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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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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8 01:48:40
第三十章 沒懷

  難捱的兩刻鐘終於過去了。尤玉璣背對著床榻,壓抑著氣息,努力將碗裡苦澀的褐色湯藥往口中灌去。

  剛剛的情景盤旋在腦海中,怎麼都趕不走,那些黏稠的碰擊聲好像從未離開她的耳畔。

  最後一口苦澀湯藥喝進去,尤玉璣深吸一口氣,將空碗重新放下。助孕藥喝完,好似完成了任務般,一股氣力忽地被抽走。她雙手撐在桌面上,才勉強站穩。她低著頭,蹙起眉心來,默默等待痙攣與疼痛的散盡。

  司闕保持著跪坐在床榻上的姿勢,側首望著尤玉璣的身影良久。見她低下了頭,他在她微彎的雪玉後頸上多看了一眼,他收回視線,瞥向被褥間的血漬污痕,不是他想看過來,而是床榻上的血跡的確讓他想忽略都難。

  司闕下了床,走到床尾雙開門矮櫃旁翻了翻,隨意扯出來一件尤玉璣的貼身小衣,擦了擦手上的污痕,用力擲在床榻上。

  然後,他轉過身,重新將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

  她還保持著低著頭雙手撐在桌面的姿勢,沒有動過。

  司闕忽地洩了氣,有點後悔。

  他的確不夠暢快,可真正疼的人是她。

  還在疼嗎?

  司闕皺了皺眉。

  司闕再一次瞥向髒亂的床榻,默了默,他走到一側的高櫃中翻找乾淨的床褥和錦被。

  尤玉璣聽見響動,終於回過頭望向司闕,見他在換床褥,她低聲:「不用你換這些……」

  她想往前走,可剛邁出一步,雙腿便站不穩。

  司闕放下手中的床褥,轉身朝尤玉璣走過去,雙臂勒在她臀下,將人豎著抱起。雙足忽然懸空,尤玉璣下意識地將手搭在司闕的肩上。她垂眸,望向司闕,可是司闕也垂著眼,並沒有看她,低垂的鴉睫遮了他眼裡的情緒。

  很快,司闕便放開了尤玉璣,將她放在床頭小几旁的高腳凳上。

  尤玉璣剛想說什麼,司闕已經放下她後轉身去床榻邊繼續換下弄髒的床褥。司闕將床褥換好,立刻轉身往外走。

  尤玉璣目光追隨著他,見他走出去,慢慢蹙起兩彎細眉——他好像不太高興?

  尤玉璣以為司闕走了,可是不多時就聽見司闕在外面與人說話,似乎在吩咐抱荷什麼事情。又過了一會兒,司闕重新回來了,手中端著一盆水。他直接朝尤玉璣走過去,將端著的那盆水放在尤玉璣身側的床頭小几上。

  一條雪色的棉帕子搭在盆邊,裡面溫熱的水飄著氤氳的水汽。

  尤玉璣還沒有將目光從那盆水中移開,細腰已被司闕握住,被他從高腳凳上抱下來,雙足重新踩在地面。司闕蹲下來,掀開尤玉璣藏青的棉布裙,將她裡面那條特殊的裡褲褪下來。

  他將浸了熱水的棉帕擰乾撫平攤在掌中,要去擦她身上的血污。尤玉璣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後腰抵在身後的高腳凳上,被掀起的藏青棉布裙重新落了下來。

  「我自己來吧……」尤玉璣聲音低低的。她用手壓了壓裙子。

  懨戾在司闕的眸中一閃而過,他剛要起身,就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陳安之的說話聲——

  「尤玉璣,你屋子裡的下人都去哪兒了?」

  尤玉璣心裡咯噔一聲。因為司闕今天傍晚會過來,她尋了許多理由將身邊的下人都支開了,只留了個抱荷。偏偏剛剛司闕出去吩咐抱荷打水時,又讓抱荷去一趟小廚房。

  被換下的床褥堆在一旁,剛剛被司闕褪下來的裡褲還堆在她腳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鼻息間都是些奇怪的味道,甚至她不確定自己此刻臉頰是否泛紅。尤玉璣扭頭望向門口,看著陳安之的身影映在房門上,她心跳猛地緊湊起來,急說:「不要進來!」

  陳安之皺眉立在門外,冷笑了一聲,道:「尤玉璣,我來看望你,你竟是閉門不見?」

  尤玉璣正想著怎麼將陳安之打發走,忽覺一陣涼意。她低頭望去,竟是司闕拿著濕帕的手探過來給她擦拭。

  這個時候?

  尤玉璣飛快地瞟了一眼門上映出的陳安之身影,再將目光移回來,推了推司闕的肩。司闕手中擦拭的動作不緊不慢,他抬起頭對尤玉璣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尤玉璣蹙眉咬唇,重新警惕地望向房門的方向。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尋常些:「我不舒服已經躺下了,世子爺有什麼事情改日再說。」

  陳安之在房門外沉默了片刻,尤玉璣卻生生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門外的陳安之難得說了軟話:「你不舒服?可請過大夫看?」

  「不勞世子爺費心了!」尤玉璣故意加重了語氣,希望陳安之會如往常一眼礙於顏面拂袖離去。

  可偏偏事與願違。尤玉璣也不懂陳安之今日是怎麼了。他什麼也沒說,當然也沒離去,仍舊站在門外。

  方清怡已經嫁過來幾日了,他為什麼不去陪他的美妾?來她這裡做什麼!

  尤玉璣心中焦急。感受著司闕不緊不慢的擦拭動作,尤玉璣心中更急。

  過了一會兒,司闕終於給尤玉璣擦完。尤玉璣剛鬆了口氣,就聽見門外的陳安之重新開口:「我都知道了。胡太醫給你母親診治,需要你懷一個孩子。所以我過來了。不管怎麼說,你母親也是我的岳母大人。夫妻一場,我不會見死不救。」

  回答陳安之的是滴答水聲。

  尤玉璣飛快轉眸,驚愕地望向司闕——他在洗帕子。

  血跡在水中慢慢暈開。

  房門外的陳安之疑惑問:「你不是說你不舒服已經躺下了?尤玉璣你該不會本性難移,在房裡藏了男人吧?」

  司闕抬起眼睛對尤玉璣笑,話卻是對門外的陳安之說的——「世子好福氣,一邊與表妹兩情相悅,一邊又來姐姐這裡生孩子。」

  陳安之怔住:「公、公主……你怎麼在這裡,我、我……」

  「反倒是將我置之雲霄閣不聞不問。」司闕唇角的笑越來越燦爛,他望向尤玉璣,唇畔的笑容曖昧起來,「還是姐姐待我好。」

  尤玉璣抿唇望著司闕,頗有一種口不能言的無奈之感。

  「我沒有!」陳安之慌了,「我只是沒有顏面見你,不敢打擾你!我……」

  他將手搭在門上,想要將房門推開,卻又猶豫了。

  尤玉璣不想陳安之這個時候進來,急說:「世子還是請回吧!這些話還是不要在我的屋子裡說比較好!」

  陳安之滿肚子的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面前的這道房門,推開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司闕彎腰,撿起尤玉璣腳邊那條特殊的雪色裡褲擦了擦手上的水漬。然後他站起身,再次將尤玉璣豎抱著,放在一邊的床榻上。

  他將剛換下的床褥隨手扔在盆上,覆了水中的血痕。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慢條斯理,且一邊做這些一邊與房門外的陳安之說話:「姐姐讓世子爺走。」

  司闕俯下身來,湊到尤玉璣耳邊低語:「願姐姐好眠。」

  他的氣息拂在耳畔,尤玉璣知道這個時候不該生出別樣的情緒來,可是好像心頭被輕風吹拂而過。

  司闕壓著尤玉璣的肩,讓她躺下來,再拿來被子給她蓋好。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改日再過來。」陳安之訥訥說完,面前的房門卻打開了,司闕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面對陳安之,司闕顯然沒有面對尤玉璣時的笑臉,他冷漠瞥著陳安之,道:「姐姐說她不舒服,要休息。」

  陳安之下意識地點頭,道:「我這就走。」

  臨走之前,陳安之欲言又止,終於小聲忐忑說出來:「你也早些休息……」

  司闕冷漠地垂著眼。

  陳安之頗有些戀戀不捨地離開。他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房門在身後猛地一聲被用力關上。他回頭,望著緊閉的房門,不由想——闕公主聽見他對尤玉璣的話生氣了?

  陳安之在原地立了一會兒,才繼續往外走。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想著闕公主剛剛對他說的話。他對闕公主說的都是心裡話,他將闕公主弄進府來為妾,一直覺得很對不起公主,有辱公主,想要獻好偏又不敢冒失出現在公主面前。可是剛剛闕公主生氣了?

  那……是不是說明公主也是有幾分在意他的?

  這世間男男女女的情愛之事,大多逃不過一個「醋」字。公主生氣是因為吃醋了嗎?陳安之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闕公主撞見他與表妹說話時的場景……

  陳安之受寵若驚地笑了。

  他原本打算先讓公主安靜地住一陣子,不去打擾公主,讓公主先適應府裡的生活。如今看來,他可以試探著主動去接觸公主了,說不定公主會比他預料的時間要更早些接受他。

  一想到朝思暮想的神女有朝一日也會與他恩愛纏綿,陳安之整顆心都燦爛起來。

  他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方清怡的暗香院。

  方清怡還沒睡,正失落地坐在窗邊。

  因為母親將所有罪責頂去,王妃念在是自己的親妹妹,的確沒對母親做什麼,卻是再不准母親登門。想起這裡,方清怡就很難受。懷念起尤玉璣沒嫁進來之前,他們方家把王府當成自己家的日子。而如今母親被攆走,她又成了低賤的妾……

  越想,她心裡越酸澀。

  她想除掉尤玉璣,也想除掉雲霄閣那位。只有她成了主母……

  紅簪笑著進來稟話:「姨娘,世子來看您了!」

  方清怡立刻強打起精神,笑臉相迎。她有時候會慶幸表哥到底是心裡有她的。只是她不會知道親密無間時,陳安之心裡想著的卻是不知何日才能與心愛的公主魚水交融。方清怡也沒多少心神想其他,她心裡生出另一重擔憂——表哥實在太黏她,真的不會傷了孩子嗎?

  ‧

  陳安之離開曇香映月後,司闕也走了,走時將那條特殊的裡褲帶走了。此時尤玉璣躺在床上睡著了,並不知曉。

  司闕一直回到雲霄閣,才將憋了良久的血吐出來。

  ‧

  翌日,尤玉璣抱膝坐在美人榻上發呆。

  抱荷開開心心地進來,將插花放在窗台上,說:「夫人,您上回說每次換新梅的時候也往雲霄閣送一份。奴婢一會兒就送。」

  尤玉璣撫著百歲的後頸:「不必送了。」

  她垂著眼睛望著百歲,有些茫然不知日後如何待司闕。她想減少與司闕的接觸,讓事情慢慢淡去。

  可事與願違。

  又過一日,尤玉璣來了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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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9 01:53:02
第三十一章 備孕

  旁的人家小妾給主母請安,那是硬著頭皮去找罪受。偏偏晉南王府這裡不是如此。林瑩瑩、春杏和翠玉也不會想到,她們會喜歡上尤玉璣的花廳。

  尤玉璣待她們一直很和氣,她們幾個每日上午向尤玉璣請安,花廳裡都會備著些精致的點心,有時候也會有她們不曾吃過的司國特產。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即使是同樣的茶水,尤玉璣花廳裡的茶水好像都更香醇些。尤玉璣喜歡些花花草草,身邊的侍女總是會在四處擺放許多插花,如今季節緣故,大多擺放著梅。天寒之後,每次邁進尤玉璣的花廳,撲面而來的溫暖,還夾雜著香氣。

  林瑩瑩是個嘴甜的,每每黏在尤玉璣身邊討東西,尤玉璣也總是會依了她。慢慢地,幾個姨娘幾乎整個上午都待在尤玉璣溫暖的花廳。最初是林瑩瑩賴著不肯走。後來翠玉發現林瑩瑩總能在尤玉璣這裡討了東西,也磨磨蹭蹭不肯走。最後,就連沉默寡言的春杏也不好意思提前走。

  ——名義上是小妾給主母請安,實際上更像是幾個女人們聚在一起說說話。

  甚至,她們幾個會拿些針線活窩在尤玉璣的花廳裡度過一整個上午。

  尤玉璣因為身子不舒服,早晨見過她們之後,便先一步去裡屋躺一會兒,她們倒是沒走,仍在花廳裡閒聊。

  「這紅彤彤的,瞧著像是大婚用的。你給誰做的?」翠玉問。

  「開了春,我妹子就要嫁人了。」林瑩瑩笑著,「她在家裡也要忙著生計,沒那麼多時間給自己準備出嫁的東西,反正我也是閒著,就幫她做一些。」

  翠玉不吭聲了。有時候她很羨慕林瑩瑩,雖說都是不得已落了勾欄之地,可林瑩瑩是有家有姓的。不像她,不記得自己的爹娘,連個姓都沒有。

  「若你不嫌棄,我幫你繡帕子吧?」春杏小聲說。

  「那可要謝謝你啦!說實在的,我的針線活實在不算多好。」林瑩瑩笑嘻嘻地將繡籃裡的一方帕子塞給春杏,「喏,線都在裡面,圖樣配色你自己隨心意就是。」

  翠玉沉默了一會兒,也拿了林瑩瑩繡籃裡的活計幫忙。原先在勾欄之地,日日不得閒,就算不用哄著貴客,也要吹拉彈唱練本事,不像現在是真的閒了下來。

  尤玉璣小躺了一會兒,也到了用茶點的時候,便起身來了花廳。她身上裹著件毛茸茸的淺紫斗篷,手裡還握著個小巧的取暖手爐。她一邁進花廳,就瞧見三個姨娘都安安靜靜地做著針線活,丫鬟們也在一旁幫忙。

  尤玉璣笑笑,道:「吃些東西先。」

  林瑩瑩立刻燦爛笑起來:「又可以吃姐姐這裡的糕點啦,好開心!在姐姐身邊簡直就像日日都在過年!」

  尤玉璣在鋪了厚墊子的圈椅裡坐下,幾個侍女魚貫而入,端進來熱茶和幾道糕點。今兒個糕點都是軟的,熱的。

  林瑩瑩放下手裡的針線活,拿著一條薄毯屁顛屁顛地朝尤玉璣走過去,搭在尤玉璣的腿上,她甜甜地說:「天寒的時候,姐姐又是特殊的時候,可要好好注意保暖才是!」

  侍女剛將茶水放下,她就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茶,還用茶蓋撥去茶面上的茶葉,雙手將茶水捧給尤玉璣:「姐姐剛起身,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好。」尤玉璣微笑著接下來,又讓林瑩瑩去吃糕點。

  翠玉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在心裡嘀咕一聲:「馬屁精。」

  林瑩瑩吃了口紅豆碎薏粥,雙眼彎成一道縫:「好甜呀!一會兒剩了我能拿回去吃嗎?」

  「當然行呀。」尤玉璣將跳到腿上的百歲抱近一些。

  春杏只吃了一塊甜甜的糯米糕,就淨了手,重新拿起帕子,安安靜靜地繼續繡鴛鴦。

  翠玉擰著眉半天,也想撈著點什麼。她沒好氣地說道:「這門是不是沒關嚴實啊,怎麼漏風的!不知道姐姐抗不得冷風的嘛。」

  尤玉璣含笑望過來一眼,柔聲:「沒關係,我不怎麼冷。」

  翠玉訕訕,低著頭開始喝紅豆碎薏粥。最初入府,她的確曾鬥志昂揚想要爭一爭鬥一鬥。可是林瑩瑩是和她相依為命多年的姐妹,沒法鬥。春杏又是那麼個窩囊樣子,根本不值得一鬥。

  尤玉璣?

  算了吧。身份擺在這裡,鬥什麼呢?還不如學學林瑩瑩,怎麼哄夫人高興,多哄點東西出來,不管是朱釵首飾綾羅布匹,還是些糕點茶葉……

  翠玉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暗香院那位。

  她梗了梗脖子,說:「姐姐,暗香院那位自抬進來,可一次都沒跟您請安呢。這也太不像話了,簡直是不把姐姐放在眼裡。」

  尤玉璣有些心不在焉,她溫聲:「她不來也沒什麼。」

  翠玉一下子就蔫了。得,她想站隊當卒都不行,夫人根本不想和暗香院的那位鬥。

  林瑩瑩偷偷瞟一眼尤玉璣的臉色,敏銳地覺察出尤玉璣似有心事心緒不寧,她朝翠玉使眼色,可翠玉明顯沒看出來。

  翠玉又說:「還有雲霄閣那位,也沒個影子。」

  尤玉璣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水灑出來,落在搭腿的毯子上。百歲嚇了一跳,靈敏地跳開。

  林瑩瑩「哎呀」了一聲,趕忙跑過來拿帕子給尤玉璣擦,「姐姐沒燙著吧?幸好蓋著層毯子……」

  「沒什麼事情。我去換衣裳,再躺一會兒。」尤玉璣溫柔笑著。

  那條毯子接了茶水,尤玉璣身上的衣服沒有被弄濕。她只是有些心緒不寧,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獨自回到寢屋,朝床榻走去。

  她望著那架床榻,腳步忽然頓住。

  最後,她轉身朝窗下的美人榻走去,在美人榻上側躺下來。

  視線裡,還是那架床榻。她閉上眼睛,眼前還是那張床。她輕嘆一聲,慢吞吞地轉了個身。

  屋內燃著寧神的熏香,她逐漸睡著了。

  夢裡,有人握著她的雙腿撞擊。凌亂的床褥蹭著她的臉,她的視線似乎也變得晦暗。

  尤玉璣猛地驚醒,急喘地坐起。

  半晌,她慢慢抬眸,望向窗台上的那瓶紅梅。紅梅開得明豔,星星點點的紅絢燦著。

  ‧

  方清怡去了一趟清雅居。

  清雅居很大,賣些古玩、墨寶,京中許多達官顯貴時常來這裡覓寶。日子久了,這些權貴們也會時常邀些友人來清雅居品茗議事。

  方清怡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提前令人盯著陳琪,知道陳琪今日來了清雅居。

  陳琪今日邀了幾個同窗小聚,他剛從雅間走出來,方清怡令紅簪走過去,匆匆低語了兩句。

  陳琪皺眉,看向遠處的一間雅間。略作遲疑,他還是跟著紅簪去見了方清怡。

  進了雅間,陳琪也不往裡走,只站在門口望向方清怡,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你很喜歡尤玉璣吧?」方清怡問。

  陳琪板著臉:「她是四弟的夫人,是我的弟媳。你不要亂說!」

  方清怡笑了,她說:「如果我告訴你尤玉璣已經跟安郎和離了呢?」

  陳琪一怔,剛要轉身離去的腳步生生頓住。他皺著眉,盯著方清怡的臉色,顯然不信這話。

  和離這樣的事情本來就稀少,三五年中能出那麼一例罷了。更何況尤玉璣和陳安之的婚事又是陛下賜婚。

  「尤玉璣自從嫁到晉南王經歷了怎樣的屈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能忍受自己心愛的人被這樣欺負?」

  「你不要胡說!」

  理智讓陳琪必須否認自己對尤玉璣的感情。

  方清怡繼續笑著說下去:「你可以問問安郎,這兩人和離之事是不是真的。只不過是礙於聖上賜婚,明面上繼續扮著夫妻罷了。這個時候,難道你不想幫她一把嗎?」

  方清怡朝陳琪走過去:「我知道三哥是正人君子,不願趁人之危,更不願意擔上搶奪弟媳的罵名。可是他們兩個人已經簽下和離書,你為何不趁此幫她一把,幫她解圍?你不是趁人之危,也不是搶奪弟媳。不僅幫了她,也是幫了你四弟。」

  陳琪仍陷在震驚中——她與四弟和離了?

  「她一直都在想念她的故土,三哥就不打算送她回草原嗎?這樣既救了三哥的心上人,也解了如今的死局。」方清怡聲線蠱惑,「我想三哥也不想尤玉璣承擔違抗聖旨的罪責吧?」

  方清怡又勸了許多。

  陳琪一直皺著眉,眼前浮現兩年初見尤玉璣的場景——天幕湛藍碧草芬芳,她與草原男子們一起賽馬,英姿颯爽。那日就連耳畔的風都是她的笑聲。

  世人都讚尤玉璣紫衣起舞的仙子模樣,陳琪卻唯痴她一身鮮紅騎裝跨坐在馬背上於天藍碧草之間馳騁的颯姿。

  如今她挽起雲鬢穿起端莊長裙,溫柔平和。她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她是不是也想回到故土,回到草原上?

  在尤玉璣與陳安之大婚那一日,陳琪曾立誓再也不可痴想她,決不能覬覦自己的弟媳。可是這一刻,他動搖了。

  確切地說,這不到一個月的時日裡,他已動搖了無數次。

  ‧

  幾日過後,尤玉璣的月事盡了。她抱著百歲窩在美人榻上,低著頭,心事重重。

  抱荷端著茶水進來,疑惑地說:「夫人,是床榻不舒服嗎?您最近怎麼總歇在美人榻上?」

  若說白日裡在美人榻歇著很尋常,可是抱荷發現尤玉璣最近晚上也宿在美人榻上。

  尤玉璣將鬧騰掙扎的百歲放開,說:「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抱荷心想天還沒黑,時間還早呀?不過她也沒多問,立刻照辦。

  尤玉璣沐浴之後,去了雲霄閣。

  尤玉璣見到司闕時,他闔目坐在一張搖椅上,慢悠悠地晃啊晃。

  「司闕。」她輕聲喊他的名字。

  司闕睜開眼。尤玉璣穿著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斗篷,裹著裡面淺紫色的裙裝。她將兜帽摘下來,簌簌帶下一點落雪。

  尤玉璣抿了下唇,才對司闕溫柔笑起來,輕聲:「還是需要你幫忙。」

  「好。」司闕笑起來,「姐姐。」

  司闕站起身,朝裡間走。

  搖椅還在慢悠悠地晃悠著。

  尤玉璣望了一眼不停晃動的搖椅,輕輕舒出一口氣,她將身上沾滿落雪寒氣的斗篷解下來,搭在搖椅上,才跟著司闕走進了裡間。

  司闕站在床榻前,背對著尤玉璣。

  夕陽忽地落了山,從窗紙照進來的光輝一下子暗下去。

  尤玉璣收回望向司闕的目光,她朝床榻坐過去,在床邊慢慢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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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抱抱

  流風端著茶水想要上樓,被停雲攔了下來。流風不解地望著停雲,問:「怎麼了?」

  停雲搖頭,低聲:「以後夫人來了,若沒吩咐便不要擅自上去。」

  流風眨眨眼,站在樓梯上琢磨了一會兒,忽然就笑了,美滋滋地端著茶水往樓下去了。

  樓上的寢屋裡,尤玉璣坐在床邊,她努力趕走不太好的記憶,抬起頭望著面前的司闕,柔聲:「你身體可還好?」

  「姐姐放心,還停著藥,不會影響孩子。」他仍然還是那樣雖帶著點笑卻難藏疏寒的語氣,更是說不上態度不好,可是尤玉璣還是隱約覺察出些不同。

  尤玉璣仔細觀察司闕的神色,試探著開口:「若是今日不方便,改日也好。」

  回答她的,是司闕用力扯下懸掛的床幔。他力氣不小,床榻兩側掛床幔的鉤子一陣晃動。兩扇青色的床幔緩緩落下來,柔軟地堆在尤玉璣的腿上,也逐漸遮住兩個人對望的視線。床幔逐漸將床榻攏合於內。兩個人一坐一立,落下來的床幔將兩個離得很近的人視線切割開,只能隱隱看見對方的身影。

  司闕探手,剛要掀開床幔。他的手懸在那裡,動作生生頓住。

  ——反正姐姐只想要個孩子。反正姐姐不許他解她的衣裳,不許他碰她別處。

  司闕懸在半空的手慢慢虛握成拳,再緩緩放下,然後抬起了尤玉璣的腿。

  床幔內,尤玉璣驚訝地抬眸,望著床幔上映出的司闕的影子。潤紅的旖唇微張,她想說什麼,終因為床幔外司闕為她褪下裙褲的動作而抿了唇。她不得不躺下來,將臉偏到一側,蹭埋進柔軟的床褥裡。搭在身側的手微微用力,攥緊了床褥。兩條腿無憑靠,漂浮著一般。做著最親密之事的兩個人卻被一道青色的床幔相隔,近在咫尺又不可見。

  司闕鬆開尤玉璣的時候,一滴眼淚從尤玉璣的眼角滑落,落在她頭側的床褥上。

  「嘩——」的一聲,司闕將床幔拉開。

  尤玉璣微怔,她抿著唇慌忙將眼角的淚抹去了。她手腕撐在床榻上坐起身來,然後拉了拉短衫的衣擺,盡力遮了一下狼藉。

  司闕盯著尤玉璣的表情,心裡的氣悶更重。他悶聲問:「姐姐,你哭了?」

  尤玉璣笑了笑,說:「只是有一點疼。」

  她很快又加了一句:「沒事的。」

  司闕欲言又止。一時之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他盯著尤玉璣半晌,問:「需要讓流風進來幫你嗎?或者喊你的侍女。」

  ——他想幫她整理,可是她興許不太願意他碰她。

  尤玉璣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著說:「可以借這裡讓我小躺一會兒嗎?」

  司闕笑了,道:「姐姐真客氣。」

  他轉身,不去看尤玉璣。

  尤玉璣實在覺得不舒服,她在床榻上躺下來,一雙腿才得以放在床榻上。她沒有去撿落在地上的裙褲,只扯了床上的棉被裹在身上。

  她只是想小躺一會兒,可是司闕在熏香裡加了助眠的東西,讓她深深睡去,這藥能讓她一直睡到明天早上。

  司闕站在床邊,黑著臉看了尤玉璣好一陣子,才起身往外走,端了溫水過來,給尤玉璣溫柔擦洗。

  他走下樓,看見抱荷正和流風說話。

  見了他下來,抱荷笑著說:「夫人給公主帶了雞湯,現在還熱著呢。奴婢剛剛還和流風說要不要先拿去廚房溫著。公主現在用嗎?若是現在用,就不需要先溫著啦。」

  「給我罷。」司闕伸手。

  抱荷趕忙將食盒遞給司闕。

  司闕又道:「天冷,你家夫人今晚不回去了,就宿在這裡。」

  抱荷點點頭,也不疑有他。反正尤玉璣也不是第一次宿在這裡。

  司闕提著食盒上樓。他在桌邊坐下,對著床榻的方向。他將食盒打開,拿出裡面的東西。不僅有一碗熬了許久的雞湯,還有兩味他喜歡的糕點,和一瓶紅梅酒。

  司闕一邊瞧著酣眠的尤玉璣,一邊將雞湯喝了、糕點吃了,紅梅酒亦喝光了。

  他上身向後靠著椅背,依舊不能解去心中煩悶。

  ‧

  第二天尤玉璣醒來時,時辰還早。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望著陌生的床榻,她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自己在雲霄閣。

  她驚訝自己昨晚會在這裡睡著。她環顧四望,不見司闕的身影,卻看見自己的裙褲疊好放在床尾。她凝望走神了片刻,才將裙褲拿過來穿好,悄聲下了床。她小心翼翼推開裡間的門,看見司闕睡在外間的木榻上。她在裡間門口駐足了片刻,回身進去抱了被子出來。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木榻旁,將手中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蓋在司闕的身上,然後才悄聲離開。她彎著腰走出去,盡量不碰到珠簾發出聲響來。

  司闕睜開眼。

  他翻了個身,將殘著她的氣息的被子往上扯,將臉埋進去。

  司闕不是剛醒,而是一夜未眠。

  他總是忍不住想起尤玉璣的那滴淚。

  難受。

  真難受。

  是以,司闕用過早膳之後,如其他幾個小妾一樣,破天荒地去曇香映月給尤玉璣請安。

  見到司闕也來了,其他三個小妾十分新奇。

  「呦呵,這是誰呦?居然來給姐姐請安了。」翠玉本能地發揮著陰陽怪氣的本事。

  司闕沒理她,望向坐在圈椅裡的尤玉璣。

  她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裙裝坐靠在寬大的圈椅裡,腿上蓋了一條雪白的絨毯,一個小巧的雙雀祥雲手爐放在她的腿上,沒有被捧在手心。她手裡反而拿了一本圖冊。

  見司闕來了,尤玉璣也有些意外。她暫且將手中的繡活圖樣放下,望向司闕溫柔笑著:「過來坐。」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去,在她身邊的椅子裡坐下。

  枕絮立刻端來熱茶。

  尤玉璣垂著眼睛,目光落在手中的圖冊上。她以為司闕一個人在雲霄閣太孤單了,於是溫聲說:「你若上午閒著沒事,過來坐坐,大家一起說說話也是好的。」

  司闕的目光追隨著尤玉璣,望向她手裡的圖冊。打眼望去,都是喜慶的圖案,正是婚儀時要用到的女紅物件。

  見他望過來,尤玉璣溫聲對他解釋:「瑩瑩的妹妹快成親了,她們幾個在幫忙做些針線活。不過你應該不會這些。」

  司闕沒說什麼,他喝了半盞熱茶,驅離了身體裡的寒意。司闕也說不清是這半杯茶驅走了他體內的寒氣,還是靠得姐姐近一些,不由變得暖和起來。

  司闕無聊地拿起那本圖冊翻看著,打發時間。即使不與尤玉璣說什麼話,只要離她近一些,他心裡的那種煩悶就能得到紓解。

  林瑩瑩好奇地多看了司闕一眼,又收回視線繼續給妹子做嫁衣。

  過了一會兒,翠玉將忍了半上午的話終於別別扭扭地說出來:「姐姐,過幾日就是下元節了,咱們一起出府逛逛吧?」

  「好啊。」尤玉璣柔聲應下。對於幾個小妾的小心願,尤玉璣向來都是盡力滿足。

  翠玉一下子開心地笑了。雖然她早就猜到尤玉璣會答應,可是還是惴惴了半上午,聽她這麼爽快答應了,她心裡真是高興。

  林瑩瑩彎著眼睛笑:「我們也都可以去是不是?」

  「當然。」尤玉璣含笑點頭。

  林瑩瑩免得不又發揮嘴甜的本事,一連叫了好幾聲「好姐姐」,惹得司闕抬眼瞥了她一眼。

  司闕收回視線,繼續無聊地翻開圖樣。他又翻看一眼,赫然看見上面畫了一條開襠褲。司闕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冷聲:「為什麼會有這東西?」

  尤玉璣循聲望向圖冊,再看了司闕一眼,抿著唇沒有說話。

  林瑩瑩伸長了脖子望了望,笑著說:「公主不知道這個?姑娘家成親可是要備著這個當嫁妝的。」

  司闕覺得很不可思議,嫌棄地將畫圖放在一旁。

  翠玉心想還有自己知道而公主不知道的事情,心裡一下子暢快了,拿出博學的姿態來,就連腰桿都挺直了些:「公主這就不懂了。這是姑娘家體恤新郎官,怕他頭一遭見了美人遭不住,又尷尬又生疏導致不頂事。」

  司闕看了尤玉璣一眼,慢吞吞地說:「無語的東西。」

  翠玉笑著繼續說:「這是給不經事的小郎君用的,還有那看上去體格不太行的。若是頂事的,自己扯了去,盡情吃個夠唄。」

  翠玉說完忍不住一陣笑。本就是勾欄之地的出身,說起床笫間的事情向來口無遮攔。林瑩瑩也是聽慣了,一邊的春杏可就聽不慣了,整個人都快要坐不住了。

  司闕還在望著尤玉璣。他問:「所以,姐姐沒有不准我。」

  尤玉璣抬眸望過去,顯然不知道他這半句話的意思。

  司闕背對著旁人,望著她的眼睛。

  四目相對了好半晌,尤玉璣好似忽然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尤玉璣一怔,手中捧著的袖爐差點跌下去。

  景娘子從裡間出來,稟話:「夫人,賬本送來了,在裡間放著。您一會兒進去看,還是現在給您拿過來。」

  尤玉璣有點想逃離司闕望著她的目光,道:「我現在去裡間看。」

  她讓幾個妾室先坐,自己起身,匆匆進了裡間。

  司闕的目光追隨著尤玉璣的背影。

  他想起尤玉璣幾次三番詢問他停藥可會對身體有害,想起她欲言又止地催他快些,想起他溫柔地問他身體可好,想起今晨搭在身上的錦被。

  原來,她不是那個意思。

  原來,她只是替他考慮,擔憂著他的身體,又不便直說。她並不是不准他碰她。

  司闕又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尤玉璣哭過的眼角。

  十九年來,司闕第一次覺得自己愚蠢,第一次覺得自己惡劣。

  他起身,朝裡間走去。

  花廳的裡間是一個不算寬敞的小屋子,偶爾暫歇。一張窄床擺在窗下,尤玉璣正腳踝交疊地倚靠在床頭,手裡翻著送過來的賬本。這些是尤家的賬本,只有比較重要的賬目才會送來給她過目。

  見司闕進來,尤玉璣轉眸望過來,柔聲詢問:「怎麼了?」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去,停在她身邊,垂著眼睛望著她,也不開口。

  尤玉璣望見司闕的裙帶折了一下,她將手裡的賬本放下,略側了側身,抬手給他整理好。她抬眸望著司闕,詢問:「是有事和我說嗎?」

  「姐姐。」

  「嗯。」尤玉璣輕輕點頭。

  司闕在床邊坐下,望著尤玉璣的眼睛。他慢慢笑起來,說:「姐姐,你抱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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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輾轉

  尤玉璣嚇了一跳,飛快地朝司闕身後望了一眼。幸好景娘子剛剛出去了,小間裡只她與司闕兩個人。

  尤玉璣將目光收回來,重新落在司闕的眉眼。

  心裡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她欠了欠身,抬起雙手輕輕抱了一下司闕,又很快鬆開,重新靠回身後的軟枕。

  司闕唇角的笑容又真摯了幾分。

  看,姐姐是准他抱的。

  但是,這也太敷衍了。

  司闕上半身朝尤玉璣覆去,雙手環過尤玉璣的細腰將她整個身子抱在臂彎裡。尤玉璣驚訝地微微張開嘴,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司闕將臉埋在她的胸口。

  尤玉璣身子僵了僵,動作有些不自然地向後靠了靠,脊背更貼近身後的靠枕。她努力讓自己僵著的身子放鬆下來,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司闕也聽見了,畢竟他的耳朵覆在她的心口。

  尤玉璣不由又望向門口的方向。即使這小間裡只他們兩個,可畢竟與外面的花廳一牆之隔,可不怎麼隔音。尤玉璣摸到司闕的手,想將他拉開。

  「姐姐。」司闕箍在尤玉璣腰後的手更加用力,「別推開我。」

  尤玉璣欲將司闕拉開的手不由停頓下來。她柔著聲音去詢問他:「這是怎麼啦?」

  司闕沉默了一息,才開口:「昨天把姐姐弄疼了。」

  尤玉璣略略驚訝地垂眸望向司闕。她聲音又輕又軟:「沒關係的,以後慢慢來就是。」

  尤玉璣悄悄將目光別開,到底生出一絲羞怯來。

  司闕還伏在她懷裡不肯離開,她不由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司闕在她後腰的手背,軟聲細語:「起來好不好?」

  「不好。」

  尤玉璣無言了半晌,才重新柔聲開口:「怎麼才起來呀?」

  尤玉璣等了等,也沒等到司闕回應,她不由輕輕蹙起眉心來,低聲責備:「司闕,你不能這樣無賴。」

  聽著尤玉璣有些無奈的語氣,司闕勾起一側的唇角,笑了。

  「姐姐!姐姐!」林瑩瑩拿著繡花圖樣興沖沖跑進來,「姐姐說這兩個圖樣繡哪個在袖口好看呀?」

  林瑩瑩推門進來,看見窗下窄床上兩人相偎的一幕,不由呆住。

  尤玉璣心裡一慌。緊接著,她看見司闕雪色的裙擺。

  司闕剛要起來,尤玉璣忽然抱住他的頭緊緊埋進胸口。她皺眉對林瑩瑩說:「公主思鄉難受正哭著呢,我一會兒再與你說。」

  說著,尤玉璣甚至輕輕拍了拍司闕的肩,輕哄著。

  「哦!那姐姐好好安慰安慰公主,我去問翠玉。」林瑩瑩捧著繡花圖冊推門出去。

  尤玉璣甚至聽見剛走出去的林瑩瑩不知道在與誰說:「姐姐忙著安慰闕公主呢,一會兒再進去。」

  尤玉璣鬆開司闕,垂眸忍俊不禁。

  她抬起眼睛望向司闕,撞見他正望著她笑的眸子。

  相視一笑,尤玉璣一邊理著司闕的衣襟,一邊故意提高了音量:「闕闕,別哭啦!以後有姐姐陪著你呢。」

  尤玉璣彎了彎溫柔的眉眼,低聲說:「你先在這裡歇一會兒,就別出去了。」

  「好,我聽姐姐的。」司闕對她乖乖地笑。

  尤玉璣將腿挪到床下,彎腰去拿鞋子。她的手還沒碰到鞋子,視線裡出現了司闕的纖長的手。

  尤玉璣慢慢抬起眼睛,望了司闕一眼,又垂下眼睛看向他幫她穿鞋的手。他的手瑩白如玉石,指節修長。尤玉璣一下子想到他撫琴時的模樣。

  兩隻鞋子都穿好,司闕將尤玉璣的腳放下,他轉眸望過來時,尤玉璣將目光移開。她起身,拿起一旁的賬本往外走去。

  司闕坐在床邊望著尤玉璣走出去的背影。尤玉璣走到門口,腳步頓了頓,回眸對他嫣然一笑,才邁步出去,將木門關好。

  司闕朝窄床躺下,聽著外面尤玉璣與旁人說話的聲音。

  「瑩瑩,你剛剛問我哪個圖樣?」

  「公主沒事,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可以了。」

  「枕絮,這賬本我瞧著沒什麼問題,一會兒你往清雅居跑一趟……」

  姐姐的聲音真好看,尤其是提到他的時候。不過還是與他說話時,更好聽一些。

  畢竟一夜未眠,司闕慢慢合上眼睛,聽著花廳裡尤玉璣的聲音,慢慢睡著了。

  ‧

  快中午,幾個妾室才從尤玉璣的花廳出去。

  春杏單獨住著,林瑩瑩和翠玉住在一起。三個人走出花廳,一起走了沒多久,便不再同路,春杏對林瑩瑩和翠玉笑笑,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翠玉撇撇嘴:「沒看出來啊,公主那麼清傲的一個人居然還會思鄉到落淚。」

  林瑩瑩想了想,說:「嗐,堂堂公主,一朝成了降國人不說,現在還給別人當了妾,心裡委屈著唄。」

  「別看公主誰也不搭理,倒是和夫人感情很好。」翠玉又說,「我可聽說夫人好幾次晚上直接宿在雲霄閣了。」

  「嗯。她們兩個都是司國人唄,說不定以前在司國的時候就認識了。再說啦,夫人待人那樣好,誰都喜歡和她相交呀。」林瑩瑩笑嘻嘻地看向翠玉,「就連你這個刺頭也不怎麼說夫人壞話了!」

  「你說誰是刺頭啊?討打!」

  兩個人笑著追逐。

  陳安之帶著幾個平日裡交好的高門公子哥兒回府,聽見女子的嬌笑追逐聲,一行人不由望過去。

  其中有一孫姓公子,朝翠玉多看了兩眼,吟了兩句誇讚的詩詞,再恭賀陳安之豔福不淺。

  陳安之臉上掛著笑,心裡卻並不舒服。

  ——他向來不喜女子這樣輕挑的模樣。在花園裡嬉笑追逐像什麼話?簡直不成體統!

  難道是因為日日與尤玉璣接觸,將兩個往日清雅人的性子給帶壞了?

  陳安之皺眉。

  ‧

  司闕站在雲霄閣二樓的窗口,朝外望去。天色由藍轉暮,再到夜色攀爬上天幕,他都沒有等到從梅林走過來的那道紫色身影。

  停雲從樓下上來,詢問:「殿下,今日仍斷藥嗎?」

  司闕沒回話,他又看一眼夜幕中閃耀的星辰,知尤玉璣今晚不會過來了,他神色懨懨地轉身,走到琴案後,隨心所欲地即興彈了一支曲子。

  一支不太不歡愉的曲子。

  司闕很多聞名遐邇的曲子都是他無聊時即興所作。然而今天,他頭一回沒將這支即興的曲子完成。彈奏到一半時,他忽然沒了興致。調子忽然就那麼斷了,也不管不顧。

  他拉開抽屜,抓了一把裡面的銅板同時高高拋起。

  嘩啦啦的一陣亂響後,一枚枚銅板散亂地落到地上。

  候在一旁的停雲仔細觀察著司闕的神色。

  司闕忽然問:「多少正面,多少反面?」

  停雲快步走過去,低著頭一二三四五地數起來。

  「算了。」司闕又阻止她數下去。他起身往寢屋裡間去,無聊地在床榻上躺下來。

  他睜著眼,望著青色的床幔。青色的床幔似乎總能隱約浮現一道婀娜的人影來。

  她會不會因為他兩次的不解風情將她弄疼了,所以想換個人了?

  司闕的臉色陰沉下來。

  他起身,拉開床頭矮櫃最下層的抽屜,望著安靜躺在裡面的那條特殊的雪色裡褲。

  明明最初只是一個男子對美人的見色起意,竟也落得今日輾轉不得眠。

  良久,司闕慢悠悠地自言自語:「這樣是不對的。」

  他將抽屜推上,將停雲喊進來,吩咐事情。

  ‧

  尤玉璣之所以今天沒有去雲霄閣,是因為她終於將那本關於孕育子女的小冊子翻完了。小冊子在最後兩頁,才寫了原來房事還是要挑日子的。

  尤玉璣望著「前七後八」這四個字好半晌,無奈地笑了。

  原來她這兩回的痛,是白白受了的?

  這樣倒也好,也該讓司闕好好休息一番,望他今晚好眠。尤玉璣將小冊子合上放進櫃子裡,去了淨室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牛乳浴,等她回到寢屋,百歲已經趴在她的枕頭邊等著她了。

  「你也好眠。」尤玉璣微笑著,用手指頭點了點百歲的頭。

  百歲睡得懶洋洋,只輕輕晃了晃尾巴當回應,並不想睜開眼睛理尤玉璣。

  尤玉璣在百歲身邊躺下來,忽然想起來她以前沒有說過「好眠」這個詞。下一刻,尤玉璣恍然,這是司闕常說的詞。

  ‧

  翌日,司闕用過早膳之後,又去了曇香映月。

  他去的時候不早了,林瑩瑩、翠玉和春杏已經繡了不少花樣。他緩步穿過月門,又沿著甬道走了許久,直到曇香映月的花廳出現在視線裡。

  司闕一眼看見了尤玉璣。

  她站在花廳的門口,正微笑著與人說話。涼風吹拂著她淺紫色的裙尾,一片瀲灩的浪潮。

  司闕望了她一會兒,才將目光從她身上移到她對面的人。

  那是個年輕的男子。

  玉冠青絲,一席青色的長衫繡著翠玉的暗紋。整個人清儒又挺拔。

  司闕盯著這個陌生的男子,繼續往前走。逐漸走近了,他聽見尤玉璣的聲音。

  「……麻煩傅公子了。」她在道謝,聲音是一慣的溫柔。

  「夫人客氣了。」年輕男子聲色溫潤,「天寒,不用送了。」

  「好。」尤玉璣微笑著輕輕點頭,再側首吩咐身邊的景娘子送人。

  司闕繼續往前走,與這位不速之客打了個照面。這位姓傅的公子朝司闕看了過來,可是司闕目不斜視,並不想看他。

  尤玉璣本是打算回花廳,見司闕來了,便駐足而候,微微笑著:「來的剛剛好,新炒的栗子剛端上來呢。」

  「哦?」司闕意味不明地說,「炒栗子好吃,我最喜歡吃了。」

  司闕如昨日那般,坐在尤玉璣身側,默默吃著白碟裡的炒栗子,一粒一粒又一粒。

  剛剛那位公子的面貌總是不由浮現在他眼前。

  雖然沒他長得好看,但是也算人模狗樣的。

  雖然沒他有才學,但是瞧上去像個讀書人。

  至於品行?

  司闕皺了皺眉,這世間沒幾個人品行比不過他。

  這一走神,司闕手中剝了一半的栗子不小心落了地,滾落到尤玉璣的腳邊。

  司闕的目光追隨著這顆炒栗子到了尤玉璣腳邊,再順著尤玉璣裙下露出的一點點鞋尖慢慢上移,最後望著尤玉璣側首與翠玉說話的含笑眉眼。

  與翠玉說完話,尤玉璣收回視線去拿栗子。她終於感受到司闕的目光,抬眸溫柔望過來。

  「姐姐,雲霄閣的布置我不喜歡,想重新修葺。」

  尤玉璣想了一下,點頭:「好呀。」

  司闕望著尤玉璣,慢慢笑起來。他問:「那修葺完之前,我可以來姐姐的廂房暫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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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同居

  尤玉璣沒有立刻回答,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這院落不小,空的房間也多,隨時歡迎你來。」

  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乖乖地笑著:「我想住得離姐姐近一些。」

  尤玉璣輕輕將目光移開了。

  若說最初不懂司闕的意思,此時也懂了。她沒有接話,垂下眼睛去拿白碟裡的炒栗子來吃。

  翠玉疑惑地問:「大冬天的,現在修葺?都不等到開了春?」

  司闕也收回了望著尤玉璣的目光,拿起一粒炒栗子,慢悠悠地剝著,顯然不想搭理翠玉的疑惑。

  ——他向來如此,對不感興趣的人,連說一個字都吝嗇。

  林瑩瑩笑著打圓場:「新年新氣象,趕著年前弄好才好呀!」

  尤玉璣也溫聲道:「你們三個也是,若是住處有哪些地方住得不舒服,正好可以一起拾弄拾弄。」

  林瑩瑩彎著眼睛:「姐姐!我床頭的櫃子抽屜有點鬆了!」

  翠玉也趕忙說:「我寢屋西面的窗戶漏風!還有……還有床幔也舊了!」

  春杏低著頭繡花,什麼也沒說。

  尤玉璣微笑著點頭,柔聲道:「一會兒讓管事往你們三個的住處去一趟,與他說便是。」

  「姐姐真好!」林瑩瑩甜甜地笑。

  過了一會兒,景娘子從外面進來,微笑著先向尤玉璣稟話:「夫人,午膳備好了。」

  「原來已經這樣晚了。」林瑩瑩趕忙起身,要告退。

  尤玉璣沒讓人走,將她們留下來一起用膳。

  林瑩瑩先誇一句「好姐姐」,再眼巴巴地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明白她的意思,微笑著說:「明日就是下元日,明天下午一塊出府轉一轉。」

  「好姐姐,姐姐真好!」林瑩瑩的聲音再甜三分,鍍了蜜似的。

  司闕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當日下午,司闕就讓停雲和流風收拾了東西,搬來了曇香映月。

  尤玉璣自然是一直住在曇香映月的正房,景娘子、枕絮和抱荷幾個管事的下人住在西廂房,其他下人住在倒座房裡,而東廂房是一直空著的。司闕搬來,正好搬去閒置的東廂房。那邊雖然一直空著,可院子裡的下人勤快,一直打掃著,他可以直接搬來住,停雲和流風提前過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即可。

  尤玉璣親自去了東廂房,仔細瞧著裡面的布置,讓枕絮去庫房又搬了不少東西過來。

  「對,這張琴案放在窗下。」

  尤玉璣吩咐完,轉眸望向司闕,詢問:「你看這琴案擺在這裡可合適?」

  「合適,姐姐挑的當然合適。」

  尤玉璣溫柔笑著,道:「若是還缺什麼,盡管讓人與景娘子說一聲。忙了這麼久,你今晚早些歇著。我就不打擾你啦。」

  司闕的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笑,心裡卻愣了一下——她這就走?

  司闕站在琴案旁,望著尤玉璣走出去的婀娜背影。他的手不經意間碰到琴案上的琴弦,琴弦發出一道聲響來。他回頭,皺眉瞥了一眼,令流風拿剪子來。

  他又想換弦了。

  司闕坐在琴案後,面無表情地將用剪子將琴弦粗暴地剪斷,再一一換弦。

  流風悄聲走出去,迎面看見停雲。她趕忙將停雲拉到角落,低聲道:「停雲姐姐,我一直有個事情不明白,還請姐姐解惑。」

  停雲望過來,等著她說。

  流風回頭望了一眼屋裡的方向,低聲詢問:「都知道殿下可寶貝那張琴了,可是殿下為什麼總是給那張琴換弦?」

  流風撓了撓自己的臉,小聲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殿下越是心情不好的時候越喜歡換弦,而且好像每次換完琴弦之後心情更不好了?」

  停雲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張琴是殿下親手用母后的棺木所做。」

  流風呆住。

  「換弦,大概是給皇后抽筋剝皮的意思?」停雲笑了。

  流風驚愕地張大了嘴。

  停雲瞥過來,那目光好似在笑話她——讓你問。

  ‧

  陳安之很晚才歸家。今日他與幾個友人相聚,喝酒時幾個美人相伴。他喝了酒,本就有幾分意動,卻有幾分嫌棄那幾個美人俗媚,沒動她們。他回了家,直接去尋方清怡,可方清怡今日剛請了大夫,說是胎象不太穩。這個時候,就算陳安之再怎麼動了心思,也不好再碰方清怡。

  「那表妹好好休息。」陳安之哄了方清怡一會兒,離開了暗香院。

  陳安之一走,方清怡冷了臉:「紅簪,你去看一眼世子去了哪個賤人那兒。」

  紅簪派一個丫鬟去盯著,小丫鬟很快回來說陳安之去了春杏的屋子。

  方清怡皺著眉,繼而冷笑一聲:「有意思,世子居然到現在還沒去碰過雲霄閣那位。」

  紅簪在一旁說:「您忘了,雲霄閣那位今兒個搬到夫人的曇香映月去了。」

  方清怡冷哼:「兩個虛偽的草原爛物竟混到一起了!」

  陳安之從方清怡的院子出來之後,著實猶豫了一番該去哪裡。他第一個想起司闕,卻仍是情怯。

  ……再等等吧?

  他還沒做好準備,他知道公主並不喜歡他,生怕公主面對他時流露半分厭惡的神色。

  至於翠玉和林瑩瑩?

  其實,說起來倒是令外人覺得不可思議。陳安之至今還沒真正睡過翠玉和林瑩瑩。摟抱親撫的親密事做了不少,最後一步倒是一直沒進行。

  原來在勾欄之地,他最初被她們眉眼間有幾分似闕公主的清雅所吸引。在煙花巷那樣的地方,他覺得翠玉和林瑩瑩就像一股清流。每每召她們相伴——陪酒、閒談、撫琴。

  可,他到底是嫌棄翠玉和林瑩瑩的出身。雖說他義正言辭地對別人說翠玉和林瑩瑩不是妓,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可她們在那樣的地方求生存,對給錢的賓客笑臉相迎,誰知道銀子給夠了她們有沒有主動脫了衣裳巴巴湊過去?就算貞操還在,被摟抱親撫總是有的,正像他對她們做過的那些。

  陳安之心裡嫌惡被別的男人碰過的不貞之身。

  陳安之邁進春杏房中時,春杏正坐在床頭繡嫁衣。

  「在繡什麼?」陳安之問。

  春杏趕忙將手裡的東西放下,說:「瑩瑩的妹妹要出嫁了,瑩瑩說她針線活不好,我幫忙繡一些。」

  陳安之沒怎麼聽,站在床邊,張開手臂等著春杏服侍。

  春杏跪坐在床邊,習慣性地去解他的衣帶。忽然地,春杏手中的動作停下來。她將手放在膝上,試探著說:「世子,您與夫人成婚這樣久還沒有圓房,這樣、這樣……這樣會讓下面的人在背後說道夫人的。」

  春杏搭在膝上的手緊張地攥起來,她極少主動勸世子什麼事情。

  「呵,你認識她幾日就幫她說話?」

  陳安之冷眼望過來,她便縮了縮脖子,把頭埋下去,不敢再多言了。

  「煞風景的東西!」

  陳安之抬手,春杏雙肩縮了縮。

  陳安之氣笑了:「你這動作什麼意思?以為我要打你不成?我陳安之豈是那樣粗魯的人!」

  陳安之憤然,拂袖離去。

  待他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跪坐在床上的春杏脊背軟下來,她起身下了床,跪在木榻上,探手推開窗戶,仰起臉來,呆呆望著天上的月亮。

  雖然陳安之因春杏替尤玉璣說話而動怒,他還是往尤玉璣的住處走去。

  ‧

  尤玉璣沐浴之後,換上寬鬆柔軟的寢衣,懶洋洋地倚靠在窗下美人榻上,有些吃力地翻看著手中的醫書。

  自母親病了,她就開始陸續讀一讀醫書。不得不說,對於之前從未接觸過醫術的她來說,讀這些醫書的確有點艱難。

  百歲在她的腿上臥成了一個球,早已睡著了。

  司闕已經走進來好一會兒了。下人都知道尤玉璣和司闕關係好,又都不知他本是男子,即使是入了夜,他要來尤玉璣的寢屋,尤玉璣身邊的下人也隨意讓他出入。

  今晚,他躺在床榻上良久也未睡著。是以,他過來尋尤玉璣了。他想來看看,姐姐為何今晚不尋他,是不是尋了旁的男子生孩子,莫不是昨日見過的那個白面廢物公子?

  「姐姐還沒歇下?」

  尤玉璣訝然,抬眸望向走進來的司闕。

  司闕說:「姐姐讀書好專注,我與抱荷在外面說話都沒聽見。」

  尤玉璣將手中的醫書放下,柔聲說:「你也沒歇下呢。」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來,在尤玉璣身邊坐下來,瞥了一眼尤玉璣手裡的書,道:「姐姐原來在讀醫書。」

  「隨便看看。」尤玉璣隨口說。她垂眸,望了一眼自己上身寬鬆的短衫,有點不自然。

  她沐浴之後換了寢衣,自然沒有再如白日那般裹胸。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比旁的女子更腴潤些,若不裹胸,不僅不方便還不太好看。她有點不喜歡這個樣子面對旁人,有心將他攆走,說:「很晚了,回去歇著吧?」

  司闕鴉睫輕抬,一雙漆眸亮晶晶地望著尤玉璣的眼睛,道:「姐姐,我認床,睡不著。」

  尤玉璣訝然,怔了一下,才說:「那……明日讓人將雲霄閣的床榻搬過來?」

  她又蹙眉,柔聲輕哄:「今日太晚了,不要麻煩下人了好不好?」

  「好。」司闕望著尤玉璣的眼睛,笑著點頭。

  尤玉璣輕捏著醫書的書角,心裡犯難這下該如何勸司闕回去。一時不知道怎麼勸,一時沉默著。

  她沉默著,司闕便也不說話,只是望著她乖乖地笑。

  百歲伸了個懶腰,醒了。它睜開眼睛望了一眼司闕,又轉回頭,在尤玉璣的腿上翻了個身,歪到一側興致盎然地給自己舔毛。

  好一陣尷尬的相對無言,或者說只是尤玉璣一個人的尷尬。她垂著眼睛,望著手中醫書上的文字,再度開口:「我那邊有些助眠的熏香,讓抱荷給你拿一些?」

  司闕搖頭:「我讓流風點了助眠的香,可還是不行。認床,睡不著。」

  尤玉璣蹙眉,詢問:「那……沒有別的法子幫你入眠嗎?」

  司闕唇角的笑意再深了深,他漆亮的眸子始終凝望著尤玉璣,道:「姐姐,我想睡在你這裡。」

  尤玉璣驚訝地抬起眼睛望向司闕,正好撞進他含笑的眸子裡。心裡有了絲別樣的觸動,她沉默了兩息,才輕輕地柔聲問:「不是說認床嗎?」

  司闕點頭,他說:「認床,也認人。」

  尤玉璣望著司闕凝怔,握著書冊的纖指微離,蜷到背面的一半書頁一陣陣簌簌聲,回到前面來,剛看的頁數被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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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表白

  書頁的簌簌聲讓尤玉璣從凝怔中回過神來,她低下頭,胡亂去翻書冊,想將剛剛看到的那一頁尋到。

  視線裡,忽地出現了司闕修長的手。

  她手中一空,那本醫書被司闕拿走了。他翻了翻,翻到尤玉璣原本看的頁數,再把書遞還給尤玉璣。

  尤玉璣始終垂著眼睛沒去看他,聽見他說:「我算久病成醫,倒是懂些醫術。如果姐姐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尤玉璣沒有回話,她眉心微蹙,浮現了一縷茫然。這縷茫然很快散去,轉而變成了猶豫。

  她不是不懂男女歡事的豆蔻年歲,也不是對自己的美貌無所知。

  她忽然對自己與司闕的關係產生了一絲茫然。

  ——他不是她的夫君,也不算她的情郎。

  一瞬間,尤玉璣想了很多。

  她忽然覺得有些話需要與司闕說清楚。

  她重新抬起頭,望向司闕的眼眸,認真而又溫柔:「我這兩日翻了些孕育子嗣的書冊,得知若想懷上孩子,對行房的日子也有講究。而最近幾日大概是懷不上的。」

  司闕聽著尤玉璣的話。他分明知道尤玉璣尋他只是想要個孩子,可聽她這樣說,他還是不愛聽。

  「除非為了懷上孩子,我的確是不太願意的。」尤玉璣頓了頓,斟酌了下用詞,「因為你不是我的夫君,我也沒有將你當成我的情郎。」

  司闕聽著她如何用最溫柔的語調說著最無情的話。

  兩個人相對而坐,司闕沉默著,他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遮了眸中的情緒。

  尤玉璣仔細瞧著他的神色。

  他不開心了嗎?

  好一陣兩相無言後,尤玉璣輕輕咬唇,細眉微微皺起。她拿出輕哄的溫柔語氣:「司闕,我與你說這些,是不希望你誤解。我不知道你只是想要男女歡事,還是真的對我有那麼半分的喜歡。若是後者,我更不能讓你誤會我把你當成了情郎。」

  司闕仍然安靜地垂眼坐在那裡,抿著唇,沒吭聲。

  尤玉璣等了好一會兒,他仍是如此。尤玉璣的一雙細眉越發攏皺。她伸出手,將手心輕輕覆在司闕的手背上,溫柔的聲線哄人的意味更濃:「不要不高興好嗎?姐姐沒有拒你,只是想把話與你說清楚。是姐姐有求於你,若你想要,姐姐不會拒絕你的。」

  她纖纖的指慢慢彎起,將司闕的食指握住手心,輕輕搖了搖。

  「我喜歡姐姐。」司闕忽然抬起眼睛,「我好喜歡姐姐。」

  尤玉璣訝然,握著司闕手指的手一下子鬆開。她望著司闕亮亮的漆眸,不隱藏自己的驚訝。

  腦子裡,空白了幾息。

  她隱約感覺到司闕興許對她有那麼一絲喜歡?到底是不確定的。可她沒有想到司闕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尤玉璣剛想將手收回來,手忽然被司闕緊緊握住。

  司闕望著尤玉璣慢慢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單純笑容,他說:「我睡不著,總是想著姐姐。越想姐姐越睡不著。所以就來尋姐姐。」

  尤玉璣被他直白裸赤的言辭弄懵了。

  「如果能抱著姐姐睡,一定能安眠。若姐姐不願,我只睡在這木榻上。只要知道與姐姐在同一個屋子裡,也能睡得安穩。」

  「姐姐,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姐姐這樣對我好。」

  「姐姐,十九年來我從未特別喜歡過什麼,直到遇見姐姐。」

  「姐姐,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你不喜歡我。可是如果我好好地喜歡你,姐姐將來會不會也可能有那麼半分的喜歡我?」

  他皺了眉,向來清冷的五官竟流露出幾分可憐相。

  尤玉璣早已被他這些直白的話弄得懵怔在那裡,怔怔望著他,一時失去了言語能力,完全不知道怎麼接話。

  司闕忽然又垂下眼睛。在他用長長的眼睫遮住那雙漆亮的眸子前一刻,尤玉璣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了失落。

  他的聲音也跟著低落下去:「雖然我不能像世子那樣給姐姐身份地位萬貫錢財。可我絕對不會像世子那樣惹姐姐煩,我只會心疼姐姐對姐姐好,將我整顆赤誠的心都捧給姐姐。」

  「我想做姐姐的情郎。」他抬起明澈的漆眸深深望著尤玉璣,「姐姐就算念在我命不久矣,試一試來喜歡我好不好?」

  「好。」

  話一出口,尤玉璣瞬間抿了唇。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花言巧語給哄騙了。她實在很少這樣衝動過。只是在這一刻,她被面前這雙滿眼都是她的眸子哄到了。

  不忍拒絕,也不忍繼續望著這雙乾淨的眸子。她輕輕將目光挪開,望向坐在一旁的百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百歲已經不再給自己舔毛,還是歪著小腦瓜望著司闕,在聽他說話。

  尤玉璣輕輕閉上眼睛,司闕剛剛一句又一句的話好似還在耳畔。

  「姐姐,你答應了?你不會反悔吧?」司闕問。

  尤玉璣聽出司闕聲音裡藏著的欣喜。

  算了……被哄到就哄到了吧。

  她輕輕舒出一口氣,重新轉過臉望向司闕,慢慢溫柔地笑起來:「不反悔。我會試著去喜歡你。」

  司闕一瞬間笑了:「姐姐真好。謝謝姐姐讓我做你的情郎。」

  尤玉璣再一次在心裡想傳言絕不可信。人人都說司國闕公主寡言不愛笑仿若冰山一座。可她自己真真接觸了,才知這話多荒謬。

  「姐姐,那我可以睡在這裡了嗎?」

  尤玉璣點頭。

  司闕拉了拉尤玉璣的手,問:「姐姐的手真好看,我可以親親嗎?」

  「不可以!」尤玉璣說著拒絕的話,卻忍不住因他的語氣笑了。

  司闕立刻鬆了手將尤玉璣的放開,他說:「好,我聽姐姐的。」

  尤玉璣眉眼間的笑意再多了一絲,她笑著說:「好啦,去睡吧。我還要再看一會兒書。」

  「我想陪姐姐。」

  尤玉璣沒說什麼,只是朝美人榻裡側挪了挪。見此,司闕起身去了一旁架子上的薄毯重新走回來。他將薄毯搭在尤玉璣的腿上,自己挨著她也倚靠著美人榻一側。

  尤玉璣目光落在手中的醫書上,沒有看他,卻將蓋在腿上的薄毯朝他拉去一些——他給她拿薄毯來,是不是因為他覺得冷了?他身體不好,可別著涼才是。

  寢屋裡的炭火燒得很足,一室溫暖。

  時間緩緩地流淌著,尤玉璣安靜地翻看著醫書,司闕挨著她陪她一起看。

  百歲似乎沒有熱鬧看了。它張大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重新挨著尤玉璣將身子團成一個球,抱著自己的小爪爪睡覺。

  許久之後,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抱荷在門外稟話:「夫人,世子過來了。」

  尤玉璣皺了下眉,道:「說我安歇了。」

  顯然,並不想見到陳安之。

  尤玉璣剛看完這一頁,伸手去翻頁,指腹還沒有碰到紙頁,司闕先幫她翻了頁。

  不多時,尤玉璣聽見外面一陣粗重的腳步聲,顯然不是她的侍女。緊接著,陳安之直接推門進來。

  「尤玉璣,你房裡是不是藏了人?我都看見了,窗戶映出兩個人的身——」

  陳安之定睛一看,愕然看見挨著尤玉璣的人是司闕。他說了一半的話生生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的。

  尤玉璣連頭都沒抬,道:「夜深了,世子慢走。」

  「你!」

  陳安之從呆怔中回過神,聽尤玉璣涼涼的語氣,心裡窩了一團火,剛要發脾氣,到底還是在意司闕在這裡。

  司闕在蓋在他與尤玉璣腿上的薄毯下,拉住了尤玉璣的手。

  尤玉璣一怔,被他拉住的手僵了一下,剛想要收回來,卻被司闕攥得更緊。尤玉璣猶豫了一下,便沒有再掙脫,而是由著他了。

  司闕面無表情地轉頭,涼薄地瞥向站在門口的陳安之,聲線也低冷:「世子是把我當成與姐姐偷情的男人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薄毯下輕輕撫著尤玉璣的手,從手背到纖指,再到指尖兒,反反復復地輕撫著,像對待稀世珍寶般愛不釋手。

  尤玉璣偷偷側眸望向司闕,驚訝於他變臉如此之快。她簡直不能將此刻冷顏清傲的闕公主和剛剛拉著她的手哄人的他聯繫起來……

  「我……」陳安之啞然。

  顯然,他始終不願意給闕公主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他絞盡腦汁般,才說:「我是擔心她被野男人挾持,被欺負!」

  司闕敷衍似地點了下頭。

  陳安之尷尬地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今日在宴席上飲了酒,他有了幾分意動,很想找一個女人來紓解。方清怡身子不適,向來乖順的春杏也將他勸走。他思來想去,便來了曇香映月,他記得父王囑咐的話,想著先把嫡子弄出來才是。

  可是沒有想到,他剛剛站在外面看見兩個人依偎的身影映在窗戶上,以為是尤玉璣本性難移,氣沖沖進來,竟發現是自己誤會了,根本沒有什麼野男人,而是闕公主……

  司闕冷眼瞥著門口的陳安之,慢悠悠地開口:「世子深夜造訪,是想我和姐姐兩個人一起伺候你?」

  「不不不!」陳安之連連擺手,「公主誤會了,安之怎麼敢如此想!」

  他義正言辭,發誓似的說自己是正人君子,可是腦子裡不由自主浮現了些場景。

  陳安之的視線從司闕身上移開,望向尤玉璣。

  司闕忽地冷了臉,側了側身將尤玉璣擋住。他微眯了眼,盯著陳安之。

  陳安之晃了下神,立刻陪著笑臉說道:「已經很晚了,看書太多會累了眼睛。你們早些歇息,我不再打擾你們了。」

  他笑了笑,轉身走出去,甚至不忘將房門關好。他立在門外再道一遍:「你們好好歇息,我不打擾你們。」

  房內,司闕已轉身,冷著臉去拽攏尤玉璣的衣襟。

  尤玉璣將他的手拍開。

  司闕望著尤玉璣瞬間笑起來,沒了半分剛剛的冰冷,他乖乖地說:「領子開得太大,我怕姐姐冷。」

  尤玉璣也不接話,而是轉了話題:「很晚了,睡吧。」

  她轉眸望向床榻。

  她已好些日子夜裡睡在美人榻上,今晚若讓司闕過去睡,自己留在這裡,怕他多想。

  司闕沒對尤玉璣做什麼,只是安靜躺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尤玉璣閉上眼睛前,眼前是司闕對她乖順地笑。

  尤玉璣睡著了。

  司闕瞥著尤玉璣,挑起一縷她的柔髮繞在修長的指上把玩,意味不明地笑了:「等你喜歡上我,我躺在你懷裡死去,是不是很有趣,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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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0 01:48:46
第三十六章 備孕

  司闕剛說完,尤玉璣翻了個身,被司闕纏在指上的髮縷滑走,另一隻被司闕握在掌中的手也抽離了。司闕一怔,仔細去瞧尤玉璣的神色,見她仍睡得正酣,顯然對司闕剛剛的低語一無所覺。

  司闕漆眸中浮現一抹懨戾,責備:「我准你把手抽走了?」

  他握著尤玉璣的肩,將人扳過來,面朝著她側躺著。尤玉璣睡夢中蹙了下眉,但仍未醒來。

  司闕看了她一會兒,用指腹輕輕撫過尤玉璣蹙起的眉心。

  尤玉璣的寢衣寬鬆,交領衣襟鬆鬆垮垮,總有些旖色遮不住。

  司闕拉高兩個人身上的被子,一直覆到肩頭,又在被子裡摸索到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重新握在掌中,才闔目去睡。

  ‧

  尤玉璣醒來時,鼻息間都是淡淡的藥味兒。她睜開眼睛,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色的衣襟。

  她緩過來些,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發怔了好一會兒。

  尤玉璣輕輕向後挪了些,望向睡在身側的司闕。他安靜睡著,還未醒。

  尤玉璣剛要起身,驚覺自己的手被司闕握在掌中。她小心翼翼將自己的手抽離,才小臂撐著支起上半身,她沒立刻下床,而是端詳著司闕。

  他睡著完全不同於對她笑時的乖順模樣,頗有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冷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弱,他的肌膚很是皙白,比許多嬌養的姑娘家還要冷白一些。尤玉璣的目光在他五官上覽過,不得不承認司闕的確生了一張清雅冷傲的容貌。

  尤玉璣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小心翼翼地湊近司闕聞了聞,仍然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兒,原來剛剛不是她的錯覺。

  尤玉璣不由皺了眉。他最近分明已經斷了藥,身上卻仍縈著淡淡的藥味兒。可想而知,他這些年當真是日日以藥養著的。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將被子攏好,輕手輕腳地往外走,盡量不出發聲響來吵醒司闕。

  尤玉璣走到外間,侍女早就準備好了一干梳洗物件。尤玉璣在外間梳洗過後,才重新回到裡間。她望一眼床榻上的司闕,他仍舊安靜地躺在床榻上睡著。

  尤玉璣這才朝一側的小間走去,去換下寢衣。

  小間挨著淨室,是單獨闢出來的衣飾間。

  她在衣櫥裡翻出今日要穿的衣裳,才慵懶地靠坐著桌角,褪下寢衣,去拿裹胸綢布,一手將裹胸綢布的一端壓在胸口,慢慢纏裹在淺紫色的心衣外面。

  「姐姐?」

  外面傳來司闕的聲音。

  尤玉璣「嗯」了一聲,「醒了?」

  司闕朝小間走來。

  「別進……」尤玉璣話還沒有說完,司闕已經推開了門。他站在門口,解釋:「姐姐,我不知道你在換衣。」

  尤玉璣保持著靠坐在桌角的姿勢,一手壓著裹胸布在胸口,另一隻手捏著腰側的綢布,淺紫色的裹胸綢布已經在她的心衣外裹纏了一層。

  司闕望著尤玉璣,沒有打算出去的意思。

  尤玉璣沒接司闕的話,而是繼續將腰側的裹胸綢布拉高,覆在胸前,被手心壓住,再繞到身後。

  司闕的目光追隨著尤玉璣手中的淺紫色綢布。

  再裹纏了一層後,尤玉璣動作停頓,望向司闕:「過來幫忙?」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去。他接過被尤玉璣捏著的綢布一端,繞過尤玉璣的前胸輕輕裹纏。

  司闕本是垂著眼,目光落在手中的綢布上。纏裹一層後,他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尤玉璣,低聲:「緊嗎?」

  尤玉璣遙遙頭,將目光移開,然後側轉過身背對著司闕。

  司闕規規矩矩地將上下兩端的暗扣系好,便向後退了一步,規矩地說:「姐姐,那我回去梳洗了。」

  尤玉璣背對著他點了點頭,她一直聽著司闕的腳步聲遠離不見,才摸了摸自己的臉。

  過了好一會兒,她從小間走出去。她站在簷下,望著枕絮將下元日的三盞燈籠高高掛起。

  燈籠在初冬的寒風裡微微晃動著。

  ‧

  半下午,尤玉璣帶著幾個妾室出了王府。只有司闕一個人戴著帷帽遮了臉。他不喜歡男人望向他的目光,令他覺得噁心。

  「可叮囑卓文了?」尤玉璣側首,低聲詢問一旁的枕絮。

  「夫人放心,都叮囑過了。」枕絮稟話。

  尤玉璣之前出府的時候遇到了伏殺,她不得不更加警惕。不過今日要去的地方人來人往很熱鬧,她覺得倒是會安全些。

  尤玉璣帶著幾個妾室先去了些商鋪,採買東西。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翠玉和林瑩瑩兩個都難得出來玩樂,不知不覺買了好些東西,身邊跟著的丫鬟手裡都要拎不下了。幸好尤玉璣早有準備,讓卓文找兩個小廝先將幾位妾室採買的東西放回馬車裡。

  翠玉和林瑩瑩一路歡笑著,很是開心。春杏一如既往的安靜,完全可以忽略掉她這個人。

  至於司闕,更是自出了門,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一直安靜跟在尤玉璣身邊。

  尤玉璣想了想,馬上要過年了,打算買些小玩意兒送她們。是以,她帶著她們去了清雅居。

  「那地方我知道,都是些顯赫世家的有錢人才逛的地方。我們真的要去那兒?」翠玉驚訝地問。

  尤玉璣含笑點頭。

  清雅居的東西的確貴,不過東西也是的確不錯,尤其是玉石。剛剛在路上她琢磨著送她們什麼東西,想到司闕,尤玉璣想了好一會兒,想送玉石。又或者運氣好,興許清雅居可以淘到古琴。

  一行人到了清雅居,尤玉璣先去了樂器坊。可惜並沒有尋到好的古琴,然後她帶著幾個人去看玉飾。

  「都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吧,當姐姐送你們的。」尤玉璣溫聲。

  「謝謝姐姐!姐姐真好!」

  林瑩瑩和翠玉趕忙仔細挑選起來。她們覺得哪個都好看,也不仔細挑自己更喜歡哪個,反而想要更貴的——倘若將來窮苦了,還能換了銀子。就連春杏也認真看起來。

  「呦,這不是尤玉璣嗎?」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尖尖的女音。

  司闕抬了抬眼瞥向尤玉璣,清楚地看見尤玉璣皺了下眉。

  伊玉環帶著婢女從後面走過來,笑了一聲,道:「沒想到你還有心情出來閒逛,難道不是該守在家裡想著怎麼讓自己的男人多看自己一眼嗎?」

  伊玉環聲音不小,許多人循聲望過來,就連樓上也有人望下來。

  二樓的一處雅間裡,陳琪聽見尤玉璣的名字。他推開小窗,望向樓下。今日清雅居人不少,一時之間,他並沒有能尋見尤玉璣的身影。

  「什麼事?」一道男子蒼勁有力的聲音響起。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趁著下元日微服私訪體察京中百姓生活的陳帝。

  陳琪的父親平淮王立刻吩咐侍衛去樓下查看。陳帝本是臨時之行,他身邊沒跟著大臣,只平淮王父子。

  「什麼事情呀,玉環?」

  另外兩位年輕的婦人手挽著手朝這邊走過來。瞧著衣著打扮,這兩個年輕的婦人與伊玉環都是高門女。

  「雅萍、文蓮,你們知道尤玉璣嗎?就是來自司國的那位大美人。」伊玉環抬高音量,對劉雅萍和周文蓮解釋,更是更清雅居更多不知情的人解釋。

  劉雅萍點了點頭,對這個名字自然聽說過。

  一旁的周文蓮瞬間明白了伊玉環的用意。

  「哦——」周文蓮應和地拉長了音,「是不是嫁給安世子的那位?就是那個大婚之夜,新郎官寧肯招妓,也不想碰她的那個?」

  劉雅萍也反應了,她也跟著附和:「我聽說安世子和人投壺,還拿新娘子當賭注呢,是不是真的呀?」

  伊玉環對自己的兩個小姐妹的表現十分滿意,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不答劉雅萍的話,反而轉眸望向尤玉璣,問:「我也好奇來著。那晚世子爺是輸了還是贏了?可把你賠出去啦?」

  她嘖嘖兩聲,目光一一掃過春杏、翠玉和林瑩瑩,笑滋滋地說:「世子妃這是出門閒逛還要帶著幾個妾室?哎呀,該不會是安世子要求你這麼做的吧?」

  翠玉翻了個白眼,把腰一掐:「這是哪來的醜人多作怪。不僅人長得醜,嘴巴也臭。嘖嘖,你這不是剛吃了屎,我看你是天天吃屎。」

  比嗓門,翠玉就沒輸過。

  「臭嘴叭叭的,叭叭什麼?你是看上俺們家爺們了,還是天生賤骨頭?別人家的事情叭叭個沒完沒了,你這麼清楚,該不會天天在俺們府上一邊喝夜壺一邊偷聽吧?你要是真的很閒,我回去跟管事說一聲,把所有的夜壺都送你喝,管飽!」

  「你!你!」伊玉環驚了。到底是高門貴女,縱使嘴巴不饒人,可從來沒被人用這麼粗鄙的話罵過。她整張臉都漲紅了,氣得失語。

  一旁的周文蓮幫腔:「你怎麼說話的?聽說是勾欄裡的……」

  翠玉的嗓門一下子將她的話蓋下去:「還有你們兩個,給人當狗有意思嗎?她給你們發幾文錢啊?我翠玉發雙倍買你們閉嘴成不?」

  翠玉聲音低下去,自己嘟囔著:「一群蠢貨!要是惹了夫人不高興不給我買鐲子了,看我翠玉怎麼罵死你們!」

  尤玉璣抿了抿唇,眉眼間笑意難藏。她轉眸望向翠玉,問:「可挑好了?」

  翠玉趕忙使勁兒點頭,指著自己剛剛挑的鐲子給尤玉璣看。

  尤玉璣瞧了一眼,道:「鐲子一雙才好,將那個也一併包起來。」

  「姐姐真好!」

  明明之前每次林瑩瑩說這話的時候,翠玉都想翻白眼,此時卻用甜膩的嗓子說出來,比哄男人還要甜。

  尤玉璣又詢問林瑩瑩和春杏選了什麼。林瑩瑩也選了粗粗的鐲子,春杏只選了一支很簡單的簪子。尤玉璣又分別給她們多挑了個鐲子。

  伊玉環惡狠狠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明明是忍不住落井下石尤玉璣,想看她花容失色,卻沒想到是那麼多人看她的笑話。

  尤玉璣讓人付了錢,帶著幾個妾室去別家玉鋪。

  「尤玉璣你站住!」伊玉環咬牙。

  翠玉大聲說:「有人說話嗎,我怎麼沒聽見?」

  林瑩瑩笑嘻嘻地說:「狗叫啊。哎呀呀,也不知道清雅居怎麼回事,讓三條狗跑進來噁心人。」

  司闕彎腰,撿起一方帕子遞給伊玉環:「你的東西掉了。」

  伊玉環下意識地接過來,才去打量司闕,司闕已轉身。

  下一刻,尖叫聲響徹清雅居。

  尤玉璣回望。

  涼風吹起司闕帷帽白紗一角,露出他唇角的一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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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0 01:49:07
第三十七章 劇毒

  尖叫聲最先是伊玉環發出的。因為她的手一陣火燒火燎的刺痛,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她的手從指尖開始泛黑,慢慢腐爛起來。

  看見這一幕,一旁的周文蓮和劉雅萍,以及她們三個帶著的侍女也驚恐地尖叫起來。

  清雅居裡本就許多看熱鬧的人望向這邊。這下,她們尖叫之後,更多的人望了過來。環繞二樓平台的雅間裡,也有很多人從小窗望下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林瑩瑩問。

  翠玉皺眉:「聽這聲音,好像是剛剛那三個女人喊出來的。」

  尤玉璣之前是和伊玉環有些過節。眼下,她既不想去看熱鬧也不想去惹麻煩,對身邊的人說:「我們走吧。」

  「站住!是她!是她害我!」伊玉環驚恐地指著司闕。

  尤玉璣欲要轉身的動作停下來。

  許多人圍過來,都沒說話,一時之間清雅居安靜下來。

  伊玉環既然這般說,尤玉璣便不能一走了之了。無奈,她只好往回走,朝伊玉環一行人走過去。

  尤玉璣本也沒走多遠,可看熱鬧的人將路堵著。見她過來,圍觀的人群給她讓開路。圍觀的人群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時,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尤玉璣走得近了,看清伊玉環的手,不由訝然。原以為是伊玉環趁機訛人生事,可是誰會將自己的手傷成這個樣子來訛人?

  尤玉璣忽地想起剛剛驚鴻一瞥間看見司闕唇角的一抹笑。那種笑容,是她從未在司闕臉上見過的。是以,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司闕搖頭,說:「姐姐,我看她的帕子落了,幫她撿了而已。」

  「胡說!是、是你害我!自接了你的帕子,我的手就成了這樣!」伊玉環說話的聲音是顫抖的,也是帶著哭腔的。她結結巴巴說完,望向自己的右手,又是一聲驚恐的尖叫。原本只是指尖泛黑腐爛,可是腐爛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幾乎手指全部變黑了。

  人群裡,忽然有人驚呼:「這是什麼劇毒之物!」

  親眼見了這劇毒如何蔓延,本是看熱鬧的人群不由向後退了兩步。就連周文蓮和劉雅萍也鬆開扶著伊玉環的手,畏懼地向後退了退。

  尤玉璣飛快地望向司闕的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完好無損。她仍不放心,急急詢問:「你可覺得哪裡不適?」

  司闕搖頭,將自己的一雙手攤開給尤玉璣看。他無辜地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胡說。」

  尤玉璣這才鬆了口氣,她轉眸望向疼到戰慄的伊玉環,溫聲:「你說是他遞了你帕子之後你的手變成這樣,可他的手並沒有事。而且帕子本也是你的。如此,你的言辭實在不能令人信服。」

  明明就是這樣的啊!

  ——伊玉環在心裡怒吼。

  可是疼痛讓她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冷汗從她額頭沁出,她感覺不僅是身體,就連五臟六腑都在瘋狂戰慄。

  翠玉摸著腕上的新鐲子,大聲說:「該不會是想害我們夫人,結果一個不小心讓毒從帕子裡抖出來害了自己吧!」

  「你不要胡說!」周文蓮站在伊玉環身後三步之外幫著說話。

  「切。」翠玉翻白眼,「你們有沒有針對我們夫人,在場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誰看不出來是誰眼瞎!」

  尤玉璣望著伊玉環的手,再度溫聲開口:「伊姑娘,你還是先找個大夫吧。」

  林瑩瑩笑嘻嘻,用誇張的語氣拉長了音誇讚:「姐姐真善良真大度!」

  「我們走吧。」尤玉璣率先轉身。

  帷帽白紗下,司闕冷眼瞥著周文蓮和劉雅萍,將她們兩個人的臉記住。

  伊玉環比誰都清楚她的帕子根本沒有毒,只是經了司闕的手。她不能放過司闕這個凶手!

  「你站住!」伊玉環去抓司闕。

  司闕朝一側避開,本就因疼痛站不穩的伊玉環一個趔趄,朝一側的案桌歪去。她的丫鬟剛剛跑出去請大夫了,也沒人扶她。她的傷手碰到桌面,漆黑的腐爛的手指居然就那樣斷了,斷了的黑指落在黃梨木案面上,將案面都燒腐了一塊。

  司闕回眸,慢悠悠地好心勸:「都爛到手背了,再不剁手小心整個人都這樣爛掉。」

  言罷,心善的司闕轉身朝尤玉璣走去。

  隔壁就有一家醫館,伊玉環的丫鬟很快將大夫拽過來。

  「讓開!讓開!都快讓開!」

  被伊玉環的丫鬟拽來的大夫上了年紀,被她拽的走路腳不著地。他遠遠看見伊玉環的手,趕忙說:「剁手!快剁手!遲了就來不及了!」

  人群裡立刻響起一道拔劍聲,緊接著是伊玉環尖利的一聲尖叫。伊玉環直接昏了過去。再後來,人群一片嘈雜。

  「這是什麼毒?我平生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毒。」

  「的確從未聽說過。」

  「這樣的毒……該不會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吧?」

  尤玉璣給翠玉、林瑩瑩和春杏挑好了玉飾,卻一直沒給司闕挑好。她進了隔壁一家玉鋪繼續挑選。然而外面一片嘈雜,讓人挑選的心情都沒有了。

  罷了,下次再挑吧。

  「時辰也不早了,也該吃些東西了。聽說隔壁百福巷的珍饈樓不錯,我們過去用了晚膳再回府。」尤玉璣道。

  二樓的雅間裡,陳琪站在窗口,望著尤玉璣走進一間玉鋪,又很快出來,帶著人走出清雅居。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尤玉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雖然伊玉環幾個人對尤玉璣的嘲諷,雖尤玉璣自己根本不在意,可陳琪聽了之後,心裡特別難受。

  他再一次去想,倘若當初賜婚時,若他能站出來說一句心悅求娶,是不是就能免去她今日的一切難堪?

  不由的,他想起那日方清怡對他說的話。

  陳琪慢慢皺了眉。

  侍衛將下面的事情稟告給陳帝,陳帝沉吟了片刻,道:「這毒有些意思。去細查一番,若真是從毒樓傳出來的,正好順藤摸瓜將毒樓的底細探清。」

  「回宮。」陳帝起身。

  平淮王跟著往外走,眼角餘光見陳琪仍站在窗口發怔,輕咳了一聲,陳琪回過神,趕忙跟上去。

  ‧
  尤玉璣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幾個人到了珍饈樓之後,會遇到陳安之。她倒是沒有看見陳安之,倒是看見了陳安之身邊的小廝望江。

  既來之則安之。

  尤玉璣略一琢磨,陳安之定然在樓上。是以,她帶著人也不去樓上的雅間,只在樓下一層入了座。

  望江也看見了尤玉璣一行人,他走過來規矩地見了禮。尤玉璣讓他自忙,他機靈地躬身頷首,轉眼往樓上去,稟告陳安之尤玉璣和幾位姨娘也來了這裡。

  陳安之今日不是自己過來的,而是和三個最近常來往的公子哥兒。

  「孫兄,你當真從趙國弄來一匹漠平的良駒?」這已經是陳安之第三遍詢問孫廣亮了。

  良駒屬趙國最佳,而趙國漠平一片產出的馬匹更是良駒中的神駿。

  而陳安之向來深嗜良駒。

  「當然。已經令小廝回府裡牽來,世子莫要著急啊。」孫廣亮笑著說。

  一公子擔憂地說:「聽說趙國漠平的良駒性子很烈,不易被馴服。孫兄可將這馬馴服了?」

  另外一公子也道:「這裡是鬧市,若是性子太烈的馬,還是當注意些。」

  孫廣亮還沒說話,陳安之急道:「無妨的,不是有人看著?不會有事。」

  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見一見從趙國漠平尋來的良駒,孫廣亮才令小廝回去牽馬,他可不想孫廣亮打消主意。

  望江這個時候上來稟話:「世子,夫人和幾位姨娘正巧也來了珍饈樓,正在樓下用膳。」

  陳安之不喜歡女子拋頭露面。他皺了皺眉,問:「幾位姨娘也都來了?」

  「除了方姨娘,其他幾位都在。」

  聽說司闕也來了,陳安之不由有些意外。他想起幾次看見司闕和尤玉璣在一起,也聽說她們兩個人交好。他有些怕尤玉璣將司闕帶壞了。

  他轉而又想到只表妹一人沒一同出來,不由責怪起尤玉璣的不大度不周到。

  一陣馬嘶聲,將陳安之從思緒裡拉回來。

  幾個人趕忙起身下樓去看那匹從趙國弄來的良駒。

  孫廣亮的小廝用力牽著馬韁,顯然有些吃力地控制著馬。

  陳安之遠遠看著門外的良駒,眼睛亮起來,腳步也不由加快。

  孫廣亮目光一掃,望見了門口角落裡尤玉璣一桌。他凝神多看了尤玉璣一會兒,他向來愛美人,可也知道這位是世子妃邪念動不得。他目光移向一旁的翠玉。

  ——上回他去陳安之府中見過翠玉,還吟了誇讚的詞。

  陳安之站在馬身側,愛不釋手地撫著棗紅良駒的鬃毛。他望向走過來的孫廣亮,道:「不知孫兄可願割愛?價錢好說。」

  孫廣亮想了一會兒,笑著說:「固有才子用婢妾換良駒,世子爺可否效仿之?」

  聽見婢妾二字,望江愣了一下,立刻回頭望向安靜坐在角落裡的春杏。

  陳安之亦愣住。

  孫廣亮回頭望了一眼,道:「著杏衫那位,頗得眼緣。」

  原來是翠玉?望江收回視線。

  另外兩位公子在一旁笑著幫言——

  「孫兄這是割愛了。」

  「也就世子爺才能有這面子。我等可不行。」

  身為妾室,連一匹馬都不如。以妾換馬,還要被說成佔了大便宜的買賣。

  陳安之皺著眉,沒說話。

  變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牽著馬韁的小廝一個走神,良駒高抬前腿踹過去,小廝倒地,馬韁也脫了手。這匹高大的馬沒了束縛,撒歡似地在鬧市裡奔跑起來。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市驚呼連連,人群趕忙慌逃躲避,有人跌倒了趕忙爬起來,也有人還沒等爬起來,被後面的人踩去。路邊攤販顧不得貨攤,向後躲避,眼睜睜看著攤子上的貨被這匹好似發了瘋的馬踩踏,心痛難忍。

  一個梳著卝發的小姑娘手裡舉著根糖葫蘆,站在早已人群散盡的街道正中,好奇地望著奔過來的大馬。

  「馬、大馬!」她奶聲奶氣,顯然不知危險已近。

  圍觀的人群擔憂地驚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匹棗紅高馬朝著小姑娘踩去。

  一道紫色的身影從人群裡奔出來,踏著被馬踩翻的木車,輕盈地一躍而起跨坐在馬背上。

  馬蹄子馬上要踩在小姑娘的身上,卻被拽得高高僵抬,馬背豎起,拉成一道直線。

  它嘶吼著瘋狂欲甩馬背上的人,尤玉璣拉緊馬韁不使自己墜馬。

  雲鬢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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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馴馬

  躁動的漠平神駿許久後終於慢慢順服。尤玉璣輕輕舒了口氣,這才敢逐漸鬆了鬆繞在手背上的馬韁,讓它被勒得抬高的馬蹄慢慢放下來。

  駿馬鼻子裡發出不耐煩地躁音,前蹄也不安分地踢著地面。

  尤玉璣瞥向自己的手背。這馬的力氣不小,她剛剛不得不將馬韁在手上繞了一圈再抓緊,皙白的手背被勒紅,嬌嫩的手心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芽芽!芽芽你怎麼從家裡跑出來了!」小姑娘的家人終於姍姍來遲,把女兒抱起來,手掌輕拍著女兒的脊背。他轉過身朝尤玉璣連連道謝。

  「姐姐,給姐姐吃!」小姑娘在父親的懷裡使勁兒探身,將手裡握著的糖葫蘆朝尤玉璣遞過來。糖葫蘆被她的小手攥了許久,黏黏糊糊的糖漿淌在她的小手上。

  尤玉璣對小姑娘溫柔地笑了笑,拿出一方柔軟的紗帕將被糖漬浸濕的竹籤裹住,重新遞給她。

  隨著她俯身的動作,鬆散的雲鬢徹底落下來,鴉髮盡垂。她微微訝然,不由回眸望向落在肩上的鴉髮。

  她本是隨意的動作,卻不知她這一回眸,在旁人眼中是怎樣的豔色無邊百媚生。

  尤玉璣對別人的目光無所覺,亦不甚在意。她調轉馬頭,朝珍饈樓去。

  她剛剛親眼見到陳安之拍著這匹馬的鬃毛愛不釋手,猜測這是陳安之剛得的馬。

  她停在珍饈樓門口,居高臨下地蹙眉望向陳安之,沉默了一息才無奈開口:「這裡是鬧市,世子再如何愛馬,也不該將未馴服的馬帶到這裡。」

  尤玉璣以為陳安之許是要發脾氣,卻不想他雖然臉色難看,卻一句話沒說。尤玉璣將馬背上跳下來,孫廣亮的小廝趕忙忍著懼意過來牽馬。

  「姐姐,你有沒有事呀?」林瑩瑩小跑過來。

  翠玉也說:「姐姐真厲害,沒想到有這本事!」

  尤玉璣眉眼間掛著淺笑沒說什麼,她沒立刻往前走,而是奇怪地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腿,才神色如常往前走去。

  司闕一直坐在角落沒出去看熱鬧,從開著的十二扇吉祥雲紋紅木門望向尤玉璣。他望一眼尤玉璣的裙子,端起面前的酒盞,將一盞女兒紅一飲而盡。

  不同於旁人擔憂尤玉璣能不能將發癲的馬降服,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尤玉璣做得到。他又不是沒見過她以前是如何訓馬,比這匹棗紅馬性子再野的馬也溫順於她。甚至她以前最常騎的那匹黑馬,就性子野得很,除了她,別人誰也不能坐在背上。

  「呀,姐姐你的手受傷啦!」林瑩瑩驚呼了一聲。

  司闕抬抬眼,望過去。

  「被馬韁勒到了,沒什麼。」尤玉璣笑笑,眉眼間笑意不減,沒太當回事。不過見她的手傷了,一行人身上也沒帶傷藥,即使晚膳還沒用完,也不再待,立刻打道回府。

  圍觀人群的目光仍凝在尤玉璣的身上,直到尤玉璣一行人登上離去的馬車後,人群仍舊議論不止。有人讚揚她的馬術,更有人稱讚她的容貌,不多時,人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陳安之臉色難看地聽著旁人如何議論尤玉璣。

  同行的幾位公子哥兒也在向他讚揚尤玉璣的馬術和美貌,可陳安之心裡沒有半分喜悅。

  作為喜愛良駒的人,對於馬術卓絕的人向來崇拜。

  作為一個男人,他不得不承認尤玉璣在馬背上雲鬢傾灑的模樣,讓他心動更意動,甚至生出佔有的意思。

  可是這個人是他的夫人。

  他的夫人應當端莊得體,不是這般拋頭露面讓別的男子意淫才是!

  錯綜復雜的情緒在他心裡盤旋,五味雜陳。

  被這匹馬弄亂的熱鬧街市重新恢復尋常,只是人們仍舊在談論著。沒有人會知道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裡,當今陛下也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陳帝感慨:「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草原上的女子不僅能歌善舞,騎馭之技甚至也優於中原男兒。」

  平淮王仔細揣摩父皇的意思,一直拿不準,便附和:「父皇說得對,的確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咱們陳地人亦有擅長之事,是草原人不能比擬的。」

  陳帝皺眉,不悅道:「陳地這樣的稱呼以後勿要再用,更不能自傲。能取長補短更好地融合,才能成為繁榮的大國。」

  「是!」平淮王趕忙說。

  陳帝嘆了口氣。他一方面因為自己年紀越來越大,而仍有三國未收並而寢食難安。另一方面又擔心自己成了那只能開國不能守疆的帝王。

  幾個兒子中,立嫡長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他不僅是個父親,更是個帝王,不免想的更多些,盼著子承父業,將這大帝國之志發揚光大。他對太子是有些不滿意的,因為幾個兒子中屬太子性子最軟,身體也不太好。

  原本他很看好曾經隨他征戰沙場的晉南王,可偏偏晉南王如今成了最無心政事的一個。

  陳帝望向珍饈樓門口的陳安之,不悅地皺眉。晉南王不僅性子大變,兒子養的也不好。他沉了臉,吩咐:「德順,讓晉南王進宮一趟。」

  陳琪一直安靜坐在那裡,目光落在車窗外。

  他又一次見到了尤玉璣騎馬時的樣子,初見的情景不僅再現,又被重重描了一筆。那些埋在心底的痴迷向往從未離去,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

  此時此刻,這幾日拿不定主意的他忽然就下了決心。

  ‧

  暮色四合時,尤玉璣一行人的馬車回到了晉南王府。

  林瑩瑩嘴甜地連說要請個大夫給尤玉璣看手上的傷,被尤玉璣推拒了。

  「只是些皮外傷,回去擦些藥就好了。」尤玉璣柔聲。

  幾個妾室也不跟去曇香映月打擾,各回了各的住處。

  抱荷小跑著去櫃子裡翻了外傷藥,然後疾步朝尤玉璣小跑著過來。她剛走到尤玉璣身邊,手中的傷藥被司闕拿走。

  「去端溫水。」司闕道。

  抱荷點點頭,趕忙往外跑。

  尤玉璣含笑望向司闕,道:「今日在外面閒逛那麼久,你也先回去休……」

  尤玉璣話還沒說完,因為被司闕打橫抱起,怔在那裡,後半句話忘了說。她愣愣望著司闕,下意識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姐姐不要再走路了,會磨到腿上的傷。」司闕抱著尤玉璣走進裡間,輕輕將她放在美人榻上。他沒立刻直起身,雙手撐在尤玉璣腰側,低聲道:「我好心疼的。」

  尤玉璣意外地望著他,驚訝他居然知曉她腿上有傷。

  她穿著柔軟的裙子,而不是騎裝,用力去控制那匹野馬時,將她腿側磨破了。

  司闕垂眸,將尤玉璣腿上的裙子向上推掀,果然見她雪色的裡褲被血染紅了一塊。司闕皺眉,明顯沒想到會傷的這樣重。

  「沒什麼的。」尤玉璣推了推裙子,去遮腿根側的傷。

  她還欲再推,手已經被司闕握住。

  司闕拉著尤玉璣纖細的手指,將她的手攤開,看她手心的傷。他不由低下頭,吹了吹。

  涼涼的感覺拂在手心的傷口上,尤玉璣望向司闕,剛想說話,聽見外面抱荷小跑的腳步聲,她不由抿了唇,將原本想說的話暫時咽了下去。

  抱荷很快端了一盆溫聲進來,放在美人榻上的小木几上。她說:「公主,上藥這樣的事情我來吧。」

  司闕沒理她,將棉帕放進溫水裡浸濕。

  尤玉璣望了他一眼,知他執意,便向抱荷吩咐:「你去燒些水,一會兒我要沐浴。」

  抱荷點點頭,退下了。

  手心一陣暖意,尤玉璣垂眸望過去,見司闕用擰乾的濕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她手心傷口周圍的血污。

  司闕扯開瓶塞,將藥粉輕輕灑在尤玉璣手心的傷口上。

  「疼不疼?」

  怕她疼,司闕急忙抬起眼睛望向尤玉璣,卻意外地撞見尤玉璣溫柔的含笑眉眼,她對他搖頭,鴉髮垂在肩頭,微捲的髮尾也鍍了一層溫柔。

  司闕這才拿了白紗布繞著尤玉璣的右手纏了幾道,將她的手包起來。司闕先給尤玉璣的右手上了藥包紮好,再去給她的左手上藥,大概裡用力不同,尤玉璣右手傷得重些,左手卻很輕。

  司闕去拿白紗布的時候,尤玉璣阻止了他:「左手不礙事,不用包紮了。而且我一會兒我還要沐浴,纏著紗布不方便。」

  司闕將尤玉璣的手拉過來,仍舊給她包紮。他說:「我伺候姐姐沐浴。」

  尤玉璣訝然,抬眸望向他。想要拒絕的話堆在舌尖,望著他垂眸用帕子給她擦手的專注模樣,沉默下來。

  他拿著帕子小心翼翼地尤玉璣擦手,每一根手指頭都仔細擦過。

  帕子落進溫水中。

  司闕重新將尤玉璣的裙子推堆,手探入裙下她的腰側,扯開她裡褲的繫帶。

  「司闕……」尤玉璣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蹙眉望著他。

  司闕抬起眼睛,用一雙澈亮的眸子望著尤玉璣,他慢慢笑起來,說:「姐姐,我見過的。」

  他慢慢湊近,隔著尤玉璣垂落的鴉髮,貼在她耳畔,低聲:「初時別處遮得嚴實不得見,唯那裡一直在眼前晃動著,後來又憶了萬萬遍。」

  尤玉璣抵在司闕肩上的手慢慢滑落,輕輕將臉別開。下巴忽地被司闕捏著,他轉過尤玉璣的臉,望著她的眼睛,用最單純又真誠的語氣:「姐姐,你臉紅了。」

  尤玉璣垂下眼睛,胡亂說:「抱荷一會兒要進來了……」

  尾音低不可聞。

  「好,我聽姐姐的。會動作快些的。」司闕乖乖地笑,將尤玉璣的長裡褲褪下。然後他拿了擰乾的濕帕子,小心翼翼去擦她腿側的血跡,濕漉漉的帕子貼蹭著從裙下露出的雪色小褲,逐漸將小褲洇濕。

  藥粉灑在擦傷處,刺痛讓尤玉璣不由低唔了一聲,雪嫩的腿側也跟著一陣輕顫。

  司闕轉過頭,面無表情的將帕子重新洗過。再轉過頭面朝尤玉璣時,他的唇角再次攀上一絲乖順的笑。他用帕子將傷口周圍多餘的藥粉仔細擦去,帕子上的水漬更多的沾洇在雪色的小褲上。

  一陣涼意。

  司闕長長的眼睫輕垂,不由多凝望了一會兒洇濕下的輪廓。

  隔著一扇門,抱荷帶著幾個侍婢抬著水往淨室去,司闕聽著門外細碎卻也嘈雜的聲響,俯下身來親了下洇濕輪廓下的縫兒。尤玉璣一瞬間僵怔。她抬手去推司闕,卻對上司闕望過來的乾淨眸子。尤玉璣不得不轉了眸,搭在身側的手不由逐漸攥緊了百歲的小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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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伺候

  外面鬧出來的聲響慢慢停下來,片刻之後,又傳來抱荷快步進來的腳步聲。她詢問:「夫人,沐浴的水都準備好了,是要現在沐浴嗎?」

  尤玉璣側坐在美人榻上,偏著臉垂著眼,胡亂地輕嗯一聲應了。

  司闕站在美人榻尾側,修長的指捏著長籤,悠閒地撥弄著高腳架上的香爐。

  「在外頭的時候,晚膳還沒吃完就回來了。要不先吃些東西再沐浴?」抱荷勸。

  尤玉璣搖頭,她不太想吃東西。

  雖然尤玉璣平日裡沐浴並需要侍女伺候,可抱荷想著她的手勒傷了,一個人沐浴總是不方便的。她走過去扶尤玉璣。

  尤玉璣將手搭在抱荷的手臂上,下了美人榻往外走。

  「姐姐。」司闕慢悠悠地喚了一聲。

  尤玉璣腳步頓了頓,也不回頭,與身邊的抱荷道:「你下去吧,我自己就好。」

  抱荷眨眨眼,望了一眼司闕,瞧著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看來是要坐在這裡等著夫人沐浴出來,再說話。她想了想,笑著說:「那我去給公主拿些點心。」

  尤玉璣倒是沒阻止。

  她仍舊站在那裡,沒回頭,也沒繼續往淨室去。

  不知道跑去哪裡玩的百歲從外面進來,跳上美人榻,歪著頭看著自己皺巴巴的小被子,沖尤玉璣的背影喵喵叫了兩聲。

  尤玉璣這才回頭望過去,眉心擰起,低聲沖它說:「本就是我給你做的……」

  百歲歪著頭看了尤玉璣一會兒,轉了個身,被自己的尾巴吸引,竟繞著圈追著自己的尾巴。

  尤玉璣瞧著百歲自己跟自己玩,尷尬的情緒倒是慢慢散去了些。

  不多時,抱荷就端著四格果盤進來,一格裝著糕點,一格裝著蜜餞,一格裝著冬橘,還有一格裝了幾塊糖。

  抱荷往桌上擺果盤時,尤玉璣抬步往外走,進了淨室。

  她的屋子很暖和,可終究敵不過水汽氤氳的淨室。邁進淨室,她習慣性地轉身想要將門閂搭上,纖指剛碰到門閂動作僵了一下,又慢慢放下手。她轉身去角落的小櫃子裡拿衣裳。

  淨室裡潮濕,小櫃子裡只放了幾件貼身小衣和寢衣。

  她聽見外面抱荷離去的腳步聲。她年紀小,性子也活潑,腳步向來很快。片刻後,淨室的房門被人推開了。

  尤玉璣取衣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將換洗衣服拿出來。

  「姐姐。」

  「嗯。」尤玉璣聲音輕輕的,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尋常些,「以後不要那樣了。」

  司闕將手伸進浴桶試了試溫度,水面晃出一層溫柔的漣漪。他拿出低落的語氣:「姐姐生氣了……」

  尤玉璣無聲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才道:「倒也沒有。」

  司闕走向尤玉璣,張開雙臂,在她身後抱住她。他將下巴搭在尤玉璣的肩上,低落地說:「姐姐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唐突姐姐。只是實在是……」

  他偏過臉,將臉頰枕在尤玉璣的肩上,望著她的側臉,徐徐道:「情不自禁。」

  他的氣息拂在臉頰,尤玉璣忍不住朝另一側偏了偏臉。

  「鬆開。」尤玉璣低聲柔語。

  司闕環在尤玉璣纖腰的手臂越發緊了緊,他說:「不捨得鬆開。」

  尤玉璣無奈。以前竟是不知司闕私下是這樣黏人的性子。

  到底是有求於他,到底是心疼他病弱短壽。在男女之事上,尤玉璣向來不願他不高興,大多順著他。

  她立在那兒,任他抱了一會兒,才推了推腰前他的手。她低聲:「一會兒水要涼了。」

  「姐姐腿側剛塗過藥,坐進水裡剛剛的藥就白塗了。」司闕說。

  「沒事的,只是點擦傷而已。」尤玉璣說得又低又快。她不大願意談論腿側的傷,因為總忍不住想起剛剛的事情。那種潮濕新奇的感覺,她不太想回憶。

  偏偏司闕繼續說:「那等沐浴之後,我還得再幫姐姐上藥一次。」

  「或許,我給姐姐擦洗吧?」司闕將尤玉璣的裙帶慢悠悠地纏在指上。

  尤玉璣軟唇微張,想要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腿上一涼,溫柔紫的綾羅裙已經落了地。

  司闕鬆開了尤玉璣,握著她的雙肩,讓她在木凳上坐下。趁著司闕回頭去拿桌子上尤玉璣剛剛翻出來的換洗衣物,尤玉璣匆匆低頭瞥了一眼被洇濕的小袴。

  司闕隨手拿了一件尤玉璣的寢衣,搭在尤玉璣的腿上。他俯身,手臂繞過她腰後,將寢衣的袖子在尤玉璣的後腰打了個結。他一邊將她的衣擺從繫上的袖子下扯出來,一邊說:「一會兒盡量不要讓上了藥的地方碰到水。」

  尤玉璣輕嗯了一聲,拽了拽圍在身上的寢衣。

  司闕又脫下尤玉璣身上的短衫,然後走到她身後,將裹胸綢布的暗扣解開。他將她的裹胸一層層扯開——這條裹胸,還是他今天早上親手幫尤玉璣裹好的。

  心衣後腰的帶子解開了,司闕將她貼身的心衣褪下來。尤玉璣雙手交疊,輕輕擋在身前。心跳早已變快,臉頰的泛紅應不是因為淨室暖熱。

  司闕仍舊站在尤玉璣身後,他側轉過身,拿木瓢盛了桶裡的熱水慢慢澆在尤玉璣的肩上。他凝望著尤玉璣筆直的脊背,看著水流如何蜿蜒而下,慢慢濕了她圍腰的寢衣。他轉身,再舀了一瓢水,順著尤玉璣另一側的肩倒下來。

  「姐姐,小心弄濕了手心的傷口。」

  尤玉璣輕輕蜷起纖指,將上過藥的手心藏起來,卻仍舊沒有將手放下來。

  熱水不斷從她肩上流下來,身前身後盡濕,圍在腰上的寢衣也逐漸濕透了。可她顧不上腿上的傷藥是否被熱水沖去。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拉凳子的聲響,凳腿劃過潮濕的地面,聲響也悶重。

  司闕將凳子拖到尤玉璣身後,緊挨著她身後坐下。尤玉璣眼角的餘光,可以偏見自己腰兩側他跨坐的腿。

  當司闕手握浸濕的熱帕子去擦她的脊背,尤玉璣整個身子都僵住。她覺得自己應該想些什麼分散注意力,可是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原以為自己對這一切早就做好了準備,此時方知自己也會方寸大亂。

  司闕重新浣過帕子,貼著尤玉璣的腰側,到她的身前為她擦洗。司闕握住尤玉璣的手腕,沒有立刻去拉她的手,而是等了片刻,讓她的手不再那樣僵著,再將她的手輕輕拉開,慢條斯理地為她擦洗。淨室裡安安靜靜的,兩個人默契的誰都沒有說話打破這份沉默,唯有屋頂凝結的水珠偶爾滴落的細微聲響。

  許久後,從屋頂凝結的水珠兒滴落聲響在尤玉璣耳畔,她抬眸,望向屋頂。虛置空無許久的目光好似才有了置放之處。茫然慢慢從她眼中散盡,她動作小幅度地向後靠了靠。

  司闕一怔,手中擦拭的動作不由也頓住,直到尤玉璣的身子輕輕靠在他的懷裡。

  原本是為了救母親,她需要一個孩子。可是此時此刻,尤玉璣忽然想她可以不僅僅將生子當成救母的義務。興許,她也可以在這個求子的過程中,享受男女之事的愉歡。

  司闕去看尤玉璣的神色,見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司闕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慾這種東西,往往不是能自己控制。可是尤玉璣腿上有傷,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欺負她。更何況,依她所言最近不是受孕的日子,大概她心裡也是不願意的。

  司闕垂眸凝望著懷裡的尤玉璣,她仍舊合著眼,雙頰緋紅像醉人的酒。司闕不由自主湊近,想要親吻她嬌妍的臉頰。他逐漸湊近,卻又在幾乎貼上時,動作生生頓住。

  他撩起眼皮瞥著尤玉璣。

  ——不行,他得讓這個狐狸精主動來親他。

  抱荷端著剛泡好的熱茶進了寢屋招待司闕,可是她進了屋,卻發現司闕並不在。她狐疑地望向淨室的方向,小聲嘀咕了一句:「夫人和公主的感情可真好!」

  ‧

  幾個妾室從珍饈樓回府後,各回各處。林瑩瑩和翠玉本是住在一個院子,兩個人美滋滋地互相誇著今天買回來的東西。尤其是兩個人買了些胭脂和香料,正歡笑著試用。

  春杏腳步匆匆地一個人過來,連個丫鬟也沒帶。

  林瑩瑩和翠玉微微有些驚訝。春杏安靜得不像話,存在感低得不行。這還是她頭一次主動來她們兩個的住處。

  「春杏來了呀,快來坐。我和翠玉正試今天買的胭脂呢。我買的這盒胭脂的顏色有些淺,不太合適我,你來試試。若你用了適合,剛好拿走呢!」林瑩瑩甜甜地笑著。

  「不用了。」春杏連連搖頭。

  翠玉和林瑩瑩對視一眼,都看出春杏臉色焦急,像是遇見了什麼難處。

  翠玉笑了一聲,道:「怎麼,誰欺負你了?該不會是你屋子裡的婢子不聽話,想找我過去幫你罵一頓吧?」

  「我有話跟你說!」春杏望向翠玉,一雙細眉擰成八字。

  林瑩瑩立刻站起來,說:「既然你們要說悄悄話,那我先走啦。」

  翠玉皺眉,臉上的表情不大高興:「什麼事情是瑩瑩聽不得的?」

  春杏使勁兒搖頭。她來之前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說出來:「你、你小心些。世子要拿你換今日街上遇見的那匹馬……」

  翠玉愣住,林瑩瑩也呆住。

  林瑩瑩急忙追問:「那不是世子爺的馬?」

  翠玉明顯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跟誰換?」

  「孫廣亮。」

  翠玉和林瑩瑩臉色瞬間大變。她們兩個以前在勾欄的時候,接觸了許多紈絝公子哥兒,對這位孫公子早有耳聞——不僅愛美人,而且頗有些施虐的癖好。

  甚至翠玉和林瑩瑩曾經認識的一個姐妹被孫廣亮看中,被帶走之後半個月都沒活上。

  「你聽誰說的?」林瑩瑩急忙追問。

  春杏咬唇,連連搖頭。

  翠玉也站起來,語氣不善:「什麼消息是你這個老實巴交的人能探聽到的,而我們不知道?你該不會是胡說的?」

  春杏還是搖頭,決口不提自己是如何知道的消息。她只是說:「反正、反正……反正我告訴你了。世子還沒答話,大概會允。你們就別問我從哪知道的了!」

  春杏扭頭就跑。

  她向來膽小怕事,猶豫了好久還是不忍心,跑來送消息。她悲觀地覺得這事情沒有回旋餘地,可提前告訴了翠玉,也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望著春杏跑遠的背影,翠玉重新坐下來。她怔怔望著滿桌子新買的玩意兒,再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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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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