代相傳,在大周覆滅那一年,有一個人來到藥王谷找我們。他拿著一枚神農令,說授人所托,請盛家幫個忙。」盛家老祖摸了摸多寶閣。

    「幫忙?能有神農令的人,只讓我們幫個忙?」盛青蒿喃喃說道,「那這個忙,一定特別難幫!」

    「是啊,特別難。我們盛家守了這個承諾五百年,才等到它的主人。」盛家老祖想起謝東籬的風姿,含笑道:「當初來託付盛家的人,是一個女子,她叫元寧馨,就是東元國的開國女帝。」

    「啊?是她?!」盛青蒿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盛家老祖點點頭,「她只給了我們的家主一封信,信裡寫了一些東西,還說,那邊有人在找一個人。他們擔心他迷了本性,忘了來歷,因此安排了一些接引之物。等時候到了,有這些東西的人,會來到藥王穀。我們要做的,就是帶他去接引室。還說,這人能在接引室沉睡,讓紫琉璃開花。這時候就可以把接引器給他。因為只有他能通過接引器,去往不可知之地。那裡出了事,一直在找他……」

    「那元寧馨說的就是謝東籬?他到底是什麼人?從哪裡來的?他是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安排了這些事情,免得自己在塵世迷途?」盛青蒿迷惑不解,「那他現在是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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