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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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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4 00:28:02
第十章 同吃

  停雲借口給司闕置辦東西出了王府辦事,今早剛回來就得知司闕病了。見停雲回來,流風這才鬆了口氣。

  停雲急急忙忙給司闕施了針,再寫了方子讓流風去拿藥。先前尤玉璣曾向庫房交代過,公主身體不太好,若來拿藥盡給之。

  流風很快將藥取回來,笑著說:「原來夫人交代過。我還以為庫房會難為人,還打算出去買呢。」

  「怎麼煎,都寫著。你先去,我過會兒再過去。」停雲交代。

  流風應了一聲趕忙去煎藥。

  她來司闕身邊做事遠沒有停雲那樣久,停雲回來了,她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天知道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時候,司闕回來時臉色煞白,差點昏了過去,簡直將她嚇了個半死。

  流風去了小廚房,照著停雲所寫,仔細煎藥。過了一會兒,停雲忙完手邊的事情,趕來了小廚房,與流風一起忙活。

  司闕的藥有些復雜,也不僅一副。

  「你不在這兩日,發生了一件稀奇的事情。」流風壓低了聲音,「世子妃接連兩天晚上宿在公主房中。」

  停雲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不太信:「世子妃?」

  流風使勁兒點頭,蹙眉解釋:「你知道的,咱們公主體弱,我有時晚上會上去看看。頭一晚,我親眼看見公主抱著世子妃在木榻上睡的!第二晚倒是沒有抱著世子妃睡,一個在裡間一個在外間。但是!但是!」

  流風兩手舉起來,繼續說:「但是第二晚,公主給世子妃彈了那曲《雲陵賦》,不是別的曲子,是《雲陵賦》誒!咱們公主什麼時候給別人談過這支曲子……」

  停雲聽著聽著,眉頭也皺起來。

  流風湊到停雲面前,眯著眼睛繼續說:「昨天晚上公主讓我去請世子妃,可世子妃昨日要歸寧,不在府裡。然後公主便失蹤了一晚上,你說咱們公主去哪兒了?」

  停雲眉頭越皺越緊。

  流風瑟縮靠近停雲,語氣惴惴:「咱們公主會不會不滿足於拿自己的身體煉毒,要開始用別人的身體來煉毒了?」

  「你在胡想什麼?」停雲愣了一下,語氣生硬。

  流風被她這一反問,也愣了一下,訥訥小聲:「不是嗎?」

  停雲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意味深長地說:「尤氏美極。」

  流風眨眨眼,再眨眨眼。

  這個時候尤玉璣帶著枕絮到了,停雲和流風停下了談話,停雲仍留在廚房煎藥,流風出去招待。

  ‧

  見到司闕前,尤玉璣已從流風口中得知司闕病了。流風自然不會說司闕昨晚離開了王府,只說昨夜落雨時司闕染了風寒,反正他本就體弱。

  尤玉璣本想請太醫,卻從流風那裡得知停雲很擅醫,這些年也是停雲為司闕調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司闕床榻旁,見司闕安靜沉睡,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尤玉璣在床榻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拉過司闕的左手,將白紗布一層層扯開。她動作輕柔,時不時抬頭望向司闕,生怕將公主吵醒。

  紗布徹底解開。尤玉璣瞧見司闕掌中的傷口,不由蹙眉,在心裡埋怨一句換弦還能用刀子割了手。她用指腹抹了溫涼的銀霜膏,輕輕塗在司闕的傷口上。為司闕上好藥,重新包紮過,尤玉璣再輕輕將他的手放下。她垂眼望向司闕的手,驚於公主的手好長,比她的手指要長許多。她繼而失笑,公主本來就比她高許多。

  國破離鄉,家人都在牢中受苦,公主又病了……公主一定很難受吧?

  尤玉璣抬起眼,安靜地凝望著沉睡的司闕,在心裡盼著公主早日好起來。

  尤玉璣望著司闕,一旁的流風卻在望著尤玉璣。流風悄悄打量著尤玉璣,又偷偷瞥一眼昏睡中的司闕,亮亮的眸子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麼。

  司闕身上的被子裡側忽然細微地動了一下。尤玉璣不由有些奇怪,公主的兩隻手分明在被子外面呀。她瞧了司闕一眼,小心翼翼地俯身湊過去,輕輕掀開那邊的被角。

  一隻純黑的小奶貓安靜地睡在司闕身邊。剛剛被子動了,正是它在翻身,由側躺變成仰躺,肚皮朝上,它仍在睡著,呼嚕呼嚕。

  尤玉璣疑惑地回頭望向流風。

  流風小聲解釋:「昨晚下雨,公主瞧著這貓可憐就給帶回來了。」

  尤玉璣望著酣眠的小奶貓,輕聲說:「公主心善。」

  流風的一雙眉毛扭成了麻花。她聽世子妃如此評價公主,一時間心裡怪不得勁的,她又忍不住覺得世子妃這是被不知名的東西蒙蔽了雙眼。被什麼蒙蔽了雙眼?她又開始瞎琢磨了。

  尤玉璣很快離開了雲霄閣,走前將那瓶銀霜膏放在司闕床頭小几上。

  她回到曇香映月,即使做別的事情心裡仍記掛著公主。傍晚,用過晚膳後,她又去了雲霄閣。

  下午時司闕曾醒過一陣,喝了藥,然後又睡去。

  尤玉璣過來時,停雲正用浸濕的帕子覆在司闕的額頭。

  ——司闕在發燒。

  尤玉璣本來只是想過來看一眼,卻不想公主正燒著,瞧著偌大的屋子裡冷冷清清,頓時一陣淒涼之感襲來。尤玉璣輕嘆一聲,坐在床榻邊守著,不肯離去。

  那隻弱小的小黑貓已經醒了,躲在角落,好奇又警惕地盯著屋內的幾個人。

  尤玉璣沒在意那隻貓,探手去試司闕額角的溫度。浸濕的帕子上的水順著司闕額側向下流落,流進他的烏髮裡。尤玉璣瞧見了,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

  她剛收了手,就看見司闕睜開了眼,正望著她。

  「你醒啦!」尤玉璣驚喜地瞬間笑起來。她一笑,整個光線昏暗的幔帳內仿若都亮了起來。

  司闕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尤玉璣立即說:「既醒過來了吃些東西吧?我聽流風說你下午醒來只喝了藥,一點東西都沒吃呢。」

  尤玉璣轉首望向流風。流風趕忙說粥一直溫著,立即去拿。

  「既知自己體弱,天寒時節可要多注意些才行。」尤玉璣又往前挪了挪,伸手去扶司闕。司闕倒也沒拒絕,由著被她扶起。

  尤玉璣欠身去拿床裡側的枕頭,枕頭在小黑貓身邊,瞧著尤玉璣的手探過來,小黑貓立刻警惕起來,連尾巴也不搖了。尤玉璣對它溫柔一笑,輕柔地摸了一下它的頭,將枕頭拿來墊在司闕身後。

  尤玉璣靠近司闕,雙臂環過他的腰,去仔細調整他身後的枕頭。

  她離得那樣近,前身幾乎貼著司闕,就連淡香的青絲也拂在司闕的下巴。

  聞著她身上的雅香,感受著她不經意間的磨蹭,司闕嘆了口氣。

  尤玉璣抬眸望過來,緊張問:「不舒服嗎?」

  這個問題,司闕沒有回答。

  尤玉璣只當公主不舒服不願意開口說話。不多時,流風捧著肉沫粥上來。尤玉璣動作自然地接過來。

  感覺到碗有些燙,尤玉璣捏著小勺子稍微盛了一點點,遞向自己,貼在唇上試了試溫度。

  溫度剛剛好。

  她這才欠身去餵司闕。

  流風剛想說再去拿個勺子,愕然看見公主真的吃了尤玉璣餵過來的粥。流風悄悄把臉扭到另一邊,才敢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後渾然無事地轉回頭。

  尤玉璣餵司闕吃了小半碗,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前為父親守孝,一直在吃素。其實早已不必吃素,可是許是因為吃素太久,如今她聞到葷腥味道有些不適。她並不打算一輩子都吃素,最近有在嘗試克服,可是收效甚微。

  然而,她餵司闕的是肉沫粥。甚至剛剛她嘗的那一勺上,就有好大一塊肉沫。

  「不吃了。」司闕聲音有些沙啞。

  尤玉璣回過神,她收回手,垂眼望著碗裡剩的半碗粥一瞬,嘗試著捏著勺子盛了一點肉沫送進口中慢慢吃了。

  司闕抬眼,望向她。

  並沒有往日對葷腥味道的反感,尤玉璣又捏著勺子吃了兩口。

  發現司闕望著她,她抿唇笑了一下,顯然有些不好意思,說:「味道很好。」

  流風趕忙說:「世子妃還要嗎?奴婢給您盛一些?」

  「不了不了……」尤玉璣趕忙拒絕,心下已經在責怪自己的舉動有些沒分寸了。她將勺子放在碗中,下一刻,一直躲在角落的小黑貓忽然跳過來,坐在司闕的腿上,眼巴巴地盯著尤玉璣。

  尤玉璣一怔,還未有行動,手中的碗已被司闕拿走。

  司闕將碗遞向小貓。

  小黑貓立刻站起來,兩隻前腳搭在碗邊,小腦袋埋進去大口大口地吃著肉沫。

  尤玉璣彎唇,越發覺得公主是個心善的人。

  一旁的流風卻在心裡嘀咕——兩人一貓共吃一碗粥,不知道的還以為鬧飢荒呢……

  司闕吃了粥,又喝了一次藥,便虛弱地再次躺下休息。

  閉上眼睛陷入沉睡前,尤玉璣仍坐在床邊。

  後來,司闕再醒來時,仍見到尤玉璣守在床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趴在床邊,露出一小節皙白的後頸。

  尤玉璣手裡還握著給司闕換用的濕帕子。濕帕子一半在她手中,一半貼在床榻上,弄濕了床褥。

  司闕將覆在額頭上的濕帕子拿去,撿起枕側的一條絲帕。淡淡的紫色,質地輕柔,角落裡繡著一支曇。

  是尤玉璣為司闕擦拭額角水漬時遺下的。

  司闕瞧了一會兒這條絲帕,將目光落在尤玉璣露出的那一小節後頸上,慢悠悠地說:「還算有點良心。」

  尤玉璣迷迷糊糊地醒來,睜眼望向司闕。

  司闕面無表情的臉瞬間綻出一絲乖順的笑容來。

  ‧

  陳安之很晚才歸家。

  方清怡昨日執意搬出晉南王府,方清怡根本不願意見他,完全是恩斷義絕的架勢。他就連勸說,都是托陳凌煙轉告。

  今日上午和尤玉璣從尤家回來,他沒回王府直接去尋方清怡。然而還是吃了個閉門羹,他心中氣悶,只好尋三五好友去吃酒打牌。

  剛一歸家,就見到等候多時的谷嬤嬤。

  谷嬤嬤給王妃傳話,只一句——萬不可讓庶子先降生。

  陳安之沉思了一會兒,去了曇香映月,不想撲了個空。得知司闕染了風寒,尤玉璣在那邊守著。

  陳安之一愣,三分酒醉都醒了,急急忙忙往雲霄閣去。

  一路上,他滿心都是闕公主。

  當真遠遠看見了雲霄閣,陳安之卻想起另外一件事。

  尤玉璣守在司闕身邊?司闕是他的妾,尤玉璣身為主母親自照料,還不都是為了他?

  她在向他示好,她心裡還是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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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5 01:40:03
第十一章 同睡

  陳安之今天在外面玩樂了一整日,走了不短的路過來,臀腿上的傷又開始隱隱發疼。他伸手揉了揉,抬頭望向前面的雲霄閣。

  聽說闕公主病了,他顧不得身上的傷不能快走,急急忙忙過來。如今站在雲霄閣前,反倒有些不敢進去。

  自闕公主被他接回來,他一次都沒敢踏入雲霄閣。原來以為是自己受了傷,實在狼狽又不雅。他想等傷好了芝蘭玉樹地出現在公主面前,如今到了公主這裡,才知受傷只是藉口,是自欺欺人。原是情怯。

  埋在心中痴戀的神女如今成了自己的妾,陳安之竟生出一種古怪的褻瀆之情。公主會怎麼看待他?會不會厭他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他甚至也在厭自己,厭自己不能給公主更好,竟膽敢讓尊貴的公主做一個妾。

  妾,太低賤了。

  陳安之在雲霄閣院門前的涼風裡佇立了許久,才鼓起勇氣來,壓了壓衣襟,理了理鬢角,挺胸抬頭仿若上朝拜見般昂首往前走。

  ‧

  得知陳安之過來了,尤玉璣眉心輕蹙。

  聽著陳安之一邊上樓一邊詢問流風的聲音,尤玉璣不抱希望地環顧左右,果然不可能有一個側門讓她立刻離開。她實在不想見到陳安之,尤其是在這裡,她真怕陳安之見她在公主這兒,又要拿出她想像不出的理由找她的麻煩。

  迎面撞見了也沒辦法,尤玉璣剛要起身去迎,司闕忽然說:「上來。」

  尤玉璣驚訝地望向他,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司闕望著門口的方向,說:「他不會靠近。」

  尤玉璣睜大了眼睛望著司闕,顯然又驚愕又猶豫。她極少露出這般驚訝的模樣,司闕在她睜得微圓的眼眸上多看了一眼。

  眼看著陳安之的身影映在房門上,司闕拉住尤玉璣的手,將她拽上床榻。尤玉璣被拽到床裡側,整個人還是懵的。

  司闕望過來,壓低聲音:「躺好。」

  適時,門外傳來陳安之的聲音:「公主,聽說你病了。安之記掛不已,急急過來看望,可好些了?」

  尤玉璣身子一僵,望向身側的司闕,心裡還在合計這根本藏不住。偏偏司闕望過來的澄淨雙眸竟讓她一陣恍惚,隱隱信了他的說法。她又望了一眼房門的方向,心存僥幸地聽了司闕的話,平躺下來。她合計著床榻外側的司闕能不能遮住她,盡量讓自己躺平,就連一雙玉足也將足尖壓平。她忐忑地去望自己的足尖,可視線被伏聳的胸口遮住,一眼望去哪裡還看得見足尖。

  尤玉璣輕輕蹙眉,習慣性地用手壓了壓胸口。

  司闕剛要收回的視線因她細小的動作頓了頓,他視線上移在尤玉璣的臉上多看了一眼。天色已黑,床幔裡光線曖柔。

  司闕支起上半身倚靠床頭,順手將被子扔到尤玉璣身上,將她的身體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可尤玉璣還是覺得不放心,乾脆身子往下蹭了蹭,整個人躲進被子裡。

  陳安之站在門外等了許久,都沒等來回答。他也不急躁,再次軟著聲音開口:「殿下,我、我……我可能進來看看你?」

  尤玉璣蒙在被子裡,聽著陳安之卑微討好的語氣,心中感慨。她可從未見過陳安之這幅面孔。原以為是個囂張高傲的二世祖,原來面對喜歡的女子,竟也能是這般伏低做小的卑微樣。

  「就、就一眼……」陳安之的聲音更低了些,他抬手,輕輕搭在房門上。只要推開這扇門,他就能見到朝思暮想兩年的人。可是他不敢,也不能。他決不能擾了公主,更不想公主厭他,恨他。

  又是一陣沉默。

  陳安之的眸子一點一點暗下去。

  他那顆滿懷期待的心逐漸生出膩膩歪歪的泥點子。他低頭,雙肩也耷拉下去。他偏又強顏歡笑,勉強用尋常溫柔的語氣:「那公主歇著,安之改日再來看望您。」

  尤玉璣頓時鬆了口氣,心中慶幸這樣容易便躲過去了。下一刻,她驚愕聽見司闕說——

  「進來。」

  房門外的陳安之亦是驚愕不已。他猛地抬頭,臉上先是不敢置信繼而染上狂喜。他受寵若驚地推門而進,推門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彷彿這道門是什麼寶物。

  他邁進門檻,終於看見了闕公主,他心中每一顆泥點子都開出一朵燦爛的花來。他小心翼翼地將身後的房門關上,望著倚坐床頭的公主,胸膛裡的那顆心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

  司闕並沒有看陳安之,他側首,瞥見床頭小几上有一個鐲子,將其拿在掌中,細細把玩。

  這是尤玉璣的鐲子,她守在司闕身邊為他換降溫帕子時,嫌這鐲子礙事,暫時摘下來放在了一側。

  細細的翠玉鐲,玉質也只能算上佳,不算什麼價值連城的玩意兒,被司闕握在掌中,細細把玩品瞧。

  陳安之站在門口,並不敢再繼續靠近,這就般遙遙望著公主。他將這份痴戀藏在心中兩年,其中苦澀與甜蜜不是外人所能知曉。

  如今公主就在他身邊,名義上是他的女人。一瞬間,陳安之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明明當初心想若能再見公主一面,死了也甘願。如今不僅再見了公主,公主還成為了他的人……

  胸膛裡的那顆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浪潮彭拜。

  他怔怔望著公主,情不自禁往前走。

  司闕忽然抬眼望過來。

  陳安之一瞬間回神,腳步立刻停下,甚至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他匆忙解釋:「公主別怕,安之絕沒有欺辱之意!」

  話一出口,陳安之腦海中不由浮現了些他和公主的旖旎畫面。這些畫面讓他臉上發燒,也讓他仿若墮入自責的煉獄。

  不可,他絕不可委屈公主!

  司闕垂下眼,復將目光落回手中的細鐲。

  陳安之杵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他斟酌了詞句,才敢再開口:「讓公主做妾實在是辱了公主。然而安之並沒有輕賤公主之意,實在是形勢所迫不得已為之!公主放心,只要我陳安之還活著一日,必不讓你受一丁點的委屈。雖然如今不得不擔著妾的身份,可王府裡上上下下沒人敢拿妾的身份欺負你!」

  一長串的話說完,陳安之等了又等,終於等到公主輕淺的一聲「嗯」,他心中從泥點子裡開出的花兒越發燦爛。

  公主的一個回應,便讓他滿足地笑了。

  「公主住得可還習慣?怎麼染了風寒……是不是銀絲炭給的不足?亦或者在這裡住得不舒服?你若缺了什麼,想要什麼,盡管與我說。你若不方便見我,差個侍婢知會我一聲便是了……」

  司闕將細鐲套在自己的腕上,這鐲子對他來說還是小了些。他瞧著細鐲,沒有聲調的語氣淡淡開口:「京中可有什麼趣事?」

  趣事?

  陳安之先是一愣,心中很快染上狂喜。公主似乎並不厭煩他!還主動問他話!他挖空心思地想了想,想起幾件事情。

  「居於別宮的趙國太后居然有喜了!這事兒如今傳的沸沸揚揚,偏生無人知曉是誰的孩子。還有一生驍勇的李老將軍一日忽然想吃豆腐,家人急急忙忙給他煮來。他吃了一口豆腐,竟然噎死了……」

  陳安之把最近聽來的幾件事一樁一樁細說,他拿出看家本事講得惟妙惟肖,只為博美人一笑。頭幾年第一次被皇帝爺爺問功課時,陳安之都沒有這般緊張與認真。

  然而司闕淡淡聽著,不顯厭煩,也不曾流露出一絲的表情來。

  尤玉璣被被子蒙住,視線裡一片漆黑。起先,她自責自己荒唐聽信司闕的話躲在床榻上,萬一被陳安之發現,不知又要引來什麼麻煩。做賊的緊張感一直伴隨著她。

  然而她聽著陳安之討好的話一句接一句,在一片漆黑裡,緊張的情緒不見,換上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個正花費心思卑微討好心上人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要與她共度一生的夫君。

  小時候,她聽父親說夫妻就是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結盟,相互扶持相互疼愛至白首。

  她要一輩子都和陳安之糾纏下去嗎?縱使她打定主意不管他的胡鬧,不在意他的所有,只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可是這一刻,在這一片溫暖的黑暗中,尤玉璣第一次動搖了。

  腰間忽然一陣柔軟,尤玉璣一怔,才反應過來是那隻小黑貓。百歲還太小,每日吃飽了就要睡。它剛睡醒,在被子裡細細碎碎地爬,爬到尤玉璣的腰側。

  尤玉璣溫柔輕撫它的頭,一下又一下。

  流風將屋子裡的炭火生得很足,溫暖如春。

  陳安之過來時,尤玉璣剛醒來,還帶著睏倦。如今躺在一片黑暗的棉衾中良久,睏倦再次襲來。

  她一下一下輕撫百歲頭頂的動作逐漸緩下來,慢慢睡著了。

  又過一陣,尤玉璣的手軟綿綿地垂下來,碰到司闕的後腰。司闕抬眼看向仍在講相聲的陳安之,道:「我倦了。」

  陳安之正說得眉飛色舞,聞言,說了一半的話立刻吞回去。他趕忙柔聲低語:「是很晚了,公主快歇著。改日我再過來陪你……」

  最後一句話,被他說得謹而又慎。

  陳安之依依不捨地往外走。他站在門外,臉上還掛著笑。他興高采烈地往樓下走,全然不是見司闕時器宇軒昂的身姿,而是一瘸一拐扶著樓梯扶手往下挪。

  他剛剛在司闕的房中侃侃而談半個時辰還要多,他挺直腰桿站立如松。實則臀腿上的傷一直在折磨著他。

  然而能與公主說那麼多話,心中喜悅能沖去一切身體的疼痛折磨。

  來時,他還琢磨著尤玉璣為何來公主這裡。可等他見到了司闕,顯然把尤玉璣徹底忘了個乾淨。

  陳安之走後,司闕轉過身來掀開被子,撞見百歲好奇的貓眼。

  司闕捏著百歲的後頸,將它拎到一邊去,望向尤玉璣,她睡得正沉。

  司闕本是起了玩心,想瞧瞧尤玉璣親見陳安之對別的女人卑微討好會是怎麼個反應。結果她的反應是睡著了?

  司闕望著酣眠的尤玉璣。

  雖說第一次為她逼毒時,也曾與她同榻。可那時畢竟是為她逼毒,她又是昏迷狀態在他掌控中。而且也不是整夜,為她逼毒之後,他便離開了。

  流風添了炭火,悄聲退出去,步履輕緩,可等到了樓下,立刻小跑起來去尋停雲。見了停雲,流風幾乎跳起來:「又要睡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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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5 01:44:49
第十二章 山匪

  司闕將套在腕上的細鐲打著轉兒地慢慢擼下來,重新戴在尤玉璣的手腕上。細鐲帶著玉的微涼,她的皓腕卻很暖。

  司闕慢慢將尤玉璣的手放下,視線卻未移開。她的手不僅生得極美,只是給她套上玉鐲的短暫接觸,也能驚於她這隻皙白的手是如何膚如凝脂柔若暖玉。

  被拎遠的百歲很有毅力地又爬了回來,它沿著尤玉璣的手臂爬到她的身上,又一個跟頭栽歪到尤玉璣靠近司闕的另一側。它搖著尾巴爬起來,挪到尤玉璣的手旁,歪著頭用耳朵蹭蹭尤玉璣的指背——它摔疼了,在給自己找安慰。

  司闕瞥了一眼,再次拎著它的後頸,將它拎起來。

  猛地被提高,小東西嚇了一跳,一雙小短腿亂蹬,尾巴也僵僵地拘起來,口中發出一聲聲喵叫來。

  尤玉璣皺皺眉,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它怎麼了?」

  「不知道為什麼叫。」司闕將小貓放下來,澄眸無辜地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揉了揉眼睛,手肘撐著支起身來,另一隻手動作輕柔地反復撫著小貓的頭。百歲立刻安靜下來,就連圓圓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他走了?」尤玉璣問時,仍目光溫柔地望著百歲。

  「走了。」司闕打量著尤玉璣的表情,語氣玩味,「世子對我說那些話,夫人竟聽得睡著了?」

  話音剛落,尤玉璣的手心覆上來,貼在他的額頭。她的袖子遮了司闕的視線,讓他一時看不見她的臉。

  尤玉璣放下手,那張明豔笑著的臉又出現在視線裡。

  「已經徹底不燒了。」尤玉璣對司闕眉眼嫣然,「公主這樣好,我若是男子也會喜歡的。」

  司闕欲言又止,又覺一言難盡。

  尤玉璣說的是真心話。不管陳安之是喜歡闕公主還是方清怡,又或者別人,這對尤玉璣來說都沒什麼重要。她不喜陳安之的做派,對與陳安之有關係的這些女子,倒是並無反感。

  相反,她會為這些女子可惜。

  尤玉璣坐起來,順勢將百歲抱在膝上,一邊捏捏它粉嫩的小腳逗弄,一邊說:「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看清世子的另一面,是為了我好。可是這樣冒失的事情以後還是不要做了,太不合規矩。」

  「好啦,你才剛退燒,要好好休息才行。我回去啦。」尤玉璣將百歲放下,身子往前挪,動作自然地搭了一下司闕的肩,從床榻上下去。

  她剛站起身,門外傳來枕絮的聲音。

  「夫人,林姨娘求見。奴婢瞧她樣子很急。」

  若非急事,林瑩瑩也不會找到雲霄閣來,畢竟陳安之曾交代過府裡各處不要過來打擾。

  尤玉璣便沒有急著穿離開的斗篷,直接走出去先看看什麼事情。

  一見到尤玉璣出來,等在外間的林瑩瑩紅著眼睛直接跪下。

  「怎麼了?有事直說便是了。」尤玉璣詢問。

  枕絮急忙去扶林瑩瑩。

  林瑩瑩卻不肯起,哽咽地求:「姐姐,我母親病重,許是最後一面了。我想回家,現在就回家去。姐姐,求你讓我回去一趟吧。明日我怕來不及,世子不肯見我……我、我不知道求誰。姐姐,好姐姐,求求您了!」

  林瑩瑩心裡慌,一向能說會道的她也把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只是喚姐姐時,一聲比一聲又甜又真誠。

  「好,回去便是。別哭。」

  林瑩瑩本來沒哭呢,聽尤玉璣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她忍了一晚上的淚一下子湧出來,一遍遍地重復:「姐姐真好!」

  天色早就徹底黑了下來,這個時候放一個妾室出府,尤玉璣也怕出什麼意外,讓枕絮找兩個從尤家跟過來的家僕跟著林瑩瑩歸家。

  「若有什麼需要都可與我說,用藥的錢銀都不要當成煩擾。最近這兩天天氣變化得厲害,多穿些。」

  林瑩瑩使勁兒點頭。

  外面的對話一字不落傳進司闕耳中。他拿起床頭小几上的一個碗,裡面裝著幾塊乾草藥。

  「姐姐?」他慢悠悠地嚼著一片草藥,伴著苦味兒,品著這個有點新奇的稱呼。

  尤玉璣從外間進來,拿了衣架上的斗篷,一邊穿一邊說:「我走啦,明天白日要出府一趟,若回來得早些晚上來看你。」

  「好。」司闕扯出一絲淺淺的笑來。

  司闕讓流風送尤玉璣離去,待流風回來,司闕叫住她。

  「妾,都是怎麼當的?」司闕面無表情地嚼著草藥片。

  流風眨眨眼,琢磨了一會兒,才答話:「妾有兩種。一種安分乖巧不惹事的,伺候好男主人與夫人,對兩位主人言聽計從。還有一種不大安分的,整日想著如何爭寵,把男主人的心牢牢勾著,把寵妾滅妻當成畢生追求!」

  「吧嗒」一聲響動,司闕和流風一起循聲望去。原來是睡精神了的百歲不知怎麼爬到了裝草藥的碗裡,把瓷碗弄出了響動。

  司闕將百歲拎起來,彈一彈它的腦門,認真問它:「百歲,你說咱們當哪種妾?」

  百歲轉頭東望望西瞧瞧,不是很想搭理他。

  ‧

  翌日上午,尤玉璣收拾妥當,離了王府,往趙家去。前日聽趙升說淳娘有了身孕,她打算去看望淳娘。

  趙升年少時便在父親身邊做事,尤玉璣幼時便認識他。而尤玉璣認識淳娘要更早些,兩人可以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這些年戰事不斷,陳帝有意打破曾經十二國的劃分,採取各種措施讓舊國人離開故土,逐漸文化交融血脈交融。

  如今來了陳京,還能見到一起長大的密友,算是幸事。

  一路上,尤玉璣都在想著淳娘。一會兒想著她孕期不知道辛不辛苦,略有擔心,一會兒想著不知這一胎是男郎還是小姑娘,長大後會像淳娘還是趙升。

  一陣劇烈的晃動,打斷了尤玉璣的思緒。

  抱荷身子一歪,頭撞在車壁上,疼得她「哎呦」一聲,不由抱怨:「怎麼趕馬車的!」

  「有山匪,夫人當心。」

  馬車外傳來卓文鄭重的聲音。

  卓文是尤玉璣父親曾經的得力幹將,曾在沙場上征戰屢建奇功。只是父親去後,他記著尤將軍的救命之恩,嘆於尤家境地,卸了盔甲甘願做尤家侍衛。

  卓文身手了得,又是久經沙場的人。聽了他謹慎的語氣,尤玉璣覺察出事情的嚴重性。她身子欠了欠,將車門推開一些,往外望去,果然見到黑壓壓的一片山匪正在逼近。

  尤玉璣掃了一眼這群山匪,立刻從他們整齊的腳步分辨出這些人並非山匪,而是其他身份的人假扮。

  若是山匪,可為錢財。

  若非山匪,便為殺人。

  尤玉璣心思流轉,飛快琢磨著是什麼人要她的命。她心裡一時沒有答案,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轉而換了個思路,若她死了,誰能得利?

  尤家已無利可求,她身上只一個世子妃的身份。

  一個名字,浮現在心頭。

  尤玉璣蹙了蹙眉。

  沒有證據前她不願意冤枉人。

  卓文帶著幾個侍衛奮力廝殺,他雖然身手了得,可畢竟不能以一敵百。

  抱荷到底年紀小,她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已經不敢再看外面血腥的打鬥場景。枕絮雖然還算沉穩,臉色也隱隱發白。

  卓文將長劍刺進一個山匪的胸膛,轉頭看見另兩個山匪從另外的方向撲向馬車。他大驚,大喝一聲「夫人」,順勢解下背上的弓箭朝馬車的方向扔了過去,被尤玉璣接在手裡。

  尤玉璣已兩年不曾碰過弓箭。

  她將弓拉成滿月,眯起一隻眼睛盯著奔過來的人。長箭射出時,父親的話在耳邊迴響——「玉璣,射箭要心無旁騖。心靜時,奔跑的活物便是一動不動的標靶。」

  長箭射中那個山匪的眉心,他向後倒下。

  後勁讓尤玉璣的指尖彈顫,她來不及想其他,再抽了長箭搭在弓弦,一箭箭射出。

  枕絮焦心地說:「夫人,你騎著馬先走。我們再努力拖延一陣!」

  就連嚇壞了的抱荷也放下手,紅著眼睛連連點頭。

  拖延一陣?兩個弱女子如何拖延一陣?

  「看看長凳下的箱籠裡有沒有箭。」尤玉璣一邊再射出一支箭,一邊說。她聲音是一如既然溫溫柔柔的語調,不急躁,更無懼怕。

  枕絮和抱荷反應過來,趕忙跪在地上各處翻找。

  尤玉璣又將一個衝過來的山匪射中,她轉頭望向南邊的方向。她語氣沉穩,是因為知道焦急除了讓別人更緊張外,沒有別的用處,並不代表她心裡不急。

  又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看見趙升的身影,這才鬆了口氣,僵直的脊背慢慢柔軟下來。

  如今天下初定,並非路不拾遺的太平盛世,從晉南王府到趙家必經一段僻靜的地方。尤玉璣畢竟是經歷過戰亂的人,她習慣了小心,提前派人告知了趙升,讓他過來接一接,以防遇到山匪。

  真的山匪沒遇到,假的山匪倒是遇見了。

  尤玉璣很慶幸自己的小心。

  趙升見這邊出了事,立刻帶著手下衝過來。山匪見了趙升身上的將服,立刻撤退。畢竟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不動聲色地殺了尤玉璣,再偽裝成被山匪所劫的假象。若遇到官兵,很容易被發現端倪。他們只好先撤退。

  趙升帶的人手並不多,也沒有深追,立刻讓手下檢查倒地的山匪,看看還有沒有活口,果然有兩個人還沒徹底斷氣,趙升讓手下將這兩個人押回去逼問。

  尤玉璣身邊的侍衛也有三人受了傷,尤玉璣便沒有再去趙家,而是打道回府。趙升一路護送,將人送回晉南王府。

  回到曇香映月,枕絮和抱荷才從驚懼中緩過來,知道自己平安了。

  王妃很快派谷嬤嬤過來問情況,谷嬤嬤匆匆離去前,傳達了王妃的意思——必然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給尤玉璣一個公道。

  尤玉璣坐在窗邊,手裡握著一盞景娘子遞過來的熱茶。她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兒。對方明顯有所準備。她要去趙家的事情雖不是臨時起意,卻也不是人人都知曉。

  是不是她院子裡有人成了旁人的眼線?

  尤玉璣偏過頭,揉了揉眉心。手上傳來拉弓射箭帶來的疼痛感,她反反復復蜷了蜷手指,緩解疼痛。

  她心中不安,又交代景娘子幾件事。

  雲霄閣裡,司闕百無聊賴地逗著百歲。他逗著百歲的東西是一條淡紫色的絲帕,絲帕的角落繡著一支曇。

  一直抓不到絲帕,百歲急呀,摔了個大大的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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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姐姐

  伏殺尤玉璣的計劃失敗了,方清怡頓時慌了。她將手壓在自己的肚子上,心亂如麻。她錯過一次,在不對的時候有了這個孩子。所以她必須鋌而走險,除掉尤玉璣。只有除掉這個世子妃,她才能坐上那個位子。

  可是如今計劃失敗,很可能埋下後患不說,尤玉璣必然有了防備,她若想再次下手便不容易了。

  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尋常婚嫁,大可尋些藉口哄得陳安之將尤玉璣休棄。可偏偏是聖上賜婚,若想休妻實在太難。要不然大可在婚前想法子拒絕這門婚事。

  更何況,最重要的是她的肚子等不及了。

  是以,丫鬟稟告陳安之來府上尋她,她沒有如昨日那般堅決地拒而不見。

  房門關著,門閂在裡面鎖住。方清怡坐在窗邊,彈著悲傷的曲調,如泣如訴。

  「表妹……」陳安之站在門外黯然嘆息,「我的難處,你當明白……」

  琴聲忽然發出一道破音,繼而傳來方清怡輕輕的一聲嚶啊之音。

  「表妹,你怎麼了?」陳安之等了等,沒有等來回應,用力去敲門。

  「世子,請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方清怡的聲音裡滿滿是壓抑的哭腔。陳安之眼前立刻浮現表妹傷心欲絕偏又強忍眼淚的可憐模樣。

  他再也忍不住,用力將房門踹開。

  琴後的方清怡驚訝地抬頭望過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早已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她立刻堅強地扭過頭去,驕傲的不讓陳安之見她狼狽脆弱的模樣。

  陳安之立刻奔過去,捧起方清怡被琴弦割破的手指放進口中輕輕吮去指尖上的鮮血。方清怡掙了掙,沒有掙開。

  方清怡一雙被淚水浸透的眸子望過來,楚楚可憐。她的淚好像浸濕了陳安之的心,讓他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

  陳安之將方清怡摟進懷裡,哽咽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那日糊塗了。我不該喝那麼多酒欺負了表妹……」

  方清怡淒然一笑,輕聲說:「原來世子只怪自己一時糊塗釀了錯事,原來是責任才讓世子如此自責。」

  「你怎麼會這樣想?酒後糊塗是我的錯,可這兩年我是如何對表妹,表妹難道沒有看在眼裡?我的心究竟如何,難道你還不懂嗎?」陳安之彎下腰與方清怡平視,他握著方清怡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頭,發紅的眼睛裡一片真誠。

  方清怡慢慢垂下眼睛,視線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哭著說:「沒有一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表哥,我不能……真的不能以妾室的身份與你在一起。不是因為我不願意為了你委屈自己,而是不願意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擔著庶出的名頭,一生都比別人矮一頭。」

  方清怡哭著去拉陳安之的手,將他的手壓在自己尚平坦的前腹。

  「這是我們的孩子啊!」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一滴又一滴,滴落在陳安之的手背上。

  望著方清怡哭成這樣,陳安之心如刀絞。他急急說:「我怎捨得讓你當妾?讓我們的孩子做庶子?你信我,我必然不會讓你受委屈!」

  陳安之舉起一隻手對天發誓:「我陳安之發誓絕對不會讓表妹做低賤的妾室,否則……」

  方清怡急忙捂住他的嘴,哭聲低語:「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表妹果然還是滿心都是他。陳安之望著表妹展露笑顏,他將表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肩頭哄著:「你信我,我一定有法子的。」

  方清怡怔怔點頭,聲音也輕柔:「我自是信表哥的。」

  她雖是這樣說,心裡卻並不踏實。她實在不知道陳安之有什麼法子破局。若表哥當真有法子,婚前就會將這門婚事拒了。

  只是她不這樣哄著陳安之說,還能怎麼辦?

  她也沒有法子了。

  陳安之輕輕去擦方清怡臉上的淚,哄她:「別哭了,哭花了小臉兒就不好看了。」

  方清怡慢慢揚起唇角露出一個乖麗柔情的笑來。

  美人落淚梨花帶雨的模樣最是勾人,陳安之一陣心猿意馬,親吻便落了下來。

  「表哥,還是白日呢……」方清怡推拒。

  陳安之啞聲哄著:「這段時日表妹總是生我的氣躲著我避著我,表哥實在想念……」

  方清怡護住自己的肚子,語氣猶豫:「孩子還小,不能傷了他。」

  「我有分寸,一定輕些,絕不傷了他……」

  房門關上,陳安之將方清怡抱起來,一條雪色的絲帕從方清怡的袖中滑落。陳安之望著這條緩緩落地的絲帕,忽地想起雲霄閣那位。

  「表哥怎麼了?」方清怡疑惑詢問。

  「沒事。」陳安之吻吻方清怡的額頭,將她抱上床榻。

  床笫間凌亂荒唐間,陳安之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與雲霄閣那位行魚水之歡。只要一想到那一日在將來會真的實現,陳安之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攪得方清怡險些吃不消。

  畢竟是白日,這裡又不是晉南王府。事後陳安之很快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表妹,這幾日府上在給我準備及冠的事情,我大概不能天天來看你。等忙完了這一陣,一定好好陪你。」

  方清怡脈脈含情地望著他,心裡對他的話卻並不怎麼在意。眼下她只在意如何奪回名分,一個光明正大的正妻身份。

  她撿起床褥間的一條手串,驚訝地問:「表哥,這是送我的嗎?」

  陳安之疑惑地望向方清怡手中的細金手串,那條他原本打算送給尤玉璣的手串。他第一次見到這條手串時,眼前立刻浮現尤玉璣那日浣手的畫面,心裡想著這條手串戴在她的腕上才好看。原本是隨尤玉璣歸寧那日打算送給她,不曾想最後不歡而散……

  陳安之在床邊坐下,將手串戴在方清怡的手腕上。

  「我第一次見到這條手串時,便想起表妹這雙巧手。」他俯身吻了吻方清怡的指尖,「這條手串只有戴在表妹腕上才好看。」

  陳安之離開之後,母親差人過來喊方清怡過去。

  「清怡,我們是親母女,你萬事不需瞞我。」方氏盯著女兒。

  方清怡心虛地低下頭,說:「母親,女兒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您的。若您是說世子表哥的事情……一切正如那日我在王府時所說。縱使以前兩情相悅,如今表哥娶了妻,我們理應恩斷義絕。至於表哥最近總是過來……」

  「紅簪說你兩個月沒來月事了!」方氏直接打斷女兒的話。

  方清怡震驚地回頭,紅簪立刻紅著眼睛跪下。

  方清怡攥了攥手心。

  婚前有孕這樣的混賬事,讓她根本沒臉說出去,哪怕是自己的母親。如今被母親戳穿,她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母親!」她撲進母親懷裡大聲地哭。

  不同於面對陳安之半真半假的淚,此時磅礴湧出的眼淚全是真心實意的委屈和恐懼。

  方氏心疼地拍著女兒的脊背,眼角發酸。她嘆息一聲,道:「傻孩子,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瞞著母親。不管什麼時候母親總是你最疼你的。」

  方清怡抬起臉,哭著說:「娘,您救救我。女兒不想給人當妾!」

  「好。母親幫你。母親一定幫你!」方氏心疼地擁著女兒,「母親不幫你還能幫誰呢……」

  ‧

  尤玉璣在花廳見了趙升。趙升對那兩個假扮土匪的人嚴刑拷打,然而什麼也沒問出來。他們都是江湖中人,拿錢辦事。頭子都不一定能見到單主,更別說下面的人。

  線索在這裡斷開了。

  趙升見花廳裡只有從尤家跟過來的幾個侍女,便說:「總覺得這事還是和晉南王府相關,夫人可有懷疑的人?」

  懷疑的人自然有,只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前,將懷疑說出來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污蔑。尤玉璣溫聲道:「日後我會多注意些,這次多虧了你。」

  「夫人客氣了。我只擔心你日後安危。要不要我派幾個侍衛過來?等夫人下次外出也更放心些。」

  尤玉璣先道了謝,再柔聲拒絕:「卓文已經加調了人手。」

  趙升也覺得自己派人手不好,走明面不合適,走私下又麻煩。聽尤玉璣這樣說,便也不堅持。事情說完,趙升也不多留。臨走前將一盒糕點遞上來。

  「淳娘以前從不喜歡下廚,有了身孕後竟對這些感興趣。她親手做了糕點,要拿來給你嘗。」趙升一提到淳娘,臉上不自覺帶了笑。

  淳娘親手做的糕點?這可就有些稀奇了,尤玉璣趕忙接過來。待趙升走後,尤玉璣打開盒子,裡面裝滿花花綠綠的糕點。她拿了一塊來嘗。

  本是做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味道還不錯。

  「夫人,雲霄閣那邊送了酒過來。」抱荷笑嘻嘻地將一壺酒放在桌上,「流風說是公主親自釀的甜酒,請夫人嘗嘗。」

  尤玉璣湊過去,聞到帶著甜味兒的酒香。

  尤玉璣忙於調查院子裡的奴僕,已兩日不曾去看望司闕。尤玉璣想了想,將盒子裡的糕點取出來一些,騰出地方,再將這壺甜酒放進去,帶去雲霄閣。

  司闕站在二樓的窗口,遠遠看見尤玉璣往這邊來的身影。似欲落雪,天地間一片黯淡,她款款走來的紫色身影,仿若不經意間闖入水墨畫裡的驚鴻一筆。

  「夫人怎麼過來了?」司闕漫不經心地問。

  尤玉璣於簷下駐足,她略推兜帽前沿,抬眼望向樓上的司闕,眉眼含笑:「初雪時節,圍爐對酌是雅事。」

  似為了呼應她的話,今冬的第一場雪灑了下來。

  尤玉璣眸光微怔,繼而染上驚喜。她抬手,指腹接了一片細碎的雪,涼雪在她指上慢慢融化。

  司闕的目光在尤玉璣眼尾的那一抹笑多停留了一會兒,才轉身。

  尤玉璣上了樓,將染了寒氣的斗篷脫下來遞給枕絮。然後拿了食盒朝窗下走去。她一邊將糕點和甜酒擺出來,一邊說:「好友送了些親手做的糕點,拿來與你一起吃。」

  涼風從窗口吹進來,流風想去關窗。司闕制止了,還讓她將半開的窗戶盡數推開。流風便下樓去再搬個炭火盆上來,枕絮也跟著下樓去幫忙。

  尤玉璣有些渴,拿起門口圓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溫茶。

  ——那壺,她曾喝過的,有毒的茶。

  司闕一怔,脫口而出:「姐姐。」

  尤玉璣愕然,驚訝地回頭望過來。

  司闕慢慢勾唇扯起一絲乖順的笑:「姐姐,我有些冷,可否幫我拿一件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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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闕闕

  尤玉璣望著對她微笑的闕公主,怔了一下,才抿出溫柔的笑容來:「好,我這就去給你取。」

  她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快步朝裡間走去。進了裡間,她徑直奔向衣櫥,在給司闕翻找外衣時,尤玉璣一直在心裡疑惑——

  公主喚她姐姐?她比公主年長嗎?尤玉璣努力回憶,也不是特別確定公主的年歲,大概同歲?

  尤玉璣又恍然。嫁到同一個地方,妾室喚主母姐姐,倒是代表妻妾和睦的「規矩」。

  尤玉璣將白色的棉斗篷抱在懷裡,眸色卻有些黯然。顯然,她並不希望她與闕公主的關係是主母與妾室的身份關係。

  不過她轉念一想又釋然。公主向來孤傲的品性,公主這般喚她,總是代表著公主願意親近她,更何況公主又送了新釀的酒給她。尤玉璣心裡又生出幾分同為亡國異鄉人的同病相憐來。不管如何,在這異鄉能與故人相遇相交總是幸事。尤玉璣在心裡想著,日後要對公主更好些才行。

  她抱著司闕的斗篷出去。流風和枕絮已經搬著炭火盆上來,在弄炭火。司闕坐在窗下的木榻上,正在吩咐流風將門口圓桌上的茶拿下去,換一副新的熱茶上來。

  尤玉璣快步走過去,將斗篷展開,裹在司闕的身上。她立在司闕面前,彎著腰給他繫領口的繫帶。

  她慢慢從為父服喪的習慣裡走出來,今日沒有穿素白的衣裳,換了往日喜歡的紫色。卻也不是純紫色,而是扎染的淡紫色與白色漸變交融。明明是布料,裹在她婀娜的身段上仍有一種層層疊疊的縹緲輕盈之感。她不喜歡絲滑的綢緞面料,夏季穿紗冬日穿布。

  她彎著腰,淡紫色的裙料若即若離地輕輕拂著司闕的腿。她更靠近些,去理司闕後頸的衣領。溫柔的紫色布料便堆在司闕的腿上。齊胸的領口遮不住鎖骨下雪白的凝脂。涼風從窗口吹進來,將她的裙子吹得顫動起來,如浪波蕩漾。

  司闕將目光從眼前她胸口隨風拂動的裙料移開,別開眼,望向正徐徐燃著的炭火。

  「還冷不冷?要不然還是把窗戶關上吧?」尤玉璣柔聲問。

  「不冷。」不僅不冷,還有些熱。

  尤玉璣將手心覆在司闕的手背上,司闕猶豫了一下,勉強沒將手抽回去。尤玉璣摸了摸他手上的溫度,彎唇笑了笑,說:「不冷就好。」

  她鬆了手,直起身。拂在司闕腿上的裙子布料也盡數退開。

  尤玉璣在木榻上小几的另一側坐下,微笑著拿出那壺甜酒,斟了兩杯。她先給司闕倒了一盞,遞放在他面前,再給自己倒了一盞。

  尤玉璣嘗了一口,舌尖先嘗到了帶著點青草味道的清新甜味兒,酒已入喉,才又品出屬於酒的淡淡辛辣滋味。

  品了酒意,尤玉璣慢慢展顏,含笑望著司闕說:「沒想到公主還會調酒,味道先甜再醇,實乃佳釀。」

  沒人不喜歡被誇。

  「酒後的微醺惹人沉迷,日日想飲酒。時日久了,對味道更挑剔,便自己來調。」司闕頓了頓,「若姐姐喜歡,以後釀了酒都給姐姐送去一些。」

  司闕將望著尤玉璣的目光移開,長長的眼睫垂下來。他端起面前的那盞酒。

  「好呀。那姐姐提前謝謝公主啦。」

  司闕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說:「姐姐客氣了。」

  尤玉璣一想也是,公主先往前走了一步親暱地喚她姐姐,她左一句公主右一句公主實在太疏離了。她眼角微揚溫柔笑著:「那以後便喚闕闕了。」

  清甜的酒含在口中品味還未咽下,猛地聽見這話,那口未咽下的酒受了驚似的逃竄。司闕忍著沒有嗆咳,臉色卻憋紅了一絲。

  好半晌,他緩過來,抬起眼睛望向對他笑的尤玉璣,微笑著:「姐姐喚什麼都好。」

  尤玉璣眉眼間的笑意越發瀲灩。

  站在一旁的流風一雙眼珠子在黑白分明的眼眶裡轉來轉去,驚奇不已。公主一向討厭別人親近他,她還記得前幾年有個喝了酒的紈絝子跑來向公主表白,一會兒誇公主貌美如神女,一會兒憨笑著喚闕闕、阿闕、缺娘……

  然後……然後那個人自然沒能見到第二日的太陽。

  尤玉璣拿了塊盒子裡的糕點,遞給司闕。

  「朋友親手做的。以前從不沾女工廚事的姑娘,最近忽然來了興致。大概是人聰明,剛學就做得這樣好。闕闕來嘗嘗。」

  司闕本來想說點什麼,可是聽了尤玉璣最後一句話的稱呼,到底還是有些不適應,只默默將尤玉璣遞過來的糕點接過來,嘗了一口。

  「味道如何?」尤玉璣問。

  「不錯。」

  尤玉璣也吃了一塊,開心地說:「若淳娘知道她的手藝得了不少誇讚,定然歡喜。」

  「江家那位千金?」司闕問。

  「正是。我們自幼認識,關係不錯。」尤玉璣有些驚訝,「沒想到你也知道她。」

  司闕慢悠悠吃著糕點,說:「那潑辣的性子,略有耳聞。」

  想起阿淳未出嫁前風風火火的模樣,尤玉璣不由忍俊不禁。到底都是司京人,兩人閒談有許多話題。每每尤玉璣說到某個人,司闕略想一下,也知曉她說的是誰。尤玉璣不由有些意外,原以為闕公主是個孤傲不理旁事的人,卻沒想到他對很多旁人的事情也都知曉。

  甚至一些尤玉璣曾經聽來的傳聞,也能從司闕這裡得來內幕。她認識的人,繞著彎般的,也能和他有絲牽扯。

  細小的雪沫子在窗外細細碎碎地飄灑,尤玉璣與司闕對酌閒聊,在這異地的低落時,生出幾分他鄉遇故知的愉快。

  酒的香醇將這種愉悅暈染得越發暢快。

  壺中的酒很快飲盡,司闕讓流風又取了幾壺酒過來。

  「都是我平時喝的幾種,姐姐嘗嘗看更喜歡哪一種。」司闕望著尤玉璣臉頰上的緋紅。

  尤玉璣不常飲酒,酒量卻隨了父親,天生就有。她完全沒有醉,不過她只要喝一點點酒臉上就會染上幾分醉人的緋紅。往日裡,她的美豔被她自己禁錮。有了酒的縱容,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皆是媚骨天成。

  司闕想起一個詞——

  尤物。

  最近這幾日,讓司闕明白原來見色起意是這麼回事。

  欲,遂生。

  尤玉璣依次品過幾種酒,選了最烈的酒。她舉杯,朝司闕輕晃,眼尾嫣然。司闕回過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尤玉璣再倒酒時,卻不小心將酒杯碰倒,酒水灑了一身。她蹙眉起身,急急用帕子去擦前身上的酒漬。

  酒漬難擦,她側首吩咐枕絮回去取她的衣裳。

  「涼酒沾身,姐姐小心著涼。衣服取來前,先換我的衣服。」

  尤玉璣點點頭。她望了一眼窗外細小的雪,起身走到角落窗外看不見的地方,開始解胸口的繫帶。

  司闕本是望著她,見狀,司闕移開視線,望向窗外的零星落雪,說:「開著窗戶寒氣重,姐姐還是去裡間換吧。」

  「也好。」尤玉璣雙手壓在衣帶半開的領口,朝裡間去。

  半晌,司闕垂下眼睛,臉上的表情淡下去,又變回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這些年,他隨意慣了,做事向來隨心所欲。太子哥哥說他是自知短壽,所以盡情縱寵自己。

  大概是吧?

  卻也不盡然。

  不過原因已經沒有那般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習慣了隨心所欲的滋味,享受著游戲玩樂的刺激感。

  他尤其喜歡拿自己的安危當賭注。

  大抵是運氣好,每每都能賭贏。

  一個連自己的性命隨意當成籌碼的人,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沒有他輸不起的東西。甚至,他對輸已隱隱產生了渴求。

  他這樣一個人,哪能碰女人?

  不是穿慣了女子裙裝,就能忘了男子的擔當。

  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碰了就得負責。負責的前提,是活著。

  而活著,是一種枷鎖。

  他更渴望瘋狂般的自由,對生死的完全掌控。他甚至渴望一敗塗地後的盛大死亡。

  司闕品一口烈酒,在酒的濃香裡,望著窗外的落雪慢慢勾唇,扯出一絲明豔又奇異的笑來。

  對一個女子負責,與她相伴一生耳鬢廝磨?

  不,他不要這樣俗氣的人生。

  他選擇肆意縱狂。

  所以,這個女人不能碰。

  司闕冷漠地將手中的酒杯放下。

  尤玉璣從裡間走出來,聲音都帶著笑:「闕闕,你的裙子太長了。」

  司闕回頭。

  尤玉璣攥著雪色的裙子轉了個圈,裙尾擺起來像忽然綻放的曇。

  司闕又將酒杯拿起來,再喝了一口烈酒。

  他垂眼瞥著酒杯中輕晃的殘酒,因為忽然產生的想法,又愉悅起來——他這回想賭一賭什麼時候把尤玉璣這枚蠱拔了。

  不多時,枕絮帶著尤玉璣的衣服過來,尤玉璣便去裡間換了自己的衣裳。

  這場冬日初雪來的忽然,停得也快。

  尤玉璣望著窗外遠處,隱隱看見一點梅的影子。她忽然來了興致,道:「初雪時,對飲言歡是雅事。賞梅也是。我們去梅林看看吧?」

  尤玉璣沒等司闕接話,她動作自然地將手心覆在司闕的手背上,立即又說:「你身體可吃得消?若覺得疲憊,改日也行。」

  「我陪姐姐。」司闕微笑著。

  尤玉璣邀司闕賞梅,也是因為尤玉璣有心想讓司闕多出去走一走。

  司闕換了身衣服,又戴了帷帽,才走出雲霄閣。他不喜歡別人誇他貌美,尤其不喜男子打量他的目光,所以外出時,時常以帷帽相遮。

  這還是司闕第一次走出雲霄閣,府中奴僕忍不住偷偷打量,見他戴著帷帽白紗遮面,不由失望。當日司闕來王府時,沒戴帷帽,有些奴僕見過他的臉,紛紛與沒見過的奴僕驚讚那是怎樣一副九霄神女的仙容。沒見過的人,自然抓耳撓腮的好奇。

  兩個人走進梅林裡,才沒有好奇的目光。

  這場初雪太過溫柔,地面未覆白。枝頭紅梅亦只是沾了一點點白。

  尤玉璣站在一株紅梅下,仰頭望著枝頭紅梅。渡了雪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讓她嫵媚的五官多了一層溫柔。

  「後悔嗎?」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陌生的男子聲音,尤玉璣一怔,回首望過去。

  陳琪眸色深深地盯著尤玉璣的臉,再問一遍:「當日選了陳安之,後悔嗎?」

  陳琪,當日西太后讓尤玉璣挑選的三位世子中的一位。

  尤玉璣溫聲,有禮又客氣:「琪世子。」

  隔著帷帽的白紗,司闕冷眼瞥向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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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玩笑

  另外幾位世家公子走上前來,其中一個看上去最年少只十四五歲的少年走到陳琪身邊,將手肘搭在陳琪的肩上,望向尤玉璣笑起來,說:「現在該改稱四嫂了。」

  經了提醒,陳琪才把盯在尤玉璣身上的目光移開。

  「漣世子、宜世子。」尤玉璣客氣地與另兩位世子見過禮。

  陳琪和陳宜年分別是平淮王和盛湘王的嫡子,這兩人也是當初西太后讓尤玉璣挑選的另外兩位世子。

  至於最年少的陳漣,則是當朝太子的嫡次子。

  在三位世子身後還有兩位年輕公子哥兒,尤玉璣並不認識。

  「今日得閒,我們來尋四哥對弈淺酌。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四嫂。也不打擾四嫂賞梅雅興,我們往前邊去了。」陳漣道。

  尤玉璣簡單客套了兩句,便向一側退開,目送幾位世子離去。她望著幾位世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別看立儲多年,如今朝中暗流湧動。不同於晉南王的遠離朝堂,平淮王和盛湘王對皇位似都有意。陛下西去後,究竟會不會是太子登基亦是未知數。面前這幾位年輕的世子爺,將來誰會一躍成龍都不好說。

  「後悔了?」

  尤玉璣怔了一下,轉過身望向司闕。她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望著枝頭的一朵紅梅陷入沉思。

  她想起大婚那一夜獨孤燃著的喜燭。她總是不太願意回憶那一日。甚至,她根本不願意想起陳安之這個人。

  司闕隔著白紗望著她,見她沉默。他朝她邁出一步,再問:「姐姐一定很後悔吧?若是選了琪世子或宜世子,說不定正和如意郎君紅袖添香鶼鰈情深。」

  輕風吹拂白紗,司闕視線裡的尤玉璣慢慢絢燦笑起來。

  「嫁去別處也未必沒有旁的難處,甚至更差的結果。自己選擇的路,沒什麼值得後悔的。」尤玉璣沖司闕緩慢地眨了下左眼,去拉他的手,語氣歡愉地故意逗他:「再說了,若是嫁去別處也遇不到闕闕呀。」

  司闕抿唇,眼前還是她剛剛沖他嫣然眨眼的一幕。

  尤玉璣輕啊了一聲,蹙眉問:「闕闕,你的手怎麼這樣涼?」

  「你是不是冷?我們回去?」尤玉璣將司闕的手捧在雙手裡,放在唇前輕輕哈氣。

  絲絲縷縷的暖流從指尖緩緩流進司闕身體裡,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也一併襲侵他的身體裡。

  「不冷。」司闕慢慢笑起來,「姐姐想聽我彈琴嗎?」

  「好呀。」尤玉璣立刻說。不知道為什麼,尤玉璣總覺得司闕這話說的好像是為她彈琴一樣。這不得不讓她有些驚訝。

  天下人都知道闕公主一曲難得,公主不為別人撫琴。能夠聽到公主的琴聲,已經是幸事。

  不多時,流風將司闕的琴抱過來。

  尤玉璣挨著司闕坐下,在心裡猜著司闕會奏哪支曲子。她腦海中想起許多曲目來。

  司闕長指搭在琴弦,停頓了一下,第一個音才從他修長的指下流出。

  尤玉璣聽了第一句,便知這是司闕即興所作的一支新曲子。

  在司闕的琴聲中,她眯起眼睛,視線穿過不遠處的紅梅,又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好像看見了景色飛速後掠,掠過了寒冬,春暖花開,潺潺溪上渡著溫暖的光暈,再遠處是不見盡頭的芳草萋萋。她似乎又聽見了遙遠的笑聲,輕輕淺淺隔著珠簾,卻難掩輕快的喜悅。

  涼風吹拂,尤玉璣將拂面的髮絲攏去。

  在司闕即興的曲目中,尤玉璣好像回到了故土,天幕湛藍碧草連天,她於天地間開心地起舞。

  她聽出來了,那珠簾後縹遠的笑聲是她自己的。

  可這裡是陳京,她不能再如往昔年歲裡那般隨意跳舞。想到這裡,她不由垂下眼睛,眸中略有黯然。以前在家鄉時根本不知何為故土思,如今懂時早已歸不得。

  司闕看她一眼,指下的弦變了調,又為她多添兩分歡樂的調子。

  不遠處的花廳裡,陳安之手中的酒樽跌落。他失魂落魄般站起身,走到窗口遙遙望著琴聲的方向。

  陳漣哈哈笑了兩聲,道:「四哥,人已經到了你的府上。四哥也算得償所願了。」

  陳宜年也在一旁笑著說:「四哥為了那位闕公主可是敢在皇帝爺爺盛怒時要人的。此等深情,實在憾人肺腑,想來闕公主也被四哥感動了。」

  陳安之沒說話,他望著琴聲發出的方向,神色怔怔。片刻之後,他忽然開心地笑起來,說:「你們聽,她的琴聲裡是歡快的調子!」

  陳宜年和陳漣對視一眼,搖頭不語。

  另外幾位世家公子哥兒倒是跟著附和了幾句。

  唯,陳琪一直沉默不語獨自喝著酒。

  陳宜年笑著打趣陳琪:「你們看三哥這鬱鬱模樣和四哥當初日日念著闕公主時簡直一般無二。」

  陳漣輕咳了一聲。

  陳宜年一怔,驚覺失言,趕忙倒了一杯酒,道:「我喝多胡話,自罰一杯。」

  陳安之皺了皺眉,看向陳琪。

  當初,他也曾和另外幾位世子一起打趣陳琪,笑他被狐狸精勾了魂。

  那個狐狸精,正是尤玉璣。

  造化弄人,勾了三哥魂兒的狐狸精成了他的妻。陳安之心裡越發膈應,罵一句尤玉璣不守婦道,不知到底勾搭了多少人。

  ‧

  尤玉璣和司闕回到雲霄閣,司闕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尤玉璣趕忙將他拉到榻上坐下,手心覆在他的額頭,竟然感覺到一點燙。

  「居然有些發燒。都怪我,我不該拉著你出去賞梅。」尤玉璣眉心揪起來,十分自責。

  「沒事,我身體總是這樣時好時壞。和姐姐沒關係。」司闕拿出一個漆黑的小瓷瓶,在掌中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放進口中慢慢嚼著,似覺察不到苦味。

  尤玉璣疾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捧給他。

  「不能總是這樣呀。請一個太醫來好好診治一番好不好?」尤玉璣柔聲說。

  司闕將尤玉璣遞過來的水接來,卻沒喝。他將水放在一旁,說:「姐姐可聽說過我活不到雙十的說法?」

  這個說法,尤玉璣以前隱約聽說過。只是那時與司闕並不算認識,對於傳言,她也並未盡信。可如今瞧著司闕蒼白的臉色,她心裡不是滋味兒。

  「會好起來的。」尤玉璣拉住司闕的手,聲音輕輕地再重復一遍,「會好起來的。」

  司闕望著被尤玉璣輕握的手,沒有說話。

  晚上司闕如常用牛乳沐浴後,他站在銅鏡前,長指撫在頸前喉結本來該在的位置。

  他沒有喉結。

  已經過去有些年頭了,司闕仍然記得一根根銀針紮進去的刺痛,還有重物牢牢摁壓著的窒息感。

  「已經錯了這麼多年,這個彌天大謊只能繼續。」

  昏迷前,他聽見母后哽咽的聲音。

  在那一日之前,他一直對身邊人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身為雙生子,他一出生就帶著天生的病弱,且命數孱弱,必須以女兒身嬌養。他好好吃藥認真生活,拼命去學習一切,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活得像所有被天妒的英才。

  可這只是一個玩笑。

  司闕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所有愛的信的尊的敬的,毀於一旦。

  玩笑?

  既然他的存在已經是一個玩笑,他只好將這世間萬物一切都當成玩笑。

  司闕側首,又是一陣輕咳,隱隱帶著血絲。

  他面無表情地扯去小瓷瓶的塞子,倒出一粒藥丸來吃。

  ‧

  尤玉璣夜裡睡得不安穩,隱隱覺得有什麼聲音吵鬧。第二天醒來,抱荷告訴她昨天晚上翠玉院子裡鬧了鬼。

  「鬧鬼?」正在對鏡描眉的尤玉璣驚訝地挑眉。

  「嗯嗯!」抱荷重重點頭,「昨天晚上鬧出了好大的動靜,翠玉姨娘哭著從房中跑出來。不不,簡直是連滾帶爬。她哭著說自己見到了吊死鬼,嚇了個半死。」

  尤玉璣應了一聲,繼續描眉。

  她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說的。

  尤玉璣將一邊的眉描完,換了另一邊。她一邊描眉,一邊心裡想著翠玉的事情。雖然她不信鬼神之說。但這世上信鬼神之說的人可不少,鬧鬼這樣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目前倒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今日上午過來請安的只有春杏一個。林瑩瑩歸家還沒回來,翠玉似乎昨晚嚇的不輕,身邊的婢女過來跑了一趟,說她不能過來了。

  春杏離開之後,尤玉璣讓枕絮往翠玉那邊去了一次,看看那邊情況如何,有沒有什麼需要的。

  半下午,府裡又發生了一件事。

  晉南王歸家的時候,轎子經過石拱橋,忽然車轅鬆動,轎子差點跌進河裡去。雖然家僕眼疾手快阻止了轎子跌落橋下。可還是讓晉南王心有餘悸。

  尤玉璣聽說這事的時候,蹙了蹙眉,在心裡想著最好不要有人將這事兒和昨天晚上鬧鬼的事情聯想起來。翠玉只是一個妾室,還是個身家並不清白的賤妾,若有人多嘴兩句,對她而言後果未必吃得消。

  平安過去兩日,晉南王府又出了一件事——

  陳安之與旁人打馬球的時候從馬上跌下來,摔傷了腿。雖然沒有骨折,卻也被石頭劃出了好長一條口子,整個小腿都腫了起來。

  「馬上就是世子的及冠禮了,最近出了好多事情。」抱荷說。

  枕絮看她一眼,壓低聲音:「不要議論這些事情。」

  尤玉璣喝了一口司闕送過來的甜酒,心裡卻明白最近府裡發生了不少事情,各處都在議論。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去王妃那邊問問意思,第二日一早,府裡來了驅鬼的道士。

  府裡的人被提前交代過,安分待在自己的屋子,不要外出。

  道士折騰了大半日,整個晉南王府都染上了一種燒紙的奇怪味道。

  尤玉璣抱著一瓶紅梅放在窗口,驅一驅從外面四處飄進來的燒紙味道。她剛要吩咐抱荷將另外一瓶親手插擺的紅梅送去雲霄閣。

  王妃身邊的谷嬤嬤過來請她。

  尤玉璣帶著枕絮去見了王妃,得知了道士今日折騰大半日後的結論。

  陳安之近日招了小鬼糾纏,又逢他的生辰近了,小鬼越發作惡,攪得整個晉南王府不得安寧。破解之法是需要陳安之的所有妻妾親手抄一份佛經,再親自去佛寺中焚燒。

  尤玉璣不信鬼佛之說。可王妃卻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兩日後,陳安之的所有妻妾都帶著親手抄的佛經登上馬車,就連之前回了娘家的林瑩瑩也被喊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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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紅痣

  不過一日的行程,陳安之的幾個妻妾共乘一輛馬車,其他幾個侍妾都沒丫鬟跟著,只尤玉璣帶了個景娘子。

  尤玉璣緩步往外走,遠遠看見春杏、翠玉和林瑩瑩立在影壁處候著她。

  景娘子目光在陳安之三個侍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

  有些話,景娘子一直沒法說出口。

  於情,她是一百個怨憤世子所作所為,心疼尤玉璣的的冷待遭遇。

  於理,她盼著夫妻和睦,如今尤玉璣和陳安之這般僵局,總要有人往前先邁出一步。

  猶豫再三,她低聲說:「夫人,世子更喜女子清雅些的裝扮。」

  言下之意,是暗示尤玉璣可以稍微退步那麼一點點。雖然,她心裡清楚她說的話尤玉璣不會聽。可有些勸,她總要說的。

  因去佛門清淨之地,尤玉璣今日穿了一身淡藍灰的裙裝,素雅不失莊重。微暗的色澤反倒襯得她膚如凝脂,雪色天成。雲鬢間髮飾簡單,只一支簪,簪頭綴著碩大的一顆藍寶石。

  比她往日衣著顏色素雅許多,卻非影壁處那三個妾室的一身清冷縹緲的白色。

  尤玉璣問:「我今日這身好看嗎?」

  景娘子一怔,立刻說:「好看。」

  「嗯,我自己也很喜歡。」尤玉璣望過來,眼尾洇著笑。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可尤玉璣覺得這話說得不對,這話是男子對女子的臆想。

  取悅自己才重要。

  說著已走到門口,尤玉璣提裙,踩著腳凳登上馬車。而後春杏、翠玉和林瑩瑩才上了馬車。

  司闕還沒有來。

  翠玉扁扁嘴,貼著春杏耳邊小聲嘟囔:「那位派頭可真大,居然還讓世子妃等她。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還是公主呢。」

  春杏憨憨地笑,不敢隨便接話。

  尤玉璣聽了個大概,她望過去,柔聲說:「她是很好相處的人。」

  翠玉不敢再亂說。

  林瑩瑩將一枚平安符遞給尤玉璣,笑著說:「姐姐,沒想到我娘熬過去了。多謝姐姐讓我歸家這一趟。喏,這個給姐姐。我去寺裡給我娘求了平安符,真的有用!這次回來前又去了一趟,給姐姐的母親也求了這道平安符。希望姐姐的母親也能熬過這一遭,長命百歲!」

  尤玉璣驚訝地接過來,望著平安符上的「壽」字,微笑著說:「借你吉言。」

  又過了一會兒,司闕姍姍來遲。

  他今日沒戴帷帽,抱著抄好的經書。

  幾個侍妾早就對司闕的容貌十分好奇,今日終於見了他,不由瞬間噤聲。這種噤聲一直到司闕登上馬車在尤玉璣身邊坐下,馬車已經駛出許久,還未打破。

  頻頻,林瑩瑩和翠玉偷偷用眼神交流,又神色黯然地垂眼瞧著自己東施效顰的白裳。

  尤玉璣在心裡輕嘆了一聲。陳安之在陛下盛怒時將司闕接回府,傻子都知道陳安之對司闕多看重。這幾個侍妾今日見到司闕,興許也該明白些什麼。她們早晚都會知道的。

  尤玉璣側首望向司闕,率先打破馬車裡詭異的沉寂。她拿過司闕身側的佛經,一邊展開,一邊說:「闕闕你身體不好,手上的傷還沒有好吧?又抄了佛經,實在是……」

  話音生生頓住。

  尤玉璣望著展開的紙張上畫的烏龜王八和蛋,深深吸了口氣,才忍住沒笑出來。她若無其事地將「佛經」捲好,一本正經地把話說完:「辛苦了。」

  「不辛苦,讓姐姐掛心了。」司闕神色如常,無辜地仿若什麼都沒做。

  翠玉聽著司闕的聲音,覺得好生奇怪。司闕說話的聲音總是很低,清磁的聲線裡帶著一絲略寒的距離感。她覺得司闕的聲音完全沒有女子的柔美悅耳,有點配不上那張九霄神女的臉。

  路途遙遙,翠玉終於忍不住望著司闕開口:「你是不是很早就和世子爺認識?」

  司闕正接過尤玉璣遞過來的糕點慢悠悠地吃著,仿若沒有聽見。

  翠玉有點不高興。不管司闕以前是身份,現在都是妾,哪能這樣不理人呢?她又開口:「日後都是好姐妹了,你就與我們說說唄。闕妹妹?」

  司闕長長的眼睫慢慢抬起,一雙澈眸望向坐在對面的翠玉。他慢慢勾起一側唇角,描繪出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若說他在笑,偏生這雙眼睛裡毫無溫度。

  明明他一句話沒說,甚至望過來是笑著的。可翠玉被他望著,心裡一陣陣發毛。總覺得司闕望過來的目光像看一件死物,而她就是那件死物。她整個人莫名呆在那裡,好像被施了定身術,後頸不由一陣陣發涼。

  翠玉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仔細一看發現是一枚被高高拋起的銅板。

  馬車在這個時候顛簸了一下,尤玉璣身子朝司闕歪過來。司闕探手扶了一把,沒來得及去接那枚落下的銅板。

  銅板落了地,又滾到翠玉和林瑩瑩坐的那一側長凳下面,一陣吵鬧的晃動聲後,歸於平靜。

  春杏想了一下,主動蹲下來,伸手去撿那枚銅板。

  「正面還是反面?」司闕問。

  春杏也沒看清,隨口說:「正面吧。」

  司闕將落在翠玉臉上的涼薄目光移開,側首與尤玉璣說話。

  春杏將銅板撿起來,想還給司闕,見他垂著眼慢悠悠地吃糕點。她訕訕收了手,只將這枚銅板放在桌角,不再吭聲。

  翠玉覺得自己好像又恢復了知覺,她狐疑地望向司闕。

  尤玉璣問司闕糕點味道怎麼樣,司闕說很好吃,他側首望著尤玉璣笑著,完美的側顏乖順又美好。

  翠玉眨眨眼,難道剛剛都是自己的錯覺?想起前幾日晚上見到的吊死鬼,她打了個哆嗦,低下頭,視線剛好落到桌角的那枚銅板上。她皺皺眉,怎麼看這枚銅板怎麼別扭,再次把目光移開。

  雲平寺在陳國歷史悠久,也最被百姓信奉。雲平寺坐落在山巒之間,景色秀美遠離紅塵。所以離京都的繁華有些距離。尤玉璣一行今日要去的,正是雲平寺。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後,天色陰沉下去,逐漸飄起雪花。今晨天氣就不大好,不過日子是道士算過的,非今日不可。

  在雪越來越大的時候,伴著一生巨響,馬車朝一側栽去,車廂裡驚呼連連。

  馬車好不容易穩下來,尤玉璣推開車門詢問:「卓文,怎麼了?」

  「車轅斷了。」卓文蹲在馬車旁,皺眉檢查。

  尤玉璣仰起頭,望著越來越大的雪。

  山中遇雪,車轅折斷,可不是什麼好事。

  「是我想岔了。」尤玉璣輕聲自語。最近府中連連怪事,是幕後有人作祟,她原以為是有人故意令她帶著侍妾去寺中,再使絆,讓她落了錯處。卻沒想到對方的心這樣狠,要讓這群侍妾一起死。

  卓文站起來,面露難色:「一時修不好。」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上。

  尤玉璣慢慢想通了。上次的伏殺失敗,對方料定她有準備,所以此次拿出這樣大的陣仗,甚至敢對晉南王的轎子做手腳,只為讓她掉以輕心,才好再次下手。甚至為了讓她放鬆警惕,連這些無辜的侍妾性命也搭上。

  司闕悠閒地坐在傾斜的馬車裡,手搭在窗沿,長指微蜷,指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著。他望著尤玉璣蹙起的眉頭,反倒生出的幾分玩味來。

  「姐姐怎麼辦啊!」林瑩瑩慌了。

  翠玉也在一旁急說:「好好的馬車怎麼會壞了呢!一定是有人使壞!嗚嗚嗚,我可不想在這雪山裡凍死啊!」

  春杏沒說話,可小臉也是一片慘白。

  「沒事。營救的人很快會來。」尤玉璣柔聲安慰她們,眉眼間溫柔笑意不減。

  ——她既已經起了防備之心,豈是這般容易放鬆警惕的?昨日她已經送了消息給趙升,若她到了時辰還未趕到雲平寺,趙升會帶著軍隊找過來。

  尤玉璣讓幾個人在壞了的車中等候。

  雪越下越大,她們在車子裡覺得越來越冷,何況外面的那些侍衛?

  尤玉璣不由蹙眉。

  春杏低著頭,反復搓手哈氣。林瑩瑩和翠玉已經抱在了一起,互相取暖。

  尤玉璣想著司闕體弱,急忙將身上斗篷脫下來,圍在他身上。

  「我不冷。」司闕拒絕。

  話音剛落,尤玉璣鑽進斗篷裡,與他共圍。她軟軟的身子貼過來,緊密無間。柔軟中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芬芳。

  她離得實在太近了,柔軟貼在他的臂上。

  司闕垂眸,猶豫著。

  她不知他的男兒身,行為自然親密越矩。可他不能仗著她不知曉他的男子,就這樣被動接受過分的親密。

  「我不冷,姐姐自己圍著。」司闕向一側躲。

  尤玉璣壓低聲音急急說:「你幫我遮一遮!」

  司闕不解,疑惑望向她。

  尤玉璣拉過司闕另一邊的手,握著斗篷一角,再拉過他靠近她的手繞過她的身子,去握斗篷的一角。

  如此,她幾乎偎在他的臂彎裡。鷃藍的棉斗篷擋在兩人身前。

  尤玉璣在司闕的懷裡抬起眼睛,沖他緩慢地眨了下一隻眼睛。有些話她不好意思直說,只溫溫柔柔地小聲說:「雖然那些侍衛都很規矩,但總是怕有意外……你幫姐姐遮好了。」

  司闕疑惑地望著她,顯然還沒明白她想做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尤玉璣垂下眼睛,去解腰側的繫帶。兩片前襟瞬間鬆散開,鎖骨之下雪膚藏在白色裹胸布下。雪白的裹胸布一層又一層,圍著她豐盈的胸脯裹纏,隱隱露出裡面淡紫色的心衣。

  尤玉璣去扯裹胸布。緊繃的白色棉布逐漸鬆散開,鬆鬆垮垮地堆在她不盈一握的細腰。

  司闕急忙別開眼,唇線抿緊,握著斗篷一角的手微微用力。

  傾斜的車廂再次顛了一下,尤玉璣身子一歪,朝司闕的身上狠狠撞去,伏在他的腿上,不知道碰到了一件什麼硬物。畢竟是在車廂裡,尤玉璣也很緊張。她慌忙將裹胸布取下,再匆匆忙忙穿衣,慌忙讓她沒怎麼在意胸口撞到的硬物是什麼。

  「好啦。」尤玉璣小聲說。她沒去注意司闕的臉色,已坐好身子。她彎下腰去,脫下鞋襪,用剛脫下來的長長雪色棉布去裹擦雙足上的水寒。

  原來是馬車向一側傾去時,桌上茶水打翻弄濕了尤玉璣的襪履。起先能忍受,越來越冷,如今雙足已凍得發麻。

  司闕望向她那雙小巧纖細的雪足。

  尤玉璣左腳腳踝處有一粒小小的紅痣。

  ——那粒紅痣像一隻妖氣橫生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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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同浴

  好半晌,尤玉璣凍麻的雙足才緩過來。可是她心裡卻因為趙升的人還沒尋來,越來越焦慮。

  偏偏這個時候林瑩瑩抖著嗓子問:「姐姐,真的會有人來營救咱們嗎?」

  翠玉在一旁又抱怨一句:「一定有人陷害!天殺的壞東西!」

  翠玉目光不經意一掃,發現司闕瞥了她一眼。她再定睛去看,司闕已移開視線。彷彿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不知道為什麼,翠玉覺得司闕不僅是個奇怪的人,還是個危險的人。她往一側挪了挪,貼著林瑩瑩。

  景娘子早先一步先下了車,她張望了好一陣才回來。站在車窗外說:「夫人,卓文派人盯著,一直沒瞅見趙將軍的人手。」

  兩匹拉車的馬不停踩雪,鼻子裡發出一陣陣不耐煩的怪音。

  算上車夫,外面一共十二個侍衛。

  尤玉璣抬手,挑起窗前垂簾,一陣寒風立刻捲進車內。原以為這車廂單薄不避寒,寒風捲進來才知道冰寒的車廂裡的確算得上避風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的大雪烏鴉鴉一片。今冬第二場雪似乎醞釀了很久,非要隆重登台,一時片刻沒有停下的意思。

  「不等了,我們自己走。」

  尤玉璣心裡已生了不好的預感,擔心趙升那邊出了什麼事情。若只是耽擱了還好,若趙升因為她被連累有了危險,她怎麼可能不愧疚。

  尤玉璣彎腰,將裹纏雙足的雪白長棉布解開,去穿仍舊濕寒的鞋襪。

  春杏搭在膝上的手攥了攥,說:「夫人鞋子濕了,如果不嫌棄,我們換一下吧!我不怕寒!」

  尤玉璣已將襪履穿好。她抬眼沖春杏微笑著,溫聲說:「照顧好你自己。」

  這樣天寒地凍,誰也不願意穿濕的鞋襪。可春杏身份卑微,性格更是軟弱順從,習慣性去討好別人。尤玉璣拒絕,她不得不暗暗鬆了口氣。

  卓文說此地乃山巒中間,不論是繼續往雲平寺去還是折回去,都是差不多的距離。可風向不同,回去則是要逆風。

  尤玉璣想了想,決定一行人前行往雲平寺走。

  下車時,尤玉璣不經意間回首,看見司闕倒了一粒藥丸吃。尤玉璣輕輕蹙眉,記著司闕體弱,心想路上要多多注意。

  「若是實在不舒服,記得與我說。」尤玉璣攥著司闕的袖子,低聲說。

  司闕慢慢嚼盡苦澀的藥丸,說:「好,我聽姐姐的。」

  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裡,耳邊是呼嘯的風,前面是一望無際覆雪的山巒。

  行了許久,風忽然大了起來,推著人往前走。

  「哎呦!」

  尤玉璣回頭,原來是翠玉摔倒了,被林瑩瑩扶起來。

  翠玉哭哭啼啼:「在馬車裡等著人來救不好嘛,幹嘛自己走嘛嗚嗚。」

  「這風太大了,腳下路也不好走。卓文,你去尋尋有沒有能暫時避避風雪的地方。」

  尤玉璣交代後,才向翠玉說:「他們人在暗處,我們停在那裡太顯眼。」

  這正是尤玉璣擔心的。對方既然拿出這麼大的陣仗,應該不會賭小概率的凍死。必然還有人手,等著伏殺。

  翠玉不甘心地說:「我們安安分分又沒得罪人,是不是他們要害你?我們是被你無辜拖累的!」

  春杏低著頭,在翠玉身後拽了拽她衣角。

  翠玉剛說完就後悔了,緊緊抿著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被挖苦責罵長大的,她也養成了一張不討人喜歡的嘴,每每自己都沒法控制。

  司闕瞥了她一眼,習慣性去摸了摸腰側。可那枚銅版落在馬車裡,忘了帶。

  他又瞥了翠玉一眼。笑了。

  ——這人也太幸運了吧。

  不多時卓文趕過來,果真尋到了一處可以暫時避避風雪的廢棄獸巢。

  地方很小,也只能供幾個女人暫時避避。

  尤玉璣瞧著侍衛們個個凍得臉頰發紅,不忍多歇。

  「夫人,你們歇一歇也好。我留一半人手在這。帶著其他人往山裡尋一尋,之前聽說有個雪山溫泉。說不定運氣好就尋到了。」

  也只好如此了。

  山洞很小,幾個女人勉強擠進去。

  尤玉璣一邊擔心著趙升,一邊盼著這雪快些停。

  忽然聽見什麼東西鬆動的聲響,尤玉璣抬頭看見頭頂的土塊往下掉。

  「小心!」尤玉璣拉住身邊的司闕,將人護進懷裡。她抬手,臂上斗篷遮了落下來的碎泥。

  司闕被尤玉璣護在懷裡,臉頰埋在她胸口,清晰地聽見她柔軟的心跳,貼著他的臉頰,一聲又一聲。

  司闕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心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司闕剛要直起身,又是一些零碎泥土落下來。尤玉璣再將他拉進懷中,用斗篷護著。

  司闕的整張臉徹底埋進去。

  他在一片暖香裡吸了口氣,有了決定。

  ‧

  約兩刻鐘多一點,卓文帶著人回來,竟果真被他尋到了溫泉。

  「運氣真好!那處溫泉冒著熱氣呢,正好給夫人們解解寒!」

  「太好了!」林瑩瑩凍得通紅的臉終於有了笑。

  走出山洞後,外面的風雪稍微小了些。一行人快走,三刻鐘才到那處雪山溫泉。

  侍衛們遠遠避開。

  遠山被皚皚白雪覆蓋,這處不大的溫泉飄著氤氳水汽,周圍竟生著碧綠的草。一行人早就凍僵了,恨不得立刻跳進這潭溫泉水裡。

  尤玉璣在水邊蹲下來,一手提袖,一手探進水中試了試水溫。絲絲縷縷的暖意從她凍得發麻的指尖兒縷縷傳進身體裡。

  「姐姐,你先泡一會兒。我去幫你盯著他們。」林瑩瑩壓低聲音看向侍衛離開的方向。

  景娘子搓著手說:「不錯,就算這些侍衛再怎麼正派。該走的規矩不能不做,日後也不能落了話柄。咱們依次暖身,其他人都去盯著那些侍衛。也算見證。」

  侍衛不止一個兩個,若有一個人胡言亂語,那也毀了名聲。若只讓一個去盯著那些侍衛,又不方便。

  本來是景娘子與林瑩瑩先去盯著。可翠玉因為剛剛說錯了話,心裡有點尷尬,也跑去先幫忙盯梢。

  春杏連連搖頭,不好意思和主母一起泡溫泉,跑著去追其他人了。

  是以,只剩下尤玉璣和司闕。

  司闕低著頭,用指腹壓了壓眼角。他狹長的眼眼尾下有一抹天生的洇紅,總給他這雙過分清冷漠然的眼眸增添一抹不合時宜的瑰麗。

  尤玉璣已經在泉水邊坐下,快速褪了襪履,將一雙凍得發麻的雪足浸在溫泉水中。

  氤氳水汽繚繞,溫柔撫著她的雪足。足腕上那粒小小的紅痣在水線上下隨著水波浮動。

  司闕立在一旁,視線從尤玉璣的足尖慢慢上移,掃過那粒紅痣,又落在她裙下露出的一小節纖細小腿。

  「姐姐是要與我同浴嗎?」

  尤玉璣轉眸望過來。

  天色灰沉沉,天地間一大片灰白色。落雪紛紛揚揚地飄下來,隔在兩個人中間。他雪衣肩頭亦壓著一層雪。

  司闕垂著眼,長長的眼睫遮了眼裡的情緒,尤玉璣無從探知。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站在不遠處的司闕像個很遙遠的人。

  尤玉璣彎唇,柔聲說:「形勢所迫,條件有限,自然沒那麼多規矩和講究。闕闕該不會嫌棄姐姐,不願意與姐姐同浴吧?」

  司闕垂下的鴉睫慢慢抬起來,他望著尤玉璣的眼睛,輕輕扯出一絲淺淺的笑來。

  四目相對,尤玉璣心裡莫名生出一種奇異的陌生滋味。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司闕和平日不大一樣。她又在一瞬間迷茫——她真的了解司闕這個人嗎?

  尤玉璣先移開視線,捧了一手心的溫泉水拂在足腕上。她說:「我身上倒還好些,只這雙腳涼得厲害。你身體弱扛不住凍,快些褪衣進溫泉水裡泡一會兒暖暖身,可別落了病。她們幾個還在等著,咱們暖一會兒就要喊她們幾個過來。」

  尤玉璣說完好一會兒沒聽見司闕的聲音,她不由再次轉眸望過來。

  司闕側身而立,面無表情地望向水面,似乎在猶豫什麼。

  「闕闕?」尤玉璣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著溫泉旁光潔濕潤的石面朝司闕走過去。

  她站在他面前三兩步的距離,望著他溫柔地笑:「怎麼啦?是凍僵了不能自己解衣帶了嗎?要不要姐姐幫你寬衣呀?」

  司闕望著尤玉璣,忽然就笑了。

  ——乖順燦爛,甚至天真爛漫的笑容。

  「這就不必麻煩姐姐了。」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去解腰側的衣帶。

  他雪色的齊腰裙上搭著寬鬆的交領衫,交領下露出橫臥的鎖骨。

  司闕將外衣脫下來放在身側乾淨的石面上。

  不知道為什麼,尤玉璣心裡有種莫名的奇怪感。

  司闕外衣之下是雪色的中衣。

  他繼續一邊盯著尤玉璣的眼睛一邊寬衣。兩片衣襟鬆散開時,尤玉璣發現他裡面沒有穿心衣。

  尤玉璣一怔,在心裡嘀咕——雖然一直知道闕闕胸口平平,可沒想到平到連心衣都不用穿……

  雖同是女子,尤玉璣還是別開了眼。

  此時,她腦子裡還在想平坦的胸口定然少去很多麻煩。她有點羨慕。

  司闕彎腰,將脫下的中衣放在外衣一起。

  風雖然比之前小了許多,可吹在身上還是有些涼。

  司闕玩味望著尤玉璣,開始解裙腰的繫帶。纖細的帶子從結扣裡扯出來。他彎腰,長腿抬高,將裙子與裡袴一併脫了。

  尤玉璣剛要轉身解衣入水,司闕喊住她——

  「姐姐,看我一眼吧。」

  「怎麼——」尤玉璣回首,溫柔的聲線戛然而止。

  她下意識地驚呼一聲,人也本能地向後退去。足下石面濕滑,她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跌痛被遺忘,只怔怔望著司闕。

  不遠處傳來景娘子的聲音:「夫人,發生什麼事情了?」

  尤玉璣手心壓在心口,勉強鎮定下來,用平和的語氣回景娘子的話:「沒事。是我把樹影看成了人影。」

  太過驚愕,尤玉璣僵坐在地,仍不敢置信地望著司闕。

  司闕看著尤玉璣,他在笑。他不說話,盯著尤玉璣的眼睛,無聲擺口型:「好看嗎?」

  他停頓一息,再無聲擺口型:「姐姐?」

  尤玉璣豔紅的唇顫了顫。

  司闕朝尤玉璣邁出一步。

  尤玉璣瞬間反應過來,急道:「你別過來!」

  司闕想要扶起尤玉璣的手已經探出。聞言,他探出的手停頓了一下,轉而改為摸摸尤玉璣的頭。

  「好,我聽姐姐的。」他乖順收了手,轉身走進氤氳溫暖的溫泉水中。

  輕晃的水波逐漸沒過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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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陛下

  雪漸漸變小,風也吹得倦了。

  侍衛在山林中尋了些枯木,生了幾個火堆烤烤火。

  尤玉璣沉默地坐在火堆旁,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有的人天生長了一張笑臉,即使並非故意笑出來,眉眼間也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尤玉璣便是如此,眼尾輕挑天生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是天生溫柔的眉目。

  然而此時,她垂著眼角,眼尾總是勾著的那抹笑不見蹤影。

  司闕坐在她不遠處,瞥了她一眼,再收回視線望著火堆中的火苗。

  卓文站起身,拿了兩串剛烤好的肉遞給尤玉璣:「好不容易抓到點活物,熱東西吃進肚子裡才暖和!」

  尤玉璣沖他笑了一下,接過來。

  卓文遞過來兩串烤肉,一串是給尤玉璣的,一串是給司闕的。卓文早就與尤玉璣熟識,與司闕卻並無接觸。是以,給司闕的那一塊,也一併遞給了尤玉璣。反正下面的人都知道夫人與闕公主關係很好,這一路也是黏在一起。

  尤玉璣望著手裡的兩串烤肉發怔了一會兒,才將其中一塊遞向司闕。

  司闕的視線裡出現焦熟的烤肉。他側首,視線順著這塊烤肉望向尤玉璣。然而尤玉璣垂著眼,並沒有看他。

  司闕去拿木籤,手指碰到尤玉璣的手。他明顯感覺到尤玉璣的手指頭僵了一下才往後挪開鬆了手。

  司闕勾唇,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謝謝姐姐。」

  尤玉璣抿了抿唇,沒有回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她垂著眼,去咬烤肉。涼風吹著,即使是剛烤好的肉外層也感受不了多少暖意。尤玉璣一口咬下去,裡面的肉卻是燙的。一口暖流慢慢傳進身體裡,與此時折膠墮指的嚴寒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陣腳步傳來,林瑩瑩、翠玉、春杏和景娘子泡完溫泉回來。她們個個臉上都紅撲撲的,見這裡有肉,臉上的笑更燦爛了。

  尤玉璣又慢慢咬了一口烤肉。小雪還在下,落在烤肉上兩片。

  大家都去泡過溫泉,除了她。

  剛剛司闕走進溫泉水中,她自然是不能去的。也沒與旁人說,旁人只以為她最先泡過了。

  幸好坐在火堆旁將潮濕的襪履烤暖了。

  大家吃了東西,再繼續往前走。

  景娘子最先發現尤玉璣情緒不太多對。畢竟多年貼身照料,她極了解尤玉璣。瞧著尤玉璣神色,便知她心裡有事。

  不多時,春杏、林瑩瑩和翠玉也發現了尤玉璣情緒的不對勁。她們還以為尤玉璣擔心眼下處境。

  幾個女人本來就心裡怕得要死,一直是尤玉璣面帶微笑沉著帶領著她們。此時尤玉璣臉上都沒了笑,她們幾個人心裡惴惴,似乎已經在想身後事了……

  甚至,就連卓文也覺察出了什麼。

  偏偏尤玉璣望著遠處的皚皚雪山繼續往前走,對旁人頻頻落過來的探究目光渾然不覺。

  司闕將一切收進眼中。

  他忽然覺得很有趣。

  「姐姐。」他忽然開口,聲音沒有故意壓低,大家都聽得見。

  尤玉璣一怔,下意識地蹙了下眉,才硬著頭皮望過來,勉強用尋常的語氣詢問:「怎麼了?」

  司闕亮著眼睛望著尤玉璣,清澈的明眸一片真誠:「大家都很擔心姐姐。」

  尤玉璣愣了一下,目光掃過身邊的人,才恍然。

  司闕慢慢扯起唇角展露笑顏:「姐姐若是有什麼難處莫要憋在心裡,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討商討。」

  他望著尤玉璣的眸子染著灼灼的笑意。

  被戲弄的感覺在尤玉璣心頭升起,再轉瞬即逝。她重新彎眸,眉眼勾著溫柔的淺笑。她的視線也從司闕的眼睛移開,望向卓文,詢問:「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片山?」

  「不到三刻鐘就可走出這片山。出了這片山地,穿過一片松樹林,就是雲平寺。」

  尤玉璣頷首,溫聲說:「幕後之人這次是下了狠心,之所以沒有追進雪山,是因為天氣惡劣。若我所料不錯,等我們走下山,就會遇到他們的伏殺。」

  林瑩瑩嚇白了臉,驚呼:「那怎麼辦啊!」

  尤玉璣輕嘆一聲,望向翠玉:「翠玉說的不錯,對方應該是沖著我來的。你們是為了掩人耳目的無辜人。是姐姐連累了你們。」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翠玉小聲嘀咕,「我不想死。我們要怎麼辦啊?」

  尤玉璣微笑著解釋:「我自然也安排了些人手。若一切順利,我們下山之後,那些伏殺的人應當全部被生擒。」

  翠玉等人明顯鬆了口氣。

  翠玉抱怨:「你既然都安排好了,還說這些話嚇我們做什麼。」

  「雖然我做了準備,可萬事沒有絕對。半山之遙,我也不能確定山下萬無一失。所以你們一會兒走在我後面遠一些,若形勢不對,掉頭往回跑,在山中暫藏。待風雪徹底停了,再想法子各自逃命。」

  尤玉璣望向卓文,抬手:「把弓箭給我。」

  卓文立刻將弓箭遞給尤玉璣。

  尤玉璣動作乾淨俐落地將箭囊綁在腰側,她最順手的角度位置。她握緊手中的弓,剛要往前走,稍微猶豫了一下,自溫泉處的驚愕情境後,第一次主動望向司闕。她說:「聽見了嗎?」

  司闕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向她。

  四目相對,分明只一瞬,卻好似四季淌過那樣久。

  司闕慢悠悠地扯起唇角,乖乖地說:「好,我聽姐姐的。」

  尤玉璣心裡生出奇怪的滋味來,她努力將眼前浮現的畫面趕走,大步率先往前走,不是京中淑女的步子,而是少女時與父親打獵時的矯健步伐。

  呼嘯的風在尤玉璣耳邊吹拂,尤玉璣目視前方,心裡卻有些亂。她忍不住去想車廂裡脫衣時躲在司闕懷裡讓他幫忙相遮,也記得那些不經意間的肌膚相親。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只要她閉上眼睛,總是能想起無數次自己主動去拉司闕的手。

  她甚至……曾經與他同榻,在他的床上在他身邊抱著那隻貓兒睡著過。

  不是尤玉璣故意避開不願直視司闕,而是她還沒有從溫泉旁的驚愕裡緩過來。他現在穿得整整齊齊,可是尤玉璣望向他,就忍不住眼前浮現溫泉旁他褪下衣裙後的模樣。

  偏偏,她還要在外人面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依舊去應他喚的那聲「姐姐」。

  想到這裡,向來心平氣和的尤玉璣,心裡難得生出一絲氣惱來。責怪起司闕的「戲弄」。

  情感上,她將這怪罪成司闕的「戲弄」。可她是個理智的人,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一次又一次過分越矩的肌膚相近,都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

  尤玉璣蹙眉,將唇緊緊抿著。她用力握緊手中的弓,在心裡對自己說——

  尤玉璣,不要做一個不講理的人。

  那些不知情下的肌膚相親,當時當做尋常,如今再被尤玉璣回憶一遍,不免染上幾許尷尬窘意。

  司闕走在尤玉璣的身後,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心道她知道了他非女子,從今之後應當會避著他,甚至會覺得他是個無恥流氓,說不定此時此刻在心裡正罵著他。

  溫柔牽他的手對他笑的漂亮姐姐再也沒有了。

  可若讓他再選一次,他仍然會告訴尤玉璣他是男子,不是需要她庇護的小妹妹。

  司闕耷拉著眼角,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浮現了懨然。

  沒勁。

  他不想留在晉南王府了。

  沒勁。

  真沒勁。

  司闕重新抬起眼睛,涼涼地瞥著尤玉璣的背影。她是不是正在心裡罵他?溫柔如她,也會罵人的?司闕忽然很想見見尤玉璣罵他的模樣。

  不知道自己想像了什麼畫面,他忽然就笑了。

  走在另一邊的翠玉看看司闕,再看看前面的尤玉璣,一雙眼珠子轉了轉。她悄悄拉了拉林瑩瑩的袖子,小聲說:「你覺不覺得自從夫人和那位一起泡了溫泉之後,兩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林瑩瑩正擔憂著山下是不是會有很多凶神惡煞的人等著她,心不在焉沒怎麼聽清翠玉的話。她茫然問:「你說什麼?」

  翠玉搖搖頭,不再吭聲了。

  還沒走到山下,尤玉璣就看見了等在下面的趙升。晉南王妃身邊的谷嬤嬤站在趙升身邊。

  尤玉璣心頭懸著的那根線瞬間鬆了。她蹙起的眉頭展開,溫柔笑著將弓箭遞還給卓文,道:「沒事了。」

  「太好了!」林瑩瑩幾個小跑著追上尤玉璣,往下望去。

  林瑩瑩疑惑了:「咦,那個是王妃身邊的谷嬤嬤?她怎麼也在那邊?」

  尤玉璣暫時沒解釋。

  見到了尤玉璣的身影,焦急的趙升立刻迎上去,說:「凍壞了吧?快到馬車上歇歇!」

  谷嬤嬤也很快趕過來,將懷中抱的一件棉衣披在尤玉璣的身上,伸手去扶尤玉璣。她壓低聲音:「夫人料事如神,人已經盡數押下了。王爺和王妃此時正在雲平寺。」

  尤玉璣不由有些意外,沒想到晉南王和王妃會親自來雲平寺。

  在山裡風雪中折騰了一路,大家模樣都有些狼狽。尤玉璣也不多說,向谷嬤嬤道了謝,先上了馬車。

  車夫一聲「駕」,馬車穿過松樹林,往雲平寺去。

  馬車駛出沒多久,坐在窗邊的尤玉璣將垂簾挑開望向窗外。

  趙升似早就知道尤玉璣會問話,他騎在馬背上,一直走在馬車旁候著。

  在尤玉璣原本的計劃裡,趙升提前處理完伏擊在松樹林裡的人之後,會帶著手下去雪山中迎她。然而尤玉璣在雪山中等了又等,也沒等到趙升的身影,一度以為計劃出了差錯,甚至擔憂趙升遇到了危險。

  沒想到趙升好好地候在山下,卻沒上山。

  尤玉璣不可能不奇怪。

  見尤玉璣挑開車窗垂簾望過來,趙升立刻低聲解釋:「陛下在雲平寺。」

  尤玉璣愣住,有點不敢置信。

  趙升點了點頭,小聲解釋:「晉南王派人過來說家務事不宜驚動聖駕。若我帶著官兵上山,很容易被陛下身邊的人發現端倪。人已經提前盡數擒下,夫人一行人走下山不會遇到伏殺。王爺說,若陛下身邊的人問起,夫人只說馬車壞在山中。」

  趙升不是晉南王的屬下,本不用聽晉南王的話,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重。

  尤玉璣蹙眉想了一會兒,緩緩點了頭。

  司闕沒如來時坐在尤玉璣身邊,而是坐在她對面。他望著尤玉璣扭身望向車外,隨著她的動作,她的腰身更顯纖細。

  司闕忽然側首望向翠玉:「身上有銅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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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秘密

  這還是司闕頭一遭主動和晉南王府裡除了尤玉璣以外的人說話。

  翠玉嚇了一跳。她在腰間的荷包裡摸了摸,摸出一枚銅板,趕緊遞向司闕。

  司闕瞥了一眼翠玉的手。在風雪裡走了許久,期間翠玉又摔了一跤,身上有些髒,手指上黏了雪泥,就連指縫裡也弄了髒漬來不及擦淨。

  司闕瞥著翠玉捏著銅板的手,沒接。

  「不用了。」

  翠玉瞪大了眼睛,原是一雙狹長的鳳眼,即使努力瞪大了,也不圓。她後知後覺司闕嫌她手髒,雙頰忽地一紅,別別扭扭地將銅板收進荷包裡。她把手背在身後,拿著帕子胡亂蹭擦。

  尤玉璣已與趙升說完話,她放下垂簾,轉回身。剛剛車廂裡的對話,她有聽見。她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悄悄望向司闕。見他鴉睫垂著並無所覺,她的目光才大膽了些深看他一眼,不過也只一眼,立刻匆匆移開目光。

  她移開視線的下一息,司闕鴉睫輕抬望過去,落在她細腰裙裝的兩縷褶皺上停頓了一下,再慢慢上移。

  片刻後,尤玉璣再次望過來,剛好撞見司闕的目光。四目相對,尤玉璣搭在膝上的指尖輕顫了一下,迅速將目光移開。她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再也別抬眼看他,耳邊卻忽然迴響起溫泉畔他慢悠悠的語調——「姐姐,看我一眼吧。」

  忽地,眼前浮現些揮之不去的畫面。

  尤玉璣欠身,端起小方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涼茶。

  ‧

  方家。

  方璧淑繃著臉,快步走進女兒房間。

  「怎麼樣了?」方清怡起身迎上母親。她看見母親的臉色,心裡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方璧淑搖頭:「人全被扣下,一個沒逃掉。恐怕咱們的計劃一早被識破了,尤玉璣那個賤人早就提前做了準備等著咱們上鉤!」

  「這……」方清怡臉色發白,愣愣向後退了一步。

  「陛下今日臨時起意去了雲平寺,晉南王和你姨母都隨駕跟了去。恐怕這事情晉南王和王妃已經知道了。」

  裝神弄鬼,甚至在晉南王的轎子上做手腳,這可不是小事。

  「怎麼辦啊……」方清怡越聽臉色越白,聲音發顫。她的脊背更是一陣陣涼意。她現在很是後悔,後悔那一日喝多了酒,與表哥荒唐胡來……自那一朝荒唐,她把自己的未來徹底賭在了陳安之身上,再也輸不起。

  眼見著女兒六神無主地落淚,方璧淑握緊女兒的手,厲聲:「慌什麼?你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咱們最大的籌碼。再說了,尤玉璣不過一個亡國孤女,而王妃是你的親姨母。孰近孰遠,你姨母心裡也有數。」

  方璧淑俯身,在女兒耳邊嘀咕一陣。

  方清怡皺著眉,眼中有掙扎,最終她將手搭在自己的前腹,重重點頭。

  不多時,方清怡登上馬車匆匆趕去晉南王府。她連連催促車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陳安之正坐在床榻上,揉著腫痛的腳腕。他心裡很煩,自挨了板子,屁股上的傷還沒徹底好,又傷了腳。

  「自從娶了那媚婦,事事不順!」陳安之煩躁地嘀咕。

  下人通傳方清怡過來時,陳安之不由一怔,想到表妹最近對他的冷漠,他緊接著一喜,想來是表妹不與他置氣了。顧不得腳腕上的疼痛,他下了床,拄著拐杖走到門口親迎。

  「表妹。」他用溫潤的語氣喚她。

  這兩年,他們早已有了默契,總能在有外人在時,眉目傳情。所有情衷蘊在這聲表妹裡,他相信表妹聽得出來。

  「表哥……」方清怡用一雙淚盈盈的眸子深深望著陳安之,不顧下人還在,她直接撲進陳安之的懷裡。

  陳安之嚇了一跳。

  要知道,他們以前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守禮的表兄妹。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將方清怡推開,只聽懷裡的她哭著說:「母親派人去殺表嫂,表哥你快去救救表嫂!」

  「什麼?姨母派人去殺尤玉璣?」陳安之迅速反應過來,揮了揮手,將下人全攆了下去。

  方清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母親知道我有了身孕,所以想為我謀劃,為我肚子裡的孩子籌謀。我知道母親是為了我好,為了我們的孩子好,可是我不要這個孩子還沒出生就沾了血債。嗚嗚嗚,表哥我寧可不要這個孩子也不願意去害無辜的人……表哥你快派人去救救表嫂……」

  ‧

  方璧淑以為尤玉璣提前做了布置,再拿了人證去向王妃討公道,她並不知道的是尤玉璣出門前就向晉南王妃立了「軍令狀」。

  王妃坐在齋房裡,皺眉不展。

  前日她將尤玉璣喊來商量按照術士所說去雲平寺燒佛經時,尤玉璣曾信誓旦旦向她說這都是方氏母女的陰謀,為了取她的性命,好騰出世子妃的位置。

  府中怪事連連,王妃本就起了疑。尤玉璣與她說時,她心裡有了一兩分相信,可到底方璧淑是她的親妹妹,她不願意相信妹妹會給王爺的轎子做手腳,會弄傷了陳安之的腳。

  谷嬤嬤掀開厚厚的門簾進來,低聲說:「王妃,世子妃一行人已經到了雲平寺。她們折騰了一路,要不先安排歇著?還是召過來說話?」

  「不必召了,萬事明日回家再說,不要驚動聖駕。」王妃長長嘆了口氣。

  多年前,妹夫犯了大事,在還沒被揭發之前,王妃狠下心,用了權勢讓妹妹和離帶了三個孩子立了女戶。果不其然,後來妹夫東窗事發滿門抄斬,妹妹和她的三個孩子躲過了這一劫。

  這些年,她心疼妹妹,可妹妹竟是與她玩起算計來?

  ‧

  桌上擺著最尋常的齋飯,可因為是熱氣騰騰的。一行人都是大口吃著。

  尤玉璣心中有事,握著筷子半天沒吃東西。

  谷嬤嬤過來遞了王妃的話。今日天氣不好,眾人都在寺中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景娘子從外面進來,說:「夫人,寺中客房不多,今晚得兩人一屋子將就將就。」

  尤玉璣頷首:「你安排就好。」

  尤玉璣收起心緒,握著筷子去夾東西吃。

  「若春杏姨娘不嫌棄,奴婢今晚和您擠一擠。」

  春杏趕忙說:「不嫌棄不嫌棄,我哪敢嫌棄。您也千萬別再用您來稱呼我,實在擔不起。」

  春杏說這話是真心的,她從未把自己當個主子。甚至,她覺得自己還不如清清白白的丫鬟。

  「翠玉姨娘和林姨娘一間。夫人和闕公主一間。」

  尤玉璣的手一抖,兩根筷子間夾著的豆腐掉在桌上。

  司闕垂著眼,長長的眼睫遮著眼裡的光影。他饒有趣味地等著尤玉璣如何拒絕。

  尤玉璣望了一眼落在桌面的豆腐,神色如常地「嗯」了一聲。

  司闕訝然抬眸,烏漆漆的眸子裡浮現一抹異色。

  尤玉璣從容地重新夾了塊豆腐吃。

  司闕微眯了眼,望著她吃東西時,那抹豔紅的唇如何輕輕地蹭動。

  好像很軟的樣子。

  大家又餓又冷,都專心地吃著東西,除了尤玉璣沒有人注意到司闕沒吃多少東西,用頗具玩味的目光長久望著尤玉璣。

  尤玉璣知道,卻要假裝不知道。

  吃過飯,尤玉璣詢問客房可都收拾妥當了。景娘子點頭,寢具都是新的,就連沐浴的熱水也已經備好了。

  幾個姨娘聽說可以沐浴,吃了東西趕忙往客房去,甚至路上還在在劃拳誰先泡熱水浴。

  司闕坐在椅子上,沒動。

  他面帶微笑望著尤玉璣,等待著。

  尤玉璣最後抿了一口茶,再用帕子擦了唇角,才大大方方地望向司闕,道:「你身體不好,先回房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既來了寺中,我也正好先去給母親求個平安。」

  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笑了。

  他說:「好,我聽姐姐的。」

  ‧

  避開讓司闕先沐浴是真,想要給母親求平安也是真。尤玉璣在佛像前跪下,手中握著那枚林瑩瑩贈的平安符。她仰望著佛像慈悲的眉眼,認真祈願:「母親一生與人為善,如今纏綿病榻已是彌留之時……」

  想起母親,尤玉璣聲音不由哽咽,她壓了壓情緒,繼續說:「小女願將自己的陽壽換給母親,望佛祖成全。」

  「是個重孝的孩子。」不遠處忽傳來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

  尤玉璣一怔,趕忙起身回望。

  說話的人正是當今陛下。

  陳漣站在陛下身側。還有一個中年男子衣著錦繡以龍紋來飾,雖尤玉璣未見過,也能猜到是太子。

  尤玉璣趕忙行禮:「陛下萬歲,太子千歲。」

  一個內宦湊到陛下耳邊低語道出尤玉璣身份。

  「免禮了。」皇帝點頭,「你的父親是英豪虎將。」

  尤玉璣再屈膝代父謝恩。

  皇帝沒有與尤玉璣再多說其他,離開前交代身邊太監總管:「德順,明兒個讓胡太醫往尤家去一趟。」

  胡太醫醫術高超,是陛下的御用太醫,輕易不為旁人診治。

  尤玉璣驚喜地趕忙跪地謝恩。

  皇帝擺了擺手,已經往外走了。

  尤玉璣仍跪在原地,她展開手心,望著手心裡的平安符上的「壽」字。

  ‧

  寺中客房十分狹小,布置也簡單。兩張木板床,中間隔了一張小小的方桌,再無其他桌椅。

  尤玉璣心裡想著胡太醫說不定能讓母親好轉,心中歡喜。她走進客房時,司闕已經沐浴過後,無聊地躺在並不舒服的木板床上。

  尤玉璣在自己的那張床邊坐下,收了平安符,望向司闕。

  司闕轉過頭,對上她的目光。

  「姐姐。」

  他慢悠悠地喊一聲,再說:「還願和我一簷之下?」

  終於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他望著尤玉璣,等著她發怒,等著她罵人。

  想像尤玉璣憤怒責罵的情景,他興致盎然,有些迫不及待。

  司闕終是體弱,經不得風雪折騰,還沒等到尤玉璣開口,先是他斷斷續續地咳了兩聲。

  司闕皺了眉,漆色的眸中懨色一閃而過。

  下一刻,鼻息間傳來淡淡的芬芳,已是尤玉璣覆手過來。這次不是她的手心,她克制地用微蜷的指背試了他額上溫度,又很快收手。

  「我只知你願意將秘密告訴我。」尤玉璣柔聲說。

  司闕默了默才開口:「我可是個混賬登徒子,姐姐就不怕夜裡被欺?」

  尤玉璣輕輕搖頭:「你不惜將這樣重要的秘密告訴我,是為我著想。是君子中的君子。」

  「我不知你為何扮女子,想必有你的難處。」尤玉璣溫柔地笑著,「若你需要,我會幫你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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