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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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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6 01:45:33
第二十章 平妻

  尤玉璣去了狹小的小間沐浴,司闕隱約能聽見一點水聲。

  他躺在木板床上,想著尤玉璣剛剛說的話。

  君子中的君子?

  司闕這半生,還未有人用君子來形容他。甚至,連「男子」二字,都未被人承認過。而現在,一個剛被自己唐突過的女子坐在他對面,眉眼溫柔地望著他,說他是君子。

  司闕覺得好笑,便笑了。

  雲平寺供給香客的客房每間搭著個小小的盥室,逼仄得彷彿一個轉身的大小。尤玉璣再次望了一眼已鎖好的門閂,才小心翼翼地跨進浴桶裡,讓溫熱的水將她的身子包裹。薄薄的木板幾乎沒有隔音效果,她像個耄耋老人般動作緩慢,盡量不發出聲音來。

  她在這裡沐浴,水聲傳到外面的司闕耳中,她總是覺得有些尷尬的。只是風雪裡折騰那樣久,身上到現在還是寒氣重重,為了身體著想,不得不泡個熱水澡驅驅寒。

  溫熱的水流將尤玉璣擁裹,許久之後,她發寒的身子慢慢緩過來。她小臂相疊搭在桶沿,臉頰枕著自己的小臂,陷入沉思。

  她想起《雲陵賦》,想起司闕曾經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句詩詞與琴曲。

  在她還不算認識司闕時,先認識了他的詩詞文章與琴曲。

  那時豆蔻年歲,她跳舞時沒少用司闕的詩文曲詞相伴。在她旋身起舞時,也曾好奇寫下那等豔絕筆墨的人,是個怎樣的人。

  父親雖是武將,也是個愛之乎者也的讀書人。尤家更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荒唐講究。她找來司闕的詩詞文章,於碧草藍天微風拂面間一句一句地誦讀。

  她能背出每一句。

  在她還不算認識司闕時,先從他的筆墨曲詞裡認識了他。

  尤玉璣無聲輕嘆一聲。

  她忍不住去想司闕從小扮女郎的緣由,再想到他如今成了陳安之的妾,更感唏噓。

  若她將他男扮女裝的事情說出去,於他是天大的麻煩。

  她不能辜負他的信任。

  身子暖好了,尤玉璣從水中站起身,身上的水珠兒滴滴答答地落進水中。聽著這水聲,她下意識抬眸隔著薄薄的木板望著門外的方向。

  她擦乾水漬,拿著棉巾反反復復擦拭濕髮。這裡狹小潮濕,理應出去擦髮,可因為司闕在外面,太不方便了。她只好在小盥室裡花了好些時間擦頭髮。等她出去,已經很晚了。

  兩張木板床之間小方桌上的燈燃著,映在司闕睡著的側臉。

  「你睡著了?」尤玉璣輕聲問。

  沒有回應。

  尤玉璣輕手輕腳地過去,將燈吹熄,房間中一下子陷進黑暗。她的雙眸適應了一瞬,摸索著上了床。她動作小幅度地挪動,躺在遠離司闕那一側的床邊。

  她纖細的指,攥了攥被子。

  縱使她信任司闕,可到底孤男寡女同室而眠,不可能自在。

  尤玉璣很快睡著了,也不知是因為今日雪山裡累到了,還是因為司闕在熱水裡加了助眠的香料。

  在她睡著後,司闕睜開眼睛。他重新將燭燈點燃,拿著燭台走到尤玉璣的床尾。他將燭台放在尤玉璣足側,握著尤玉璣的腳腕,將她的白綾襪脫下來。

  昏黃的燭影落在她纖細的雪足上,小腳趾外側有一點紅。

  司闕拿了一盒藥,將凝脂般無色的膏物抹在指腹上,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她小腳趾外側的微紅處。

  「姐姐穿了那樣久的濕鞋襪,會凍傷的。」司闕慢慢笑起來,他抬眼望向酣眠的尤玉璣,聲音輕淺又怪誕,「姐姐,我對你好吧?」

  燭台放在床尾,火苗晃動的影子落在尤玉璣腳踝上那枚小小的紅痣上。

  司闕垂眸多看了一會兒。

  翌日,尤玉璣醒來第一件事翻身望向司闕——他還在睡著。

  她動作輕淺地坐起身,目光不經意間一掃,落在方桌上的燭台。燭燈是她昨晚睡前吹熄的。可此時那根白色的蠟燭好像比昨晚她吹熄時又短了一點。

  尤玉璣慢慢將目光挪回來,重新落在司闕身上。

  ‧

  晉南王同陛下回宮,王妃則和其他人一同回王府。

  馬車在王府正門停下,尤玉璣扶著景娘子的手下了馬車,和王妃一起最先走進大門,一下子看見影壁處迎候的陳安之,還有他身邊的方清怡。

  「母親,您回來了。」陳安之說。

  尤玉璣的目光落在陳安之與方清怡握在一起的手上。

  ——這是不再遮掩,徹底光明正大了起來。

  王妃一下子變了臉色。當著這麼多奴僕的面,她抿著唇,將怒火強壓下去。

  方清怡怯生生地向後退了半步,躲在陳安之身後。這舉動明顯激起了陳安之的保護欲,他用力握了握方清怡的手,勇敢地望向王妃,言辭懇切:「母親,我與表妹情投意合,還請母親成全。」

  王妃深吸一口氣,暫時沒回兒子的話,而是望向方清怡,質問:「清怡,你上次說你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說你不願作妾,你說安之成婚之日便是情斷之時。」

  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侄女,就連名字都是她取的。見方清怡如此糊塗,她心裡難受。

  方清怡低著頭,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地落下來。她知道自己名聲有損,可她已經失身給表哥,只能盡力止損。

  王妃恨鐵不成鋼繼續質問:「你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去做低賤的妾室?」

  林瑩瑩和翠玉、春杏從後面走過來,已將這處的事情聽了個大概。

  翠玉慢悠悠地翻了個白眼,又陰陽怪氣起來:「表姑娘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能作妾呢?不合適呀。」

  方清怡看了翠玉一眼,再低下頭,狠狠咬唇。

  她心中淒然,心想自己居然淪落到此,讓一個窯姐嘲諷。她向來自視甚高,從未將這兩個胭脂巷裡的女人放在眼裡。

  去年她吊著表哥的胃口,做盡各種親密事,只差最後一步死死堅守。不久後得知表哥在勾欄之地尋了兩個「知己」。她偷偷去看過林瑩瑩和翠玉,見她們兩個都是穿著白衣氣質清雅,最擅撫琴,又都生了和她一樣狹長的鳳眼。

  她以為這兩個妓子是表哥得不到她後尋的替身。方清怡原本的氣憤一下子消了,反而生出幾分沾沾自喜。

  她終究不可能作妾的,不會和這些低賤的女人平起平坐!

  陳安之替表妹開口:「母親,我想娶表妹為平妻。」

  林瑩瑩和翠玉驚愕地對視一眼。

  平妻?這可不是什麼正派事,是會讓人戳脊樑骨的。

  「平妻?」王妃被氣笑了,「安之,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兒子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請母親成全!」陳安之一掀衣擺,直接跪了下來。

  表妹懷了他的孩子,陳安之不願意表妹受委屈,也不願意這個孩子成為庶子,更不敢違抗賜婚的聖旨。所以想出了平妻的方法。但是……他現在並不願意當眾將方清怡有了身孕的事情說出來,這究竟是大毀清白的污點。

  林瑩瑩和翠玉眼神交流,心道世子爺這架勢是逼著王妃點頭了。她們兩個忍不住偷偷去看尤玉璣的臉色,卻意外地沒在尤玉璣臉上看出什麼情緒。

  尤玉璣神色淡淡地望著跪地的陳安之——自己的夫君。

  他不問刺殺之事,不在意自己的妻妾五人差點喪了命,不管王府的臉面。是非不分愚蠢至極。

  這個人,是與她牽絆一生的夫君?

  尤玉璣第二次動搖了。

  她側首,溫聲開口:「王妃,不知道胡太醫何時會去給我母親診治。我理當早些回去等候。」

  王妃點點頭,說:「你去吧。」

  尤玉璣略略屈膝,沒有再看陳安之一眼,回曇香映月換衣服。

  王妃壓了壓眉尾,頭疼難忍,險些站不穩,她扶著谷嬤嬤的手,有氣無力地說:「扶我回去。」

  陳安之這才注意到母親臉色極差,他趕忙站起身去扶母親。被王妃嫌惡地甩開。他愣愣站在原地,想起母妃剛剛與尤玉璣說話的語氣那樣和氣。是不是尤玉璣昨天在寺中說了什麼,讓母親誤會了表妹?想到這裡,他安慰方清怡:「你先回去休息,我會將事情都處理好。」

  方清怡讓這麼多人看了笑話,臉上無光,她勉強提起精神,濃情蜜意地望著表哥,盈著美目點頭。

  陳安之急匆匆往曇香映月去。

  翠玉還想挖苦方清怡兩句,想到這位表姑娘也許會被抬成平妻,勉強把話咽下去,只在心裡惡狠狠地盼——還是當妾吧!

  此時,司闕才下馬車。他已經穿了流風送來的棉衣,修長的指握著袖爐,戴上遮風的帷帽,緩步邁進府門。

  方清怡剛要走,看見司闕皺了皺眉。

  她到底介意這個讓表哥興師動眾納回來的女人。她在心裡想著等自己成了女主人,絕對不能容下這個矯揉造作的賤妾。

  翠玉發現方清怡望向司闕,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心情愉悅地拉著林瑩瑩走了。

  陳安之追去曇香映月的時候,尤玉璣正在裡間換衣,抱荷沒個好臉色將他攔下來。

  陳安之心裡很急。

  表妹有了身孕,只有快點娶表妹進門,才能隱瞞表妹婚前失身的污點。

  尤玉璣換了衣服從裡間出來,陳安之趕忙迎上去,攔在門前,對尤玉璣說的第一句話是:「表妹是無辜的,都是她母親的主意,她什麼都不知道!」

  尤玉璣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這樣愚蠢。

  「陛下仁慈讓胡太醫給母親診治,我現在要回家。世子讓一讓。」

  「尤玉璣!」陳安之大聲,「你怎麼孰輕孰重都不知道?」

  孰輕孰重?尤玉璣當然知道,在她心裡沒有任何一件事比母親的安危重要。

  「世子讓一讓。」尤玉璣再開口。

  陳安之氣急:「皇帝爺爺不過派人走個過場,你還真以為你那病入膏肓的娘能活命?」

  尤玉璣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陳安之說了什麼。近距離看著陳安之這張臉,尤玉璣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聲響,將所有人打懵了。

  陳安之保持被打偏了臉的姿勢好一會兒,才瞪大眼睛望向尤玉璣,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他剛剛說什麼?

  尤玉璣徹底反應過來——這個人在咒她的母親。

  尤玉璣抬手,又是一巴掌。

  接連挨了兩個巴掌,陳安之暴怒:「你發什麼瘋?我說錯了?你母親本來就吊著口氣,能活過明天都是燒高香!」

  「抱荷!」尤玉璣的聲音是顫的,「取我的弓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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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和離

  下人嚇壞了,亂了套。這個勸攔,那個去找王妃。抱荷猶豫了一下,瞪了陳安之一眼,甩開枕絮阻攔的手,果真一路小跑去庫房拿弓箭。

  兩個丫鬟攔在陳安之面前,小聲哄著:「世子消消氣,消消氣……」

  景娘子白著臉,去拽尤玉璣的袖子,壓低聲音:「夫人,咱們先走,先回家去。萬事回來再說,都先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啊……」

  她嘴上這樣勸著,心裡卻暗道一聲「壞了」,她太了解尤玉璣。若說人人都有逆鱗,千萬別招惹尤玉璣的親人。溫柔和善如她,也是會惱的。

  一時間,亂糟糟的。

  陳安之看著這一幕,簡直覺得荒唐至極。這些人在攔什麼?攔著這個不講規矩不守婦道的草原女子會弒夫嗎?她敢嗎?

  「尤玉璣,你這個不守婦道的人,不是勾搭這個就是勾搭那個,讓有婦之夫為你奔波,又勾著琪世子的魂兒。現在跑到我面前裝什麼三綱五常的大孝女!」陳安之推開阻攔的下人,往尤玉璣面前衝,「你以為我願意娶你嗎?這一切都怪你,是你自找的!聖上賜婚,我不敢違抗,不敢悔婚罷了!」

  陳安之衝到尤玉璣面前,用手指著尤玉璣的臉,離得那樣近,手指頭幾乎快要戳到尤玉璣的臉上。

  尤玉璣看著他這張可惡的嘴臉,忽然冷靜下來。

  「聖上賜婚,你不敢違抗,不敢悔婚。」尤玉璣語速緩慢偏又堅定,「好,這旨我來抗,這婚我來悔。」

  陳安之指指點點的動作忽然停下,他瞪圓了眼睛驚愕望著眼前的尤玉璣,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他問。

  尤玉璣心如靜潭,她不想與陳安之說話,只是吩咐:「枕絮,請人去寫和離書。」

  枕絮愣愣地應了一聲,卻暫時沒行動,求助似地望向景娘子。景娘子猶猶豫豫地點了下頭,再連連搖頭。

  陳安之懵了。

  尤玉璣什麼意思?請人寫和離書?她是氣糊塗了嗎?別說這是聖上賜婚,即使平尋嫁娶也沒有哪個女子敢和離。身為一個女人,主動和離?臉面還要不要?和離過的女人還想嫁人?嫁給街口巷尾要飯的乞丐嗎?別說他與尤玉璣是聖上賜婚,是帶著諸國融合意義的政治聯姻!這場婚事如何和離?性命要還是不要?

  他以為尤玉璣氣糊塗了。可他定睛一看,尤玉璣面色從容,語氣也平靜,反倒襯得他更加氣急敗壞。

  「你該不會是想欲擒故縱吧?」陳安之脫口而出,「還是裝腔作勢?」

  尤玉璣一刻都不想再與他糾纏。她繞開衝到面前的陳安之,快步往外走。她從昨日就惦記著胡太醫今日會給她母親診脈的事情。她必須早些趕回家去,在胡太醫到了之前趕回去,嘉木年紀還小,她怕弟弟接待不周。

  「弓箭拿來了!」抱荷氣喘籲籲地從庫房跑回來。

  讓抱荷去取弓箭,的確是尤玉璣剛剛說的氣話。她不能真的殺了陳安之,不至於為了一時氣惱,去承殺人的後果。

  陳安之站在門口,望著尤玉璣往外走的背影,冷笑了一聲,沒好氣地說:「看吧,就是虛張聲勢。裝什麼大孝女。」

  聽著陳安之的聲音,尤玉璣耳邊又響起他詛咒母親的話。

  經過抱荷身邊,尤玉璣抓住弓箭,反身將長弓拉成滿月,搭箭射出,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一支利箭帶著風聲,帶著滿院子人的驚呼聲,朝陳安之射去,射中他的頭頂髮帶,綁紮的青絲瞬間落下來,一大縷頭髮斷了,偏偏落地。

  陳安之瞳仁睜大,小心翼翼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還在不在。

  「再對我母親不敬,送你去我父親面前讓他做主!」尤玉璣摔了手中的箭,轉身往外走。

  抱荷覺得好生解氣,開心地快要拍起手來。她瞪了陳安之一眼,小跑著去追尤玉璣。

  他父親?

  陳安之反應過來了。她父親不是死了嗎?

  尤玉璣乘坐馬車離開晉南王府的時候,曇香映月發生的事情已經在府中傳開了。

  方清怡很高興。尤玉璣這個女人這個時候還要逞強,顯然不是個聰明人。日後定然鬥不過她!

  翠玉和林瑩瑩聚在一起,小聲嘀嘀咕咕半天。

  春杏不敢議論,還求著身邊兩個丫鬟不要惹是生非。

  司闕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塌一側,手中握著精致小巧的取暖手爐,一邊看著百歲在一隻碗中玩耍,一邊聽著流風稟告曇香映月裡剛剛發生的事情。

  「可惜了。」他忽然說。

  流風不懂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當然了,她也不敢多嘴去問。

  百歲正是調皮的時候,它從桌面跳進碗裡,再跳出來,進進出出跳來跳去,樂此不疲。

  這個碗,是那一日司闕與尤玉璣共吃一碗粥的那個碗,最後被百歲鑽進去吃肉泥。如今這個碗成了百歲專屬的飯碗和玩具。

  ‧

  馬車在尤家正門前停下,尤玉璣急急下了車,快步往家走。她越走越快,到最後小跑起來。

  她責怪自己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耽誤了歸家的時間。

  「姐!」尤嘉木小跑著迎上來。

  「嘉木,胡太醫來了沒有?」尤玉璣急忙詢問。

  尤嘉木搖頭:「還沒來!」

  尤玉璣這才鬆了口氣。她停下腳步,彷彿緊繃的一根弦鬆散開,身上的疲憊感隨之而來。她扶著抄手游廊的欄柱,慢慢靠著圍欄坐下來。

  尤嘉木盯著姐姐的臉色,問:「姐,你怎麼啦?」

  尤玉璣沖他溫柔地笑著,搖頭柔聲:「姐姐只是擔心回來遲了。」

  她打量著面前的弟弟,說:「嘉木又長高了。」

  「姐,我不僅長高了,人也長大了。」

  尤玉璣彎了彎眼睛。

  柳嬤嬤派人過來稟告胡太醫到了,尤玉璣趕忙起身,一邊整理著衣裙一邊快步出去迎接。她早已讓人將母親病後問診記錄準備好,也沒直接送到胡太醫面前,只是提了一句,若胡太醫需要,隨時能捧來。

  胡太醫已年過古稀,鬚髮皆白,個子不高人長得乾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一邊跟尤玉璣往裡走,一邊問了尤夫人的情況。

  尤玉璣一一作答。

  胡太醫問的不多。到了尤夫人榻前,他先看了眼尤夫人情況,便坐下診脈。

  尤玉璣立在一旁,緊張地懸著心。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覺得胡太醫為母親診脈了好長一段時間。

  許久之後,胡太醫鬆了手,朝一側的桌旁走去。

  尤玉璣快步跟過去,還未等胡太醫開口,先為他研墨、遞筆。

  胡太醫寫了很久的藥方,寫滿一張放在一旁,再寫一張,一共寫了四五張。尤玉璣捏著藥方,擰眉看著。

  胡太醫寫到最後一張藥方時,似有所難,提筆不能落字。他見尤玉璣在看藥方,問:「夫人懂些醫術?」

  「母親病後粗讀了些醫書,算不得懂。」尤玉璣柔聲解釋。

  尤玉璣瞧著胡太醫臉色,試探著詢問:「胡太醫,我母親的身體……」

  胡太醫沒等尤玉璣說完,直接道:「這些藥方不過略延陽壽之用,若想徹底醫治夫人母親的頑疾,需要一道藥。」

  「何藥?」尤玉璣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急追問。只要能救母親的命,不管是什麼藥,她都會弄來!

  「至親骨血的臍帶血。」

  尤玉璣捏著手裡的藥方,怔住了。

  胡太醫繼續說:「夫人可放心,取臍帶血不會損害嬰孩的健康。夫人既已嫁人,那便好辦了。我給夫人再開一道助孕的方子。」

  尤玉璣轉眸,望向床榻間昏迷不醒的母親。

  ‧

  親自送了胡太醫之後,尤玉璣回到母親房間,安靜地偎在母親身邊閉目躺了一會兒,直到用午膳的時辰,她才出去與弟弟一起吃東西。

  尤嘉木頻頻抬起眼睛偷看姐姐的臉色。雖然姐姐對他說話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微笑著,可他敏感地覺察出姐姐情緒不對勁。

  「姐,嘗嘗這個。」尤嘉木將一塊青筍遞給尤玉璣。

  尤玉璣微笑著接過來。明明一點胃口沒有,還是吃了。下一刻,胃裡一陣翻滾,她捂住嘴欲乾嘔。她趕忙起身,快步往淨室去。

  尤嘉木手中的筷子掉了地,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

  柳嬤嬤阻了別人,自己追進淨室,輕輕拍著尤玉璣的脊背,待她不再乾嘔,遞給她一杯潤喉暖胃的溫水。

  「景娘子都與我說了。」柳嬤嬤嘆了口氣,「世子荒唐胡鬧指不上了,可咱們女子未必要仰仗夫君的偏愛。有個一男半女伴膝,餘生也有了指望。」

  柳嬤嬤心酸嘆息:「咱們都是亡國人,是沒有根的人了。」

  「嬤嬤,我一想到將來會有一個長得像他的孩子,興許也會遺傳了他的是非不分愚蠢至極,我便想吐。」

  柳嬤嬤張了張嘴,竟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尤玉璣抬起頭,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父親在時曾說人生短短數十載,講究一個風骨氣度。」尤玉璣慢慢笑起來,「我不能讓父親失望。」

  她喝了半杯溫水,臉色緩過來,轉身走出去。

  尤嘉木和幾個下人都站在外面候著,滿目擔憂。

  尤玉璣看向枕絮,問:「去請了嗎?」

  枕絮看了景娘子一眼,沉默不語。景娘子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

  尤玉璣也不怪枕絮,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抱荷來幫我研墨。」

  ——這封和離書,她自己寫。

  尤玉璣走進父親生前的書房,在父親日日寫字讀書的書案後端坐,心平氣和地寫和離書。

  不管陳安之怎樣荒唐胡鬧,尤玉璣都不曾在意過。他喜歡誰,納了誰,在她眼裡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她若有子女,必愛其如性命,傾盡一切地保護和疼愛。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眉眼間有陳安之的模樣,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子女遺了陳安之的荒唐和愚蠢。她不願待她老了,頑疾纏身時如王妃那般為子女氣憤頭疼。

  尤嘉木站在門外,從門縫看見姐姐放下筆,他才走進去。

  「阿姐……」輕輕喚一聲,他低著頭,不知道再說什麼了。他只恨自己還小,不能做姐姐的倚靠。

  尤玉璣微笑望過來,溫聲:「收拾一下,我們去梨園聽戲。」

  「為什麼去聽戲?」尤嘉木驚訝地望著姐姐。

  尤玉璣溫柔笑著,沒有解釋。

  母親需要至親臍帶血救命,她會去孕育一個孩子。

  那麼,她現在就去為她的孩子,找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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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7 01:51:25
第二十二章 圓房

  萬春堂是陳京有名的幾家梨園中的一家。今兒個戲班子知道來了貴客,拼了命地好好唱戲,時不時望著雅間的方向——雅間裡坐了位出手闊綽的年輕婦人。

  後頭準備間裡,幾個年輕的角兒互相打趣。

  有一年長的戲子蹲在馬紮上,笑呵呵地說:「那遮面的婦人出手如此闊綽,說不定一會兒就看上了誰,帶回外府養著了。可都抓緊機會哈!」

  幾個少年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

  京都這地兒,貴人遍地都是。有些身份高不可攀的婦人在梨園裡尋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逗弄,雖然是稀罕事兒,可又不是沒有。

  想起雅間那位婦人剛剛來時雖以帷帽遮面,可瞧著那身段,行動間婀娜動人,想來也不是個醜陋的。更何況就算是張醜臉,單憑那身段,足以勾得人心癢癢。

  戲班子裡幾個年輕的小伙子都有些意動,盼著自己被挑中,不用再在這裡過苦日子。

  尤嘉木剛來京都的時候,很喜歡跟父親來梨園聽戲,尤玉璣也跟著來過兩次。不過尤家常去的是另外一家戲園,從未來過這家萬春堂。

  自從父親去了,家中禁娛。尤嘉木已經很久沒來聽戲。今日被姐姐帶來這裡,他敏感地覺察出不對勁,也沒怎麼把心思放在戲台子上。以前和父親去聽戲,從來都是大大方方,可今日姐姐戴著帷帽,還讓他戴著一張張牙舞爪的面具。

  進了雅間,兩人才將遮面的東西去了。

  尤玉璣微笑著說:「若你不喜歡在這裡聽戲,戴著面具去下面看熱鬧也成的。」

  尤嘉木搖搖頭,說:「我在這裡陪阿姐一起聽戲。」

  「好。」尤玉璣點點頭,轉眸望向戲台子,認真地聽戲。

  尤玉璣聽了半下午的戲,臨走前點了幾個年輕的角兒過來領賞。幾個少年過來時都卸了妝,尤玉璣隔著白紗一一打量著他們。

  和弟弟一起回尤家的馬車上,尤玉璣還在琢磨著自己的計劃。

  她需要一個孩子,但是並不想要孩子的父親,所以她將主意打在這些清貧的陌生戲子身上。尤家有些產業,她執掌料理多年,處理起來早已游刃有餘。待孩子生下來,母親也健癒,她從晉南王府搬出來,總能衣食無憂。若不想留在陳京,回到草原亦有落腳的老宅、牧地。

  她要一個孩子雖最初是為了救母親,可她仍然會將孩子當成珍寶一樣寵愛。她忍不住為這個孩子著想。惋惜這個孩子不會有父親,她唯有更加疼愛。

  尤玉璣不想日後和孩子的父親有太多牽扯,免不得在人選上有些頭疼。剛剛那幾個年少的戲子模樣在她眼前再浮現了一遍。

  尤嘉木抿著唇,偷偷去看姐姐蹙眉思慮的神色。

  ‧

  尤玉璣帶著弟弟去萬春堂聽戲時,晉南王正在宮中陪陛下賞詩詞。不僅他在,平淮王、盛湘王和太子都在。

  德順聽了指喚,上來添茶,恭敬地說:「陛下,胡太醫可說您每日飲的茶太多了。」

  聽德順提到胡太醫,皇帝放下手中的字畫,看向晉南王,道:「聽說安之尚未及冠已是豔福不淺,頗有幾分置辦三宮六院的架勢。」

  皇帝用玩笑的語氣,可晉南王卻聽得滿背冷汗。他趕忙跪下來,謹慎請罪:「兒子教子無方,回去必當好好管教!」

  皇帝沒說什麼,已拿起另一幅畫卷去問平淮王:「你看這寒梅圖如何?」

  「工筆深厚、畫境逼真,又十分應景!」

  皇帝撫鬚大笑,將寒梅圖賞給了平淮王。

  晉南王默默站起身,心中再不安寧。

  ‧

  陳安之氣了大半日,下午慢慢冷靜下來。他皺眉,有些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半晌,他嘆了口氣,心中鬱悶。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脾氣如此暴躁。他以前分明不會如此輕易動怒。

  他不再想與尤玉璣起的爭執,起身去暗香院。方家母女這些年時常來晉南王府小住,將這裡當成第二個家。暗香院是方清怡的住處。

  陳安之走進暗香院,看見紅簪抱著一個茶壺,將裡面剩的茶水澆了院角的紅梅。

  「好好的茶水怎麼給倒了?」陳安之問。

  這茶不錯,今天上午他在這裡等母親從雲平寺回來時,在表妹這裡喝了不少。

  紅簪嚇了一跳,手一抖,茶壺差點從手中跌落。她趕忙屈膝行了一禮,笑著說:「主子說這茶涼透了,便讓奴婢拿來澆花了。」

  陳安之本來只是隨口一問,也沒怎麼在意紅簪的話,隨意點了下頭,繼續往前走,去尋表妹。表妹有孕,又遭她母親的打擊,此時正是脆弱的時候,他得好好陪著她才是。

  方清怡哭得梨花帶雨,陳安之好言好語的哄著她陪著她。

  只是,他時不時會走神,想起今日尤玉璣離開時朝他拉弓射箭的身影。自兩人成婚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尤玉璣生氣。

  原來她會生氣,原來她也有喜怒。

  尤玉璣真的要和離?

  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惱羞成怒一時呈口舌之快。

  「表哥?」方清怡柔聲輕喚,悄悄打量陳安之的神色。

  陳安之回過神來,道:「表妹,你先歇著。我去母親那裡看看。」

  陳安之離開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再次望向院牆下的那株紅梅。他望著土上殘留的茶漬,放慢了步履往外走。

  他上一次如今日這般不受控制的煩躁發怒是什麼時候?

  是……他與尤玉璣大婚那一日。

  母親上次說他與尤玉璣成婚那一日,兩位表哥故意向他灌酒,還有可能在他的酒裡加了東西?

  那一日的荒唐,原以為只是酒的作用。

  那麼今天呢?

  陳安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回憶與尤玉璣爭執時,心裡頭那股忽然而至的無名火。

  房間裡傳來方清怡孤傲的琴聲。

  陳安之回過神來。

  不可能的,表妹怎麼可能害他?

  他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縱尤嘉木想留姐姐在家裡宿一晚,尤玉璣還是趁著月色,當日趕回了晉南王府。

  她想做的事情,一日都不願拖。

  陳安之本來心裡煩躁要不要聽谷嬤嬤的話去尤家接尤玉璣回來,忽得了小廝消息,尤玉璣自己回來了。

  陳安之鬆了口氣。

  「切,還以為要鬧一陣。這不自己乖乖回家了?」

  陳安之話音剛落,尤玉璣派人請他過去一趟。

  翹著二郎腿的陳安之一怔,坐直了身子。

  去曇香映月的路上,陳安之心情有些復雜。他是個愛衝動的人,往往事後再後悔。初冬的涼風吹在臉上,讓人也變得冷靜下來。

  陳安之摸了摸自己的頭,想起白日時落髮時的驚懼。他皺眉,不讚同尤玉璣拿著弓箭嚇唬他的不賢之舉。不過尤玉璣派人請他過去主動服軟,他只能勉強原諒一部分,畢竟他也有錯。

  見到尤玉璣,陳安之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輕咳一聲,板著臉開口:「你請我過來何事?」

  「今日是你我成婚第十九日。」尤玉璣溫聲開口。

  陳安之奇怪地打量著尤玉璣,不知道她為何說這個。

  尤玉璣端坐在案後,望著陳安之說道:「當日讓我選人的是西太后,如今她老人家在別宮修養,年底才會回京。」

  陳安之聽得直皺眉。她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應該為她今日對他動手而賠不是?

  尤玉璣語氣溫和無一絲惱意:「待她老人家回京,我會親自向她請罪我們悔婚和離之事。」

  陳安之懵了:「我們什麼時候和離了?」

  尤玉璣將身前書案上的和離書往前推了推。

  陳安之低頭,看清這是一封和離書,臉色立刻變了:「尤玉璣,你瘋了?你真要抗旨悔婚?」

  陳安之睜大了眼睛審視著尤玉璣,好像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我已署了名,該世子了。」尤玉璣向陳安之遞筆。

  陳安之氣笑了:「尤玉璣,一天了你還沒冷靜下來?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對於陳安之的態度,尤玉璣並不意外。她將筆暫時放下,心平氣和地說:「世子清楚後宅的醃臢事嗎?世子又是否知曉妾通買賣,我身為主母可隨意發賣你的愛妾。」

  「你這個心思歹毒的女人想幹什麼?」

  「簽下和離書,待西太后回京我們一別兩寬。否則……」尤玉璣眉眼間掛著一慣的溫柔淺笑,她溫聲細語,「我會讓你後宅永不安寧。」

  陳安之不可思議地望著尤玉璣:「哈,終於露出馬腳了,露出本來面目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尤玉璣半垂著眼,仍舊用和氣的語調:「別說平妻,就算當妾,若我不同意,方清怡便做不了。或許,我可以等到她肚子大了再准進門。」

  「你、你怎麼知道……」陳安之驚了。

  「我不會為你生育一兒半女,如此你永遠不會有嫡子。無嫡,你所有妾室可以一直喝著避子湯。興許等你年近不惑,我才准他們斷了避子湯。」尤玉璣頓了頓,「也不對,興許沒到那個時候你的愛妾們已全被我送了人。」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陳安之暴怒。

  「聖上賜婚,就是我為非作歹的倚仗。反正世子也不敢抗旨休妻。」尤玉璣微笑著。

  「你!」陳安之氣炸了,連罵了三遍「歹毒」。

  尤玉璣纖指捏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寫下的和離書,遞向陳安之。她望著他的眼睛,說:「簽了它,從此我不會妨礙你後宅任何事。若你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西太后回京之前,善待你的愛妾們。」

  「你在威脅我!」

  「西太后回京,自有我請罪。世子大可說是我逼迫。如此,世子還是不敢嗎?」尤玉璣望著陳安之輕輕勾唇,眼尾嫣然,她溫柔的語氣像蠱惑也像嘲弄。

  「我怎麼不敢?!」

  尤玉璣眉眼含笑語氣也平和,是一慣溫柔的模樣,卻做出如今這世道對女子來說最驚世駭俗的舉動——結束這場僅僅十九日的婚姻。

  ‧

  雲霄閣裡,流風正蹲在地上給百歲洗澡。

  司闕懶洋洋地靠在軟塌一頭,問:「夫人居然回府了?」

  「回來了。」流風偷瞟了司闕一眼,「夫人一回府,就派人請世子過去說話。」

  司闕摸著長指間的袖爐,抬了抬眼皮。

  流風捏著百歲的後脖頸把它拎出來,把它放在柔軟的棉錦裡,一邊給它擦水漬,一邊嘀嘀咕咕:「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嘛。再說了,他們倆也該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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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酥麻

  晉南王從太子府歸家時,已是亥時。跨進府門,他大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沉著臉吩咐讓陳安之去書房見他。

  陳安之渾渾噩噩從曇香映月出來,就被人請去了晉南王的書房。

  「父親,您找我。您不是說今晚不回……」

  晉南王一巴掌打下去,陳安之身子朝後栽歪,他勉勉強強站穩,手邊的花木架卻被碰倒,上面名貴的瓷花瓶碎了滿地。

  陳安之一時被打得眼前一黑,滿嘴血腥味。

  陳帝好武,幾個兒子都是從小嚴苛栽培。縱使晉南王如今整日閒情逸致地品茶對弈,也確確實實曾隨陛下在戰場上廝殺了近二十載。這一巴掌下去,不是文弱如陳安之能承受的。

  「豎子,你要害死本王!」

  王妃一直在家中憂心等著晉南王,得知他歸家,她立刻趕來,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晉南王暴怒的這一句。

  自從多年前的一樁憾事,晉南王卸了戎裝整個人逐漸變得和氣,已多年不曾這樣動怒。

  王妃推門進去。

  陳安之求助似地望向王妃,王妃卻並沒有看他,而是仔細打量著晉南王的神色。

  晉南王指著陳安之,厲聲:「再給本王惹是生非,這世子之位也不是非你不可!堂堂嫡出的身份,竟連你庶兄半分都不如!」

  陳安之嚇傻了。

  ——可沒有比這更嚴重的話了。

  他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王妃詢問:「是太子說了什麼,還是陛下……」

  「還有你!」晉南王指向王妃。

  王妃一怔,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盛怒的晉南王,連她也是怕的。王妃蹙眉,低聲:「是我最近實在有心無力,管的太少。」

  晉南王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了一下,將火氣壓了壓。他重新看向陳安之,命令:「你給本王安分一些!」

  陳安之低著頭,可不敢在這個時候頂嘴。

  晉南王再深吸一口氣,逐漸將語氣放緩:「剛娶妻,將正妻晾在一旁不聞不問,整日想著納這個納那個,像話嗎?胡太醫給尤氏母親開了方子,需要骨親的臍帶血。你也該早日準備生下嫡子,也算兩全其美。」

  「可、可……可我和她和、和離了……」陳安之訥訥低語。

  晉南王震驚地轉過頭看向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再次蹭蹭往上長。

  王妃也驚了:「你在說什麼?」

  陳安之閉口不敢言。

  王妃仍是不相信,朝他走過去,質問:「什麼時候的事情?和離之事章程復雜,誰做的見證,誰掌的筆墨?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

  「就、就剛剛……」陳安之畏懼父王,求助似地仰著頭望向王妃,「她逼我的……」

  「她能逼得了你?你堂堂世子爺,九五之尊的親孫子,她拿什麼逼你?」王妃高聲憤然。

  陳安之頹然洩了氣:「是她故意言語激我,我被她激得一時惱怒就在她給的和離書上落了名字。」

  他又急忙說:「她說她不會立刻搬走的,她會等西太后回京主動去請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晉南王簡直要被氣笑了。

  王妃又開始犯頭疼:「安郎,你皇帝爺爺年事已高,這兩年最是多疑的時候,你非要惹得他老人家對你父王不滿嗎?」

  晉南王反倒慢慢消了氣。他在椅子裡坐下,沉吟許久,道:「一個女子受了委屈的一時行徑,當不得真。距離年底西太后回京還有些時日,在西太后回京之前,你必須讓她懷上嫡子。」

  王妃回頭望向晉南王,憂心忡忡。她輕嘆一聲,道:「我會勸勸她的。」

  晉南王不再多說。

  一個能屠城的男人,本也不是什麼良善人。

  ‧

  谷嬤嬤來請尤玉璣的時候,尤玉璣端坐在梳妝台前,正將一支紫玉簪插戴雲鬢間。對於王妃會召見她,她一點也不意外。

  她忽然想起下面粗使婆子碎嘴時的那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話雖粗俗了些,卻和她如今的情況有些吻合。

  她與陳安之的這場婚事,摻雜了太多政治因素。有著陳帝希望諸國血脈交融逐漸大一統的用意,也有對降國臣子的犒賞之意。

  父親戰亡,烈士孤女的身份讓她遠沒有晉南王府那麼多顧慮。弟弟還小,家中可沒人這個時候在意什麼功名。

  她的確是故意言語激怒陳安之,哄得他簽下和離書。因為她知曉這事若走了明面,阻擾頗多,章程也復雜,耗時良久,她不願在這樣的小事上蹉跎。

  即使沒有按照規矩禮法來辦,和離書上已落了兩個人的名字。

  塵埃落定。

  她雖急迫,卻也不是莽撞之人。現在就哄了陳安之署名,是為心安。之後,她會待西太后回京,新歲大赦天下時,挑一個最合適的機會將這份和離書公之於眾。

  尤玉璣起身,跟著谷嬤嬤去見王妃。

  行動款款,不急不緩。

  尤玉璣到了書房時,晉南王已不在那裡。王妃扶額坐在椅子裡,陳安之低著頭立在她身側。滿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和土葉已被收拾好。

  「王妃。」尤玉璣微微屈膝。

  王妃恍然想起,尤玉璣前幾日就開始稱她王妃,沒再喚母妃。她打量尤玉璣神色,隱約猜到晉南王說的不對,尤氏恐怕並非一時氣惱行徑。

  王妃說:「平妻之事是不可能的。晉南王府做不出這樣荒唐的事情。」

  陳安之抬頭望了母親一眼,又黯然低下頭。事已至此,他心裡明白不能再執意讓表妹做平妻,否則他連這世子都未必能繼續當下去。

  想到終究是負了表妹,一時心裡酸澀。再想到表妹知道後會如何難過,他心中更是不忍。

  王妃觀察著尤玉璣的神色,再試探開口:「過兩日就是安之的及冠日,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尤玉璣溫聲:「前兩日管家向我稟過一次,處處都安排妥當了,王妃寬心。」

  陳安之望向尤玉璣,眉頭逐漸皺起來。他不明白尤玉璣為何還願意操勞他的事情?

  他發現自己一點都看不透這個女人。

  王妃也有點摸不準,她再道:「和離書的事情,安之剛剛與我說了。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場是天賜的緣分。人與人的性格天差地別,很難一開始就能融洽自在。安之嬌生慣養長大,也怪我縱著他。女子有馭夫一說,你多管制管制他便是。」

  尤玉璣嫻淑而立,溫順地聽著。她頷首,柔聲:「王妃說的是,我會再好好思量。」

  陳安之怔住,望向尤玉璣的目光裡浮現更多疑惑。

  尤玉璣溫聲細語:「時辰很晚了,王妃當身體為重,早些歇息才好。」

  王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頷首:「都退下吧。」

  尤玉璣得體地行禮道一聲安好,轉身往外走。

  陳安之望著尤玉璣的背影愣了一會兒神兒,才跟著告退離去。

  今日府裡鬧出的動靜可不小,雖然現在很晚了,各院子沒有不在聽消息的。

  尤玉璣剛走過離曇香映月不遠的薔薇門,陳安之終於忍不住追上來喊住她。

  「你剛剛的話是認真的還是故意哄我母親?」

  尤玉璣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視線越過陳安之望向不遠處的方清怡。陳安之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見了表妹,心裡頓時一團亂。

  他快步朝方清怡走過去。

  一聲「表妹」喚得百轉千回。

  方清怡眼睫沾著淚,努力擠出笑容來,她顫聲:「我知道結果了,是我讓表哥為難了,都是我不好……」

  忽然傳來一道微弱的貓叫。

  陳安之與方清怡深情對望著,都沒有注意到這聲細微的貓叫聲。尤玉璣卻聽見了,她循聲回首,看見司闕站在不遠處梅林陰影裡,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這都是我的錯,是我辜負了你。雖然父王和母親不同意平妻之事,可我也不願意委屈你。至少以滕妾之禮相迎,我們兩情相悅,誰都不能拆散。」

  「世子與誰兩情相悅?」司闕涼悠悠地開口。聲線仿若掬了一捧浸滿涼意的月光。

  清磁的聲音入耳,陳安之整個人僵住。彷彿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

  男子們私下談論起女子,常常惋惜司國闕公主雖神容仙姿,卻嗓音沒有女子的柔美與婉轉,可陳安之卻覺得闕公主的聲音實在是好聽,九霄上的神女就該是這樣清傲的聲線。

  陳安之僵著身體慢吞吞轉身,望向梅樹下的司闕。

  一身白裳勾勒著他的清瘦與疏離。他垂著眼,懷中抱著隻通體漆黑的小奶貓。修長的指動作緩慢地輕撫小奶貓的後頸至後背,一下又一下。

  陳安之望著司闕輕撫小黑貓的手指,後脊一陣陣酥麻,恨不得自己成了那隻小奶貓。

  司闕的動作忽然停下。他抬起眼,枝葉相隔,斑駁的月光漏進他的瞳仁裡。他慢慢勾唇,扯出一絲淺笑來。

  「不是……」陳安之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此時竟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司闕抬步,逐漸從梅林的陰影裡走出來。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來,望向青磚地面上的一灘阻路的雪漬。

  這是方清怡第一次看見司闕的長相,她用力咬了唇。雖尤玉璣也極美,可她知道表哥不喜歡美豔的女子,而面前這位闕公主明顯有著表哥所鐘情的清雅。

  陳安之快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脫下外衣,蹲在司闕面前用脫下的外衣拂去積雪。

  司闕慢悠悠地輕撫著百歲,居高臨下地瞥著蹲在面前的陳安之,說:「世子如此,表姑娘會不高興吧?」

  方清怡看著陳安之的舉動,臉上血色漸散。

  偏偏司闕漫不經心地望過來:「表姑娘這條裙子與我今日穿的倒是有幾分相似。」

  尤玉璣古怪地望著司闕,他在幹什麼?爭寵嗎?

  方清怡臉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散盡。她覺得自己掉進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寒潭,不停往下墜去。

  ——這條裙子,是表哥贈的。

  許多過往好像在一瞬間同時指向一個答案。無地自容的感覺將她淹沒,方清怡轉身就跑。

  顯然,陳安之現在顧不上方清怡,他望著司闕:「公主怎麼來了這裡?」

  「來與姐姐說話。不送世子了。」司闕垂了眼。

  陳安之望了尤玉璣一眼,點頭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待陳安之走遠,尤玉璣才蹙眉問:「你說那些做什麼?」

  ——他男扮女裝應該盡量少生事才對。

  「因為,」司闕揉了細碎月影的漆眸望過來,「她欺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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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借種

  尤玉璣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往日不知他是男兒身,親密地以姐妹相稱。如今既知曉,他再喚她姐姐,這聲輕淺的「姐姐」好似蒙了一層水霧。

  夜裡涼風吹拂,將司闕雪色的裙角朝尤玉璣溫柔吹來,每每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碰到尤玉璣的裙角。尤玉璣垂著眼睛,望著他水波般一次次輕輕浮近的雪色裙擺,轉移了話題:「這樣晚怎麼抱著百歲出來了?」

  百歲還小,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它被司闕抱在懷裡許久,有點睏了。涼風吹得不舒服,它將臉往司闕懷裡鑽。

  「我日日服藥,身邊總有各種藥物。它時不時就會亂吃,說不定何時誤食了我的毒。」司闕捏捏百歲的後頸,目光略落在尤玉璣身上,「所以想讓姐姐暫時幫我養一養百歲。」

  司闕捏著百歲的後脖子將它拎起來遞給尤玉璣,尤玉璣趕忙將它接過來。百歲忽然從溫暖的懷抱裡暴露在初冬的寒冷夜風裡,不舒服地把小尾巴拘起來。下一刻到了另外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它立刻舒服地在尤玉璣懷裡挪了挪尋了個最舒服的地方窩起來。

  不僅更暖和,還更柔軟!

  「喵嗷……」它撒嬌一樣小聲喊一句,再用臉蛋在尤玉璣懷中蹭了蹭。

  顯然,百歲是個沒良心的,它可不認主,誰懷抱舒服它就跟誰走。

  司闕看了百歲一會兒,皺了皺眉。

  ——有點不大高興。

  「夜裡風大,要去我那裡坐坐嗎?」尤玉璣柔聲問。

  若是往日,她定然直接邀司闕去曇香映月去喝一杯熱茶。可如今因知他是男兒身,免不得要有所避諱。

  「不去了。」

  司闕望著百歲,慢悠悠地說:「真令人羨慕。」

  「嗯?」尤玉璣抬眸望向司闕,顯然不太懂司闕的言下之意。

  「羨慕它可以長命百歲。」司闕摸摸百歲的頭,抬眼望著尤玉璣沖她淺淺地笑:「姐姐好眠。」

  尤玉璣輕撫著懷裡的百歲,目送司闕離去的背影。

  以前,她因為與司闕都是亡國人,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慨,又感於他身為堂堂公主不得不屈尊為妾,心中生出太多憐惜。

  就在昨日,她剛知道司闕本是男子。

  司闕原以為尤玉璣會避之不及,罵他登徒子。可尤玉璣心裡的憐惜卻更濃。

  「羨慕它可以長命百歲。」

  ——品著司闕離開前說的這句話,尤玉璣想起闕公主活不過雙十年華的傳言。傳言真假不可知,這段時日的接觸,她確實親眼見了他的病弱。

  若她沒有記錯,司闕今年應當十九。

  尤玉璣輕嘆一聲,抱著懷裡已經睡著了的百歲,轉身回曇香映月。

  ‧

  司闕回到雲霄閣,褪下染了寒氣的外衣遞給流風,又是一陣斷斷續續地輕咳。

  咳得令人生厭。

  停雲從樓下上來,手裡端著一碗濃稠的褐色湯藥遞給司闕,然後規矩地立在司闕身側,看著他喝藥。

  司闕將碗裡的湯藥飲盡,將空碗遞還給她。

  司闕走向窗口,將窗戶推開。雖然他體弱懼寒,卻有些喜歡帶著寒意的涼風。若是涼風打在身上能讓他覺得冷,更覺酣暢快感。

  停雲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退下去,而是望著孑然立在窗前的司闕,開口:「殿下,若您想要那個女人。要,便是。」

  沉默。

  停雲等了等,只聽見從窗外流進來的風。她不敢再多言。

  司闕望著遠處的山巒與樹影,眯起眼睛。

  暗夜裡,縱使有星月來相照,婆娑的樹影與重疊的山巒亦陰森森的,仿若可怖巨獸,張牙舞爪。

  要,便是?

  怎麼要?用他早已衰竭的身體去找一個女人洩慾,然後心安理得地去死?

  「收拾一下,明晚離開京城。」司闕道。

  停雲剛要下樓,聽了司闕的吩咐,她立刻應了聲是。

  司闕又說:「走之前,把陳安之處理了。」

  停雲疑惑了一下,才問:「隨我玩弄?」

  司闕默許。

  停雲屈膝行了禮,轉身退出去。

  ‧

  一夜之間,昨天府裡發生的事情早已在各處傳開。

  首先是陳順之嚇了一跳。父王動了怒,拿出世子之位警告陳安之。而這府中除了陳安之,晉南王只有陳順之一個兒子了。

  林氏緊張兮兮的小聲問:「這……可能嗎?」

  本是從來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倒是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給支起了一架希望之燈。

  陳順之連連搖頭:「你可記住了,茲事體大,全當不知道這件事情!記住了!」

  林氏急忙說:「你把我想成什麼蠢婦了?除了你,我自然不會與任何一個人提起此事。我還想勸你來著,千萬別給自己希望飄飄然起來。咱們就安生過自己的日子,若真有那麼一日,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沒那回事也是正常的。」

  陳順之聽妻子這話,一方面覺得欣慰,一方面又從妻子這裡得了敦促。

  「好了,我得出門去接凌煙了。」陳順之站起來。

  林氏跟著站起來,幫著他理了理衣襟。

  ——陳凌煙前幾日去了她的外祖母家,今日歸家。陳順之需去接一接。

  ‧

  翠玉一大清早樂哈哈地去找林瑩瑩。

  「那個裝腔作勢的表姑娘這回得死了那顆想當正妻的心嘍。」翠玉笑死了,「我可真開心。瞧她往日那德行……在世子面前是朵雪山尖尖上的雪蓮花兒,在咱們面前就變成了凶神惡煞的食人花。哈哈哈,讓她往日裡嘚瑟,現在也要跟咱們一樣當妾嘍。」

  林瑩瑩也是高興的。

  方清怡往日裡對她與翠玉可不算好,人非聖賢,幸災樂禍是常事。

  「也是挺讓人唏噓的。」林瑩瑩抓了捧瓜子兒來吃。

  兩個人性格有差。翠玉那張嘴向來愛得罪人,今兒個更是不饒人:「我房裡那丫鬟昨晚幫我盯著,那假白花昨晚兒上遇到雲霄閣那位了。」

  林瑩瑩隱約聽說了,卻並不知道詳情,頓時來了興致:「細說,細說!」

  「丫鬟離得遠,說的話倒是沒聽清。只見那朵假白花見了雲霄閣那位之後,臉都綠了!最後是哭著跑開的,世子爺也沒去追她,讓她自己跑了!雲霄閣那位平日不聲不響的,也是絕,居然讓世子跪在腳前擦地!」

  也不知道是夜深視暗,各處盯梢的下人沒看清,又或者是傳來傳去,出了差錯。陳安之蹲在司闕面前擦雪泥的一幕,如今被傳成他因為和表姑娘互訴情衷被雲霄閣那位發現,他竟跪在雲霄閣那位腳邊哄人。

  翠玉和林瑩瑩笑了好一陣。

  顯然,她們兩個並非勾欄裡的痴情女子眷戀著陳安之。相反,她們兩個在煙花之地見多了人情百態世態炎涼,盼著陳安之為她們贖身是真,深情蜜意倒是裝的。

  所有的「愛意」,不是因為他是陳安之,而是因為他是世子爺。

  「走了,走了,咱們得往曇香映月去了。」林瑩瑩站起身。

  一大早,尤玉璣派人給幾個姨娘遞了話,今天請她們過去聽戲。

  尤玉璣今天在府裡請了戲班子。

  林瑩瑩和翠玉都是愛熱鬧的人,一邊吃著瓜果零嘴,一邊聽戲。春杏也來了,她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糕點吃的也少。

  尤玉璣坐在一張圈椅裡,望著戲台子上的表演,因煩擾而走神。

  她急迫地需要一個孩子,一刻都不想耽擱,可挑人沒有她想的那樣簡單。她到底是做不到隨便找一個人。

  原本是想著孩子的父親應當品行端正,最好聰明些,要是相貌出眾那是更好了。可時間緊迫,讓她如何分辨出一個人的品行?

  因不想與孩子的父親有牽扯,她又不願意找原本就認識的人。

  她無聲輕嘆了一聲,忽然想若孩子的父親本就是得了不治之症,待她將孩子生下來他就會病逝倒也挺合適。一方面她省去了許多麻煩,另一方面為對方留下了血脈。也算兩全其美。

  可她上哪裡找一個品行端正又有才學又容貌出眾的病重之人?

  一道白色的身影忽地在眼前一閃而過。

  手中捏著的軟帕悄聲緩緩落了地,尤玉璣愕然抬手,纖纖素指捂住自己的唇。

  她望著戲台子,上面的戲子們穿著花花綠綠的戲服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兒。濃烈的色彩慢慢糊成了一團。

  他們在唱什麼?

  尤玉璣仔細聽了聽,曲子不曾聽過,詞卻似乎是改編自司闕曾經的一首舊詞。

  尤玉璣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了兩聲,耳朵好像一瞬間失聰,聽不見戲台子上的曲詞,緊接著什麼都聽不見了。

  ‧

  上午聽戲時還晴空萬里,半下午竟紛紛揚揚落了雪。

  到傍晚時雪仍不見停,尤玉璣穿上毛茸茸的淡紫色斗篷,提了一盒紅梅酒,往雲霄閣去。

  涼風拂面,將兜帽向後吹去。一瞬間落雪落在尤玉璣烏鴉鴉的雲鬢上。

  她走到雲霄閣,流風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停雲在一樓收拾草藥。

  「殿下在樓上?」尤玉璣問。

  停雲還未答話,樓上忽響起司闕的琴聲。

  停雲不需再答,尤玉璣已經直接往樓上去。她走在樓梯上,將腳步放得輕緩,盡量不去打擾司闕撫琴。

  到了樓上,尤玉璣站在珠簾後,望向琴案後撫琴的司闕,認真聆聽。

  司闕在彈一支送別的曲子。

  「正下著雪,姐姐怎麼過來了?」司闕垂目,視線落在琴弦上。分別的時刻,他反倒不想抬眼去看她。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似猶豫要不要等這一曲終了再說。

  最終她沒有等。

  在司闕的琴聲中,她溫柔開口:「姐姐過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司闕唇角滑出一抹乖順的淺笑來,說:「姐姐但說無妨,但凡我能做到。」

  他想,應該沒有什麼他做不到的。

  尤玉璣輕輕抿唇,溫聲:「我需要一個男人,給我一個孩子。」

  悠揚的琴調忽然錯了一聲,繼而生生頓住。

  司闕瞥向自己的食指,上面有一滴被琴弦割破的血珠兒。壓錯的那根弦,斷了。

  司闕抬眼,望向珠簾後那道曼妙的身姿。

  一陣珠簾輕晃聲。

  尤玉璣挑簾進來,緩步朝司闕走過來。

  她緩緩而來,足畔的裙擺搖曳生姿。

  司闕看見尤玉璣的雲鬢被雪沾濕了一些。

  尤玉璣走到司闕面前,將手中提著的那盒紅梅酒放下。她望一眼桌上的燭台,想起前天晚上雲平寺客房裡那支短了一小節的白燭。

  她轉眸,對司闕笑得瀲灩,然後俯下身來,湊到司闕耳邊,溫柔低語:「姐姐的腳,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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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雪足

  司闕沒有立刻回答,他拇指和食指慢慢相拈,將指腹上的那滴血珠兒逐漸攤開,指腹間一股子帶著腥味兒的黏黏糊糊。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停雲端著招待客人的茶水。

  尤玉璣直起身,朝一側的炭火盆走去。她將沾了寒雪的毛茸茸斗篷脫下來,掛在一旁的雙頭黃梨木衣架上,然後在炭火盆旁的烤火小椅坐下。

  停雲將茶水擺在桌上,看了尤玉璣一眼,道:「夫人頭髮被雪淋濕了,奴婢給您拿一條棉巾擦擦?」

  「有勞。」尤玉璣微笑著。

  停雲很快取了柔軟的棉巾過來,尤玉璣探手自己接過來,沒用停雲幫忙。停雲也不多待,挑起珠簾退出去。珠簾一陣清脆的碰撞聲,又漸漸歸於平靜。

  「怎麼忽然想要個孩子?」司闕望著坐在另一側牆下的尤玉璣,終於開口。

  雪白的棉巾被尤玉璣放在膝上,她並沒有擦雲鬢上的水漬。她望向琴案後的司闕,溫溫柔柔的語調:「母親病重需要我的孩子臍帶血為藥。陳安之此人,我實在看不上,不想我的孩子遺了他的半分模樣。思來想去,若是我的孩子能遺了你的才學,當是極好的。」

  她望著司闕,微微笑著。溫柔的語氣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不遮掩半分,不讓任何誤會可能產生。

  四四方方一間房,兩人靠著對牆而坐,四目相對著。

  片刻後,尤玉璣先移開視線,她垂下眼睛,看見手的棉巾,才想起自己的髮上還是濕的。她微微偏頭,將雲鬢上的紫玉步搖和玉簪取下來,隨手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柔軟的雲鬢落下來,被她的纖指攏到一側,她微微偏著頭,用棉巾擦拭髮上的水漬。

  她有著纖長的玉頸,肌如堆雪。在盡數堆在一側的烏鴉鴉雲鬢映襯下,更顯得玉肌瑩白,隱在淺紫色的交領中。

  也不知道是因為長髮之前是綰起的,還是她天生生得這樣,柔軟的雲鬢髮尾微微蜷著捲兒,貼著她一側臉頰,更為她的美貌增添一抹驚心動魄的嫵媚。

  尤玉璣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美豔,平日裡她總是著淡妝,壓著這份旖色。而此時,她將眼尾勾起,平日裡微笑的唇角弧度再扯高一點點。那份往日的溫柔,就多了幾分勾人的嫵色。

  司闕一直安靜地注視著尤玉璣擦髮,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那雙漆色的眸子裡也沉沉無波,將所有情緒掩藏。

  炭火盆裡的火焰溫柔燃燒,逐漸將尤玉璣身上的寒意驅離。

  「姐姐不想你為難,若你不願便算了。」

  司闕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那雙沉靜的眸子似乎終於劃過了一絲情緒。

  尤玉璣抬手,將擦好的長髮慢慢盤攏。淺紫色的袖子向下滑,堆在臂彎裡。她十分隨意地將長髮攏好,用長長的紫玉簪別在雲鬢裡。一縷微蜷的髮被遺落,孤零零地垂在臉側。

  話已經說完,尤玉璣站起來,去拿斗篷。斗篷在炭火盆旁烤了一會兒,毛茸茸的觸覺裡多了一層溫暖。

  尤玉璣沒穿,只是將它抱在懷裡。

  「考慮一下,好嗎?」她望著司闕,淺淺笑著。嫵色褪去,又成了往日裡溫柔的眉眼。

  司闕搭在琴案上的慢慢握緊,藏在下面的中指和無名指摁進掌心。

  尤玉璣不再多留,轉身往外走,走到珠簾面前時,她聽見了倒茶水的聲音。她回過頭,卻見司闕不是在倒茶,而是打開了她帶過來的錦盒,取出裡面的紅梅酒倒了一盞。

  司闕喝了一口紅梅酒,辛辣的滋味入喉,整顆心好似燒起來。

  「姐姐的那雙雪足的確美極。」他抬起眼睛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旎紅的嬌唇微張,繼而又微用力咬了下唇,旎紅柔軟的唇被她咬出一道淺淺的白色月牙轉瞬即逝,這一咬,唇上的色澤反倒越發濃豔糜荼。

  尤玉璣轉回頭,背對著司闕。她望著面前晶瑩剔透的珠簾,聲音輕柔:「我的確心急,望你早日給姐姐回復。」

  尤玉璣同時抬手,纖指挑起珠簾,後半句話伴著珠簾的清脆晃動。

  她抱緊懷中的斗篷緩步往樓下走,她步履仍舊輕淺沉穩,可胸腔裡的那顆心卻一直在瘋狂跳動,她快要控制不住。

  她想幸好火盆裡炭火燒得很足,整間屋子裡暖融融的,倒是將她微紅的臉頰藏起。

  尤玉璣走了之後,司闕仍舊坐在琴案後許久,才發現手指上的沾在紋路裡的血跡。他拿著雪帕子反反復復地將上面的血跡擦乾淨。

  他拉開琴案下面的小抽屜,裡面密密麻麻裝了整個抽屜的銅板。他隨便捏了一枚銅板高高拋起再接住。

  反面。

  司闕皺了下眉,又拋了一次。

  還是反面。

  司闕垂眸望著手背上的這枚銅板,凝思良久。

  不多時,停雲走上來稟話:「殿下,東西都收拾好了。」

  「再等等。」司闕抬眼,望向炭火盆旁小方桌上的那支紫玉步搖。

  停雲愣了愣,也不多問,轉身退下去。下樓的時候,她蹙著眉,在心裡惋惜看來今晚不能去盡情玩弄陳安之了。可惜她已經準備了玩弄毒具。

  司闕彎腰,拿起小方桌上的那支紫玉步搖。長指捏著玉柄輕晃,綴著的幾條碎玉珠子輕晃,泛著迷離的光影。

  這支步搖,是尤玉璣故意放在這裡的。

  司闕也知道她是故意留下的。

  ‧

  夜裡,尤玉璣輾轉反側不得眠,將百歲吵醒。百歲朝她走過來,在她懷裡窩成了一個球。

  她說等司闕考慮,等他答復。

  這話,半真半假。

  未想到司闕前,尤玉璣在梨園裡那群年輕的戲子裡挑選,甚至想過清貧的書生等等。可自從想到了司闕,她心裡便知曉,暫時再也尋不到比司闕更合適的人。

  司闕,是她確定的人選。

  他會同意的。

  三日內。

  尤玉璣抱著百歲翻了個身,面朝床裡側慢慢睡著。

  尤玉璣抱著軟乎乎的百歲酣眠時,司闕卻並沒有睡,他甚至沒有躺下。他將自己身上衣物盡數褪下,站在銅鏡前。從小到大,自他有記憶起便穿女裝。在他很小的時候甚至真的迷迷糊糊將自己當成了女子。後來慢慢長大,他每次沐浴後素身立在銅鏡前清清楚楚地審視著自己的男性特徵,提醒自己別忘了自己為何一生當不得男子。

  司闕用微蜷的指背用力蹭了一下自己本該凸著喉結的前頸。

  忽然就笑了。

  笑得無辜,又人畜無害。

  ‧

  翌日,停雲端藥上樓給司闕。司闕正在給他珍愛的琴換弦。

  許多人都知曉司闕極愛他的琴,擦拭與換弦必是親力親為。根本不准旁人碰他的琴。原來在司國宮中時,剛被派去他的宮殿做事的宮人最先被交代的事情,就是千萬別碰他的琴。

  「殿下,該喝藥了。」停雲道。

  「倒了。」司闕說。

  停雲愣了一下,端著手裡的湯藥猶豫了一下,阻攔的話咽回去,轉身往外走。

  司闕一邊換弦,一邊說:「接下來幾日的藥都停了。」

  停雲這下不得不勸:「殿下,您怎麼忽然要停藥?您的身體會扛不住的。」

  司闕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拭琴弦,問:「遠處什麼聲音?好像擾了大半日。」

  「是夫人今天請了戲班子。」

  司闕擦拭琴弦的動作頓了頓,才又繼續。

  停雲還在繼續說著:「夫人最近好像很喜歡聽戲,昨日也在府裡請了戲班子。聽說今日換了家戲班子,而且明日又預了另外一家。明明府裡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兒,可夫人倒是個知道享福的……」

  司闕沒有再聽停雲的話。

  尤玉璣喜歡聽戲?

  不對。

  「我的確心急,望你早日給姐姐回復。」

  ——昨日尤玉璣臨走前說的話忽地在司闕耳畔迴響。

  司闕將手中的雪帕子往琴案上用力一扔。

  停雲詫異地抬眼去看司闕的臉色,見他陰沉著臉。

  停雲在司闕身邊伺候好些年,就連醫術都是跟司闕學來的。她對司闕有幾分了解。雖說司闕並非良善人,他雖頗有幾分喜怒無常,將旁人的和自己的性命都不當回事,卻很少這樣臉色陰翳,將濃烈的戾氣擺在臉上。

  晉南王府後花園裡,尤玉璣坐在圈椅裡,饒有趣味地看著戲台子上的戲。不僅翠玉和林瑩瑩、春杏都在。尤玉璣還邀了陳順之的妻子林氏過來一起聽戲。

  尤玉璣今日聽戲又與昨日心情大不同。

  昨日聽戲時,尤玉璣根本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心裡焦急地挑選著。而今日聽戲,倒是真的只是聽戲而已。

  林氏幾次瞥向尤玉璣,見她始終眉眼含笑,偶爾與人說話時也溫溫柔柔的模樣,顯然沒有被府裡近日來的事情煩擾。

  林氏不由在心裡暗暗稱奇,她捫心自問,若自己是尤玉璣,肯定是做不到這般悠閒自在。

  兩台戲中短暫的歇息時刻,林瑩瑩湊到尤玉璣身邊,笑著說:「姐姐,表姑娘如今只是個良妾入門,斷然煩不到姐姐。我還聽說表姑娘的母親被王妃訓斥了一頓,不准她再來府裡呢!」

  尤玉璣嗯了一聲作回應,也不多說其他。

  不管陳安之納多少女子,只要別來她面前添煩,她全不在意。

  良妾有良妾的章程,後日是陳安之的及冠日。府裡說定在陳安之及冠禮的第二日,再將方清怡抬進府中。

  戲台子上的唱詞咿咿呀呀直到暮色四合才歇。

  尤玉璣回到曇香映月,舒舒服服地泡了牛乳浴,換了身寬鬆的淺紫色衣裙。然後懶洋洋地靠在窗下美人榻,用小勺子餵百歲吃羊乳。

  它已經可以吃些小塊的碎肉,可明顯還更喜歡羊乳。

  抱荷進來稟告司闕過來了。

  尤玉璣的手一抖,勺子上的羊乳灑出來一點。百歲喵嗷一聲不大高興。尤玉璣輕輕舒出一口氣,穩了穩心跳,重新舀了羊乳餵百歲。她讓人將司闕請進來,又令下人都退下。

  司闕走進溫暖如春的寢屋,望向窗下尤玉璣。她斜倚美人榻,衣裳鬆垮,腰線婀娜,淺紫色的裙尾隱約露出一隻雪足。

  司闕的視線從她露出的那隻雪足慢慢上移,最後望向尤玉璣如玉的臉頰。司闕一步步走過去,在尤玉璣面前停下,他慢慢露出一個乖順的笑容來,低聲:「姐姐忘了裹胸。」

  尤玉璣慢慢抬起嫣然的眼將司闕望著。她皓腕不自覺微傾,纖指捏著的銀匙傾斜,匙中盛著的羊乳滴咚一聲落回碗中,激起一層乳色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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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吻痣

  司闕瞥了一眼將小腦袋栽進瓷碗裡吧唧嘴舔羊乳的百歲,他彎腰,拿開尤玉璣手裡的銀匙,細脆的一聲輕響將其放進羊乳裡。再將這碗羊乳拿到寢屋另一側的方桌上,百歲趕忙跑過去,扒拉著裹紫紗的繡凳跳上桌子,繼續埋頭舔吃羊乳。

  尤玉璣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司闕,看著他做完做些,又朝她走過來。

  她仍舊斜倚在美人榻上,沒有別的動作。瞧上去慵懶閒適,又淡然。可她自己心裡清楚她到底是有幾分緊張的。

  司闕側身坐在美人榻的外邊。他握住尤玉璣的腳踝,放在掌中,輕柔的紫紗裙料慢慢下滑,將整隻纖皙的足背徹底露出來。

  尤玉璣下意識地往回縮,司闕本就未束縛,她輕易將腳收回來,整隻雪足重新藏進層層疊疊的紫色裙擺中。

  司闕望著空了的手掌,目光上移望向尤玉璣,慢慢笑起來:「姐姐,你要習慣。」

  ——這才,哪到哪兒啊。

  望著司闕噙笑的漆眸,尤玉璣輕輕咬了下唇,亦怪起自己的舉動,可剛剛縮回腳的動作完全是本能。

  寢屋裡炭火燒得很暖,使尤玉璣即使初冬時節,穿著輕薄的紫紗裙。寬鬆的紫紗溫柔裹著她。尤玉璣坐起身。她的手隨意搭在腿上,柔軟的輕紗袖堆著,露出一小節皓白的腕子。

  沐浴前,她飲了一點紅梅酒,眼下沁了一抹淺紅。她望向司闕:「你……考慮好了?」

  話一出口,尤玉璣又覺得自己多此一問。她分明已經知道了答案。

  司闕探手,輕扯尤玉璣的紗袖,將她露在外面的皓腕遮了。他抬起眼睛對尤玉璣笑。

  「姐姐。」他喚一聲,再一聲,「姐姐,明日不要再聽戲了好不好?」

  尤玉璣旎唇微張,轉而抿出一抹溫柔的笑來。

  她說:「好,我只聽你的琴。」

  恰如春寒料峭時,一捧沁香的溫水澆在心頭。司闕卻垂下了眼睛,說:「姐姐,我不是久壽之人。」

  尤玉璣對司闕這話微微驚訝。

  誠然,她只想要一個孩子,並不想和孩子的父親有什麼瓜葛。可是此時此刻,她望著垂目的司闕,嘗試著讓自己設身處地去體會他的感受、他的顧慮。

  過了一會兒,尤玉璣才再開口:「等孩子長大了,我會告訴他他有一個很優秀的父親。」

  司闕忽然就笑了。他重新抬起眼睛,乖靜地望著尤玉璣:「姐姐,再等我幾日。」

  尤玉璣微怔。

  難道他還要考慮嗎?是她為難他了?尤玉璣眉心輕蹙,心裡生出幾分別樣的低落情緒。

  「我需要先停藥。」

  尤玉璣雙眸微微睜大些,驚訝地望著司闕。

  是了,他身體不好每日都要服用很多藥。是他服用的藥物會對胎兒有影響,所以需要暫時停藥一段時日?

  尤玉璣身子往前挪,離得司闕更近些,緊張地問:「那你停了藥,對你的身體可有損?」

  一雙細眉攏皺,勾勒著一抹鬱色的憂慮。

  「姐姐在擔心我。」司闕輕聲,語調也緩慢,卻用著肯定的語氣。

  尤玉璣輕輕頷首,並不隱瞞:「我總不能為一己之私,害了你。」

  司闕沒有解釋,而是說:「姐姐再等我六日。只要六日就好。」

  尤玉璣蹙著眉,仍舊盯著司闕的眼睛。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

  見她如此神情,司闕才不得不解釋一句:「只是短暫的停藥一段時日,沒什麼關係。」

  尤玉璣緩慢地點了下頭,心中還在擔憂著司闕的身體。她走了神,不知司闕在靠近。她回神時,司闕已經離得那樣近。

  尤玉璣旖唇微抿,眼睜睜看著司闕越來越近。

  司闕湊到尤玉璣耳邊,低聲:「姐姐,六日後我再來找姐姐。」

  尤玉璣的微紅的雙頰忽地色澤再深一抹,她垂下眼睛胡亂地點了點頭。

  司闕拿起美人榻裡側的棉毯搭在尤玉璣的身上,慢條斯理地扯理著棉毯為她蓋好,然後起身離去。

  尤玉璣保持著司闕離開時的姿勢,安靜地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她看著司闕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又轉身大步朝她走來。

  「怎麼啦?」尤玉璣柔聲詢問。

  司闕不言,重新在美人榻外邊側身而坐。

  正當尤玉璣疑惑不解時,司闕再次握住了尤玉璣的腳腕。尤玉璣微怔了一息,這一次,她沒動。

  她別開眼,不去看司闕。

  因為不去看,似乎感官變得更清晰。縱使她想轉移注意力也不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司闕在如何把玩她的腳。他一下又一下的輕撫,無比清晰地傳到心頭。

  這世間許多人怕癢,尤其是足心碰不得,最易癢。而尤玉璣卻是天生不知癢的人。可是這一刻,她足心不知癢,心頭卻是簌簌落了一地的絨羽。

  時間緩緩地流,兩刻鐘後,百歲早已將碗裡的羊乳舔了個乾淨。吃飽了就想睡,它跳下繡凳,再次爬上美人榻去尤玉璣懷裡尋舒服的睡覺窩。它站在尤玉璣身前,前面兩隻小爪子抓著尤玉璣的衣襟往上爬。尤玉璣鬆散的交領衣襟一下子被它抓開,露出大片深紫色的心衣來。尤玉璣手忙腳亂地將百歲推開,又匆忙地整理著散開的衣領。

  忽地,腳踝上傳來一道異樣的柔軟。

  尤玉璣驚住,愕然抬眸望向司闕。

  司闕俯身,去吻尤玉璣左腳腳踝上那顆小小的紅痣。

  ——這粒妖氣橫生的蠱,他吃了。

  尤玉璣心頭怦怦跳著。

  平生不知何為癢的人,一朝解其滋味。她別開臉,半藏了紅透了的臉。

  司闕抬起眼睛安靜地望著尤玉璣。

  不是她的一己私欲,早已是他的萬丈欲海。

  可是現在不行。

  司闕又慢慢將雙眸垂下,長長的眼睫將所有情緒遮起。

  她要一個孩子,現在他不能給她孩子,所以她現在不會要他。

  ‧

  翌日,流風端著藥上樓,被停雲攔了下來。

  流風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說:「可是殿下的藥一日也不能停呀!」

  停雲嘆息,又搖頭。

  殿下的主意,誰都不能阻攔。

  這一日,尤玉璣一整日都沒有見到司闕。此時的司闕大抵也是不希望她看見他的蒼白。

  這一日的戲班子是昨日預下的。尤玉璣既答應了司闕,便沒有出席,只讓府裡的人去聽戲。

  而且尤玉璣今日還有些事情要忙,她要過問明日陳安之的冠禮宴。冠禮在宗廟舉行,女眷並不需要出席。只是禮後會在府中舉辦禮宴,尤玉璣身為主母不得不過問。

  男子二十及冠,及冠後可成家。很多朝代都會將冠禮提前至十二、十五。如今陳國雖男子冠禮仍在二十,卻將及冠後才可成家的規矩丟了。

  府中管事早已將事情安排妥當,尤玉璣按照規矩聽了一遍稟,便回到曇香映月歇著去了。

  午時的陽光正暖,尤玉璣在窗下小憩,溫暖的光灑在她的臉上,百歲窩在她的身邊。

  尤玉璣睜開眼睛,想起一件事情。

  ——司闕從小著女裝扮女郎,今生不會有大賓為他舉辦及冠禮,然後為他定下小字。

  尤玉璣將百歲抱在懷裡,纖細的指輕輕撫著百歲身上柔軟的毛髮,再一次疑惑司闕自小扮女裝的緣由。

  許久之後,尤玉璣輕嘆了一聲。

  「夫人,您怎麼還嘆息了呢?」抱荷從外面進來,懷裡抱著一大瓶剛摘下來的紅梅,擺在窗台上。一時間,窗下美人榻上的尤玉璣鼻息間被梅香縈繞。

  「抱荷,你去問一問闕公主的生辰。」

  抱荷應了一聲,快步出去了。

  尤玉璣望著窗台上的紅梅,不自覺想起昨天晚上司闕來後的事情。

  今日,她已想起許多次,每次都被她驅離。

  這一回,她不再逼迫自己不准想,反而是將昨晚的每一個細節回憶了一遍。

  ‧

  昨日剛歸家的陳凌煙來了方家,去見方清怡。

  「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地步了呢!」陳凌煙擰著眉,一臉的不高興。她只要一想到端莊賢淑的表姐居然要做一個低賤的妾室,就覺得很不舒服。

  方清怡也不想。

  可是事已至此,既然當不了平妻,只好想別的方法。除了繼室、平妻之外,還有一條出路——扶正。

  除了這件事,方清怡心裡還有一件煩心事。她拉住陳凌煙的手,試探著開口:「凌煙,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嗯嗯,表姐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呀。我還能瞞你不成!」

  方清怡斟酌了言語:「兩年前,表哥曾去了司國一趟。」

  「是啊。」陳凌煙歪著頭,不知道表姐為什麼忽然問這個。

  方清怡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繼續試探著說:「表哥應該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了司國的闕公主了吧。」

  「是啊。」陳凌煙點頭,一臉坦然。

  方清怡心頭一沉,她沒有想到陳凌煙這樣乾脆地回答她。她沉默下來,不知道該怎麼去問。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問什麼。

  陳凌煙卻雙手托腮笑著繼續說下去:「哥哥那個時候醉了酒之後還跟我胡說八道,說他這輩子若能娶了闕公主,立刻死了也值得。」

  陳凌煙捂嘴笑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不過那個時候呀,哥哥從司國回來後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闕公主。他很遺憾地說只盼著此生幸運,將來娶的妻子能有闕公主一星半點的清雅,也算幸事。」

  陳凌煙皺了皺眉,不高興地嘀咕:「哥哥還是希望落空啦。那個尤玉璣完全就是相反的樣子。」

  陳凌煙嘆息,很惋惜表姐沒能成為嫂嫂。她無奈地說:「表姐,我一直以為你能嫁給哥哥的。我很喜歡你,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哥哥也喜歡你這樣的女子,本是兩全其美,誰想到皇帝爺爺……」

  陳凌煙絮絮說了很多,可是方清怡都沒有再聽進去了。她努力微笑著保持著體面,心裡卻針紮一樣地刺痛。

  她原以為自己和表哥兩情相悅。

  她原以為表哥在勾欄之地尋了兩個像自己的女子解渴。

  原來,翠玉和林瑩瑩不是像她,而是像了雲霄閣的那位。甚至連她自己都是因為有那麼一星半點那位的清雅……

  原來,她和翠玉、林瑩瑩是一樣的存在。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個替代,只有她一個人天真地以為自己和表哥兩情相悅。

  傍晚,方清怡去了一趟趙家,去找趙家的新婦,賈文茵。

  ——賈文茵的哥哥曾疆場口出狂言用一城換尤玉璣,被尤玉璣的父親砍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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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眼珠

  陳安之的冠禮在宗廟順利進行完。

  晉南王陳征聽著旁人的讚頌之詞,臉上帶著笑,心裡卻並不怎麼暢快。他與王妃剛成婚的時候,跟著陛下南征北伐,看著陳國疆土越來越大,是少年意氣風發更是躊躇滿志。遇到敵國將帥頑抗,他鐵血手腕從不心慈手軟。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從不認為自己做錯。

  直到那一次,皇令逼得緊迫,圍困的孤城誓死不降。他大手一揮,下了屠城的軍令,城牆轟塌,血流成河,哀鳴百里。

  他帶著軍功凱旋,卻得知他下令屠城那一日王妃肚子裡的孩子忽然沒了。

  那是個已經近七個月的胎兒。

  這一胎之前沒有任何不好的徵兆,王妃沒有誤食、沒有磕著碰著。彼時晉南王府只有王妃一個女人,也不可能發生爭寵的醃臢事。晉南王下令徹查,卻什麼都沒有查到。那天早上大夫來診脈時,還說王妃肚子裡的孩子十分健康。可是到了半下午,王妃忽然腹痛,那個孩子沒有救回來,王妃也大病一場,且被診日後子嗣艱難。

  正是因為當時王妃實在病得厲害,擔憂再不能生育,她才提拔了自己身邊的丫鬟,晉南王府裡才會有庶長子陳順之。

  後來王妃的身體慢慢調理好,陸續生育了陳安之和陳凌煙。

  因為第一個孩子的夭折,不管是晉南王還是王妃都對後來的兩個孩子十分溺寵,尤其是在他們小時候,謹而慎之、有求必應,生怕他們會遭遇不幸。更何況王妃身體一直不大好,很多時候想要教導也是有心無力,而晉南王又時常離京。

  溺子等於弒子。

  晉南王看著與正與幾位堂兄弟說話的陳安之,嘆息了一聲。他覺得不能再這樣縱著陳安之。等過了年,他打算將陳安之扔到軍中歷練歷練。

  ‧

  來冠禮宴的人都是自家親戚,可陳安之是當今陛下的親孫子,今兒個來的幾乎全是皇親國戚。

  陳安之一行人半下午從宗廟回來,府中布置好宴桌,備著瓜果茶品。王妃身體不適,只在裡屋與幾個皇室妯娌說話。尤玉璣則在外面的花廳裡招待其他女眷。這些女眷,尤玉璣也不能都叫出名字身份來,好在谷嬤嬤一直在她身邊提點著她。

  陳安之和幾個堂兄弟坐在亭中,說著明天去哪兒找樂子的事情。原本打算去打馬球,可是陳安之腿上的劃傷還沒徹底好,暫時還不能打馬球,不得不想點別的樂子。

  陳安之雖然騎術並不精湛,卻很愛良駒。對於最近不能打馬球,十分遺憾。

  「四哥,聽說你明日又要納美妾了?」陳宜年笑著打趣。

  陳安之一直覺得讓方清怡當妾是委屈了她,不願多提,只隨口應了一聲糊弄過去。

  一邊的陳琪卻忍不住說:「四弟,你大婚還不到一個月,接二連三地抬妾似乎不太妥當。」

  陳琪剛說完,就看見了遠處的尤玉璣,他不由望過去。離得那麼遠,他還是能看清她臉上溫柔端莊的淺笑。她好像永遠都是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是這樣淡淡笑著。

  可是陳琪知道,原本在司國時,尤玉璣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個時候的她,穿著騎裝,筆直的長腿藏在近膝的皮靴裡,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於芳芳草原之上馳騁。她與草原男子一起賽馬,將旁人甩在後頭,回過頭燦媚笑著。颯風將她微蜷的長髮向後吹拂,露出整張美豔至張狂的臉。

  沒見過尤玉璣之前,陳琪以為自己喜歡嬌小柔弱的女子,直到見了尤玉璣,他才知道這世間可以有一個女子將勾人的嫵媚和坦蕩的明燦結合在一起。

  陳安之順著陳琪的目光回頭,看見與旁人說話的尤玉璣,不由臉色一沉。他回過頭時,陳琪還沒收回目光。

  陳漣輕咳了一聲,笑著說:「三哥,我吃這酒不錯,你覺得如何?」

  陳琪回過神來,立刻收回目光。

  陳安之卻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沉聲:「當年在草原上,你追上你的四弟媳後發生了什麼?若我沒記錯,當時近一個時辰不見你的蹤影。」

  陳琪一怔,可不敢在這樣有損女子名節的事情上含含糊糊。他立刻說:「四弟,你不要誤會。當時只是賽馬,有很多人。後來到了山頂,見到弟媳的堂兄多說了幾句而已!」

  「哦?那你為什麼藏了她的馬鞭?」陳安之冷哼。那些對尤玉璣的偏見,早已有之。

  這是懷疑他和弟媳私相授受?偏陳琪有口難辨。那條馬鞭是他撿來的,因著私心沒有還回去,甚至尤玉璣根本不知此事。然而此時被陳安之問起,陳琪無可辯駁,只能白著臉解釋:「什麼馬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漣偷偷望向陳宜年,心裡好奇得不行。兩年前的司國之行,他年紀還小,沒能跟去。如今當真是抓耳撓腮地好奇當年的事情。

  陳宜年笑著說:「好啦好啦,咱們去找大哥吧?我剛剛看見他從二伯那邊出來。」

  小口角被陳宜年勸住,幾個人去尋大堂兄陳汛。陳汛是陳漣的親兄長,亦是當朝太子的嫡長子,若沒有意外,將來會繼承大統。他雖然也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卻比幾個堂弟沉穩許多。平日裡總是板著臉,幾個堂弟都有些懼他。沒說一會兒話,陳安之被長輩叫去,其他幾個人也都散開,各自尋人閒聊。

  陳琪有些心煩,他避開人群走進梅林裡清淨清淨。

  其實,陳琪有些後悔。

  當日賜婚時,若他站出來說一句有意求娶,那道賜婚的聖旨便會落在他頭上。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用力攥成了拳。他沒有想到四弟會這樣對她!

  當日一時懦弱未曾開口,如今可還能將她搶回來?

  他皺眉往前走,逐漸走出梅林,耳邊忽然聽到那令他僵住的聲音。

  「百歲?百歲?」尤玉璣朝梅林走來尋百歲,她低聲與身邊的抱荷說:「怎麼讓它跑出來了,今日府裡人多,亂著呢。」

  「奴婢一時沒看住……」

  「弟媳在尋它嗎?」陳琪開口,克制著讓自己的聲音尋常些。

  尤玉璣順著陳琪的目光望過去,看見百歲蹲在遠處一棵樹上。

  「正是。」尤玉璣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站在樹下,踮著腳尖去抓百歲。

  見此,陳琪快步朝她走過去:「我來幫忙!」

  陳琪的手剛要碰到百歲,百歲喵叫了一聲,自己從樹上跳下來。

  尤玉璣趕忙蹲下來,將它抱在懷裡。她捏捏百歲的後頸,柔聲警告它:「不准亂跑了!」

  隨著尤玉璣揉捏的動作,百歲慢慢將貓眼舒服地眯起來。

  尤玉璣站起身望著陳琪柔聲:「怎麼一個人來了梅林?」

  「吃了酒,過來吹吹風。正要往外去了。」陳琪道。

  尤玉璣點點頭,也不多問,抱著百歲和陳琪一起往外走。

  在尤玉璣懷裡眯著眼享受的百歲忽然睜開眼睛,扭頭望向梅林另一側的司闕。尤玉璣偏著頭與抱荷說話,並沒有看見司闕。

  司闕坐在輪椅上,停雲推著他出來走一走。

  他體內的毒積得太深,需日日以藥續命。這才停藥兩日,便已懶得自己行走。

  ——可若不停藥,是會遺給孩子的。

  待尤玉璣走遠,確定她不會聽見,司闕才一陣斷斷續續地輕咳。半晌,他剛緩過來些,就聽見遠處有人談起尤玉璣。

  司闕循聲望去。

  一條青石路隔著這片梅林和另一側的景湖。幾個女人走在青石路上。

  賈文茵冷笑:「尤玉璣落得如此境地,全是報應。」

  她的兩個侍女在一旁附和。

  賈文茵拿過身邊侍女手中的錦盒,將其打開。裡面裝著一盒子珍珠。

  「本來沒想好怎麼讓她出醜。璣,乃不圓的珠子。呵呵,我只好拿這一盒子珍珠讓她這顆破珠子出出醜。哼,浪費我這麼多珍珠也算給她面子了。」賈文茵叮囑,「一會兒瞅準了時機撒下去!別辦岔了。」

  「夫人放心!」

  賈文茵想像著尤玉璣當眾跌倒的模樣,心中一陣快意。她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尤玉璣的,如今都到了陳京,後頭的日子長著呢!只不過今日貴人太多,這一盒珠子算是一道開胃菜,告訴尤玉璣可以開始等著她的報復了!

  想起慘死的兄長,賈文茵心中一陣恨意。她會讓尤玉璣生不如死!

  「停雲,你身上帶針線了嗎?」司闕涼聲開口。

  賈文茵嚇了一跳,抬頭望過去。雖是第一次見到司闕,可是她望著司闕那張神貌仙姿的臉,立刻猜出來司闕是誰。

  司闕轉著木輪,從梅林出去,輪椅的木輪緩緩碾上青石路。

  賈文茵目光閃爍,正想著被司闕聽見她的計劃該怎麼辦,聽見司闕接下來的話,不由睜大了眼睛。

  司闕說:「她的眼珠子很圓,挖出來用繩子串好掛在她的脖子上。」

  景湖邊的動靜驚動了花廳裡說笑的賓客,尤玉璣隨著賓客匆匆趕去景湖,只見有人落水,在冰涼的湖水中拼命掙扎,幾個丫鬟在嘗試救她。

  司闕坐在輪椅上,慢慢轉回頭,無辜地望向尤玉璣:「姐姐,她掉進湖裡去了。」

  尤玉璣趕忙讓家僕去救人。

  不多時,賈文茵被人救出來。趙家人趕來,用外衣將她裹住。

  趙夫人指責兒媳:「好端端的,怎麼掉水裡了!」

  賈文茵打著哆嗦指向司闕,顫聲:「是她害我!」

  湖邊圍了許多人,司闕只乖順望著尤玉璣一個:「姐姐,我只是誇她的眼睛好看。她就自己掉下去了。」

  賈文茵氣得紅了眼睛,可是她此時模樣實在不雅觀,也冷得要說不出話來。

  尤玉璣讓趙夫人趕忙帶她先去換衣。

  然後她朝司闕走去,一邊走一邊解下斗篷搭在司闕的腿上,她低聲:「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司闕不是一個人出來的,可是停雲回去取針線了。

  「姐姐,我沒有推她。」他無辜地望向尤玉璣。

  「好。要起風了,我推你回去。」尤玉璣應著,走到司闕身後推著他往回走。

  尤玉璣握緊輪椅的把手,心情有些復雜。

  待離人群遠一些了,她終究是沒忍住,小聲詢問:「你的身體真的可以停藥嗎?」

  尤玉璣咬唇:「司闕,我不想傷害你。若停藥損害你的健康,我去尋別人便是。」

  別人?

  誰?陳琪嗎?

  司闕垂著眼,鴉睫藏起漆眸,澄澈的無辜和乖順盡數不見,鍍上懨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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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8 01:47:55
第二十八章 尤物

  「姐姐,要去找誰?」司闕垂著眼睛,情緒晦暗。

  這倒是把尤玉璣問住了。她自然是暫時還沒有旁的人選,若司闕這邊行不通,她免不得要如最初那般在梨園年輕戲子或清貧書生中尋找。

  「姐姐是不是覺得我不好,擔心孩子會遺了我的壞處。」司闕聲音低下去,「還是姐姐也像他們一樣覺得我不男不女。」

  尤玉璣一怔,趕忙繞到司闕面前蹲下來,將搭在他膝上的斗篷往上抬了抬。她望著司闕:「若我的孩子能有你這般好看是幸事,若他能遺了你的才學更是幸事。你很好很好,我只是擔心你。」

  司闕慢慢笑起來,明眸漾浮著純稚:「那姐姐再等我幾日,不要讓我白白斷了藥。」

  望著司闕這雙眼睛,尤玉璣默默將目光移開。

  舊時在司地,她曾聽男子們笑言闕公主清傲冷顏不愛笑,若是能引闕公主一笑,使出渾身解數也甘願。還有人酒後狂言若能讓闕公主一笑,就是死了也心滿意足。

  誰說他不愛笑來著?他分明總是對她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也的確好看。

  尤玉璣站起身,重新走到司闕身後,推著他往雲霄閣走。走到一半,迎面遇見取東西回來的停雲,尤玉璣便駐了足,不再送司闕,畢竟前面還有賓客需要她招待。

  待尤玉璣往前面去了,停雲才問:「什麼時候去挖眼珠子?」

  「給我罷。」司闕說。

  停雲愣了一下,才將取來的針線遞給司闕。

  尤玉璣腳步匆匆地往前院去,剛穿過游廊,遇見了追過來的陳安之。這還是兩人自簽下和離書後,第一次撞見。

  陳安之望著尤玉璣,眼中浮現復雜的神色。

  他問:「你送她回去了?」

  「是。他不太舒服,一回去就要歇著,世子還是別去打擾他比較好。」尤玉璣說。雖然她上次親眼見過陳安之在司闕面前的卑微模樣,可司闕男扮女裝的事情若被揭出來十分危險,如今司闕身體又差,她自然希望陳安之和司闕少些接觸。

  陳安之望向雲霄閣的方向,點點頭。

  尤玉璣不再多說,經過陳安之身邊往前走,往前院去。

  陳安之收回視線,轉而望向尤玉璣離去的婀娜背影。尤玉璣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給了司闕蓋腿,涼風拂身吹著她身上的裙料向一側拂動,將腰線勾勒明瞭。陳安之不由在尤玉璣不盈一握的細腰上多看了兩眼。

  食色性也。

  陳安之不得不承認,縱使他不喜尤玉璣的豔麗,這的確是個連影子都能勾人的人間尤物。

  陳安之再次感慨,若尤玉璣不是正妻,而是側室,他應該會極其寵愛她。

  陳安之又想起父親說,胡太醫為尤玉璣的母親診治,需要至親的臍帶血。

  尤玉璣的身影已經拐過月門看不見了,陳安之仍望著月門的方向皺眉。他心裡很疑惑——尤玉璣不是很孝順嗎?她母親缺至親臍帶血為藥,她為何還不來找他求歡?

  這個時候還硬氣什麼?難道不顧她母親的性命了?

  要不他主動去找她?這個念頭在陳安之心裡浮現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掐了。他還在為那兩巴掌生氣,哪能這麼輕易主動去找她?

  女人啊,不能太縱著了,得進度有度地調教,才能養成自己處著舒服的賢妻模樣。

  陳安之決定再晾著尤玉璣幾日。

  至於那封和離書?

  陳安之覺得沒有哪個女子能忍受和離後的風言風語,那封和離書不過是尤玉璣的一時氣憤沒想開而已。等她自己想通了,就算是他趕她走,她都不會走。

  尤玉璣回到前面,最先去看望那個落水的婦女。賈文茵恨尤玉璣恨得咬牙切齒,可尤玉璣根本不認識賈文茵。尤玉璣詢問剛剛出事之後幫忙照顧賈文茵的枕絮,卻得知賈文茵已經走了。

  「那落水的婦人有個好凶的婆母,奴婢帶著她去換衣服時,她婆母一直在數落她上不得台面,還罵她是降國人,說了好些難聽的話,那些話屬實難聽,奴婢都不好意思復述。大概是覺得落水丟人,換了衣裳後,一家人就走了。」

  尤玉璣點點頭,心道看來也是當初陛下大批量指婚的那一次嫁給陳國人的降國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個降國。應當不是司國人,若是司國人她會認識。

  今日人多事忙,尤玉璣暫且不去想賈文茵,先去招待賓客。她想著改日再令人往趙家送些薄禮。

  忙到天黑,賓客才散盡。尤玉璣回到曇香映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牛乳浴,回到寢屋抱著百歲窩在床榻上翻開一本書冊,書冊上記載著孕育子女方面的注意事項。

  景娘子挑開簾子進來:「夫人,您今晚也沒吃多少東西,要不要拿些夜宵過來?」

  尤玉璣搖頭。

  「今晚那道紅豆膳粥味道不錯,讓廚子再熬一些往雲霄閣送去。」尤玉璣想了想,「最近天寒,公主身體不大好。從明日起每日讓廚房做些補膳送過去。」

  抱荷在一旁笑:「夫人對闕公主可真好。」

  尤玉璣微笑著,微蜷的纖指輕撫百歲的下巴。她沒有對身邊的人說過自己的計劃,更沒有讓她們知曉司闕是男兒身的事實。

  將來肚子大起來瞞不住時再說吧。尤玉璣又翻了一頁書,繼續學習孕兒知識。這個孩子的出生注定與尋常孩子不同,她必須拿出更多的耐心和愛心來疼愛他。

  尤玉璣交代的紅豆膳粥送去雲霄閣時,卻並沒有交到司闕的手裡。

  司闕並不在府中。

  司闕走在夜色裡,街道上偶爾還有晚歸的人與他擦肩而過。黑紗遮住他面無表情的臉。他沒有穿往日寬鬆的雪色女子裙裝,而是一身窄袖束腰的玄色男裝,碧綠的玉帶是唯一的色彩。

  整個人修長又挺拔。

  經過正要收攤的小吃攤,司闕買了一袋炒栗子,然後去了天牢。

  牢房裡關押犯人的住處也分個等級,雖說司氏皇族被陳帝下令關押,可沒有行刑的指令,畢竟身份特殊,也不知道何時會再被放出去,所以日子比起其他犯人來說,還算不錯。

  被關押在牢房裡,行動受限,晚飯後唯一能做的事情不過是幾個人圍在一起說說話。

  司闕站在牢房外,冷眼聽著裡面的交談。

  「不知道太子現在到了哪裡。」說話的是司闕的三哥。

  「司華那邊也沒有消息了。」這回說話的是曾經的司國皇帝司承平,如今的階下囚。

  司承平嘆了口氣:「當初咱們不得不入京被困在別宮,唯獨老二沒有跟著一起被關押在陳國的別宮裡,就是想著有朝一日,他在外頭能做些接應。如今老二應當也見到太子了,能幫太子不少。」

  「陳帝一定會挖地三尺抓太子弟弟,希望太子弟弟平安離開陳京,回到咱們的地盤。」說話的是司闕的四哥。

  司闕垂著眼,一邊慢悠悠地吃著炒栗子,一邊聽著一牆之隔的親人們如何關心太子哥哥。

  他們說了很多,關心太子如何躲避陳國的追捕,關心太子逃命的時候定然要吃很多苦。

  司闕快將袋子裡的炒栗子吃完了,終於聽見他們提到了他。

  「聽說司闕給陳征的兒子當了小妾……」說話的是司闕的五哥。

  「為避受辱自戕才是大義。」司承平道,「若能投井最好,屍身不易打撈,也能將男兒身的秘密徹底保守。」

  四哥忽然笑著說:「那個安世子當初盯著小七發愣,說不定不介意小七是個帶把的,搞起龍陽之好。」

  三哥在一旁笑著打趣一句:「你要不要痴想小七靠著爬床的本事幫咱們在牢裡的日子好過點?」

  「嗐,我這不是隨口說說嘛。小七應該早死了吧。可惜了,頂著一張和太子弟弟一樣的臉受辱,有辱太子了。」

  老五倒是沒打趣,甚至有點惋惜:「雖說不得善終,不過當初國師說他活不過雙十,本也不能善終。」

  一下子安靜下來。

  老五自知失言,立刻閉了嘴。

  司國人都知道陛下極其敬重國師,待其為上賓。司承平甚至稱國師為兄長。可是國師不過是個江湖騙子。司承平得知後大怒,偏得知真相時已太晚,礙於面子,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識人不清,硬著頭皮繼續尊敬國師,又忍了兩年,再暗中派人刺殺了國師。甚至仍要為國師厚葬,不過是為了隱瞞自己被欺騙的愚蠢。

  活不過雙十?

  司闕抬起眼睛,從鐵門上的棱窗望進去。

  沒有天生體弱,沒有必須當成女子嬌養的必要,沒有活不過雙十的宿命,一切都是假的。就算有,也是因為他剛出生時就被灌了太多「治病養身的藥」,是藥三分毒,把原本健康的身體吃壞了。

  年少時的司闕曾一度不懂父皇得知國師是個騙子後,為何還要他繼續用一個女子身份養病。他卻隱約知道若是太子哥哥,許是不會這樣的待遇?即使他再優秀,永遠都是太子哥哥的附庸品罷了。

  太子只需一個,有哥哥就夠了。

  從一出生,他就是個棄子。

  年少時的司闕不能理解,讓父皇承認自己被國師欺騙,恢復他的男兒身有那麼難嗎?

  就是那麼難。

  母后對他說:這是帝王的顏面。

  然後,她令人用一根根銀針刺進他的前頸,用凶險的方子平磨了他的喉結。

  他年少時寡言,是因為在很長一段年歲裡說話時咽喉窒痛難忍,甚至根本發不出音來。他愛他的琴,是因為他發不出音時,可以用他指下的弦發出音來。

  母后抱著他:「阿闕,為了你父皇的顏面只能委屈你了。」

  他在母后溫暖的懷抱裡發不出聲來,心裡卻想母后一定不會這樣待她的阿閬。

  還好,這個女人死了。

  悶死在棺木中。

  她的棺木又被司闕做成摯愛的琴,撫出一首首溫柔浪漫的琴曲。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

  袋子裡最後一顆炒栗子吃完了,裡面的人已經談起其他,司闕終究是沒聽見半句關於他的好話。

  他並不意外。

  司闕轉身,離開天牢。

  看守天牢的獄卒們一個個目光呆滯地站立著,好像全都沒看見司闕。司闕如入無人之境,他揮了揮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藥粉飄浮著,慢慢解去這些人的毒。

  司闕走出天牢,站在暗夜裡,駐足回望。

  只要他想,可以輕易救他們出去,可他們只盼著司閬來救。

  「一群蠢貨。」司闕輕笑,走進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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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閬:音同朗,高大、空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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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種子

  司闕離開天牢之後,又去了一趟趙家。

  已經入了冬,湖水冰寒。賈文茵白日裡掉進湖裡,回來就有點腦熱頭疼,偏偏惡婆婆數落了一整日,攪得她不得安靜。到了晚上終於不用聽惡婆婆的數落,交代抄的家法也抄完了,賈文茵才能歇下。

  賈文茵將自己的兩個心腹叫到身邊。

  「交代你們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沒有?」賈文茵豎眉質問。

  「夫人放心吧。人都已經找好了,只等著您開口吩咐什麼時候行動!」

  另外一個心腹笑著說:「夫人好計謀。那尤氏如今在晉南王府裡當著世子妃,咱們是不能把她怎麼樣。可是尤家現在老的老幼的幼一定沒有防備,咱們對尤家那個小孩子動手,先打傷他的腿,尤氏必然心急如焚歸家。咱們再趁機將人擄了,送去煙花巷去。就算她不要臉苟活,晉南王府也不會容她的!」

  一道帶著輕嗤的「蠢貨」從窗外傳來,賈文茵嚇了一跳。

  「誰在外面!」賈文茵趕忙用力推開窗戶。

  月色下,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窗外。涼風吹起黑紗,露出司闕的臉。

  賈文茵一怔,驚愕地向後退了一步,不明白已經落了鎖的後宅為何讓這人闖進來。她盯著司闕的臉,很快發現司闕穿的是男子裝扮。

  難道不是闕公主?

  賈文茵狐疑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難道……難道是司國的太子司閬?」

  司闕慢慢勾唇,扯出一絲笑來。

  ——他很討厭自己和司閬長了張一樣的臉。

  黑紗落下,將他的臉重新遮住。

  司闕嘆息,這世上的蠢貨真的太多了。

  ‧

  翌日,尤玉璣如往日在廳中見過幾個和她請安的姨娘。春杏、翠玉和林瑩瑩離開後,她靠坐在一把椅子裡,吩咐景娘子一會兒安排人送些薄禮去趙家看望,畢竟趙家的新婦昨日在府上落了水。

  可是景娘子還沒下去,抱荷小跑著進來。她亮著眼睛說:「夫人!昨兒個在咱們府上掉進水裡的那個婦人瘋啦!」

  尤玉璣微怔,稍微坐直了身子,讓抱荷詳細說來。

  「如今京中都傳瘋了!昨天賈氏因為當眾落水被她的婆母數落責罰,也不知道怎麼的,夜裡忽然發了瘋挖了自己的眼珠子用一根紅繩串起來掛在脖子上,跑到院子裡跳舞!」

  尤玉璣聽得皺眉。

  旁邊兩個丫鬟也因為這血腥恐怖的場景嚇得不輕。

  枕絮甚至擰著眉問:「真的假的啊?瞎謅的吧?」

  「真的啊!現在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事兒呢,不信你出去問問呀。」抱荷一臉確定,「趙家給請了好些大夫,賈氏瘋瘋癲癲還把大夫的臉都抓壞了呢!」

  景娘子不確定地向尤玉璣請示:「那還送禮去嗎?」

  尤玉璣想了想仍讓景娘子備禮,且將原本打算的禮又加重了些。她抱著百歲在美人榻上斜倚下來,越想越不對勁。

  賈氏白日裡在晉南王府落水,晚上就瘋了?這事兒會不會有人扯到晉南王府?她想了想,讓枕絮去打聽一下這位賈氏。

  尤玉璣又想到當時賈氏落水時,身邊只司闕一個人在。而且賈氏被救上來之後,指著司闕說是司闕害了她。

  尤玉璣垂下眼睛,望著在她懷裡咬玩衣帶的百歲。

  「昨日吩咐給雲霄閣送去的補膳可送去了?」尤玉璣詢問侍女。

  侍女稟話:「廚房那邊剛做好,正要送過去呢。」

  「我親自送去。」尤玉璣把衣帶從百歲爪子裡救下來,把百歲放下。她捏著衣帶瞧,發現被百歲咬壞了。她寵溺地望了百歲一眼,無奈地俯身揉揉它的頭,起身去裡間換一身衣服,再去雲霄閣。

  ‧

  司闕立在窗前,雙手搭在窗台上,望著庭院裡隨風拂動的幾片枝上枯葉。直到尤玉璣出現在視線裡。他望過去,視線追隨著她的身影。

  「姐姐。」他隔窗喚她。

  尤玉璣抬眸沖他溫柔一笑,又收回目光,朝裡走去。她上了樓,抱荷跟在她身後將食盒放在桌上。

  司闕看見了,他問:「姐姐是過來一起與我用午膳的嗎?」

  尤玉璣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先讓抱荷下去。

  「我有事情要問你。」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望著他的眼睛,「昨天在景湖,賈氏到底是怎麼落水的?」

  司闕用一種失落的眸光回望尤玉璣:「姐姐不信我。」

  尤玉璣柔聲:「不是不信你,只是當時只你一個人在那裡。如今賈氏出了事,我擔心有人追究起來,會來問你。」

  尤玉璣眼睜睜看見司闕眸中的失落一掃而空,他又對她重新露出乾淨的笑容來。她望著他乾淨的笑容,心中一軟,在心裡告訴自己日後不要再懷疑司闕。

  「她說她恨姐姐,想害姐姐。」司闕眸色澄澈滿目赤誠,「我走過去告訴她害人是不對的。她因為計劃被人聽到,驚慌失措中跌進湖裡。」

  尤玉璣擰起的眉心逐漸舒展開,她慢慢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這下,反倒是司闕皺起眉。他苦惱地望著尤玉璣,詢問:「姐姐,有人以為是我害了她嗎?姐姐,他們要把我抓進牢裡嚴刑逼供嗎?姐姐,我該怎麼辦?」

  他望著尤玉璣的眼睛,再喚一聲「姐姐」。

  被連喚了幾聲姐姐,尤玉璣聽得心裡不太自然。

  她已令人問出司闕的生辰,兩人雖同歲,他卻分明年長她半歲餘。

  她柔聲寬慰:「好啦,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人將你抓進牢裡嚴刑逼供。你且放心便是。」

  「好,我聽姐姐的。」司闕慢慢笑起來,「姐姐對我真好。」

  尤玉璣打量著司闕的臉色,柔聲道:「今日瞧你氣色還不錯。我給你帶了些補膳,看你喜歡哪個吩咐一聲,明日再給你送來。」

  司闕視線越過尤玉璣望向桌上的食盒,問:「姐姐要一起吃嗎?」

  尤玉璣搖頭,溫聲細語:「王妃早上傳話讓我午膳去她那裡用,許是又要嘮叨一番。我就不留在這裡陪你用了。」

  司闕漆亮的眸子一瞬間黯然下來。不過他很快又笑起來,乖順地說了聲「好」。

  尤玉璣沒多留,這便離開了雲霄閣。

  轉身下樓的時候,尤玉璣回憶著司闕的對她笑的神色,心裡生出幾分別樣的觸動來。她覺察出幾分司闕對她依賴,她細細地琢磨,仔細分辨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尤玉璣蹙起眉心來。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果然見司闕站在窗口目送著她。尤玉璣一怔,繼而回了個溫柔的笑容,再轉身繼續往前走。

  待尤玉璣的身影看不見了,司闕才轉身走向桌邊,面無表情地打開食盒,看著裡面的幾道補膳。

  「可都是些大補。」司闕忽然就笑了,「怎麼,姐姐是怕我沒力氣好好播種嗎?」

  司闕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拿起一塊油膩膩的乳鴿肉,慢悠悠地吃起來。一整塊肉被他吃盡,他又舔了舔指上沾的濃湯油漬。

  「我聽姐姐的,好好補。」司闕笑著。

  接下來幾日,司闕都沒有再看見尤玉璣,倒是一直吃著尤玉璣派人送過來的補膳。

  眨眼又過去五日,到了司闕與尤玉璣約定好的日子。

  暮色罩下來,司闕換了身衣服,往曇香映月去。

  尤玉璣也很忐忑。

  她一個人坐在床邊,身邊沒有侍女候著,就連百歲今晚也被關在了寢屋外。尤玉璣頻頻望向床頭小几上的那碗湯藥,那是胡太醫給她開的助孕的藥。

  尤玉璣心裡有些亂糟糟的。她不得不轉移注意力,讓自己想起此時臥床病重的母親。

  每每只要一想起母親病重,她心裡就很難受。每每想起了母親,思緒便像拉不住一般,輾轉反側想起過往的年歲,又想起母親如今病重的消瘦模樣。兩相比對,心中更是酸苦得要命。

  不自覺地,一滴眼淚便落在手背上。

  尤玉璣驚覺自己落了淚,趕忙抹去手背的淚漬,又擦了擦眼角的潮濕。她若哭過,眼角會洇著紅,許久不散。一會兒要見到司闕,她不願意自己洇紅眼尾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尤玉璣又想起司闕,為他的身體而擔憂……

  「夫人,闕公主帶了新譜的詞拿來給您看。」抱荷在外面稟話。

  尤玉璣心裡咯噔一聲,分明做好了一切準備,等司闕真的到了,心裡免不得仍是有幾分緊張。她緩了緩,才柔聲開口:「讓他進來。」

  司闕走進尤玉璣的寢屋,一眼看見端坐在床邊的尤玉璣。

  「姐姐。」司闕一邊朝尤玉璣走去,一邊望著她。她上身穿了件淺杏色的交領衫,下身撘著一條藏青的長裙。司闕望向她的目光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重新落在她上身的交領衫。她穿了裹胸,淺杏色的交領衫服貼地裹在她身上,衣帶繫得整齊。

  雲鬢也梳得工整。

  司闕光明正大地打量著尤玉璣,尤玉璣也多看了兩眼他的氣色。她終究是擔心司闕的身體。

  「姐姐。」司闕再喚一聲,在床邊坐下。

  尤玉璣輕輕點頭應了一聲,心裡卻在擔憂著。

  她擔憂司闕的身體不太能折騰,畢竟前幾日還看見他坐在輪椅上連走路的力氣都沒。尤玉璣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是以,尤玉璣撒謊了:「胡太醫給我開了助孕的藥,使用的法子是、是要快些。」

  「快些?」司闕疑惑。

  「是。一會兒你快些!」尤玉璣攥了攥身側的床褥,將垂在床下的雙腿抬上來,她欠身,將床幔放下來,動作隱隱帶著一絲慌亂。

  她挪著身子在床上躺下來。

  心頭怦怦亂跳著,尤玉璣咬了咬旖紅的唇,拉起自己的裙子,她裡面穿著雪色的裡褲,卻和尋常就寢時穿的裡褲不太一樣。

  司闕望了一眼,目光不由凝住。

  ——那是一條開襠褲。

  尤玉璣的目光望過來,紅著臉催:「快些!」

  司闕忽然就懂了。

  原來,她真的只是要個孩子。

  司闕慢慢抬起鴉睫,微笑著說:「好,我聽姐姐的。」

  他上了床榻,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床幔晃動時,尤玉璣偏著臉,將自己的臉隱在床榻間的暗色裡,她努力讓自己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情。

  許久後,尤玉璣從床榻下來匆匆去拿小几上的藥喝。

  她上身衣衫仍舊整齊。

  司闕依然持著跪坐在床榻上的姿勢,上身的衣衫亦整齊。他將腰帶繫好,轉眸望向在喝藥的尤玉璣。

  姐姐好狠的心,連抱都不抱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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