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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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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1 00:19:58
第六十章 撒嬌

  他極少這樣急促地喊她。尤玉璣一驚,急忙收回手回首望過去:「怎麼了?」

  「難受……好難受……」司闕垂著眼,用手壓在心口。

  尤玉璣快步走過去,焦急地問:「幫你喊停雲嗎?」

  司闕忽然攥住尤玉璣的手腕,他抬起眼睛對她慢慢展露笑顏。

  尤玉璣一怔,佯怒:「你嚇唬我!」

  司闕抬起雙臂抱住尤玉璣的腰,乖乖地說:「姐姐,讓流風收拾就行。我想回去休息了。說好中午陪我躺一會兒,卻並沒抱到姐姐。我想抱抱姐姐。」

  尤玉璣不理他的耍賴皮,柔聲訓他:「你怎麼能拿你的身體來騙我?」

  「我只是太喜歡姐姐了。再不騙了。」他抱著尤玉璣的腰身,將臉貼在她的前腹,輕輕地搖著她。

  他喊她的那一聲太急,他怕她起疑,只好演了這樣一齣。

  恰逢流風進來,猛地看見這一幕,嚇了一跳,立刻退出去。

  尤玉璣無奈地推了推司闕的肩,軟聲說:「好啦。我們這就回去。」

  她推司闕出去,語氣尋常地吩咐外面的流風給司闕拿些棉衣送去正屋。

  不多時,流風看見停雲,立刻跑過去,睜大了眼睛表情誇張地說:「停雲!我剛剛撞見殿下向夫人撒嬌了!」

  停雲瞥她一眼,警告:「想活命就閉嘴。」

  流風立刻乖乖閉了嘴,十分聽話。

  ‧

  陳安之並沒有閒心親自安頓司菡,他吩咐管事將人帶去海棠居,自己去了暗香院。

  當初他挖空心思想著討公主歡心的法子,如今好不容易將司菡從孫廣亮手中弄出來。雖說名義上司菡成了她的妾,可他並不想動司菡。一方面,司菡是司闕的妹妹,他最初的確只是為了討司闕歡心,不恥對心上人的妹妹。另一方面,司菡曾伺候過別的男子。他對女人的潔癖很重,不願碰這種不乾淨的女人。

  陳安之快步往暗香院去,越過游廊,隱約聽見幾個掃枯葉的丫鬟碎嘴。他本來懶得管這樣的小事,也不願做聽牆角的小人,可是他隱約聽見她們似乎在談論司闕,不由停下了腳步。

  「你們說世子妃和那位闕公主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可不好說,也許只是手帕交關係好呢?世子妃人緣好,世子的那些小妾好些都喜歡她。」

  「可是旁的小妾也沒那位闕公主和世子妃走得近呀。這兩個人簡直在吃住在一起。你們沒聽說嘛?闕公主現在晚上都睡在世子妃榻上了。就算是關係再好的親姐妹也沒有日夜混在一起的。」

  「嘖嘖,世子納了那麼多小妾,世子妃一點不在意。依我看,極可能世子妃本來就喜歡女人!」

  「別說了……」

  幾個丫鬟走遠了。

  陳安之呆在那裡。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繼而笑了。

  「一群胡思亂想的碎嘴婢!」陳安之拂袖,「真是什麼瞎話都能編出來!可笑!真可笑!」

  尤玉璣喜歡女人?這怎麼可能。若她喜歡女人,就不會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勾引男人!

  ‧

  方清怡懶洋洋地靠在床頭,聽著院子裡的響動,詢問:「世子去了對面?」

  綠梳只好實話實話:「是。」

  原先世子每次來暗香院還會先來陪陪方清怡,再去找紅簪。如今卻時常不過來,直接去紅簪屋了。

  綠梳怕方清怡心裡難受。

  方清怡卻只是語氣淡淡地問:「世子又納了個妾?」

  「是。聽說是從別人手裡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也是位司國的公主。」

  方清怡欣賞著自己新染的漂亮指甲,冷笑了一聲。

  她現在盼著日子早點過,再過半個多月,她才可以對外聲稱有了身孕,這樣就算是給肚子裡的孩子一個名分——在孩子爹死了之前。

  ‧

  晚上,尤玉璣讀了一會兒醫書,很晚才去沐浴歇息。她跪坐在床榻外邊,伸手去解鉤子上的床幔。

  司闕躺在床裡側,望著她纖細的腰身。隨著她抬手的動作,衣衫緊貼著她婀娜的腰線。

  兩扇床幔緩緩落下來,遮了外面的餘光,床榻內頓時晦暗下來。

  司闕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適應床榻內的光線。待尤玉璣在床外側躺下來,他探手勾住她的腰身,將臉埋在她頸側,輕喚一聲:「姐姐。」

  「嗯。」尤玉璣軟聲應著,手上正在整理著兩個人身上的被子。

  錦被很快整理好,昏暗的床榻內安靜下來。

  一片寧靜中,司闕緩緩開口:「姐姐今晚不坐我了嗎?」

  今天可不是畫了紅圈的日子。

  尤玉璣抿著唇,沒有立刻接話。

  「我知道了。」司闕的聲音低落下去,「不是紅筆圈的日子,姐姐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他將搭在尤玉璣纖腰上的手收回來。

  尤玉璣最受不了他這樣低落的語氣,心窩軟成一汪春水。她側轉過身面朝著司闕,溫柔開口:「太……太頻繁的話,對你身體真的不好。」

  她在被子裡摸到他的手,小指輕勾著他的小指,輕輕搖了搖。

  哦,在擔心他。

  他忽然聽到一陣窸窣聲,原是身側的尤玉璣坐起了身。她的手撫過來,探入他的裙帶,輕覆又攥緊。

  司闕的身體瞬間緊繃。他在一片漆黑裡望向尤玉璣的輪廓,晦暗的光影裡,她微微偏著頭,長長的雲鬢微蜷的髮尾雲波般繾綣。她用她的酥手幫他紓去他的貪。

  他越來越怕,怕她知道他這層乖順乾淨人皮下的陰暗與歹毒。

  ‧

  翌日,尤玉璣醒來時後腰有些酸痛。她蹙眉坐起身來,瞧見身側的司闕還在睡著。她攏了攏散亂的衣襟,起身下床去梳洗,反反復復多次洗了手。

  用早膳時,下腹的墜痛感,讓尤玉璣心中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的月事到了。

  尤玉璣一個人在淨室裡整理完,卻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失落地坐在凳子上。

  又沒懷。

  失落堆在心裡,壓得心頭又酸又澀。每一個期待孩子到來的女子在這個時候心裡總是酸澀失落的。於尤玉璣而言,這種失落更濃更重。

  她一個人在淨室裡坐了許久,才勉強安慰了自己。

  ——也好,前幾日在毒樓染了毒,若有了身孕興許會對孩子不好。若真是那般,沒懷上也算幸事一樁。

  只是一想到如此還需司闕繼續斷藥,又想到纏綿病榻的母親,她心情總是低落的。

  尤玉璣將心事藏好,出去面對司闕時又是一張溫柔含笑的眉眼。她不能將自己的情緒帶給司闕,不能惹得他也不歡喜。

  「今天陪姐姐去花廳嗎?」尤玉璣含笑問。

  「姐姐去哪裡都想陪著。」

  尤玉璣飛快瞥了一眼一旁的枕絮和抱荷,才輕輕瞪了司闕一眼。司闕只是對她笑,渾然不在意她帶著嗔意的警告。

  今晨耽擱了些,尤玉璣親自推著司闕去到花廳時,幾個小妾早就到了。不僅春杏、翠玉和林瑩瑩在,紅簪和司菡也來了。

  「姐姐,好些日子不見你,我好想姐姐!」林瑩瑩立刻彎著眼睛,甜甜笑起來。

  聽了她甜甜的聲音,尤玉璣也忍不住眉眼間勾出幾分笑,立刻讓她們幾個人入座。

  還沒說幾句話呢,谷嬤嬤過來了。

  「夫人,東太后的喜壽馬上到了。上頭傳話下來,今年與往年不同,想要多熱鬧熱鬧,命各府都出個節目。原話是若能帶來些地方的歌舞,做好各方文化的交流,更善。」

  尤玉璣點點頭,請谷嬤嬤坐。谷嬤嬤卻是傳話之後就離開了。顯然,晉南王妃身體不適,將這件事推給了尤玉璣處理。

  林瑩瑩笑著說:「姐姐,歌舞誰能比得上姐姐?我聽說獎勵可豐盛了哩!」

  尤玉璣卻並不想跳舞。

  在故土時,跳舞是一種情緒的表達。而在陳地,歌舞被稱為俗事,跳舞是為了取悅別人。這種不自由的舞蹈,失去了跳舞的純粹。

  尤玉璣微笑著搖頭:「許久不跳舞,我就不去折騰了。若你們有好的主意,倒是可以報上去。」

  話音剛落,尤玉璣忽然想到府裡這群小妾誰都會彈琴……

  「夫人,奴先退下了。」紅簪說。

  尤玉璣頷首。

  紅簪向來每日早上點個卯就走人。

  枕絮看著紅簪扭著腰走遠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姐姐,我累了,去裡面躺一會兒。」司闕說。

  尤玉璣應著。司闕也沒走遠,只是進了花廳一側供人暫歇的小間。窄床床頭的小桌上,放了幾本尤玉璣看了一半的醫書。司闕坐在床邊,隨手拿了一卷書,隨便看看。

  他並非累了想躺一會兒,而是嫌那幾個小妾實在太吵。

  要不是尤玉璣總誇林瑩瑩嘴甜,幾個小妾能逗尤玉璣笑。他早就把那幾個小妾毒啞了。

  司菡站起來,說:「我去與姐姐說幾句話。」

  她好像不會笑似的,一直板著張臉。

  尤玉璣猶豫了一下,大概猜到司闕並非倦了而是嫌吵鬧,才點了頭,讓她進去。

  枕絮看著司菡走進小間。默默扒拉了一下手指頭,數了數世子爺現在有幾個小妾了。

  春杏、林瑩瑩、翠玉、方清怡、紅簪、司國倆公主。

  枕絮在心裡默默抱怨著——世子爺以前還規規矩矩的,多年只一個通房。迎娶了正妻之後,反倒納妾納了個爽。好像有了正妻,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納小妾了。

  枕絮望向尤玉璣。

  雖然枕絮心裡清楚尤玉璣並不在意世子爺納多少個小妾,可她作為一個旁觀者,還是替尤玉璣不平。

  她轉念一想,如今夫人有了心上人。雖……雖然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不倫之戀。但夫人實在太可憐了。夫人有了心上人,即使是個女人,也是好事。她應該幫幫夫人!

  ‧

  司闕抬眼,瞥了一眼走進來的司菡,收回視線,繼續翻看著手裡的醫書。

  「你為什麼不救我?」司菡紅著眼睛低聲質問。

  司闕沒理她。

  司菡衝到司闕面前,痛苦地低聲質問:「你明明有這個能力為什麼不救我,看著我被人欺辱!」

  司闕又翻了一頁書。

  熱淚盈眶,司菡奮力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濕潤,咬牙切齒:「怪不得所有人都不喜歡你,你果然如父皇所說就是個畜生!」

  尤玉璣之前聽司闕說司菡欺負他。她不放心,跟去小間,剛將房門推開一條縫,就隱約聽見司菡的話。

  「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司菡眼中迸出恨意。

  司闕剛要抬手掐斷她的脖子,聽見了推門聲。

  他抬起眼睛,視線越過司菡,對尤玉璣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帶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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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親親

  「放肆!」

  尤玉璣忽然怒顏訓斥,將外面的幾個姨娘都嚇了一跳,頃刻間停了言談和手中事情,歪著頭朝小間望去。

  這麼久了,她們可從來沒見過夫人這般動怒。

  「污言碎語尊卑不分毫無教養!來人,拖出去掌嘴二十!」

  景娘子板著臉大手一揮,立刻衝上來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押著司菡往外走。

  司菡給孫廣亮做過一段時日的妾,早已不是昔日心氣高的公主。可她仍沒有想到主母會因為她對旁的小妾說的兩句話下這樣重的責罰。

  「夫人……」她欲辯解,景娘子立刻用帕子塞進了她口中。

  「夫人大概不想聽姨娘說話,對不住了。」景娘子客客氣氣地說著不客氣的話。

  人很快拖到庭院。掌嘴前,才把堵嘴的帕子扯了。景娘子動作不緊不慢地挽了右袖,接過木條,親自掌嘴。

  第一下打下去,司菡的嘴立刻紅腫起來。

  「姨娘忍一忍。」景娘子面無表情地好心提醒,手下的力道卻一點都沒留情。

  她等著幫夫人立威這一日可等了太久!

  曇香映月的奴僕和各位姨娘帶著的侍婢都偷偷望過去,人人大氣不敢喘,十分默契。

  二十板子打完,司菡的臉一片血肉模糊,甚至她衣衫的前襟也染了一大片血污。

  春杏早就從椅子裡站起身,縮著肩害怕地望著這一幕。那種對主母的畏懼,再次爬上心頭。這段時日尤玉璣對她們太和善,和善得讓膽怯的她也敢用寒暄的語氣與主母說話。今日打在司菡臉上的二十板子也打醒了春杏——主母是主母,妾是妾。主母再如何和善,仍是捏著她們的性命。

  翠玉和林瑩瑩也噤了聲。她們不知道司菡為什麼挨打,只是這一刻與春杏生出同樣的感慨來——她們是低賤的妾。

  若有選擇,誰願作妾。

  兩個人偷偷望向立在門口的尤玉璣。尤玉璣端莊立在門口,親眼觀看司菡行刑。

  景娘子將板子遞給身邊的嬤嬤,轉身望向尤玉璣,恭敬稟告刑罰已畢。

  尤玉璣心口的那股氣悶仍未完全消卻。她開口:「即日起閉門思過,直至醒悟。」

  這是打了人還不夠,還將人軟禁起來,連個期限都沒有。

  司菡如今的侍婢還是來了王府後分下來的,小丫鬟年紀不大,被這一幕嚇白了臉,瑟瑟發抖地過去扶司菡離開。

  尤玉璣冷漠地看著司菡被扶著艱難走出庭院,才轉身。三個小妾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縱使向來能說會道的林瑩瑩,也一時啞言。

  尤玉璣並沒有在意她們三個現在的心思,她直接走進花廳一側的小間。

  小間的門一直開著,司闕剛剛看見了外面發生的事情。

  尤玉璣邁進小間的門檻,也沒關上房門。

  她望向司闕,神色冷淡的眉眼這才逐漸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她並不壓低音量,甚至微微提高了音量:「只要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外面的幾個姨娘和滿院子的奴僕這才確定了司菡是惹了闕公主,才被夫人責罰。

  外面各異打量的目光望過來,司闕全然沒有看見。他坐在窄床邊,安靜地望著尤玉璣,看著她含慍的眉眼慢慢展顏,對她溫柔地笑著。

  這就是有人撐腰的滋味?

  司闕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當闕公主的時候,沒人給他撐腰過。他當毒樓樓主的時候,不需要別人給他撐腰。

  新奇的感覺絲絲縷縷地爬在心頭,心上像是落了一場六月淅瀝的綿綿雨絲。

  見他沒什麼反應,尤玉璣朝窄床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去拉他的手。

  「她在說胡話,不要往心裡去。」她輕輕搖一搖司闕的手,聲音越發柔軟下去,「不要不開心,好不好?」

  枕絮眼皮跳了跳,生怕接下來的場景不適合為外人所觀瞻。她趕忙快步走過去將小間的門關上,板著臉訓斥庭院裡的奴僕:「各做各的事情去,別聚在這裡了。」

  奴僕不敢再看熱鬧,趕忙散開。

  春杏怯生生地開口:「幫我與夫人說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

  翠玉和林瑩瑩也尋了個藉口,匆匆離去。

  外人都退下了,景娘子才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她望向緊閉的小間房門,心裡生出一絲唏噓來——

  她好不容易盼來給夫人立威的機會,卻沒想到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小間裡,司闕垂著眼睛,良久凝望著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對這個女人從最初的慾,逐漸又多了許多貪與痴。

  尤玉璣沒想到司闕仍舊沉默著,只當他想起舊事心裡難受,她湊過去,用眉心輕輕碰一碰他的額頭,低語:「別不開心了,好嗎?」

  「姐姐……」司闕長長的眼睫緩慢顫抬,他澄澈的眸子望過來,如水的眸子裡浮著一層委屈和討好,「你能不能……」

  「什麼?」尤玉璣微微用力握住他的手。她不知他想要什麼,可瞧著眼前他脆弱的模樣,他不管要什麼,她總願盡力滿足。

  「親我一下?」

  尤玉璣訝然。

  司闕望著她的眸子裡浮起一層漣漪,那層漣漪逐漸轉為一抹可以溺人的溫柔淺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靜坐等待著,感受著她逐漸湊近的氣息。

  她本就離得很近,很快湊近他的唇角,將柔軟的唇貼了貼他的唇邊。

  酥柔的觸覺從唇角開始,一圈一圈漾開,逐漸滌過他的身體,最終聚在他濕淋淋的心窩,一下子溫柔炸開。

  可他還來不及回味,她已經離開了他。

  她怎這樣小氣,碰碰唇角就退開。

  司闕的眼中還未染上懨戾,下一刻整個人被巨大的柔軟包裹。她輕輕擁過來,手心安撫似地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她將下巴搭在他的肩窩,玉質細膩的臉側溫柔蹭蹭他的臉頰,她柔聲細語:「她說的不對。怎會所有人都不喜歡你?我就很喜歡阿闕。」

  她又嫣然彎眸,含笑接一句:「百歲也很喜歡阿闕。」

  司闕卻笑不出來。

  幸好,她現在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不需要笑。他垂著眼睛,感受著周身溢滿的她身上特有的雅香。

  她喜歡的阿闕,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人。

  那個戴著面具的阿闕,不是真實的他。

  這世上會有隱瞞一生的謊言嗎?

  若尤玉璣知道真實的他的確是個畜生,她會如何對他?恐怕再也不會對他笑,再也不會給予他一絲一毫的溫柔。會厭他,更會再也不理會他。

  幸好,他的一生很短。興許瞞起來並不是很難。

  他慢慢笑起來,乖順開口:「我也喜歡姐姐。」

  ‧

  傍晚,陳安之氣沖沖地來了曇香映月,氣呼呼地質問:「尤玉璣,你好大的威風,誰准你打司菡的?」

  尤玉璣正坐在方桌旁,修剪紅膽細口瓷瓶裡的一支紅梅。

  「你裝什麼啞巴?不是說我若同意簽了和離書,你就不會再管後宅的事情?怎麼,這回又要像上回拿走幾個小妾身契時那樣拿我母妃做藉口?」陳安之冷哼,「還是你後悔了,不想和離了,所以才開始看我的小妾不順眼?」

  陳安之恍然大悟:「我懂了。你看看你把春杏、翠玉和林瑩瑩她們三個拾弄得花花綠綠的!你這是悄悄慫恿她們打扮成我不喜的模樣!好啊尤玉璣,我今日才明白你城府深成這樣!你這爭寵的手段還真是高!」

  尤玉璣一愣,手中的剪子一歪,將好好的一支紅梅剪壞了。

  陳安之看見了,嘲笑:「你這是被我說中了,所以心虛了?」

  尤玉璣輕嘆一聲,將剪子放下,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陳安之。

  不得不說,陳安之的確長了一張俊俏的臉。縱使尤玉璣十分厭惡他,也必須承認在這群皇子皇孫中,就屬他容貌最為出眾。尤玉璣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因為他容貌太出眾所以自傲成這德行,還是女媧娘娘當初捏小人的時候在他的臉上多用心了些,就忘了捏他的腦子。

  「你看什麼?」

  「你為了討好闕公主,花了大價錢買來司菡。但你事先可去了解過他們二人關係如何?」

  陳安之愣住了。

  尤玉璣彎唇,認真道:「我是在幫世子討好闕公主呢。」

  陳安之走的時候,一邊想著尤玉璣的話,一邊眼前反復浮現尤玉璣嫣然一笑的模樣。縱使厭惡這個女人的不守婦道,陳安之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勾人的尤物。她對人笑的時候,世間萬物都失去了色彩,讓人的眼裡只有她一個。

  出了曇香映月,陳安之如往常那樣去了暗香院的紅簪房中。紅簪畢恭畢敬地迎上來侍奉。

  陳安之捏著紅簪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後院的女人都知道世子爺喜歡清雅的女子,總是穿著白衣描淡妝相迎。可紅簪並沒有長一張素雅的臉,反而有幾分天生的嫵媚。她雲鬢不戴朱釵一身寬鬆的素衣,瞧上去頗有幾分不倫不類。

  陳安之鬆了手,狀若隨意地說:「你衣櫥裡那件紫色的裙子挺好看的,也適合你。」

  ‧

  尤玉璣重新修剪了一支紅梅放進花瓶裡,抱著它走進寢屋。

  百歲蹲在窗下的藤椅上,司闕坐在它對面的輪椅上。他拿一條尤玉璣的紫色絲帕逗百歲,百歲敏捷地抓住絲帕另一端不肯鬆開爪子。一人一貓各拽著絲帕一端,爭著絲帕都不肯鬆手,絲帕繃成了一條直線。

  尤玉璣瞧著好笑,眼尾輕勾著。

  司闕一邊跟百歲搶著絲帕,一邊問:「世子又過來煩姐姐了?」

  「已經走了。他煩不到我。」尤玉璣含笑將懷裡的紅梅暫且放下,環顧四周,思量著擺放在哪裡更合適些。

  她此刻心情不錯。因為傍晚時景娘子派出去的人送回了消息——今冬要比往年嚴寒些,又時常落大雪,西太后並不會在東太后喜壽時提前歸京。時間不會那樣緊迫,讓尤玉璣稍微鬆了口氣。

  尤玉璣終於找好擺放紅梅的地方,她搬了個繡凳在高大的櫃子前,一手抱著花瓶,一手提裙踩上繡凳。然而她抬起第二隻腳踩上繡凳時,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擺,她提裙的手再去扶櫃子已是來不及,不由驚呼了一聲,身子失重朝後跌去。

  「鳶鳶!」司闕脫口而出,鬆開和百歲扯拽的絲帕,立刻起身朝尤玉璣快步衝過去,將人穩穩地扶在懷裡,就連她手中的花瓶,也幫她扶好。

  被扶好的紅梅顫了顫。

  尤玉璣眨眨眼,側過臉來望向司闕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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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2 01:41:14
第六十二章 得知

  跌倒的百歲把埋在臉上的絲帕扒拉開,好奇地盯著櫃子前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動不動許久,好奇怪。

  尤玉璣先反應過來。她沒說什麼,而是扶著司闕的小臂,再次踩上繡凳,將懷裡抱著的那瓶紅梅擺放好。

  她甚至慢條斯理地調整了花瓶的角度,讓紅梅開得更盛的一面朝外。她從繡凳上下來,動作不緊不慢地將繡凳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才款款朝床榻走去。她在床邊坐下,抬起眼睛安靜地望著司闕。

  「過來。」她說。

  語氣是一慣溫柔的調調,司闕細聽,也沒辨出她是不是在生氣。

  司闕朝她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他還未開口,尤玉璣彎腰,握住他的腳腕,將他的「傷腿」抬起來,放在她的腿上。她將他雪色的裙擺向上推了推,堆在膝上,然後又將他的褲腿慢慢向上挽去,露出被窄木板固定的「傷處」。

  她將他腿上一層層白紗布解開,再把那固定的兩片木板摘下來,終於看見他的「傷」。他的小腿完整無損,連一條劃傷都沒有。

  「怪不得你從來不准我看你換藥。」尤玉璣將他的腿放下,輕聲說了這樣一句,便不再開口。

  司闕實在沒從她的語氣裡聽出生氣。可他向來厭惡別人的惡意欺騙,設身處地地想,若他是尤玉璣,定然勃然大怒。

  雖然她語氣尋常,眉眼間也不見慍色,可司闕不相信她不生氣。

  他深望著尤玉璣,猜測著她心中所想,同時也在想著該如何解釋。

  忽然聽見尤玉璣輕嘆了一聲,司闕立刻抬眼小心翼翼地望向她。

  「不要這樣。」她柔聲,「不管是什麼緣由,你都不該撒謊,讓在意你的人為你擔心難過。」

  尤玉璣想起那一日他從書樓二層跳下去的一幕,心中仍舊不是滋味。過去這麼久,每每想起那一幕,她還是會忍不住心悸。

  司闕垂下眼睫,一時不想去看她的眼睛。他說:「姐姐怎麼還是這樣溫柔的口氣,都不生氣的。」

  他聽見她說——

  「跳下去是真,沒有摔傷是慶幸。」

  司闕閉上眼睛。

  尤玉璣將手覆在司闕微涼的手背上,驚覺他的手很涼,把原本想說的話壓下去,先問:「是不是冷?」

  她捧起他的手,放在雙手手心中暖一暖。溫柔從他的手傳來,慢慢讓他整個身體都覺得溫暖起來。

  尤玉璣看他一眼,曉得他似乎不願開口,便繼續說下去:「我不會拋下你不管。本就病弱,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的身體了,好嗎?」

  司闕沉默著。

  他莫名覺得有些累,不想戴著笑臉面具來演戲。他收回被尤玉璣握在雙手裡的手,起身朝窗下的美人榻走去。

  他在美人榻上坐下,拿起榻上小方桌上的酒,慢悠悠地斟了一盞。

  陳安之過來與尤玉璣說話時,他本來在這裡漫不經心地飲酒。一壺紅梅酒幾乎快被他飲盡,酒壺裡剩下的酒已不多。

  他搖了搖酒盞,看著燭光下輕晃的酒水,一飲而盡。

  尤玉璣默默望著他的一舉一動,眉心慢慢擰起。

  司闕飲盡杯中酒,將酒盞放下,又倒了一杯。

  尤玉璣起身,快步朝他走過來。司闕握著酒盞剛要喝時,手腕被尤玉璣握住。

  司闕抬抬眼,望向她。

  「我很久前就想說了,你身體不好,著實不該飲那麼多的酒。」

  司闕仍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沒說話,也沒鬆手。

  反倒是尤玉璣先移開了目光,她垂著眼睛,聲音噙著絲低落:「最初我想找一個男人幫我生下一個孩子,我只想要一個孩子,不想與孩子的父親有過多交集。我想著,這個孩子沒有父親,我可以給他雙倍的疼愛,讓他幸福健康的長大。可是我的母親對我很重要,父親亦是。若一個人沒有父親,就算得了再多母親的疼愛,也是憾事吧?」

  她眼尾微微泛了紅,溫柔望著他。

  「對自己的身體好一些好不好?我不希望我們的孩子不曾被父親抱過,更不記得自己父親的模樣。」

  司闕目光落在她眼尾的洇紅,低聲問:「懷了?」

  尤玉璣微怔,輕輕咬唇。她有些尷尬地鬆了手,失落地低下頭。那種因為沒有懷上而產生的失落與洩氣再次席捲而來。

  司闕將目光落在手中的酒盞。杯中酒仍舊在燈光下輕晃著,飄著淡淡的酒香。他將酒盞放在唇前,輕輕抿了一小口,讓酒的芬芳在唇齒間多停留了一會兒。

  然後,他將酒盞放在桌上。

  從這一日起,司闕這一生至死再未沾過一滴酒。

  「姐姐。」他慢慢展露笑顏,又把那張漂亮的笑臉面具戴上。

  他拉住尤玉璣的手腕,將人拉進懷裡。他將掌心覆在尤玉璣的手背,交疊地覆在她的前腹,再喚一聲:「姐姐。」

  「嗯?」尤玉璣轉過臉回望,柔軟的旖唇輕柔滑過他的臉頰,從唇角到鬢側。

  尤玉璣並非故意,她不由尷尬地向後稍微退開些。

  「以後我都聽姐姐的。」司闕的語氣極盡乖順。

  他又捧起尤玉璣的手,輾轉親吻她的指尖。細細碎碎的吻落在她的指背上,恨不得將她吞入腹,又怕她疼,只好留戀地印下一個又一個吻痕。

  他忽然想,若能多活一兩年,好像也沒那麼差。

  夜裡,尤玉璣沉睡時,司闕漆眸沉靜地望著她的睡顏。時間緩緩流過,星月在夜幕裡攀爬,又謝幕,他凝望著尤玉璣的目光卻未曾移開。

  就在今天,他心裡又多了一層貪。

  未來的某一日,若他的笑臉面具被摘下,讓她看清他真實的嘴臉時,他祈求也能得到她今日千分之一的溫柔與寬恕。

  至少,別難過。

  司闕抬手,用指腹輕輕撫過她眼尾的輪廓。

  ‧

  翌日清晨,枕絮和抱荷兩個人躲在角落,小聲議論著什麼。她們兩個站在游廊角落裡竊竊私語了太久,惹得許多下人注目。偏生兩個人討論得太專注,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的眼光。

  景娘子看見了,不讚賞地搖搖頭,嘟囔:「真不像話!也就夫人寬仁,換個主子抽你們鞭子!」

  景娘子提高音量:「都什麼時候了還不進去伺候!」

  枕絮和抱荷這才不做聲了,眼神交流了一番,整理了一下衣擺,快步進屋去侍奉。

  進了屋,她們看見站在窗下的司闕時,都不由多看了兩眼他的腿。

  「斷了的腿這麼快就能好嗎?」抱荷忍不住在枕絮耳邊小聲嘀咕。

  枕絮沒回答,反而說:「這對咱們的計劃來說也算好事兒!」

  抱荷眼睛一亮,心想這話也對!

  為尤玉璣梳理雲鬢時,枕絮一邊為她綰髮,一邊狀若不經意地開口:「夫人,我聽說漣水那邊最近的夜景可好看啦。」

  「漣水?」

  枕絮急忙說:「嗯嗯。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再加上東太后喜壽。現在那邊已經早早裝扮起來。夜間浮燈鋪滿水面,滿天星河映在水面上,游湖水上,美不勝收!」

  一旁遞上步搖的抱荷嫌棄枕絮說得太委婉,趕忙接話:「我聽說那邊還有一棵三百餘年的合歡樹,有情人相伴樹下許願,能定下三世的浪漫牽絆!」

  抱荷想起闕公主身體不好,急忙又加了一句:「也能求平安康順!夫人若是帶著闕公主過去散散心,也是極好的!」

  尤玉璣從銅鏡裡好笑地望著她們兩個,笑問:「該不會是你們兩個在府裡待得無聊,想出去轉轉吧?」

  枕絮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們是為了夫人好!」

  抱荷眼珠子轉了轉,卻說:「我們自然也想出去玩啦。」

  枕絮詫異地望了抱荷一眼。

  抱荷繼續笑著說:「但是夫人更重要啦。我們兩個是瞧著闕公主身體好了不少,若是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尤玉璣回頭,望向司闕。

  他不太愛聽侍婢們嘰嘰喳喳,已經走了出去,孤身立在庭院。尤玉璣從開著的窗戶,只能看見他的一點衣角。

  「也行。」她說。

  枕絮和抱荷相視一笑。

  計劃的第一步,成功!

  等到了漣水,她們還有第二步、第三步……

  今日尤玉璣去花廳時,明顯感覺到春杏、林瑩瑩和翠玉她們三個比以往話少了些。林瑩瑩和翠玉還好些,春杏幾乎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尤玉璣心裡明白為什麼,卻不想提昨日的事情。

  她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感受著熱流在身體裡暖著。她開口:「聽人說漣水最近的夜景不錯,打算過幾天去瞧瞧。你們可一道去?」

  春杏想拒絕,可是她不敢第一個拒絕。

  林瑩瑩彎著眼睛甜甜地笑:「好呀!我陪姐姐去!」

  尤玉璣便也對她笑,隨口問:「最近沒怎麼瞧見你做女紅,你妹妹大婚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還剩幾樣小東西,讓她自己做就是。」

  尤玉璣又問了兩句林瑩瑩妹妹夫家的情況,林瑩瑩笑著一一回答。翠玉偶爾在一旁接話。氣氛逐漸熱絡,又回到了往常的樣子。

  春杏在一旁安靜地坐了許久,略僵的脊背慢慢放鬆下來。

  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水,心想自己的懼怕恐怕是有點多慮。夫人和善,明顯並不把她們放在眼裡,也無意針對打壓。若不惹惱夫人,夫人總是這樣和善的。

  春杏抬起眼睛,偷偷望了一眼安靜坐在夫人身邊的闕公主。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不太對。不僅不能惹惱夫人,也不能招惹那位闕公主。

  景娘子進了屋,稟告卓文回來了。

  尤玉璣動作自然地將手中的袖爐遞給身邊的司闕,起身走出去,聽卓文的稟話。她讓卓文去追查伊玉環的下落,可是卓文按照尤玉璣說的路線追過去,並沒有尋到伊玉環的蹤跡。

  尤玉璣皺了皺眉,卻也只能命卓文繼續去查,別無他法。

  本來,尤玉璣今晚就會去枕絮和抱荷說的漣水轉轉,可她月事在身,身子重也不能碰涼水,才把去漣水的日子往後推了推。

  等她月事過了,偏又遇到連日的大雪。只好等這場大雪也結束,尋了個晴朗的好日子,帶著幾個小妾乘車去了漣水。

  漣水並不遠。

  他們用過晚膳才出發,馬車到達漣水登上畫舫時,也才剛剛暮色盡。

  齊鳴承立在酒樓的二樓窗口,正為東太后的壽宴煩躁。他挑眉遠望,望向水面的盞盞畫舫,一眼看見邁上畫舫的司闕。

  齊鳴承懶散的身體頓時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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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想吃

  尤玉璣租了個二層畫舫,漂浮在漣水水面。

  她帶著幾個小妾邁進畫舫,她在窗下長凳側坐,望向窗外。那邊落日昏黃的光影餘暉暖暖,這邊月亮已掛在天幕,月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伴著些暖黃色的朵朵河燈。

  軟糯的水鄉小調不知從哪座畫舫傳來,伴著纏綿的琵琶聲。讓這冬日的夜風也因這婉轉的唱腔變得柔情脈脈。

  河岸上時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聲、孩童追逐嬉戲的歡笑,還有偶爾響起的煙火聲,一片歲月靜好的年底喜色。

  尤玉璣聽著絲樂,垂眸望著瀲灩水波上輕晃的船影,唇角勾笑。經歷過戰火的人,再看這樣其樂融融的場景總是難免感慨。她只是覺得有一點可惜,可惜父親看不見。

  從外面傳進來的唱腔的確不錯,畫舫裡的幾個人暫時沒開口,安靜地欣賞到這首民謠唱完。

  良久,林瑩瑩才感慨:「這人唱得真好聽。」

  翠玉在一旁打趣:「嗓子是不錯,可比不過你,你也來唱一支唄?」

  「不了不了。」林瑩瑩連連擺手。

  「就唱一支嘛,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咿咿呀呀唱個不停。」翠玉繼續笑嘻嘻地慫恿。

  林瑩瑩望向尤玉璣,尤玉璣輕輕點頭。林瑩瑩這才清了清嗓子,斜倚雕花小窗,清唱了一支歌謠。不是什麼有名的歌,詞曲都簡單。她本來就聲音好聽,唱起小曲來,嗓音更加特別。輕柔婉轉中,還帶著一絲空靈。

  畫舫裡的主主僕僕都望著她,放下手中事情,沉浸在她的歌聲裡。

  ——除了司闕。

  他沒與其他人坐在一起,坐在最裡面,和別人隔著一道鏤紋繁多的木屏風。這扇飄著檀香的木屏風將畫舫裡一分為二。鏤紋繁多,倒不能遮了視線,兩側互相看得見。

  他坐在木屏風裡側,慢悠悠地獨自品一壺西湖龍井。

  蕩漾的畫舫裡,美好的月色,理應品酒。可他已改了嗜好,當起斯文的品茶人。

  畫舫兩側一扇扇窗戶開著,林瑩瑩的歌聲傳出去,飄在水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外面的喧囂似乎也安靜了些。

  「我唱完啦!」林瑩瑩甜甜地笑。

  「我就說瑩瑩唱的比剛剛那人好聽!」翠玉一臉驕傲,好像唱歌的人是她一樣。

  林瑩瑩並不自謙反駁,只是彎著眼睛甜甜地笑。

  窗外忽然響起一道男子的聲音——

  「這歌聲實在動聽,比漣水還要溫柔。不知小生可否有緣一見?」

  尤玉璣意外地抬眸,她從對面的窗戶只能看見一個青衫男子立在一隻船的船頭,人被遮了大半,看不清模樣。只能看見他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衫,腰間墜著一把折扇和一塊古隸的玉佩。

  林瑩瑩愣了一下,罵一句「哪來的書呆子」,然後「啪」的一聲,將她身邊的窗戶關上。

  畫舫兩側小窗一個挨著一個,這一扇窗戶關上,旁的窗戶卻仍開著。書生從開著的窗戶望進畫舫那抹粉色的身影,在林瑩瑩的婦人髻上多停留了一眼。他作揖,再歉聲道一句:「小生唐突。」

  不多時,撐船的長桿入水,帶起一陣陣水聲。書生所在的小船向前面劃去了。

  林瑩瑩見多了這種人,並不當回事。轉眼將人拋之腦後,她笑嘻嘻地說:「咱們來玩樗蒲吧!」

  「好哇!」翠玉附和。

  翠玉又邀尤玉璣:「姐姐也來一起玩,咱們四個一起!」

  尤玉璣蹙了下眉,才說:「我不會這個。」

  翠玉臉上的笑立刻一僵。是了,這種玩意兒,夫人應該不會。

  不過尤玉璣緊接著含笑道:「你們來教我。」

  「好呀好呀!」林瑩瑩拍手,「姐姐聰明,一學就會。」

  林瑩瑩只是隨口哄人的,卻不想尤玉璣聽了她們的講解,的確立刻就會了,連贏了好幾把。

  司闕慵懶地坐在木屏後,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

  看著她蹙眉研究手裡的投子,後來學會了怎麼玩,贏了錢,她也會開懷地笑。

  有時候,司闕看不懂尤玉璣,時常覺得她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對她最初的印象,是一個過分漂亮的草原姑娘,眼尾有鉤子,穿騎裝時腿特別長。她會圍著篝火起舞,也會不服氣地和草原男子賽馬。那年大宴,她的《薰娥引》名揚天下。可是司闕卻覺得她跳得最好看的一支舞,是那年她在篝火旁開心地即興跳舞。足鏈上銀鈴悅耳,她的笑聲更悅耳。那一年,她好像只十五六歲?

  後來在晉南王府真正地接觸,他才知她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

  那日她來找他,要一個孩子。

  她還是那樣大膽。昔日草原狩獵時的膽魄還在。

  她很絕情,說不在意陳安之,竟真的連一個細微的心情、一個眼神都吝嗇。絕情得好像沒有喜怒的石頭心。

  她又那樣容易心軟。他只要扮扮可憐,她就會心軟退步,好騙得很。

  看,多矛盾。

  司闕看不懂尤玉璣的矛盾,覺得她是一個謎。

  一個勾人不斷靠近的謎,讓他不由自主將越來越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來探謎底。

  枕絮走進畫舫裡頭,給司闕重新添了一壺茶水。她步履款款地走出去,一到船頭見了抱荷,立刻愁眉苦臉。

  「夫人和幾個小妾玩樗蒲呢!闕公主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裡面,深情地望著夫人!」

  抱荷嘆息:「可惜了,夫人出來玩必然將幾個小妾都帶上。獨處!獨處!咱們得想法子讓夫人和闕公主獨處!」

  兩個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一通。

  兩個人想好說辭,進了船艙,才發現尤玉璣已經沒有在玩樗蒲,她繞過木屏,到了裡側,正坐在司闕身邊。

  隔著木屏,枕絮和抱荷看見兩個人緊挨而坐。她們倆對視一眼,欣慰地笑了。

  抱荷笑著開口:「夫人和幾位姨娘別只在畫舫裡瞧風景,出去轉轉呀。外面好熱鬧哩!」

  尤玉璣轉眸望過來,吩咐:「你們幾個想出去走走就去吧。枕絮,你讓卓文將侍衛安排好。」

  「姐姐不去嗎?」春杏小聲問。

  「我過會兒再下船。」

  林瑩瑩和翠玉都是坐不住的性子,立刻下了船,開開心心地去河邊閒逛。春杏本來不想下去的,她規規矩矩坐在長凳上,望見木屏另一側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莫名覺得有點尷尬,趕忙帶著丫鬟也下了船,腳步匆匆追上翠玉和林瑩瑩。

  「姐姐怎麼不去?」司闕枕在尤玉璣的腿上,握了尤玉璣的手,仔細把玩著她柔軟的指尖。

  「那你想去嗎?」尤玉璣柔聲問。

  司闕沒說話,目光落在尤玉璣的指尖。他像個小孩子被玩具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眼裡只有她的手。

  不知是哪家的頑皮孩子跳進漣水裡嬉鬧,激起一大片水花,從開著的窗戶濺進來。尤玉璣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彎腰,將司闕護住。涼涼的河水澆在她的後背。

  她坐起身,回望後身,輕蹙了眉。

  她錯過了司闕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他真想將那個孩子活活溺死。可尤玉璣在這裡,他不能。

  司闕起身,說:「姐姐,我們去樓上換一件衣服。這水涼,不能讓姐姐著涼。」

  尤玉璣點頭,和他一起往樓上去。

  樓上只一扇小窗,此時也關著。身處樓上,外面的喧囂彷彿都隔得遠了些。樓上備著尤玉璣和幾位姨娘的一身衣裳,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尤玉璣側坐在長凳上,從箱籠中取出衣服。她剛要解腰側的衣帶,抬眸望向司闕。他立在緊閉的窗戶旁邊,正擺弄著一個貝殼風鈴,弄出一陣清脆的聲響來。

  尤玉璣稍微猶豫了一下,又覺得不必避著他,繼續換衣。她雖帶著身備用衣物,卻沒有多帶一條裹胸。猶豫了好些時候,她才將濕了的裹胸摘下來,在心衣外面直接穿上中衣和外衣。

  衣衫雖寬鬆,未束裹胸,總是有些遮不住。

  尤玉璣將斗篷穿好,攏了攏衣襟,對司闕笑:「走吧。」

  司闕望了她一眼,笑著說好,與她一起走下畫舫。

  尤玉璣雖不喜自己的腴潤日日裹胸,可今日不得已不能裹胸時,亦挺胸抬頭舉止大大方方。

  「夫人,這頭岸邊沒什麼好玩的。不如坐小船往下游去,聽說下游才熱鬧呢。」抱荷出主意。

  「想去嗎?」尤玉璣柔聲問司闕。

  「去。」司闕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奇奇怪怪的抱荷,不知道這丫鬟搞什麼鬼。

  與漂浮在水面上幾乎不怎麼前進的寬敞畫舫不同,岸邊拴著許多小船。這些小船沒有船夫,趁著夜風與水勢會將小船送到熱鬧的下游。

  司闕抬步跨上晃悠的小船,再朝尤玉璣伸手,將人扶過來。小船一陣晃悠,尤玉璣跟著身子晃了晃,司闕立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腰。

  枕絮趕忙將拴在岸邊的繩索解開,再推了一把,小船慢悠悠地開始移動。

  今夜風不大,水面上零星向下游飄去的小船漂浮的速度都很慢。

  枕絮和抱荷站在畫舫船頭,默默望著小船飄走。

  枕絮再次疑惑:「抱荷,咱們這樣做是對的嗎?」

  「咱們夫人命苦嫁了那麼個人,能讓夫人開心就是好事!」

  枕絮第一百零八次下定決心:「行吧。走,下一步!」

  隨波飄著的小船和尋常船有些不太一樣,簡陋的船艙是用黑棚子搭起來的,比尋常小船高些,人可站立在裡面。卻又特別狹窄。兩個人站在裡面,一個轉身都能互相磕碰著。

  尤玉璣感受著船身的晃動,扶著司闕的手腕,小心翼翼在長凳坐下。

  司闕在她身邊緊挨著她坐下,問:「姐姐,你那兩個丫鬟搞什麼名堂?」

  尤玉璣從隨手帶著的盒子裡取出一粒蜜餞餵給司闕。她對他笑,柔聲說:「她們大概誤會了咱們有些奇奇怪怪的關係,絞盡腦汁讓咱們避開旁人單獨相處罷。」

  「你既識破了還依著她們?」司闕問。

  他最討厭那些小手段,若是他身邊的人敢擅作主張這麼做,早就被他扔進了毒池餵毒蜘蛛、蠍子和蛇。

  尤玉璣又捏了一塊蜜餞自己吃。

  蜜餞很甜。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尤玉璣抬起眼睛,對他溫柔地笑。蜜餞外面滾著的糯粉在她旖紅柔軟的唇上沾了一點。

  司闕沒再注意她說什麼,目光凝在她的唇上。

  他抬手,指腹抹了一下她唇上的糯粉,沒抹淨。

  他望著雪白的殘痕,說:「姐姐,我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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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侵吻

  「我不是剛剛才餵了你一……」尤玉璣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反應過來,他不是要吃蜜餞。

  尤玉璣側首,從腰間的繡包裡取出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小銅鏡,對鏡而照,望見唇上的白色殘漬。

  忽地風大了些,小船隨之晃浮。

  司闕立刻抬手,護在尤玉璣的腰側。

  船身很快穩下來,尤玉璣微微抬起下巴,略湊近些司闕,柔聲:「幫姐姐弄乾淨。」

  弄乾淨。

  司闕護在尤玉璣腰側的手,逐漸壓過去,將她纖細的腰身徹底攏在懷中。尤玉璣偎過來,柔軟撞進他的胸口。隔著衣衫與胸腔,輕輕撞了一下他的心頭。

  他另一隻手微蜷著抬起尤玉璣的臉,拇指沿著她柔潤的唇線輕輕撫過,力道由輕到重,直至將她唇上的殘漬盡數沾在他的指腹。

  「好了?」她眼尾輕輕勾起,對他笑。

  「好了。」司闕望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將拈過她唇線的指腹放進口中,仍舊能夠嘗到一點甜。

  船身仿若撞到哪裡,更大幅度地晃動了一下。緊接著,光線一下子暗下去。

  尤玉璣側首望過去,原來是小船飄到了橋下。橋樑橫跨,遮了光,船裡變得一片晦暗。這邊水面上飄著的河燈也不多。

  尤玉璣正望著外面,司闕忽然拉下繩索,將船艙兩頭的簾子拉下來。一瞬間,船艙內徹底暗下去。

  尤玉璣回頭,望向司闕。太黑了,她一時看不見他。

  「姐姐。」

  她很快聽見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

  「嗯?」尤玉璣尋到他搭在她腰側的手,輕輕揉了一下。

  「我唇上也弄髒了,也想讓姐姐弄乾淨。」他聲音低低的。

  一片漆黑裡,尤玉璣隱約感覺到他低著頭,他長長的眼睫好似輕滑過她的臉頰。

  可惜一片黑暗,司闕看不見尤玉璣此時眉眼間的嫣然。

  尤玉璣再次動作輕柔地捏了捏他的手。此時,她心裡一片柔軟。又覺得他委婉的索吻有點可愛。

  她湊過去,將嬌軟的唇貼上去,動作緩慢地輕輕蹭了蹭。這一次,她沒有很快退開。她的唇仍舊貼著他的,她輕聲問:「弄乾淨了嗎?」

  她在說話,貼過來的唇輕輕開合。

  司闕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息,才說:「沒有。」

  他隱約聽見一絲輕柔的笑。帶著暖意的笑。

  尤玉璣再一次貼著他的唇磨了一遍,問:「這樣呢?」

  司闕忍了忍,才再次開口:「還是沒有。」

  這一次,他剛說完還沒來得及抿唇,柔軟的舌尖探了進來。司闕搭在尤玉璣腰側的手忽地緊握。他很快反應過來擔心弄疼了她,又急急收了手。

  尤玉璣侵到他的唇縫,慢條斯理地舔了一圈,最後碰碰他的舌尖。

  「這樣呢?」

  司闕明顯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了變化,似乎沒了先前兩次問他時的笑意,聲音變得越發低柔。

  司闕沒有回答。

  用肆無忌憚的侵吻作答。

  一陣涼風吹起水面漣漪,磕碰到橋下一塊橫木的船身終於動了動,再次慢悠悠地往下游飄去。許久後才終於飄出橋下。

  光影從木棚船艙的縫隙漏進來,帶著點水波的瀲灩光斑。

  尤玉璣睜開眼睛,從棚頂的細小孔洞望向夜幕裡一顆眨眼的繁星。她軟軟地推了推司闕。

  「快到了。」她說。聲音低軟,有些無力。

  司闕將臉埋在她的鎖骨,不肯起身。他仍舊閉著眼睛,輕嗅她身上特有的淡香。尤玉璣推他,他沒動。仍舊擁著她。他問:「姐姐,今天是不是紅筆圈起來的日子。」

  是不是紅筆圈起來的日子?

  尤玉璣仍舊從棚頂的孔洞,望著遙不可及的夜幕。她回憶了一會兒,輕輕搖頭:「不太記得了。許是,許不是……」

  司闕低笑了一聲,說:「那就是。」

  尤玉璣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似乎快要到漣水的下游了,岸邊又重新熱鬧起來,耳畔的喧囂聲逐漸多了些。

  司闕直起身,將尤玉璣稍皺的衣襟整理了一番,才將船艙兩頭的簾子拉起來。

  「好多河燈!」尤玉璣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意外的驚喜。

  司闕的目光從尤玉璣的臉頰移過去,望向水面。從上游放的河燈盡數堆在這裡,一盞一盞河燈密密麻麻地浮在水面,時不時碰到船身。

  尤玉璣挽袖欠身,捧起一隻河燈。河燈裡的蠟燭只剩了一點點。尤玉璣將河燈捧在手裡,河燈上的水順著她的手心滴滴答答流淌下去。

  她念出河燈上歪歪扭扭的字跡。

  「花醉良辰。」

  尤玉璣一下子笑出來。

  司闕不知她為何而笑,正用自己的裙擺,仔細給她擦手上滴滴答答的水珠。

  「這是枕絮的筆跡。她以為她換了左手來寫,我就認不出!」尤玉璣將河燈放在船頭,再次欠身,拿了兩盞飄過來的河燈。

  這兩盞河燈上,分別寫著「兩心知」與「情投意合」。

  司闕也撈了一隻河燈,念出上面的字:「情比金堅,不畏流言。」

  「姐姐,你身邊的人可真有趣。」

  司闕頭一次覺得擅作主張的奴才也沒那麼討厭。不扔進毒池也行。

  見尤玉璣望過來,他立刻擺出一張純稚燦爛的笑臉。

  天水間耀然的星河也不敵他明澈的眼眸。粼粼水面的光影映在他的面孔上,多出幾分流光溢彩的逸美。

  尤玉璣恍惚一下。

  她忽然想起來……她上次感慨女媧娘娘捏陳安之的時候,多花了幾分心思在他的臉上,所以忘了捏腦子。

  如今她卻覺得自己上次的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陳安之那張臉,哪值得女媧娘娘費心。不過是女媧娘娘甩泥點子的時候運氣好,使他五官沒太歪而已。

  面前這張無可挑剔的臉,才是女媧娘娘仔細雕琢過的絕色。

  「阿闕,你的眼睛真好看。」尤玉璣忽然說。

  她抬手,指腹輕輕沿著他眼睛的輪廓溫柔撫過。然後她又接了一句:「尤其是對我笑的時候。」

  司闕知道。他知道尤玉璣喜歡他這張乖順的笑臉面具。

  「到了。」他說。

  司闕先起身,邁到岸上,再向尤玉璣伸手,將她扶下船。他已經看出來了,尤玉璣雖然能在馬背上馳騁,似乎不太習慣坐船。

  「兩位留步!」

  尤玉璣和司闕剛要走,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抱著一捧鮮花跑過來。小姑娘仰起臉,認真地說:「昨天晚上我做夢夢見了觀音菩薩,觀音菩薩讓我今晚等在這裡,數著上岸的人。若第七十七個上岸的人是兩個人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設的三世眷侶。我得把這捧花送給他們!」

  小姑娘嘴巴撿豆子似地快速說完,然後將手裡的一捧鮮花塞給尤玉璣,轉身就跑。

  司闕把呼之欲出的冷笑憋回去,用尋常的語氣詢問:「這也是姐姐身邊那倆丫鬟搞的鬼?」

  尤玉璣含笑搖搖頭:「不清楚。」

  她湊過去聞了聞這捧鮮花,香氣撲鼻。

  司闕瞥過來,望見她眉眼間的笑意,心底的那股子無語便散去了。兩個人往前走時,他狀若無意地牽起尤玉璣的一隻手。

  尤玉璣垂眸望一眼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再次聞了聞懷裡這捧鮮花的鮮活香氣。花草純粹的芬芳,是任何香粉香料都比不得的。

  因是夜色,雖燈火眾多,若非離得近了,並不會注意到旁人的臉。是以,司闕今晚也沒戴帷帽。

  他在一個賣煙火的攤位停下來,看著小販如何跟客人眉飛色舞地講自家的煙花多好看。

  「咦,這不是闕公主嗎?」一道尖細的女聲帶著嘲諷,「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今日身份低微的小妾。居然也能出來閒逛。早已不是曾經的公主了,還有錢買煙花嗎?」

  女子的聲音引得周圍的人好奇望過來。

  司闕笑了。

  往日深居淺出,所有的幸災樂禍都聽不見。猛地有人當面嘲諷,這般感覺還是蠻新奇的。

  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他心中連道了三聲。

  他側過臉望向尤玉璣,乖乖地說:「姐姐,我想要煙花。」

  「好。」尤玉璣溫柔地應著他。

  她問賣煙花的小販:「老板,買煙花可否幫忙燃放?」

  小販以為這位貌美的夫人膽子小不敢自己燃放,立刻點頭:「自然可以。」

  「這些煙花我都要了。麻煩老板尋個安全的地方,一會兒一起燃放。」

  尤玉璣轉眸,環顧四周。

  她這舉動,讓許多站在她身後或身側的人看清了她的臉。月色為襯,恍惚仙子降世。

  「是尤氏!」人群裡有人立刻認出了尤玉璣。

  很快人們便發現了站在尤玉璣身邊的人是司闕。

  「今兒個司國雙絕一起見到了!這是什麼好運氣!」有人感慨。

  尤玉璣已經看見了自己的侍衛。她與司闕漂流而下,幾個侍衛也坐了另外的船隻,有的比她先下船,有的才下船。

  尤玉璣吩咐:「將今夜所有的煙火全買了,過一會兒一起燃了。」

  人群裡有人笑著高聲:「闊綽!」

  司闕垂著眼,眼底也浮著了笑。

  ——姐姐是為了他闊綽。

  這一晚,煙火燒亮了漣水。遙遠之地亦可見這邊夜幕的瑰麗,披亦起身,遙遙張望。

  許多人圍在河邊,驚呼連連望著一捧捧煙花綻放。

  此時,尤玉璣和司闕卻牽著手遠離了人群。冬日的涼風似乎被今夜的煙火燒出了溫柔的溫度,拂在身上,讓兩人的裙擺纏綿牽絆。

  再繼續往下游去,尤玉璣驚訝地看見有些人圍著篝火在跳舞。

  「想去跳舞嗎?」司闕問。

  尤玉璣緩緩搖頭:「算了。不太方便。」

  她不想惹麻煩。

  「你在這裡等我。」

  司闕轉身離開,不多時回來,手裡多了張面具。他將桃花面具親自給尤玉璣戴上,又將她身上會被旁人認出的紫色斗篷解下來:「去吧。沒人認識你。」

  尤玉璣稍微猶豫了一下,面具下的臉展露笑顏。她腳步輕盈地奔過去,與篝火旁幾個異國小姑娘一起即興跳舞。

  司闕站在陰影裡,遙遙望著她。煙火照亮的天地裡,司闕只能看見她一個人,旁的人都不再存在。

  她一過去,就得了熱情招待與青睞。跳舞的人逐漸將她圍在中央。

  她總是這樣,輕易得到旁人的喜歡,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一個年輕的司國男子熱情地迎上尤玉璣。

  司闕忽然快步走過去,拉住尤玉璣的手腕。

  尤玉璣回眸望向他,夜幕中的煙火照亮她嫵麗愉悅的眼眸。

  司闕握著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將人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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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平安

  「怎麼啦?」

  一聲巨大的煙火綻放聲,掩過了尤玉璣的話,使司闕沒有聽見。

  尤玉璣循聲抬頭,望向綻放在夜幕裡的巨大煙花。這一刻,黑夜也褪了色,宛如白晝。她收回目光望向拉著她往前走的司闕。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腕,離開河邊的人群,腳步有些快。

  尤玉璣便不再問,由著他。

  今晚的漣水河畔很是熱鬧。司闕冷著臉拉著尤玉璣走了許久,身邊的人才逐漸少了些。可他腳步仍舊不停,一口氣將尤玉璣拉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

  院牆高立,遮了河畔的喧囂。

  一直到小巷的盡頭,司闕才停下腳步,他將尤玉璣抵在牆上,摘了她的面具,看見她嬌妍的芙蓉面。

  「姐姐……」他喚一聲,低低的聲音裡克制著。

  尤玉璣順勢將手搭在他的上臂,含笑望著他,柔聲問:「不是你讓我去跳舞的嗎?」

  她眉眼間勾著嫵麗的笑,語氣裡帶著幾分剛跳過舞後的輕喘。

  司闕望著她微微張開的旖唇,立刻吻了上去。

  修長的指壓在她雪白般的臉頰,將整個人禁錮在身前、掌下。

  尤玉璣身後是粗糙的白灰牆,染著冬日的寒涼。身前的人像一團火。她被夾在中間,喘息吐不出,又侵來另一種掠奪的壓迫感。

  煙火升在最高處剎那綻放,流光再零碎地溫柔降落夜幕。

  「吱呀」一聲響,身邊一處院落的後門被推開,裡面的人並沒有看見昏暗角落裡的兩個人,將懷裡的半盆水潑到門側,又退回去關了門。

  繾綣的深吻被這一盆水打斷,兩個人停在那裡,許久不言也不動。

  良久,聽著那戶人家沒了響動。

  兩個人同時相望,又不約而同相視而笑。

  尤玉璣壓低聲音,即使是帶著嗔斥的語氣,聲音也仍舊溫柔:「不要在外面這樣胡鬧。」

  「忍不住。」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

  尤玉璣唇角輕翹著:「你是小孩子嗎?」

  司闕垂眼,將輕吻落在她的眉心。

  他只是,情……不能自已。

  淺淺的溫柔印在尤玉璣的眉心,尤玉璣悄悄將臉偏到一側,唇角微抿。明明再親密的事情也做過,卻在這一刻,因為這個輕吻,在心裡生出一絲小小的柔軟來。

  司闕將掛在臂彎裡她的斗篷展開,為她穿好,仔細將她領口的搭扣扣好。

  尤玉璣安靜地望著他給她整理斗篷的衣襟。他修長的指沿著她的衣襟從上向下撫去,直至鬆了手,動作自然地牽起她身側的手。

  他牽著她往外走,從陰暗的小巷走回熱鬧的漣水河畔。

  高高的院牆向後退去,河畔的光明一點一點出現在視線裡,直到兩個人也走進光明裡。

  「下雪了。」尤玉璣微微仰起臉,讓細碎的雪沫子落在臉上。

  雪很小,零星掉下來幾粒。似乎是過來湊湊熱鬧。

  兩個人沿著河岸漫步目的地走了好一陣,安排放煙花的幾位侍衛才艱難擠過人群,找到尤玉璣。

  「夫人!」

  尤玉璣一驚,瞬間心虛般鬆開司闕的手。

  「人太多了,可算找到夫人了!」卓文鬆了口氣。

  尤玉璣隨意點了點頭,都沒怎麼聽清卓文在說什麼。

  她不由因為自己剛剛的心虛舉動而好笑。以前也不是沒有在人前與司闕走得近,可不知剛剛怎麼了,竟忘了他穿著女兒裙裝,心裡生出幾分怕被人撞見的不自然感。

  她立刻望向司闕,不想他多想。他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

  尤玉璣親暱地挽起他的手臂,柔聲:「瞧著前面也很熱鬧,去那裡走走。」

  卓文站在原地,看著兩個人依偎的身影,在心裡感慨夫人和闕公主感情真好,簡直比親姐妹還親!

  他不再多想,立刻和身邊的兩個侍衛追上去,再不敢和夫人走散。他在心裡琢磨著呢——這麼兩位大美人,若是被人唐突了可不行。

  尤玉璣和司闕又走了沒多久,就見到了抱荷與枕絮說過的那棵合歡樹。

  不是花團錦簇的時節,這棵合歡樹本該枯著,可一條條紅綢掛在枝杈間,密密麻麻,讓整棵樹綻放著滿樹的「紅花」。

  許多人圍在樹下,有三三兩兩的姐妹,也有或年輕或年邁的夫妻。

  尤玉璣含笑望著一對鬢髮斑白的老夫妻相互攙扶著慢慢走遠。她收回視線,望著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的合歡樹。

  卓文詢問:「夫人,需要過去嗎?」

  人太多了,若夫人想要過去。他必然得先開開路。

  尤玉璣搖頭。

  反倒是卓文身邊的一個侍衛不好意思地跟卓文告了假,一溜煙鑽進人群裡,擠到樹下去,給自己求個好姻緣。

  卓文笑呵呵地罵了一句。

  尤玉璣長久凝望著合歡樹枝杈間溫柔飄著的一條條紅綢,唇角勾勒著一抹極淺的笑。

  良久,她轉眸,望向身側司闕的側臉。

  明明仍身處熱鬧的漣水河畔,可是這一刻,尤玉璣心裡卻慢慢靜下來,遠離了那些與她無關的喧囂。

  那些熱鬧的、柔軟的、細膩的,又或者別的復雜情緒都被她逼離。

  這一刻,她心中一片寧靜。

  在這份平靜裡,她問自己——

  尤玉璣,你喜歡他嗎?

  不是欣賞或同情或合適,而是最純粹的男女之間的喜歡。

  喜歡他嗎?

  不算認識時,因他的詩詞文曲而欣賞。

  急需一個不惹麻煩的孩子時,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日復一日的相處,憐惜他的處境,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依著他哄著他。

  她似乎都快忘了,最初覺得司闕是最合適的人選時,明明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命不久矣。

  彼時,她想要一個孩子,不想與孩子的父親牽扯。

  而如今,她一想到他命不久矣,心裡會生出難過來。這份難過真的只是因為他停藥而生出的愧?真的只是對一個才華橫溢的人早逝而惋惜?

  不止吧。

  錯綜復雜的牽扯,哪裡還能輕易將其他情愫挑離,再去量那份純粹的喜歡到底有多少。

  「姐姐?」司闕望過來。

  尤玉璣慢慢笑起來,柔聲說:「很晚了,該回去了。」

  「好。」司闕語氣尋常,好似他剛剛並沒有發覺尤玉璣長久的凝視一般。

  下來時有順流而下的小船,上去時也有小船。往上游去的小船和漂流而下的小船不太一樣,稍微寬敞些。只是河畔旁熱鬧的人群往往習慣了步行往上去。逆流而上的船隻並不多。

  尤玉璣和司闕也如其他游玩的人一樣,沿著河畔往上走了一段。尤玉璣聽見司闕輕咳了一聲,擔心他身體撐不住又不好意思說,立刻讓卓文去準備小船。

  她與司闕坐在小船上,聽著船夫哼著古老的小調。

  尤玉璣望著飄在水面的河燈,順手撈起一隻空白的河燈。她轉頭詢問:「老人家,你這船上可有筆墨?」

  「沒的沒的。夫人是想在河燈上寫字不?用燒過的木棍也行的!」

  尤玉璣道了謝,燃起火折子,燒了一會兒,再手腕輕搖,將其熄滅,待溫度降一降,才在河燈的紙面上費力地寫下「平安」二字。

  「姐姐給誰求平安?」司闕忽然問。

  「那可太多人了。」尤玉璣唇角勾著笑。她彎腰,小心翼翼地將河燈放在河面上。水波漣漣,小小的河燈跟著搖曳輕晃。

  ‧

  翠玉和林瑩瑩愛熱鬧,將河畔的小吃攤吃了個遍,又手拉著手擠過人群,站在橋上,指著夜幕上綻放的煙花開心地笑著。

  一隻小船泊在岸邊,船夫不知道去了那裡。青衣書生獨自立在船頭,微微眯著眼睛,望著立在橋上的那抹粉色身影。

  一簇又一簇的煙火,將橋上的景色一次次照亮。

  不多時,他的小廝艱難擠過河邊放河燈的人群,登上小船。

  「公子,查到了。她是安世子的侍妾。」

  書生皺了下眉。

  小廝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就是安世子大婚那天,帶回府的兩個清倌中的一個……」

  書生攏皺的眉峰慢慢舒展開。

  不是誰家的夫人,而是個侍妾,還是安世子的侍妾。如此,反倒更好辦了。

  他再抬頭望向橋上,也不見了那抹粉色的身影。

  林瑩瑩和翠玉手挽著手下了橋,去尋春杏。她們兩個在人群裡找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春杏蹲在河邊,手裡捧著個河燈。

  兩個人立刻過去。

  「咦,你為什麼在河燈上畫了個月亮?」翠玉問。

  春杏嚇了一跳,她捧著河燈的手跟著一抖,河燈差點落了地。

  「沒、沒什麼。」春杏尷尬地笑了笑。將手中的河燈放在漣水上,看著它緩緩飄走。

  林瑩瑩和翠玉對視一眼。

  「夫人她們過來了。」林瑩瑩的侍女出聲。

  幾個姨娘立刻去迎尤玉璣。幾個人心裡都明白今晚出來玩了太久,是該回去了。

  回去的馬車上,林瑩瑩和翠玉不停向尤玉璣講著她們看見了什麼好玩的,吃了什麼好吃的。

  「遇到好吃的,我們還給姐姐買了呢!」林瑩瑩拍了拍懷裡的大盒子。

  尤玉璣笑著點頭。

  在河邊待了太久,司闕身上有些冷。一上馬車,他就在喝熱茶,稍微暖暖身體。

  「今晚的煙花可真好看!」翠玉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官老爺哄小娘子開心呢!」

  正在喝龍井茶的司闕輕咳了一聲,差點嗆到。

  「當心些。」尤玉璣忍著笑意,用絲帕輕輕擦去他手指上濺到的一點茶漬。

  「燙不燙?」她問。

  司闕搖頭。

  尤玉璣放下手,狀若隨意地說:「也不知道有沒有哄了那小娘子開心。」

  言罷,她轉眸含笑望向司闕。

  司闕修長的指捏著手中的茶盞,慢悠悠地轉了一圈。他望著尤玉璣那雙嫣然的眸子,慢悠悠地說:「想來……當是開心的。」

  林瑩瑩打了個哈欠,隨口說:「這麼晚了,好睏。」

  翠玉忽然噗嗤笑了一聲,言辭無顧忌:「官老爺為哄小娘子開心,花了那麼多銀子燒亮漣水。這小娘子今晚可不得將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說不定明兒個都下不來床嘍。」

  司闕撩起眼皮,瞥向翠玉。

  尤玉璣拿過司闕指間那盞茶,自己喝了,才一本正經地說:「有道理。」

  司闕果真轉眸望向她。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林瑩瑩和翠玉嚷著累,立刻跳下馬車。春杏也跟著下去。車廂裡只剩司闕與尤玉璣兩個了。

  尤玉璣湊過去,輕輕貼了下他的唇角。

  安撫的意味很濃。

  司闕垂著眼睛,不太高興。

  他還是盼著她紅著眼睛拉著他衣角央求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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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下床

  尤玉璣用指尖輕輕勾勾他的手心,低聲問:「生氣了嗎?」

  司闕抬起長長的眼睫,擺出一個乖順的笑臉:「只是有點累了。」

  尤玉璣笑起來:「走吧,回去早些歇著。」

  兩個人回到曇香映月時,枕絮和抱荷已經提前一步到了,正在吩咐丫鬟們事情。

  遠遠瞧見尤玉璣和司闕手挽著手回來,抱荷用胳膊肘撞撞枕絮,低聲說:「看來咱們今晚沒白忙活!」

  枕絮仍舊為了擅作主張而心神不寧。

  時辰實在是太晚了,尤玉璣一回來就吩咐侍女準備沐浴的東西。尤玉璣立在梳妝台旁,微微偏著頭,一邊摘著雲鬢間的步搖,一邊在心裡想著她得動作快些才行。因為她沐浴之後,司闕也要沐浴。

  她甚至想著要不要趕他去他自己的東廂房沐浴,這樣也能早點歇下。

  「夫人。」枕絮面露難色,「今天燒熱水的鍋突然漏了底,準備的水不太多,牛乳也不太夠。」

  抱荷在一旁接話:「已經下半夜了,現在去燒水會折騰到很晚。夫人就和闕公主就將一下,一起洗吧?」

  尤玉璣將雲鬢上的步搖摘下來,轉過臉來,望向枕絮與抱荷兩個。

  司闕一回來就坐在窗下的藤椅上,把百歲放在腿上,拿一條小魚乾逗它。聞言,他亦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那兩個丫鬟,又將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

  尤玉璣不說話,長久地望著枕絮與抱荷兩個。抱荷臉上的笑有點僵,枕絮已經開始在心裡糾結要不要跪下請罪了……

  許久後,尤玉璣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司闕收回目光,繼續拿手裡的小魚乾逗著百歲。

  枕絮與抱荷鬆了口氣,相視一笑,立刻轉身出去吩咐。兩個人剛轉身,尤玉璣的下一句話傳來——

  「到此為止。」

  枕絮和抱荷一愣,心裡明白這是尤玉璣給她們的警告了。兩個人不敢接話,悄聲走出去,直到走出去,才悄悄鬆了口氣。

  兩個人一晚上的開心一掃而盡。

  「就、就這樣吧。夫人都識破了,以後不要這樣了。」枕絮小聲說。

  抱荷嗡聲「嗯」了一聲作應。

  兩個人往前走,過了好一會兒,抱荷小聲嘀咕一句:「以後得小心點……」

  ‧

  尤玉璣與司闕一起走進淨室。司闕倚坐在一個高腳凳上,忽然問:「姐姐,我明天能下床嗎?」

  尤玉璣不明所以,疑惑地回眸望向他。對上他那雙漆亮的眸子,她忽然反應過來司闕是在接馬車上時翠玉打趣的那句話。

  她沒接司闕這話。她朝司闕走過去一步,用手背貼貼司闕的臉,再貼了貼自己的臉頰。他的臉上果然有些涼。

  她瞧著他一進來就坐在高腳凳上,猜他今晚在外面定然累了。她溫柔笑著,欠身去解他腰間的衣帶。

  「抬手。」

  她幫他寬衣,仔細周到。

  兩個人坐進狹小的浴桶,浴桶裡的牛乳晃動,蕩出來一些,沿著木桶的木質紋路,蜿蜒而下。

  ‧

  春杏難得像今日這樣輕鬆愉快,回到自己住處的路上時嘴角還掛著笑。直到,她看見了陳安之。

  春杏臉上的笑一僵。

  「怎麼才回來?」望江站在門口,望向她。

  春杏沒解釋,低著頭經過望江身邊。她邁進門檻,轉身將房門掛上,由始至終連看都沒看望江一眼。

  望江低著頭,看著屋簷上懸掛的燈籠在夜風裡輕輕晃動後,落下的影子。

  零星的雪沫子稍微大了些,細細碎碎地飄著小雪花。望江不再久待,提步往前走。

  還沒走得太遠,他就聽見了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春杏的驚呼聲。

  他立刻轉身,直接將房門推開。

  陳安之上衣的衣帶已經解開,兩片衣襟鬆鬆垮垮地掛在身前。他立在床邊,臉色難看地望著春杏。春杏跌坐在地,捧著自己的手,手上一大片鮮血,看不清傷。

  「爺,怎麼了這是?」望江擠出一個笑臉來。

  陳安之沒說什麼,拿起衣架上的衣帶,一邊束紮,一邊冷著臉大步往外走。

  望江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姨娘,世子爺打你了?」

  春杏低著頭,自己將紮在手心的花瓶碎片拽出來,她低聲:「世子爺從不打人,是我自己笨手笨腳不小心跌的。」

  望江盯著春杏的手。她扯出紮進來的碎片,又是一股鮮血湧出來。

  望江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

  他不僅不能幫她處理傷口,就連多待一刻都不行。

  春杏再度低聲開口:「惹得世子爺不開心,你去勸勸……」

  她在勸他走。

  望江轉身,望向已經走遠的陳安之。

  他緊緊抿著唇,腮線緊繃著。

  ——若同歸於盡,能不能換她自由?

  待望江的腳步聲也遠了,春杏才抬起紅紅的眼睛,望著門口的方向。眼淚落下來的前一刻,她及時仰起臉且把眼睛緊緊閉上。

  ‧

  翌日,紅簪早早來了曇香映月請安。

  尤玉璣重重責罰了司菡這件事情,狠狠敲打了紅簪。讓她重新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她早早過來,一個人坐在花廳裡,畢恭畢敬地等候著。

  「夫人還沒起身,若是姨娘有事,也可先回去。」枕絮道。

  「沒事,我等著夫人。」紅簪說。

  可是她等啊等,不僅沒等到尤玉璣,連另外幾個小妾也沒等到。她一個人在花廳裡乾坐了半上午,才後知後覺昨天晚上夫人帶著幾位姨娘去漣水玩樂,下半夜才回家,這是睡得遲所以都沒起來呢。

  夫人起不來,幾位小妾竟也可以不來請安。

  這幾位小妾和夫人的關係可真好。

  枕絮再次過來送茶水和糕點時,紅簪起身告退。回去的路上,她遇到林瑩瑩身邊的兩個丫鬟。這兩個丫鬟中的一個昨兒個晚上跟著林瑩瑩去了漣水,此時正跟另一個丫鬟說昨晚多熱鬧。

  紅簪蹙了眉。

  若她也和夫人走得近些,是不是昨天晚上也能出去玩了?

  她聽說夫人時常給那幾位姨娘送東西。吃的用的,甚至是名貴的金銀玉石。這不能不讓她眼饞。

  可是……她若也像其他幾個小妾那般巴結夫人,方清怡會不高興吧?

  紅簪犯了難。

  此時,方清怡正在慢悠悠地調著米酒,將一味藥兌進米酒裡。她一手提袖,一手捏著長勺子輕輕攪勻。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做了。在陳安之與尤玉璣大婚之前,她就曾往陳安之的酒水裡添加易怒的藥。

  她如今只不過是多加了一點用量而已。

  ‧

  快午時,枕絮站在裡間門口,也不進去,輕輕叩了門,低聲:「夫人,快午時了。」

  這實在是太遲了。她不得不過來喊尤玉璣起身。

  良久,屋內傳來尤玉璣懶倦的一道嗯聲回應。

  聽尤玉璣醒了,枕絮這才轉身退出去。

  枕絮沒來之前,尤玉璣已經醒了一會兒,只是倦意仍在,一直沒睜開眼睛。

  床榻內,被子亂糟糟地團在一角,並沒有覆在兩個人身上。

  尤玉璣慢吞吞地睜開眼睛,立刻有一隻手覆在她的腰側,再緩緩上移。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尤玉璣再次緩慢地合上了眼睛。

  「姐姐。」司闕湊過來,「沒能下床的不止小娘子一個。」

  尤玉璣不由彎了唇。

  聽著外面枕絮和幾個小丫鬟的腳步聲。尤玉璣推開司闕的手,支撐著坐起身。她垂眸不經意間一瞥,望見鎖骨下的一片白痕。她不由蹙了眉,隨手拿了衣服穿上,懶洋洋地下了床,去外間梳洗。

  枕絮多看了一眼尤玉璣身上的裙子。

  那是司闕的裙子。

  司闕又躺了近半個時辰才起身,他出去時,尤玉璣已經用完了午膳,去了花廳見幾個管事,處理些尤家的事情。

  司闕沒什麼胃口簡單吃了點東西,他泡了個澡後,尤玉璣還在花廳沒回來。

  司闕忽然想到尤家那幾個管事中有個小白臉。

  他去了花廳。

  花廳的窗戶開著,他遠遠就能看見尤玉璣坐在那裡,認真聽著幾個管事稟事。她偶爾也會開口,不過大多時是聽別人說話。

  尤玉璣正在聽傅雪松說學堂的事情,窗外忽地飄來淒清的琴聲。

  尤玉璣驚訝地抬眸望出去,就看見司闕坐在院中樹下撫琴。昨夜下半夜降了一場大雪,此時庭院裡的積雪雖早已被鏟除。可枝杈間的積雪仍證明了這場雪的存在。

  一陣涼風吹來,吹動枝杈輕晃,帶下些許積雪,落在司闕的肩上。

  白衣墨髮,涼風孤琴。

  「夫人?」傅雪松稟完話等了很久沒等到回應,不由出聲。

  尤玉璣回過神來,望了傅雪松一眼,心裡忽然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她頷首,道:「就按你說的來做。」

  事情幾乎處理完畢。聽她這樣說,幾個管事正要告退,尤玉璣望向傅雪松,再度開口:「學堂事物繁忙,你又要授課。日後這些事情,讓趙赫來匯報就行。」

  傅雪松意外地看了尤玉璣一眼,才頷首稱是。

  幾個管事往外走,不由偷偷望了一眼司闕,又很快收回目光,規矩地低頭往外走。

  「阿闕。」尤玉璣的聲音從窗口傳出來。

  她聲音溫柔,完全不是與幾位管事議事時的口氣。

  司闕撫弄一半的曲子瞬間停下。他撫琴的長指動作停下,壓在在了琴弦上。淒涼的曲調戛然而止,被一道壓弦嗡聲壓過。

  司闕起身,抱著他的琴朝花廳走去。目不斜視,並沒有理會迎面遇見的幾個尤家管事。

  「啪」的一聲,是窗戶關上的聲響。

  傅雪松回頭,花廳不僅關上了窗戶,連幾扇房門也關上來。

  他駐足了片刻,才轉身跟上另外幾位管事。

  花廳裡,尤玉璣早已不是先前面對幾位管事的端莊。她懶洋洋斜倚窗下,手裡拿著一支朱釵,漫不經心的挑著桌角那瓶紅梅微蜷的綠葉。

  司闕的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指。

  尤玉璣漫不經心地挑撥著葉子,狀若隨意地說:「今天做了些人事調動。剛剛那幾位管事,有一個以後不會來了。」

  司闕剛要放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將懷裡抱著的琴放下。

  他隨意地「哦」了一聲。

  尤玉璣繼續挑著葉子,耐心地等待著。果然,不多時司闕開口,似隨口一問:「哪個?」

  尤玉璣的唇角慢慢翹起來,勾勒出一絲笑來。

  她就知道,她聽得懂司闕的琴。

  「就是剛剛走在最後的那一個。」尤玉璣將朱釵放下,側轉了身,含笑望過來。

  司闕望著她輕輕挑起的眼尾。

  他微笑著,在心裡默念——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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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3 00:50:37
第六十七章 惡劣

  雖說傅雪松用得順手些,可做些人事調動,本就是芝麻大點的事情。尤玉璣可不願有人在這雪後的大冬日在院子裡彈淒淒慘慘戚戚的琴曲。

  她對司闕,總是憐惜良多。

  他所想要的,她總是盡力滿足。

  尤玉璣處理事情向來乾淨俐落,提了這樣一句之後,便再不多言,轉了話題,與司闕說起琴曲來。

  「剛剛彈的曲子也是新作的嗎?可惜《拾音集》不在身邊。」

  「嗯。」司闕隨意應了一聲。他走過來,在尤玉璣身邊坐下,動作自然地將她手裡的那支簪子拿開,然後捧了她的手,饒有趣味地捏捏這裡,蹭蹭那裡。

  尤玉璣想將手拽回來,沒能成功。

  「姐姐的手真好看。」司闕俯下身來,親親尤玉璣的指背。

  「夫人可在忙?」景娘子在門外詢問。

  尤玉璣推開司闕的手,稍微坐得端正些了,才開口:「進來。」

  司闕望著自己空了的掌心,有點意興闌珊。

  得了話,景娘子才推門進來,她先飛快地瞥了一眼司闕,才面朝尤玉璣,恭敬地說:「夫人,康景王來了府上,詢問東太后獻禮之事。」

  尤玉璣皺眉,道:「這是要我去接待?」

  「小郡主還在閨中不大方便,王妃連日來身體不適,只得夫人來接待。」

  後日就是東太后喜壽。按理說尤玉璣當日要穿著隆重的宮裝進宮參宴。只是她早已不把自己當晉南王府的人,不願意多操這份閒心,早已向王妃稟過話,聲稱夜游漣水時染了風寒,後日便不入宮參宴了。

  至於獻禮之事,也交給了陳凌煙。尤玉璣聽說陳凌煙準備了一幅賀壽圖,也沒多過問。

  「世子也不在府上?」尤玉璣問。

  景娘子搖頭。

  至於晉南王,那自然更是不在府中,日日在外與友人飲茶對弈逗鳥釣魚。

  尤玉璣這才讓景娘子將花廳的門窗都打開,也不往前院去,就在花廳見康景王。景娘子去請康景王的時候,尤玉璣略微詢問了幾句陳凌煙的畫,好來應付。

  齊鳴承跟著王府管事走進曇香映月的庭院,他走進花廳,發現司闕也在,剛要邁進門檻的一隻腳不由停頓了一下。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尤玉璣端坐在圈椅裡,並未起身見禮,只是出言請齊鳴承入座。

  齊鳴承多看了一眼坐在遠處窗下擦拭琴弦的司闕,收回目光在椅子坐下,開口:「東太后壽宴馬上到了,本王今日特來各府上詢問獻禮之事,以保當日流程萬無一失。」

  獻禮的節目早已報了上去。尤玉璣不太明白齊鳴承為什麼還要親自跑一趟。她並不多問,簡單道:「凌煙準備了一幅親手所繪畫的賀壽圖,王爺可是要親自過目?」

  「不必了。」齊鳴承的目光在尤玉璣身上輕輕掃過,「知道沒有差錯就行了。」

  尤玉璣就更不懂齊鳴承親自跑一趟的道理了。

  她垂著眼睛,手中捏著茶盞蓋子輕輕撥著飄在茶面上的一片茶葉。

  齊鳴承的目光落在尤玉璣的手上。

  這麼白這麼嫩的手指,若是攥在手裡微微用力,一定能輕易掐紅。不僅嬌嫩的酥手泛了紅,面前這個嫵媚的玩意兒,也會眼角泛紅地將人望著,勾著人的魂兒。

  他的目光太過明目張膽,尤玉璣感受到了。她撥弄茶葉的動作一頓,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

  茶盞磕在桌面的聲響,讓齊鳴承回過神來。他壓了壓眼裡的垂涎,移開了目光。這一移開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向了窗下的闕公主。

  尤玉璣抬眼望過去時,正好看見齊鳴承望向司闕。尤玉璣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聲音略沉:「王爺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本王有兩句話想單獨與世子妃說,不知是否方便。」齊鳴承轉過頭來,笑著說道。

  「恐怕沒有這個必要。」尤玉璣道。

  齊鳴承慢悠悠地舔了舔牙齒,說:「前幾日本王無意間發現一個瘋婆子,那瘋婆子長了張七八十歲老太婆的臉,卻偏偏說自己還不到雙十年華。世子妃說這可笑不可笑。」

  尤玉璣望著齊鳴承的笑臉,脊背忽地一寒。

  原來她怎麼都尋不到下落的伊玉環到了齊鳴承的手裡!

  她盯著面前的齊鳴承,暫時沒開口。

  窗下的司闕捏著尤玉璣的淺紫色絲帕,將最後一根琴弦擦完。他抬起眼睛,面無表情地瞥向齊鳴承。

  「就兩句話。」齊鳴承將手搭在椅背上,坐姿也變得懶散起來。

  過了片刻,尤玉璣才開口:「都下去。」

  這裡是晉南王府,尤玉璣並不擔心齊鳴承會做什麼。至於單獨與他說話,會不會惹來什麼閒話,她倒是不怎麼在意。反正在這晉南王府裡、在這京城裡,關於她的閒話已經不少了。

  花廳裡的下人們逐漸退出去,都候在庭院。

  尤玉璣轉眸望向司闕時,司闕已經抱著他的琴起身。他沒有走出花廳,而是去了花廳一側暫歇的小間。

  這小間可不怎麼隔音。

  尤玉璣冷眼盯著齊鳴承。

  「聽說上次安世子以妾換馬,最後沒能成,是因為幾位小妾的身契都在世子妃手中。世子妃不放人。」齊鳴承玩味的笑笑,「妾通買賣。安世子身邊這麼多妾室,送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齊鳴承說到這裡停下來,尤玉璣並沒有接話。

  齊鳴承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尤玉璣焦急詢問,頓覺沒勁,又繼續說下去:「世子妃不肯放人是覺得小妾的價值高於一匹良駒神駿。若是用一個小妾來換世子妃與毒樓樓主有染的秘密,值還是不值?」

  「放肆!這裡是晉南王府,豈容你胡言!」尤玉璣臉色冷下去。

  齊鳴承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世子妃與毒樓樓主是否有染,本王的確不能確保。可世子妃與毒樓樓主牽扯不清親密共乘一馬是事實。毒樓樓主為世子妃出氣,毒害無辜的伊家姑娘,也是事實。陛下有心鏟除毒樓,更是事實。」齊鳴承將胳膊搭在小幾上,上半身朝尤玉璣那一側微微傾過去。

  「尊夫人病重,令弟年幼。夫人該不會想被本王拷走,帶進牢中拷問吧?夫人細皮嫩肉的,恐怕適應不了牢房這樣的地方。」

  尤玉璣慢慢從氣憤中緩過來。她平靜開口:「王爺興師動眾只是為了要世子的一個小妾?」

  齊鳴承沒接話,而是看向小間的方向。

  尤玉璣這才知道齊鳴承想要的小妾居然是司闕!

  「本王也知曉陳安之十分嗜愛這位小妾。本王也不難為夫人,只希望夫人在恰當的時候行行方便,給本王一個與其單獨相處的機會就足夠。」

  齊鳴承知道這位闕公主可是陳安之心頭好,搶來恐怕有些難。搶不了,那就嘗一回。也行。

  花廳一側小間的房門關著,裡面的司闕並看不見齊鳴承望過來的目光。可是聽了兩句,也能猜到齊鳴承說的人是他。

  司闕翻著尤玉璣書冊的動作停下來。他面無表情的臉抬起來,望向門外的方向。

  片刻後,他扯了扯嘴角,冷白俊昳的面龐浮現一個詭異的笑容。

  不在尤玉璣面前時,他不需要帶著那張笑臉面具。

  他總是面無表情。若他笑了,必是有了什麼好玩的血淋淋主意。

  「夫人考慮考慮。」齊鳴承不再多說,起身大步往外走,心中充滿了愉悅。

  這世上再寬厚仁和的主母也沒有真心善待小妾的。妾通買賣,就是個玩意兒,他確定尤玉璣會為了自保向他獻出那位纖塵不染的闕公主。

  齊鳴承走出花廳,帶著手下離開。他瞥一眼庭院裡的王府家僕,心裡又生出另一份開懷。

  ——他今日故意支開旁人與尤玉璣單獨說話,晉南王府的下人肯定會將這件事情告訴陳安之。依陳安之那個小心眼的德性,必然會胡思亂想,猜測尤玉璣與他有不可告人的齷齪關係。這個陳安之,必然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齊鳴承為自己這聰明的一箭雙標而開懷。

  站在庭院裡的下人們偷偷面面相覷,不知道康景王這是怎麼了。

  景娘子快步走進花廳。她瞟一眼尤玉璣的臉色,立刻看出來尤玉璣這是真的動了怒。

  「夫人,怎麼了?」她快步走到尤玉璣面前,低聲詢問。

  尤玉璣沒立刻接話,她一動不動沉默了良久,才開口:「你去王妃那裡一趟,就說我的風寒已經好了,後天的壽宴,我會進宮去,與凌煙一起獻禮。」

  景娘子不知道尤玉璣為何突然改了主意。她瞧著尤玉璣臉色,也不敢多問,應一聲是,立刻轉身去辦。

  尤玉璣聽著景娘子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回憶著齊鳴承剛剛說的話。

  毒樓樓主。

  自那日回來,尤玉璣幾乎沒有再想起這個人。

  今日忽地被齊鳴承提起,尤玉璣眼前一下子浮現那個頎長的黑色身影,還有那張看過不能忘卻的血紅色可怖面具。

  那是一個會讓人本能畏懼的人。

  偏偏發生了些意外,讓尤玉璣對毒樓樓主的那層畏懼裡多了一層尷尬。

  良久,尤玉璣轉眸望向花廳一側的小間。

  她平日裡時常在小間裡待著,很清楚這裡不怎麼隔音。齊鳴承並沒有故意壓低音量,司闕應該都聽見了。

  尤玉璣起身,朝花廳一側的小間去,輕輕推開房門。

  司闕坐在窗下的窄床上,低著頭。外面的日光滲過窗紙漏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阿闕。」尤玉璣朝他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司闕慢慢抬起臉,長長的眼睫抬起,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

  「阿闕……」尤玉璣的心裡忽地一揪。

  她知道,此刻心裡的這種滋味叫做心疼。

  「姐姐,他們為什麼都要這樣對我?」司闕用微紅的眼睛望著尤玉璣,「我這樣沒用,姐姐會不會很嫌棄……」

  他抬手,緊緊抱住尤玉璣的後腰,將臉埋在她的身前。

  「沒有,沒有……」尤玉璣搭在他肩上的手向下滑去,輕輕拍著他的脊背,用著最溫柔的語氣哄他,「沒事的,不要怕。有姐姐在,他們誰都不能欺負你。」

  「姐姐對我真好。」司闕埋首在尤玉璣身前,他聲音悶悶的,帶著絲脆弱。

  尤玉璣心疼地輕拍著司闕的脊背安撫著她。她不願見到他此時委屈得紅了眼角的模樣。

  可她不知道,埋首在她懷裡的司闕此時輕輕勾起了唇角,露出笑臉來。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他最最惡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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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進宮

  後來兩個人離開花廳,回到寢屋。司闕一直沉默著,情緒有些低落。

  尤玉璣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若她是司闕,身為男子卻日日以女子裝扮示人,不僅當了小妾,還被男子垂涎,那必是心裡又委屈又氣憤又難過。

  偏偏阿闕又是這樣一個敏感又脆弱的人……

  尤玉璣望向司闕,他坐在窗下,逗著腿上的百歲。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立在他身前,用手指頭輕柔地戳了戳百歲的頭。

  司闕鬆了手,百歲立刻從司闕的腿上跳下去,一眨眼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它已不是那個雨夜時弱小的模樣,它成長得很快,現在靈敏得很,很多次侍女們想抓它都費了好些力氣。

  尤玉璣將手搭在司闕的肩上,坐在司闕的腿上。司闕抬手,扶著她的腰。

  尤玉璣軟軟勾著他的脖子,湊過去親親他的唇角。

  司闕望過來,望見一雙瀲灩的眸子溫柔望著他。他知道尤玉璣這是在安撫他。雖然他根本沒有尤玉璣所猜的委屈難過或氣憤,只覺得好玩,甚至覺得有點刺激。

  可她想保護他、想安慰他。

  司闕覺得這滋味很是新奇,又有趣。

  他望著尤玉璣慢慢展露笑顏,露出一個乖順的笑容來:「姐姐,我不難過了。即使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只要有姐姐一個人喜歡我就夠了。」

  昏黃暖意的燈光下,他的眸子乾淨晶亮如晨露。

  尤玉璣心中越發柔軟。責任感在這份柔軟中滋生而出。

  ——她要保護這個人。

  枕絮在外面叩門,低聲詢問要不要擺膳。

  司闕低著頭,將下巴搭在尤玉璣的肩上,蹭蹭她的臉頰,低聲說:「我不想吃。」

  他食量一向不大,也經常沒有什麼食欲,沒有食欲的時候就不吃東西。不用晚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這不是好習慣。

  健康的人不能按時吃飯對身體也不好,何況司闕本就如此病弱。

  尤玉璣從司闕的腿上起身,走出房門吩咐了幾句。不多時,枕絮帶著另外兩個小丫鬟進來,端進來晚膳。

  司闕掃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的東西。

  不過他的確沒什麼胃口。

  尤玉璣背對著他,他抬抬眼瞥著尤玉璣的婀娜的背影,在心裡念——狐狸精,你可別逼我吃東西。

  不吃。

  說不吃就不吃。

  尤玉璣沒讓下人服侍。幾個丫鬟將晚膳擺好後,悄聲退出去。

  尤玉璣也沒拉司闕過來吃東西。她獨自在方桌放坐下,面朝著司闕。

  司闕望著她。

  尤玉璣似乎並不知道司闕在看著她,她一手挽袖,一手握著大瓷勺,在青瓷海碗裡盛了一大勺鹿乳倒在小白碗裡。她雙手捧起小白碗,先輕輕聞了聞濃鬱的奶香,才小口喝了兩口。

  小白碗放下,她嬌妍的唇上沾了一點乳漬。

  她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上存留的鹿乳,又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咬了一口。圓圓的小籠包立刻缺了一塊,一滴湯汁滴落下來。尤玉璣柔軟的雙唇輕磨咀嚼著口中咬的那口小籠包。

  味道很好,她讚賞似地點了下頭,眉眼間也因為嘗到滿意的味道而浮現幾分笑。

  她接著將小籠包吃完,抿一口果茶,拿起銀箸夾了一塊小酥肉。

  司闕看著她張開嘴,唇內柔糜一閃而過,又被雙唇遮住。司闕的目光便落在她咀嚼時,輕磨的軟唇上。

  司闕抿了抿唇。

  小酥肉的火候剛剛好,嘗起來很是不錯。尤玉璣一連吃了幾塊,才又開始吃青筍。

  軟的唇,硬的筍。

  紅的唇,青的筍。

  尤玉璣一連吃了幾塊青筍,才又夾起一塊小酥肉。這塊小酥肉有些大,她將嘴張得稍微大了一點,才將其放進口中。

  她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司闕。

  口中那塊小酥肉還沒吃完,她慢慢將口中那塊小酥肉吃了,才柔聲開口:「怎麼一直看著姐姐吃東西呀?」

  她坐在並非平日慣坐的座位,故意面朝著他。然後她還要問他為什麼一直看著她吃東西?

  狐狸精。

  還有,這麼自然自稱姐姐真的好嗎?她又沒他年紀大。

  狐狸精。

  司闕走過去,在尤玉璣對面坐下來,這才發現竟然只有一份銀箸,沒準備他的。

  「姐姐,好吃嗎?」他乖乖地問。

  尤玉璣夾起一塊小酥肉,喂給他。她淺淺笑著:「嘗嘗?」

  司闕覺得這塊小酥肉有點香,似乎是因為沾了些她唇上的味道。司闕瞥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拿了她手裡的銀箸。

  吃飯。

  尤玉璣彎起眼睛來,一邊看著司闕吃東西,一邊小口喝著黏稠香濃的鹿乳。

  齊鳴承所料不錯。陳安之從家僕口中得知今日齊鳴承來了府上,曾和尤玉璣單獨說話。他一回府,就急匆匆地來到檀香映月。

  彼時,尤玉璣剛剛沐浴過,坐在梳妝台前,微微偏著頭,將長髮攏到一側,手中握著棉巾擦拭著。

  枕絮將半人高的炭火盆挪過來,道:「夫人,我來吧。」

  「不用了。你下去休息吧。」

  枕絮聽著淨室裡的水聲,晃了一下神,才趕忙應是,畢恭畢敬地退下去。

  不多時,司闕從淨室裡出來。他換上一套寬鬆的寢衣,墨髮半濕。

  「過來。」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

  尤玉璣的長髮幾乎已經快乾了,她指尖點了點司闕的肩,讓他背過去,然後動作溫柔地給他擦頭髮。

  過了一會兒,下人稟告陳安之到了。

  尤玉璣大概能猜到陳安之想說什麼,嘆了口氣,道:「就說我歇下了,不方便見。請世子回去吧。」

  「尤玉璣!你就是這樣的做派?瓜田李下,惹人閒話,是對你自己有好處,還是對我有好處?」

  陳安之已經到了門口,他推開擋在面前的枕絮,一腳將房門踹開。

  他衝進去,停在裡屋房門外。裡屋房門上方兩層鏤空雲紋間是一層油紙。映出裡屋兩個人靠得極近的身影。

  陳安之一愣,忽然想起那日聽府裡侍女說的閒話。

  景娘子從外面快步進來,沉著臉說:「世子,我們主子要歇了,還請世子離開。」

  陳安之的思緒被打斷了。

  他氣憤地提高音量:「這裡是晉南王府!是我家!」

  司闕聽見身後的尤玉璣輕嘆了一聲。

  尤玉璣覺得陳安之這話不無道理。她心裡何嘗不是盼著能夠早些離開晉南王府,再也不是什麼世子妃,她只是尤玉璣。

  尤玉璣放下手裡的棉帕,起身往外走。她將房門拉開,冷眼看著陳安之,質問:「世子又想懷疑什麼?門窗開著,家僕站在庭院。康景王在花廳裡停留不足半刻鐘,能發生什麼事情值得世子深夜來質問?」

  陳安之啞言。

  他的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她穿著寬鬆的淺紫色寢衣,未全乾透的長髮攏到一側,整個人被一種巨大的溫柔攏著。

  「再言,若康景王哪裡讓世子覺得不順眼,儘可去他周旋。」尤玉璣向後退了一步,「不送了。」

  房門被她關上。

  陳安之白著臉站在門外。

  尤玉璣最後這話是什麼意思?是瞧不起他不敢惹齊鳴承只會來她這裡逞威風不成?

  尤玉璣回到寢屋,再次想著應該早日將她已與陳安之和離的事情公之於眾。她抬眼望向立在床頭,背對著她的司闕。

  心裡的煩意慢慢散去。

  不行,她不能急。

  她必須先把司闕平安送出去。

  甚至還有其他幾個小妾。她不能擅作主張,總要找個機會問問那幾個小妾的意思。

  如此,尤玉璣又想到了假死藥。

  想到假死藥,她不由又想起毒樓樓主。似乎只要想起那個人,她就會憑空聞到那種血腥伴著苦藥的味道。

  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柔聲詢問:「在看什麼呢?」

  她一邊詢問,一邊已望了過去。看見司闕手裡捧著那本她圈日子的小冊子。

  這個月,她一定得懷上才行。

  尤玉璣拿走司闕手裡的小冊子,掃了一眼,嫣然一笑,柔聲開口:「今天是圈起來的日子呢。」

  她轉眸望向司闕,含笑的眉眼凝了凝,然後她嫵麗的眉眼逐漸露出一個犯難的表情。

  「嗯……還是不要了。不想你那麼辛苦。」她溫柔笑笑,轉過身去,動作緩慢地彎腰,拉開床頭小几的抽屜,將小冊子放進來。

  司闕的目光落在尤玉璣俯下的纖腰。

  「狐狸精,你這拙劣的欲說還休欲迎還拒。」——司闕在心裡說著,伸手壓在尤玉璣的後腰,沒讓她起身。

  ‧

  陳安之氣沖沖地離開曇香映月,大步往暗香院去。他邁進紅簪的屋子,看著紅簪穿著他上次誇的紫色長裙,他心裡的氣憤逐漸散去。他將紅簪攬在懷裡,有了幾分意動。

  「世子爺,奴今天身子不太方便。」紅簪小聲解釋。

  陳安之頓覺掃興,放開她。

  紅簪大著膽子勸:「奴今晚不是伺候世子爺了,爺不如去看看方姨娘……」

  「這不是你能多管的事情。」陳安之不喜歡這些女人將他往別的女人那裡推。明面上好像姐妹情深、心善心寬。可這不也證明了不是那麼喜歡他?

  不過陳安之還是去看望了方清怡。

  「懷著身子,怎麼還喝酒?」陳安之快步走過去。

  「沒有喝呢。」方清怡笑著,「表哥嗜酒,我是在給表哥釀酒。」

  陳安之在桌邊坐下,笑道:「如此,是我誤會表妹了。倒一杯我嘗嘗。」

  「好。」方清怡倒了一杯米酒遞給陳安之,像個溫順的小女人。

  ‧

  到了東太后壽宴這一日,尤玉璣起了個大早。

  她梳洗過後,又換上繁復的宮裝,重新折回寢屋。她抬手輕挑床幔,望向還沒起的司闕。

  「阿闕,我走了。」

  司闕眯著眼睛望向她。

  盛裝打扮的她,讓剛剛睡醒的司闕晃了下神。他慢慢笑起來,說:「姐姐,要早些回來。」

  「是有事情嗎?」尤玉璣詢問。

  司闕點頭。

  考慮丫鬟還在府裡,尤玉璣俯下身來,湊到司闕面前去聽。

  司闕微微抬起下巴,湊到尤玉璣耳畔低聲說:「今天也是畫紅圈的日子。」

  尤玉璣微怔,嗔他一眼,將床幔放下,轉身往外走。

  司闕已經沒了睡意。

  他撿起枕邊尤玉璣的一條絲帕,絲帕上殘留著她的氣息。他將絲帕覆在臉上,如此,五感盡是她。

  司闕沒多躺。今日司闕也得進宮一趟。他上次進宮已探知那枚假死藥所在,今天得把那枚假死藥拿到手。

  一萬兩黃金一顆呢。

  絲帕下的面孔,浮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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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殺心

  尤玉璣與晉南王妃母女同坐在一輛馬車上。她單獨坐在一邊,母女兩個坐在她對面。

  陳凌煙瞥了一眼尤玉璣,想起尤玉璣今日要帶進宮的那些戴著面紗的舞伴,問:「你怎麼突然又想獻藝了?獻孝心的事情,本是好事。可你得注意些,別跳那些不端莊的舞蹈。別丟了我們王府的臉面。」

  「凌煙。」王妃蹙眉,投過來指責的目光。

  陳凌煙撇撇嘴,低著頭開始吃蜜餞。她向來不願忤逆母親,可心裡仍舊不服氣。從一開始,她就和哥哥一樣不歡迎這個舉止不檢點的女人。

  她和哥哥曾親眼看見這個女人和那個趙升孤男寡女走進一間房。哥哥大度,不願意說出來,怕壞了這個女人名節,惹得她想不開自盡,怎麼說都是人命一條。可她一想到哥哥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心裡著實是惱。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

  宮門外已經停了許多皇親國戚的馬車。一些品階高的大臣,也在今日的受邀之列。宮門口有許多人。

  尤玉璣剛下馬車,就隱約聽見前面有喧嘩聲。即使今日不是東太后壽宴,在宮門口喧嘩也不是誰都敢幹的事情。

  陳凌煙在一旁抱怨:「真是不長眼,就該拉進大牢去。廢什麼話啊,真是的……」

  晉南王妃令身邊的人去查看,人很快回來稟話。

  「是華容公主在訓斥宮門前的侍衛,具體事情暫且還不知曉。」

  一聽是華容公主,陳凌煙立刻閉了嘴。

  王妃側首望向尤玉璣,低聲提點:「今日這樣的日子,出席之人都會端正謹慎客氣和善。唯獨這榮華公主,不會顧忌太多。一旦碰上了她,言辭謹慎些,盡量順著她。」

  「是。」尤玉璣垂眸頷首。

  其實不用王妃多加提點,尤玉璣也知道華容公主的為人處世。不僅是她,天下無人不知華容公主的脾性。

  陳帝四子一女,這華容公主是最小的一個女兒,從小刁蠻任性。後來成親生子,性情也沒有半分收斂。還因為多年前喪女之痛,讓她的性情變得更加暴躁與刻薄。

  還沒到開宴的時辰,王妃先帶著女兒和尤玉璣去拜見了東太后。

  東太后的宮殿裡已經或站或立了許多女眷,殿內一片歡聲笑語。尤玉璣默默跟在王妃身後,各相見過,跟著流程走完,便沉默地坐在王妃身側。

  尤玉璣望向華容公主。與旁人滿面笑容不同,她神色淡淡,獨自磕著南瓜子兒。大概是因為性情實在不怎麼好,刻薄之氣寫在眉眼間。

  尤玉璣收回目光。

  她今日入宮,可不是為了湊熱鬧的。

  她要齊鳴承的命。

  「松紋。」華容公主口氣不悅地喚大宮女,「太吵了,把窗戶開開。」

  滿室的歡笑聲停頓了一下。

  華容公主實在懶得看她們滿臉堆著的假笑。她起身福了福,說:「皇祖母,我身子乏,去偏殿歇一歇。」

  坐在上首的東太后,慢吞吞地點頭。東太后這樣的高壽,一舉一動都變得十分遲緩。這滿室的歡笑聲,也不知道她能聽懂多少。

  屋子裡的人又閒聊說笑了許久,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宮裡的老太監弓著腰進來,眉開眼笑地請各位移駕,往今日設宴的金宸殿去。

  晉南王妃自入了冬身體就不大好,今日來參宴是因為不得不來。因身體不適,她開口不多,出去時也走在後面。

  尤玉璣跟在王妃身後,狀若不經意地往後望了一眼,看見殿內的嬤嬤往偏殿去,許是去請華容公主。

  尤玉璣收回目光。

  到了金宸殿,尤玉璣規矩入座,打量著金宸殿。為了東太后壽宴,金宸殿早已為了今日壽宴裝扮一新。

  殿門正對的高處,是東太后和陛下、皇后的座位。皇親國戚和朝臣的宴桌擺在兩側,中間的地方搭了稍高些的台子,這裡是一會兒獻禮之人表現之地。台子在面朝上首座位的方向,擺著壽桃。一顆一顆壽桃高高疊起。

  尤玉璣目光輕掃,看見了齊鳴承。他滿臉堆笑,正在與身邊的兩位年輕公子哥兒說話。

  除了陳汛,其他幾位世子一同邁進殿內。

  瞧著幾位世子到了,殿內在座之人猜著這是陛下忙完了事情,不久後就要過來開宴。

  陳宜年正與陳琪說話,說完等了等沒等到回應,轉頭看向陳琪。他將手搭在陳琪的肩上,喊了聲:「三哥?」

  陳琪回過神來,轉頭看向他,問:「怎麼?」

  陳宜年沒說話。他環視殿內,大致尋到陳琪剛剛目光所落之處,一眼看見了尤玉璣。陳宜年恍然。他笑笑,道:「聽說三哥的婚事快近了?」

  陳琪皺了下眉。

  「三哥,天下女子那般多,何必呢。」陳宜年只能將話委婉說到這裡。

  「你們兩個竊竊私語什麼呢?」陳漣笑著望過來。

  陳安之也跟著望過來。

  陳宜年說:「我剛剛和三哥說不知老六有沒有看上哪家姑娘。」

  陳漣一愣,笑:「五哥,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

  陳安之也笑著接話:「老六才十四,還是老五更急些。」

  陳宜年聽著他們兩個繼續打趣他,也不怎麼接話。這是將話題攬在了自己身上,給陳琪免去了麻煩。他實在不喜歡看到兄弟不和的場面,尤其是為了個女人。在他眼裡,那個女人已經成為了四嫂,三哥再惦記人就是不對。若是旁人婦,搶來也不是不行。可是手足妻,那是萬萬動不得的。

  直到入了座,陳琪都很沉默。

  當然,他的目光再也沒有往尤玉璣身上落。他知道,這不方便,這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更會給她帶來麻煩。

  陳琪接過宮女遞過來的酒,輕輕晃了晃酒杯,然後將杯中辛辣的酒一飲而盡。酒的辛辣滑過咽喉,帶出幾許熱烈。

  聽著耳邊陳安之與陳漣說話的聲音,陳琪再次抬頭飲盡一杯酒,心裡生出許多怨憤。他實在不明白陳安之為何要這樣對待尤玉璣,將一個女子的臉面置之不顧。他甚至擔心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也會有人言語間嘲諷尤玉璣。

  這不是男子所為。

  自上次見到尤玉璣,下定決心後,陳琪默默做了許多準備。

  他此時不會多看尤玉璣一眼,給兩個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這不代表,他要放棄解救她。

  相反,他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他並非想得到這個女人,他只想這個女人幸福。他知道尤玉璣心裡沒有他,他不會做出強佔之事。

  可他得救她走,離開京城這個惹她傷心的是非之地。

  不多時,太后與帝后到了。滿殿的人皆起身跪拜行禮。

  陛下滿面笑容,下令今日不需多禮。親自攙扶著年邁的太后,在上首的座位入座。

  長長的頌詞之後,一場場賀壽表演登台。陳地女子大多溫婉含蓄,選擇歌舞表演的人實在不多,書畫刺繡倒是不少,更有親手摘抄賀壽詞獻給東太后。

  尤玉璣坐在座位上,望著台子上正在進行的琵琶表演。她的目光越過表演者,落在表演台後的高壘的壽桃。

  尤玉璣的表演是後報上去的。齊鳴承站在遠處眯著眼睛,一眼在人群裡看見尤玉璣。他招了招手,讓身邊的侍衛去詢問尤玉璣新加的節目。

  侍衛過去詢問,尤玉璣微微側首向王妃道:「王妃,康景王詢問獻禮之事,我過去說一聲詳情。」

  「嗯。」王妃胡亂點點頭。

  她剛剛喝了一塊糕點,此時正在莫名犯噁心,沒怎麼在意尤玉璣的話。

  尤玉璣穿過一張張宴桌,朝齊鳴承走過去。

  正在欣賞右相女兒琵琶的人們,不由自主移開目光,目光追隨著尤玉璣。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款款穿過一張張宴桌,人們的目光忍不住凝在她身上,看著她逐漸走近,美豔由遠及近。直到她經過身邊,繼續往前走。人們端坐著,不能失儀回望,目光又慢慢落在她長長的裙擺。

  柔軟的淺紫色裙擺鋪在地面,隨著她款款步履,逶迤出一道風景。

  陳安之與幾位世子坐在一起,他也覺察到了賓客席間的異樣,詫異望過去。先是被那抹紫色的背影驚豔了片刻,驚覺那人是尤玉璣後,瞬間冷了臉。他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緊,心中氣憤默責——這樣的場合也要故意顯擺,簡直不守婦道到極致!

  許是早就習慣了,尤玉璣並沒有多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她走到齊鳴承面前,溫聲道:「恰有一支合適祝壽的舞蹈,所以臨時加上了。」

  齊鳴承已事先知道尤玉璣帶了許多面戴輕紗的女子伴舞,他問:「是世子妃帶來的那些舞姬們跳舞,還是世子妃親自獻藝?」

  「我親自獻舞。」尤玉璣紅豔的唇慢慢勾起,壓低了聲音,「至於那些舞姬,可不僅是給我伴舞的作用。」

  齊鳴承盯著尤玉璣唇角的笑,慢慢皺起眉。

  尤玉璣聲音越發低下去:「王爺不是說希望在恰當的時候行個方便?」

  齊鳴承一愣,繼而呆住。他迅速回憶了一遍瞥過一眼的那些面戴面紗的女子。難道闕公主藏在其中?

  齊鳴承瞬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尤玉璣。她把闕公主藏在那些伴舞之中,要在今日宮中行這個方便?

  她是瘋了嗎?

  尤玉璣含笑望著他,明明是一慣的溫柔眉眼,可是此時此刻在齊鳴承看來更像是一種挑釁的笑容。

  「獻舞之後,我的舞伴們會去側間換衣。到時候我會讓我身邊的侍婢來領王爺,若王爺不方便,那就算了。」

  尤玉璣溫柔一笑。說完這話,她轉過身,步履款款地往回走。

  尤玉璣回到座位時,彈琵琶的右相女兒剛好結束了表演。她站起身,筵席間的賓客一陣喝彩。

  「真是彈了一手好琵琶。」尤玉璣頷首讚揚。

  尤玉璣眉眼間掛著淺淺的笑容。

  她是個很大度的人,即使有人在小事上惹了她,她也不甚在意。正如剛入王府時,兩個小妾的言語挖苦,知道她們出身與生存環境,她理解,並不計較。

  更是極少起殺心。

  正如她再怎麼厭惡陳安之,也從未想過殺了他。她難道不知道沒了陳安之,自己和幾個小妾都會好過些?

  她知道的。

  只是不至於。

  陳安之再怎麼令人生厭,到底是從未想要殺了她。她便沒有對他起過殺心,不是覺得難辦,而是覺得不至於。

  齊鳴承,是她難得生出的殺心。

  殺心起,不可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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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1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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