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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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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0 01:50:12
第四十章 生氣

  晉南王進宮見到陛下前,已從內宦口中得知今日下午在珍饈樓前街發生的事情。晉南王黑了臉,用上年少時在疆場上訓兵的糙話,在心裡把陳安之罵了一萬遍。

  「京都這地方,是天子腳下。身為皇室人,最該做個表率,而不是仗著身份為非作歹。」皇帝正翻閱著一本典籍,他一邊閱讀一邊說,語氣倒也平淡。可身為帝王,又哪裡會將喜怒擺在臉上。

  「父皇說的是!」晉南王趕忙應和。

  皇帝繼續翻閱書冊,沒有說話。晉南王站在一側,不敢吭聲。

  一盞茶涼透,德順進來添了茶。

  皇帝這才再度開口:「你們兄弟幾個早就成家立業,理應遠去封地才對。之所以仍將你們留在京中,你當明白其中緣由。」

  晉南王一凜,這話竟一時不知道如何接。

  皇帝對他的沉默也不意外,又過了片刻,皇帝再翻一頁書的時候,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晉南王回王府的馬車裡,仍在反復琢磨著父皇最後說的那句話。他們兄弟幾個沒有遠去封地的緣由?

  要麼,困他們於京,免生藏兵起事之心。

  要麼,是對繼位之事仍未下定決心。

  這兩種情況,朝野間都有猜測,並非什麼密事。只是父皇為何這樣對他說出來?這一說,免不得讓晉南王多想。

  近幾年,父皇越來越多疑。晉南王權衡利弊,的確沒有爭嫡的意思。可如今父皇如此提點他……

  身為皇家子,誰能對那個位子半點想法也無?

  晉南王琢磨了一路,直到馬車在府門前停下,小廝提醒了他,他才回過神來。他下了車,大步往府裡走,黑著臉道:「讓世子來我書房一趟。」

  管事面露為難之色,吞吞吐吐:「世子還沒歸家。」

  「去找!把他給本王抓回來!」

  ‧

  曇香映月。

  浴桶裡的水已經沒了之前的溫度。一件淺紫色的寢衣從尤玉璣身前圍著她。她偏著臉,不去看坐在她對面的司闕。腿側的傷藥果然剛剛被水沖盡,司闕執意給她重新擦藥。圍在她腰側的那件寢衣向上推了推,露出她腿側的傷。

  擦傷被藥刺激過一次,又浸了水,一陣陣刺痛。此番再上藥,比之先前要疼許多。

  「好了。」司闕抬起眼睛望向尤玉璣嫣紅嬌妍的臉頰。

  尤玉璣這才轉過臉望向司闕。他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大片,是她剛剛倚靠過留下的水漬痕跡。

  尤玉璣輕輕蹙眉,凝眸望著司闕衣服上的濕痕,有些擔憂地柔聲說:「我讓人重新換過水,你也泡個熱水澡吧,免得著涼了。」

  司闕還沒開口,先偏過臉輕咳了兩聲。

  尤玉璣仔細去瞧他的臉色,在這潮濕暖熱的淨室裡,他的臉上竟仍是冷白。溫暖似乎沒有渡給他。尤玉璣忍不住想起他一直在為了她停藥,眸色黯然下去,低語:「沒事吧?」

  「沒事。」司闕重新轉過臉,望著尤玉璣露出一個笑臉來。

  他隨手將手中的小藥瓶放在一側的小桌上,圓滾滾的小瓷瓶沒站穩,從桌面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摔碎了,立刻吸引了兩個人的目光。

  司闕皺了下眉,擔心碎片會傷了尤玉璣的腳。他彎腰去撿小瓷瓶的碎片。

  尤玉璣卻下意識地擔心他會傷了手,他的手生得那樣好看,他那樣喜歡彈琴,偏偏傷口不易癒合。上次他說他換弦時割破了掌心,那道傷口還沒好徹底,即使用了最好的傷藥,薄薄的一層疤仍覆在他的掌心。他為她擦洗時,尤玉璣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你別動,我來。」尤玉璣急急彎腰去撿地上的小瓷瓶碎片。可是她忘記了身上披著的寢衣,只是從身前向身後圍去。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她的指尖還沒有碰到地上的碎片,圍在身前的寢衣已經先一刻落了地,雪巒無遮。

  淨室裡的地面大片水痕,落地的寢衣很快被污水弄濕。尤玉璣怔怔望著濕了的寢衣,不能再撿起。她慌忙側轉過身去,抬起雙手交疊著輕輕擋在身前。低聲說:「幫、幫姐姐拿件衣服……」

  她不敢去看司闕,卻沒有聽見他起身的聲響。他沒動。尤玉璣甚至可以感覺到司闕望過來的目光。

  他望過來的眸光似夏日午後炙熱的光,烤得她臉頰越來越燙。

  「姐姐,我冷。」

  尤玉璣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忽然衝進司闕這句話。冷?加衣服添炭火或者請大夫……

  不對,都不對。

  一瞬間,尤玉璣心頭腦中的混亂走到了盡頭慢慢散去。她閉上眼睛,輕輕舒了口氣,才再度眼睫輕顫將雙眸睜開。她轉過來,重新望向司闕。

  他果然一直望著她。

  尤玉璣見過太多男子垂涎的目光,而司闕此時望著她的眸子並非那般。他的眸子漆亮,以往總帶著涼薄的冷意,而此時浸了一抹溫暖的笑。乾淨又真誠地告訴她,他喜歡他想要。

  尤玉璣忽然就懂了司闕為何會在這溫暖的淨室裡,突然說他冷。

  尤玉璣慢慢將遮在身前的手放下來,她朝司闕湊過去,慢慢抱住他。起先只是將雙手搭在他的手臂後,身前隔著距離。她慢慢湊近,一雙纏著紗布的手在他身後相遇,徹底抱住他。她將臉湊到他頸側,貼著他的耳畔,低語:「姐姐抱抱就不冷了。」

  司闕臉上的笑僵住。

  他立刻去扯圍在尤玉璣腰上的寢衣,又扯去她早已濕透的小袴。可是下一刻,他望著尤玉璣腿側的擦傷,動作卻生生頓住。

  司闕握住尤玉璣的雙肩,將她推開,轉身去拿了柔軟乾淨的棉巾動作很快地去擦尤玉璣身上的水漬。他動作實在是快,快得甚至有些粗魯。擦完後,棉巾被他用力摔到一側,然後拿起一件外衣裹在尤玉璣的身上,再將其他貼身小衣塞進她懷裡,再將她推出了淨室。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尤玉璣抱著衣物站在淨室門外,怔怔望著面前關上的小門。她說:「你……是要沐浴嗎?水已經涼了,我讓抱荷給你重新燒……」

  尤玉璣的話還沒說完,聽見了淨室的門從裡面落鎖的聲音。

  尤玉璣蹙了蹙眉。

  百歲的聲音吸引了她,她轉頭,望見百歲在床榻上跳來跳去,自己跟自己玩得開心。尤玉璣將衣服穿好,再看了一眼面前淨室關上的房門,轉身朝床榻走去。

  大概是在過分溫暖的淨室裡待了太久,尤玉璣有些懶倦。她拿了一條亮晶晶的足鏈上了床榻,她倚靠在床頭,用這條足鏈逗弄著百歲跳抓。

  足鏈上拴著一個小鈴鐺,悅耳的聲響響個不停。

  這是以前尤玉璣跳舞的時候會戴的足鏈,可她已經許久不曾跳舞。她不由想起今日的那匹棗紅馬,別人誇它是神駿,尤玉璣卻覺得這馬不怎麼好,和她的玄影比起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尤玉璣已經兩年多不曾跳舞、騎馬,別人以為她是因為來了陳京入鄉隨俗。其實不然……

  尤玉璣低頭瞥了一眼胸口。

  實則是她這兩年越來越腴潤,騎馬和跳舞都越來越不方便。尤其是跳舞,動作太大,總會將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體上去。

  尤玉璣捏著足鏈逗弄百歲的動作逐漸慢下去,長長的眼睫也漸垂。不知何時,她迷迷糊糊睡著了,手中的足鏈也被百歲這裡搶去。百歲將足鏈又抓又咬,發出細細碎碎的悅耳鈴聲。

  等到司闕從淨室裡出來時,不僅尤玉璣睡著了,就連百歲也挨著尤玉璣睡著了。

  淨室裡沒有司闕的換洗衣物,他隨意拿了一套尤玉璣的寢衣。尤玉璣的寢衣,上衣穿在他身上到還好些,雪色的寢褲裹在他腿上,倒是短了一大截,露出他發白的一截腳腕。

  司闕在床榻邊俯身,將尤玉璣身後的靠枕拿走,想讓她躺得更舒服些。尤玉璣未睡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望了司闕一眼,再合上了眼,嬌紅的旖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

  司闕湊得更近些,可是尤玉璣什麼都沒說。她嬌唇微微張著,逐漸入眠。司闕的目光在她誘人的唇珠上多凝視了一會兒,再漸漸下移,望向她上下唇間的入口。他不由自主地湊近,想要咬一咬,還想侵入。

  一道細微的鈴鐺聲,讓司闕一怔。他回頭,望向睡著的百歲,它在酣眠中蹬了蹬後腿兒,讓它抱在懷裡的足鏈發出響動來。

  司闕冷眼瞥著百歲,想要將它扔出去。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就笑了。他摸摸百歲的頭,饒有趣味地說:「不愧是我的貓。若不是你這家伙提醒,我可就輸了。」

  他重新瞥向尤玉璣,冷目傲然。

  ——呵,他才不會主動去親她。他要她主動纏上來不停地親吻他。他冷顏推開她,她還會再次纏上來索吻。

  司闕回頭,望向窗口。外面天色早就黑了下來,寢屋裡已許久不曾來過侍女,未曾添燈火,一片晦暗。

  司闕到底體弱,縱使他本該出府一趟殺幾個人,也沒什麼力氣。他在床榻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起百歲懷裡的足鏈,讓它不發出聲響來,再收進床頭小櫃的抽屜。

  他時不時望向尤玉璣,動作輕巧地怕吵醒了她。

  他在床外側躺下來,面朝著尤玉璣。在床榻內昏暗的光影裡,長久地凝望著她。

  他忍不住去想等他死了之後的事情,她會為他落淚嗎?興許會吧?興許她都不願為他守孝,重新去梨園裡挑選新歡。她會去擁抱別人,也會對別的男人笑,更會與別的男人耳鬢廝磨日夜纏綿。

  甚至,她日後還可能愛上一個人,嫁給對方,還會讓他的孩子喊另外一個男人為父親……

  司闕的眸中逐漸浮現戾氣。慢慢的,這種戾氣變成另一種懨然。

  他生氣了,為自己想像中的情景生氣了。

  他冷漠地瞥著尤玉璣,拍了拍她的臉,將她拍醒了。

  尤玉璣溫吞地睜開眼睛,仍有些未睡醒的迷茫,疑惑望向司闕。司闕不願意瞧她這媚眼如絲的模樣,他移開目光,輕飄飄地說:「百歲太鬧了,剛剛跳到姐姐臉上來。」

  他手臂探到尤玉璣另一側的百歲,將睡眠中的它弄醒,扔到地上去。百歲迷迷糊糊地甩了甩頭,它喵喵叫了兩聲,也不再跳上床榻,就地把自己盤成一個球兒,繼續睡覺。

  尤玉璣實在是太睏了。她眸色迷離地揉了揉自己的臉。

  「我給姐姐揉。」司闕露出單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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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埋胸

  「過了年,你皇爺爺就要下令攻打孟國。我已決定送你進軍中隨行。莫要想著拿世子的身份在軍中作威作福。我也不指望你掙什麼軍功回來,只從最普通的兵卒做起,與其他士兵同吃同住同行。」

  這是陳安之正在酒樓吃喝時,被家丁「請」回到晉南王的書房後,晉南王對他說的話。

  陳安之走出父王的書房,還在愣愣想著父王對他說的這段話。看來父親是鐵了心想將他送到軍中去。

  他一方面抱有一絲僥幸心理,想著自己到底是尊貴的世子爺,待遇怎麼可能和那些髒兮兮的兵蛋子們一樣?

  另一方面,他心裡又很擔憂。父親的話說的那樣認真,倘若他交代領軍的將軍苛待他呢?再說了,就算旁人能仗著他的身份優待他兩分,軍中的日子再如何優待也是苦日子,哪裡比得上京中的快活?

  他想向母親求情。可是這念頭一閃而過就被他自己給掐了。他可以肯定母親一定站在父親那一邊。

  陳安之悶悶不樂地往前走。望江跟在他身後,察言觀色,笑著說:「世子爺,距離過年還有一陣子呢,興許還有轉機。」

  陳安之沒說什麼,直接去了春杏房中。

  望江沒跟進去,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就打算離開。侍女端著茶水進了屋招待,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被侍女挑起的簾子落下前,他瞥見陳安之將春杏圈在懷裡。

  望江收回視線,抬步往外走。

  忽地一陣脆響,伴著春杏的驚呼。望江腳步生生頓住,他低著頭,逼著自己不回頭。他知道世子爺又摔東西了。

  緊接著,陳安之從房中出來。

  望江這才轉過身,擺著張笑臉詢問:「爺,怎麼了這是?」

  陳安之沒說話,黑著臉大步往外走。

  望江忍不住望向房內,看見春杏低著頭站在那裡,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哭是沒哭。

  「還傻站著什麼?」

  ——身後傳來陳安之煩躁的催促。望江趕忙收回思緒,擺著笑臉追上陳安之。

  身後似有推窗戶的聲音,望江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掛在夜幕裡的月亮。

  春杏跪坐在窗下軟榻,手臂交疊搭在窗棱上,她將下巴輕輕搭在手背上,長久地凝望著夜幕裡的殘月。

  ‧

  陳安之心煩意亂,他去了暗香院,希望向來善解人意的表妹可以安撫他,陪他說說話,為他彈彈琴。可是方清怡最近害喜得厲害,沒說幾句話就是一陣乾嘔。陳安之耐心地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遍遍哄著她。

  可不知道是因為懷了孩子讓人變得敏感,還是終究沒能如願做正妻,陳安之在方清怡感受到濃重的怨氣。表妹甚至時不時用些拙劣的言語試探他和別的侍妾的關係……

  陳安之溫聲哄著她,心裡卻很煩亂。

  明明表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那個清雅高傲只對他一個人溫柔的表妹怎麼就成了這樣的怨婦?

  到底是只讓她當一個妾,是自己理虧。陳安之只能將不滿咽下去。

  「表哥能看我和孩子我很高興。今晚也不走了嗎?」方清怡紅著眼睛問。

  「不走,一直陪著你。我就在外間榻上歇著,明早陪你一起用早膳。」陳安之捧起方清怡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指尖。

  方清怡腕戴上著陳安之贈的細金手串。

  那條,陳安之本來想送給尤玉璣的手串。

  陳安之目光在那條細金手串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掌中方清怡的手似乎也變成了尤玉璣的手。尤玉璣在飄著花瓣的水中浣手的場景忽地再次浮現腦海中,他忍不住低下頭,再次吻了吻方清怡的手指。

  夜裡,陳安之躺在外間的軟榻上輾轉不能眠。本就心煩意亂,何況這軟榻狹窄並不舒服。他有些後悔答應留下來。

  方清怡身邊的紅簪今晚值夜。自方清怡有孕後,夜裡時常睡不好,她悄聲進去查看為方清怡蓋好被子。紅簪從裡間出來時,經過陳安之身邊的時候,見他身上的被子滑落了大半,悄聲走過去,為他拉了拉被子。

  陳安之並沒有睡著。

  他聞到淡淡的香味兒。他睜開眼,在一片漆黑裡,近距離地端詳著紅簪。紅簪容貌並不出眾,沒有陳安之喜歡的清冷優雅風度,不是長長的眼睛,也不是薄薄的唇。

  陳安之望著她抿著的唇,忽地想起尤玉璣嬌妍旖紅的唇。

  「可許過人?」

  陳安之忽然發問,讓紅簪嚇了一跳。她手一抖,趕忙站直身,急急解釋:「奴婢不是有心吵醒世子爺的。」

  陳安之不耐煩地再問一遍:「我問你,可許過人?」

  紅簪不是十三歲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她手指尖顫了顫,慢慢搖了搖頭。於是,陳安之便將她拉上軟榻。

  方清怡孕前期各種不舒服,夜裡睡不沉,她被外間的聲音吵醒,皺著眉起身,站在門口看著軟榻上荒唐的兩個人。

  她臉色鐵青,搭在門邊的手將木門摳出印子來。

  她睜大了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也不讓自己衝動地衝過去鬧。她甚至慢慢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來。她笑著對自己說:

  ——方清怡,這就是你自己選的男人。

  ——方清怡,從今天開始把對這個男人本就不多的感情徹底掐滅,從此只為謀自己的利益。

  ‧

  這一夜,注定很多人睡不著。

  翠玉將枕頭哭得濕透。她身子軟綿綿地伏在床榻上,語氣倒是氣勢洶洶地罵了半夜髒話。

  「沈郎你這個王八蛋,當初信誓旦旦說替我贖身,人呢?狗娘養的東西!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原先在勾欄之地,沒少郎君向她訴衷腸。可是煙花之地的女子早就看多了看慣了,翠玉向來不相信那些男人哄人的話。此時沒了章法,倒是哭著把那些曾許諾為她贖身的男郎一個個拎出來罵上百來句。

  明明當初不信那些公子哥兒為她贖身的哄人話,可她卻將那些許諾過的郎君都格外記下。

  林瑩瑩在外面敲門:「翠玉,你歇了嗎?」

  「死了!」翠玉一開口就沒好話。

  林瑩瑩直接推門進去,在床邊坐下,瞧著翠玉哭腫的眼睛,說:「我想了許久,不若我們去求求夫人吧?」

  翠玉搖搖頭:「夫人為什麼要幫我?你聽說過誰家爺們要送小妾,主母留人的?主母沒有拍手叫好就不錯了!」

  「可是我覺得夫人不會那樣。」

  翠玉猶豫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試一試好不好,你別哭了。若夫人不幫你,我和你一起去孫家。你不是說我最哄人開心嗎?我……我興許能哄了孫廣亮,謀一個平安呢?」

  翠玉忽然就一把拽過林瑩瑩,把她抱在懷裡嚎啕大哭,胡言亂語起來:「男人都是狗東西,只有姐妹好。我要是發達了,罩著你一輩子不讓你委委屈屈地哄別人高興!再找百八十個好看的小郎君甜言蜜語哄你高興!嗚嗚嗚嗚下輩子我當男人娶你當媳婦兒,只對你一個人好……」

  「好了好了,別哭了。」林瑩瑩一遍遍哄著她。

  兩個人一夜沒睡,第二天天一亮,忐忑地去了曇香映月。時辰實在太早,尤玉璣還沒醒,甚至曇香映月的下人們也沒全醒。

  枕絮瞧著兩位姨娘臉色不太好,詢問:「可是有什麼急事尋夫人?」

  林瑩瑩剛要說話,翠玉搶先一步:「無事,無事,讓夫人睡著。我們去花廳等著就行。」

  ‧

  此時的尤玉璣正在司闕的懷裡翻了個身,兩個人身上的被子滑下去些,初晨的涼意讓尤玉璣慢慢睜開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撐著支起上半身,望向睡著的司闕。片刻後,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寢衣的衣襟不知何時散開了,兩片衣襟垂在身側,徹底露出裡面淺紫色的貼身心衣。

  尤玉璣趕忙拽了兩下衣襟,聽見百歲弄出的聲響,不由抬頭望過去。百歲可沒有人能睡,一大清早就生龍活虎地抓著床頭處的床幔向上爬。

  尤玉璣的目光追隨著百歲,看著它是如何往上爬。

  不知怎麼的,百歲往上爬的時候忽然有一下沒抓住,三隻小爪子都懸空了起來,只一隻小爪子仍牢牢抓著床幔,整個小身子都只憑著唯一抓著床幔的這隻小爪子亂晃,床幔被它晃的浮動,它也似乎隨時都能掉下來。

  尤玉璣想要幫幫它。她瞥一眼睡在床外側的司闕,動作輕巧地調整了下姿勢,跪坐起來,手臂越過司闕,朝百歲欠身,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欲落不落的百歲,終於將它抓住。尤玉璣對它溫柔笑著,手指頭在它的頭頂輕撫了兩下,才將它放下。

  大概是因為百歲正是活潑愛鬧的大小,尤玉璣還沒將它放到床榻上,它已經先蹬了尤玉璣的手心一腳,從她的手心躍下,從兩扇床幔間的縫隙跑出去。

  尤玉璣笑笑,剛要直起身,撐著的手因為手心傷口忽然傳來的一陣疼痛,一個不小心,撐著的手一歪,讓她越過司闕的上半身也跟著一歪,俯身下去,壓在司闕身上。好巧不巧,前胸結結實實地壓在司闕的臉上。

  尤玉璣整個人一僵,異樣的感覺從前胸傳來。她慌亂地想要重新坐起來,後腰卻忽然被一隻手掌壓住。

  「我、我把你弄醒了……」沉穩如她,聲音裡也難藏慌亂和局促。

  也不知是尤玉璣的感官太過敏銳,還是裹在身上的心衣料子太薄,她清晰地感覺到司闕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睫絨羽般滑過雪巒。

  尤玉璣咬唇,手掌撐著床榻再度想要起身,換來的卻是壓在後腰的手越發用力的禁錮。

  尤玉璣僵在那裡,清晰地感受到司闕的氣息,時間好像停留在這一刻,不再往前走。

  感覺過去了半輩子那樣久,尤玉璣忍不住再次開口:「你放開……我得起來。……」

  「姐姐。」

  尤玉璣下意識地「嗯」了一聲作應,才去回味他的語氣。他的聲音低低的,還帶著一抹尚未徹底清醒的迷糊倦意。

  尤玉璣軟著聲音:「還睏是不是?放開我,你再睡一會好不好?」

  尤玉璣等了許久,才等到壓在她後腰的手有所動作。她以為他終於要鬆開她,卻不想他是解開了後腰的繫帶。

  然後司闕才鬆開尤玉璣,尤玉璣剛剛向後退去,又被司闕抱住。他翻了個身,將她的心衣徹底拽去,將臉埋進尤玉璣懷中,繼續睡去。

  「司闕?司闕?」尤玉璣輕推他。

  他鴉睫輕垂,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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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1 00:14:00
第四十二章 乳香

  尤玉璣又想將司闕推開,又怕將他吵醒。手抵在他的肩頭輕輕推了推沒有推動,又探手摸到他壓在她後腰的手,正掰他的手,房門被人推開。尤玉璣不由動作一頓,下意識地抬眸。

  「夫人,您醒了沒有?」枕絮站在門口,小聲地詢問。

  尤玉璣這一走神,司闕剛被她推開的手又壓了回來,甚至在她懷裡蹭了蹭臉。尤玉璣不由輕呀了一聲,被正要出去的枕絮聽見。

  枕絮停下腳步,再次詢問:「夫人是醒了嗎?林姨娘和翠玉姨娘很早過來,奴婢瞧著她們臉色很差,似乎有急事。」

  枕絮一邊說,一邊朝床榻走去。

  尤玉璣咬了咬唇,也不再推司闕,反而是扯著兩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拉,連她的下巴也遮住。至於懷裡的司闕,更是被遮得嚴嚴實實。

  尤玉璣急忙開口:「好,我知道了。馬上就起身。」

  枕絮腳步停下,剛要掀床幔的動作也頓住。

  「那奴婢下去端水。」

  尤玉璣聽著枕絮走了出去,她才紅著臉低下頭望向司闕,低聲說:「我知道你醒了,再不鬆開,我要生氣了!」

  回應尤玉璣的,是司闕又次蹭了蹭臉。

  尤玉璣咬唇,一時無了章法,半晌才軟綿綿地吐出一句:「無賴……」

  「姐姐。」司闕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腿上的擦傷好了沒有?」

  「沒好!這輩子都好不了了!」尤玉璣使勁兒推開司闕,這次司闕立刻鬆了手。尤玉璣也不管被司闕壓在身下的心衣,胡亂將寢衣的兩片衣襟攏了攏遮在身前,匆匆下了床,連鞋子也不穿,疾步小跑向換衣的小間。

  司闕聽著尤玉璣的腳步聲走遠,他笑了笑,從側躺變成仰躺的姿勢。他慢悠悠地睜開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不打我一巴掌呢?」他漆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失望。

  尤玉璣換衣梳洗過,重新折回寢屋,她掀開床幔,望向仍躺在床榻上的司闕。司闕睜開眼睛望向尤玉璣,床榻內比外面晦暗,她挑簾而立,似乎能帶進來一抹光。

  「早膳有什麼想吃的嗎?」尤玉璣柔聲詢問。

  司闕笑著問:「姐姐怎麼不生氣?」

  尤玉璣訝然,反問:「氣什麼?」

  司闕沉默著,尤玉璣倒是慢慢反應過來。她彎唇,眼尾輕挑勾勒出一抹溫柔的淺笑來。她鬆開挑簾的手,床幔在她身後緩緩落下,床榻內再次陷入徹底昏暗。她俯下身來,湊到司闕耳邊低語:「你不是姐姐的情郎嗎?」

  她未盤起的雲鬢垂落,輕輕滑過司闕的前頸,又滑又癢。

  司闕側過臉望向尤玉璣,尤玉璣亦轉眸。兩個人在昏暗的光線裡相望。她眉眼間帶著笑,他先前臉上掛著的笑卻散盡。

  司闕忽然有些怕。

  ——怕自己真的喜歡上這個總是包容他的女人,也怕這個女人以後會為他落淚。

  「瑩瑩和翠玉似乎有事,我得去花廳了。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若沒有,就按照我平日用的來?」

  「乳。」

  尤玉璣細眉輕攏,柔聲詢問:「什麼乳?」

  他望著尤玉璣,意味深長地說:「羊乳牛乳鹿乳,什麼乳都行。」

  尤玉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瞪了他一眼,轉身快步往外走。她還沒邁過門檻,身後傳開司闕愉快的笑聲。

  尤玉璣出去之後到底還是吩咐抱荷交代小廚房今日的早膳添一份鹿乳。然後她便去了花廳。

  她打量著緊挨著坐在一起的翠玉和林瑩瑩,瞧出她們兩個臉色的確很差。她在上首的圈椅裡坐下,詢問:「怎麼了?」

  林瑩瑩剛要說話,翠玉拉了林瑩瑩一把。翠玉說:「夫人今天起得好早。應該還沒用過早膳吧?是我們來早了打擾夫人了。」

  尤玉璣忽然想到她們兩個來得這樣早,顯然也沒吃過東西。她側首吩咐身邊的侍婢去小廚房交代一聲,留兩位姨娘一起用早膳。

  她重新望向林瑩瑩和翠玉,柔聲說:「是起得早些,早膳還沒做好。一會兒你們兩個也留下一起吃。」

  翠玉有些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林瑩瑩忍不住,急急說:「夫人,世子爺想要將翠玉送人!」

  尤玉璣一怔,收了眉眼間的笑意,稍微坐直了些,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日珍饈樓前面的那匹馬,不是世子爺的,是別人的,世子爺想拿翠玉跟別人換那匹馬!」林瑩瑩語速很快地解釋著,「可是那人不是個好東西!最喜歡拿鞭子抽女人,我和翠玉先前認識的一個姐妹被抬進那人府裡,被活活打死的!」

  尤玉璣眉心漸漸蹙起。

  林瑩瑩說了好些話,翠玉始終一句話不吭,低著頭。

  林瑩瑩悄悄拽著拽翠玉的手,在她耳邊低聲提點:「別傻站著了,求求夫人呀!」

  翠玉心裡很是掙扎。理智告訴她夫人不會幫她,可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哭了出來。她快步往前走了幾步,在尤玉璣面前跪下來,哭著說:「我不當姨娘了,我給夫人當奴婢,求夫人救命!」

  尤玉璣趕忙將手中握著的袖爐放下,欠身去拉翠玉。

  「好,我知道了。我不會准他這樣做的。」

  翠玉愣愣看著尤玉璣,懷疑自己聽錯了——夫人這麼簡單就答應了下來?

  一旁的兩個侍女趕忙過來,將翠玉扶了起來。

  尤玉璣擰著眉,陷入沉思。

  翠玉和林瑩瑩兩個人杵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尤玉璣。生怕她反悔,又怕她也覺得棘手。她們兩個甚至忍不住去想這事情要怎麼解決,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她們兩個出身太低微,並非良妾,身契都不在自己手中……

  半晌,尤玉璣回過神來,見翠玉和林瑩瑩眼巴巴地望著她。她溫柔笑了笑,說:「別擔心。小事情而已。」

  小、小事情?

  翠玉紅著眼睛,眼眶裡還掛著淚。不太相信尤玉璣這話。

  尤玉璣的確沒將這當成什麼難事,她剛剛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離開晉南王府之後,這幾個妾室該怎麼辦?

  片刻後,枕絮走進來稟話早膳做好了。尤玉璣吩咐將早膳擺在花廳,她又交代枕絮派人去王妃那邊一趟看看王妃起身沒有。

  翠玉和林瑩瑩眼神交流,猜測著尤玉璣打算怎麼做。

  流風過來稟話司闕仍未起身,不過來了。

  尤玉璣點點頭,捏著勺子吃著鹿乳。

  「姐姐的手可還好?」林瑩瑩問。

  「不礙事的。」尤玉璣抬眸望向她們兩個,都是滿面愁容,捏著勺子攪著粥,一點胃口都沒有的模樣。

  恰好枕絮派去的人回來稟話王妃早就起身了。

  尤玉璣便將手中的勺子放下,起身往外走。

  「姐姐,吃、吃了東西再去吧?」翠玉站起身急忙說。

  尤玉璣望了她一眼,指腹輕輕壓了壓她哭腫的眼下,溫聲:「我回來的時候,可不想瞧見你們兩個一口東西都沒吃。」

  尤玉璣對她笑了笑,轉身往外走。

  翠玉愣愣望著尤玉璣的背景,摸了摸自己眼下。她小聲嘟囔:「瑩瑩,我當初剛進府的時候一定是腦子不好才挖苦嘲諷她。」

  「你只是、只是對誰都這樣……」林瑩瑩頓了頓,「要是以後能改也是極好的……」

  尤玉璣進了王妃的房中不到一刻鐘便出來了,然後徑直去了陳安之的書房。陳安之不在,他的書房裡只有一個小廝望山正在掃灑。

  尤玉璣直接走向陳安之的書案,在抽屜裡翻找著。

  「夫人,您這是要尋什麼?」小廝趕忙問。

  尤玉璣沒理他,很快在那些文件裡尋到了幾個侍妾的身契。

  望山朝另外一個丫鬟使眼色,派人快去告知世子。

  丫鬟趕去暗香院時,陳安之起來沒多久。對於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有些後悔。紅簪是方清怡貼身的丫鬟,他趁著方清怡孕期抬舉了她的丫鬟,似乎既不地道,又不體面。他偷偷望向方清怡,瞧她的神色。

  方清怡轉眸望過來對他溫柔地笑,道:「表哥,我最近有孕不能常伴表哥。紅簪是個乖順聽話的,定能好好服侍表哥。」

  陳安之愣住,頓時心中五味雜陳,生出巨大的慚愧之情。表妹如此善解人意,他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表妹。

  他輕輕擁住方清怡,深情地望著她:「能擁有表妹在畔,是三生有幸!」

  方清怡回望著他,露出笑顏。

  這個時候丫鬟過來稟告尤玉璣去陳安之的書房翻東西,陳安之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哄了方清怡兩聲,立刻匆匆離開。

  「表哥慢走。」方清怡佇立在門口目送陳安之走遠,然後冷漠地收了笑,回身坐在梳妝台前,握著木梳梳理雲鬢。

  「主子,我……」紅簪低著頭欲言又止。

  方清怡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開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念在主僕一場,提點你一句——你可以謀他的錢銀、身份、庇護,不要真的對他動心。」

  對他動心的下場是什麼樣子?她已經體驗過了。

  陳安之趕到書房的時候,尤玉璣已經走了。他從望山口中得知尤玉璣拿走了幾個侍妾的身契,不由黑著臉快步追去曇香映月。

  陳安之在曇香映月的院門前追上了尤玉璣。

  「你站住!」陳安之氣急敗壞。

  尤玉璣回身,詢問:「世子何事?」

  「何事?你居然還問我何事?」陳安之快步追到尤玉璣面前,「你拿走幾個妾室的身契做什麼?」

  「這是王妃的意思。」尤玉璣說,「王妃說我身為主母,理應掌管幾個妾室的身契。」

  「還是世子打算發賣了她們?」尤玉璣慢慢笑起來:「世子爺身正清明為人正派,定然做不出好端端地隨意賣妾吧?」

  「你!」

  「是我多心了。」尤玉璣唇畔嫣然,「世子定然幹不出那等卑鄙小人行徑。」

  「你!」陳安之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本來你我已和離,本不該我掌管,偏王妃想讓我管這些。若世子不願,能說服王妃也算省去了我的麻煩事,我還要謝謝世子了。」尤玉璣含笑頷首,「不送世子了。」

  她轉身往回走,步履款款穿過長院往花廳去。

  陳安之咬牙切齒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他很想跟進去,可自傲如他,才不願有半分死皮賴臉!

  翠玉和林瑩瑩早已聽見世子和夫人在院門口爭執,兩個人眼巴巴地望著尤玉璣走進花廳。

  春杏也來了,比往常早了許多。

  司闕也在,他端著一碗鹿乳,望一眼尤玉璣品一口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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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情郎

  尤玉璣款款走進花廳,在幾個侍妾眼巴巴的注視下,將四張身契放在桌上。

  翠玉、林瑩瑩、春杏,甚至是司闕的身契,都在這裡了。

  「身契我拿回來了,暫時會放在我這裡。」尤玉璣在上首坐下,接過枕絮遞過來的鹿乳,繼續用沒吃完的早膳。

  翠玉呆立了半晌,才訥訥道:「所以我不會被世子送出去換馬了?」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次不會。」

  翠玉仍舊呆呆地站在那兒發愣。

  她一時想不通,明明是她遇到的天大難事,生死攸關,怎麼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這……

  就是妻和妾的差距嗎?

  林瑩瑩拼命向翠玉使眼色,翠玉終於回過神來,哭著道謝,謝尤玉璣的救命之恩。

  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翠玉洩了氣似地一屁股坐下,哽咽地哭訴:「我從小被拐子拐了,連自己爹娘都不記得了,一個親人也沒有。嗚嗚嗚我平日脾氣差為人也刻薄,沒想到能遇到瑩瑩個好人,更沒想到能遇到世上最好的主母嗚嗚……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在哪的爹娘跟菩薩求了情。」

  翠玉哭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林瑩瑩趕忙勸:「別哭了別哭了,夫人還用完早膳呢……」

  翠玉吸了吸鼻子把哭聲憋回去,仍忍不住小聲說:「我連個姓都沒有……」

  這一直是翠玉的心病,她把自己的姓給忘了。每次別人喚林瑩瑩一聲林姨娘,她都要酸半天。越想越心酸,她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司闕皺眉瞥過來。

  ——實在是太吵了,太煩了。

  一枚銅板忽然高高拋起,惹得幾個人都望過去,翠玉連哭都忘了。

  司闕拿開手,看著靜靜躺在手背上的那枚銅板。

  ——正面。

  他詫異地抬起眼睛,望向坐在不遠處的翠玉。這是第幾次了?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她也太幸運了吧?

  司闕忽然就笑了。

  翠玉擰著眉,說:「你怎麼總神神道道地玩銅板?小孩子都不玩這些了。」

  司闕沒理她,將銅板收起來,端起那碗鹿乳,繼續一口一口細細地品味。

  尤玉璣望向翠玉,溫聲詢問:「你一點不記得了?」

  「我只隱約記得是叫翠玉來著,連是不是這倆字都不清楚。姓……徹底不記得了。」

  「興許,你姓崔?」尤玉璣道。

  翠玉愣了半天,忽然就笑了,高興地說:「聽姐姐的,我以後就姓崔了!」

  她轉身對身後的丫鬟說:「以後不要叫我翠玉姨娘了,叫我崔姨娘!」

  尤玉璣莞爾。她只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翠玉到底是不是姓崔並不重要,全當圓了她自己的一樁遺憾。

  春杏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將目光落在尤玉璣面前的那幾張身契上。

  差一點,她就可以拿回自己的身契,乾乾淨淨地尋常嫁娶。可惜世子忽然挑中了她,一切都變了……

  春杏下意識轉頭望向窗外。可惜現在是早晨,並沒有月亮。

  ——想他的時候,她就看看月亮。

  ‧

  尤玉璣坐在床頭的花椅裡,手中捧著卷醫書。時不時望向床榻上的司闕。他側躺在床榻上,用自己修長的手指逗弄著枕邊的百歲。

  中午的時候,他忽然昏倒,將尤玉璣嚇了一跳。她想為他請大夫,他推說不用,只想躺一會兒。

  尤玉璣的目光在司闕冷白的臉色上凝視了許久,放下手中的醫書,伸手過去,將手心貼在他的額頭。

  「你這樣不行的。」她蹙著眉,浮著擔憂。

  她再次自責當初找司闕幫忙,害他停了藥。

  尤玉璣剛要收回手,手腕被司闕拉住。他望著她,也不說話。

  百歲跳上尤玉璣的腿,再跳到地上去,轉眼沒了蹤影。

  尤玉璣望著司闕漆亮的眸子,忽然就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無聲輕嘆一聲,盼著日子快點過,早些到了可以受孕的時候,早些懷上孩子。只有這樣,司闕才能早早恢復服藥。

  「姐姐,我睏了。」

  尤玉璣點頭,柔聲說:「我也有些睏。陪你躺一會兒。」

  司闕面無表情的臉瞬間綻出乖順的笑容來。

  尤玉璣脫了繡鞋,在床榻外側躺下,司闕在她身後抱住她,將她圈在懷裡。他在尤玉璣的耳後低聲說:「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昏過去怎麼都叫不醒。你就對我說你要去找別的情郎,那我定然能醒過來。」

  明明是逗她的話,可是尤玉璣一點也笑不出來。若司闕並不喜歡她多好,那她可以中止兩個人的關係,她可以去尋別人,他也可以繼續服藥。而如今走到這一步,她總不忍辜負。

  尤玉璣心裡生出自責來,怪起自己當初的草率和莽撞,在尋他之前並沒有去了解這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麻煩。

  她摸到司闕搭在她前腰的手,將他的手輕輕握住。

  司闕感受著她的手如何輕輕覆上來,又如何逐漸用力,將他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司闕垂下眼睛,眸中明澈散去,恢復屬於他的懨然。

  他不知道他若死了,她會記住他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

  不行,她應該永遠記住他。

  他若死了,這世上沒人會記得他,就像他從未來過。所以,她才要記住他。他總得讓一個人把他記住。

  司闕反手握住尤玉璣的手,將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

  似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尤玉璣溫聲:「怎麼了?」

  司闕面無表情,慢悠悠地用臉蹭了蹭尤玉璣瑩白的後頸,說:「姐姐,我冷。」

  尤玉璣立刻轉過來身,去擁抱他。

  司闕輕輕翹起唇角來,將柔軟抱了個滿懷。

  司闕並沒有睡著,反倒是尤玉璣慢慢睡著了。她睡得也不沉,清晰地聽見抱荷進來的腳步聲。

  抱荷腳步歡快,聲音也帶著喜悅:「江姑娘……不不,趙夫人登門來尋夫人了!」

  尤玉璣驚訝地睜開眼睛。

  淳娘還懷著孩子呢,就這麼跑了來?

  抱荷說完,也到了床邊。因是午休,床榻並沒有放下床幔。她瞧見尤玉璣和司闕抱在一起,心裡生出一絲異樣,撓了撓臉。

  尤玉璣立刻坐起身,與司闕說了一聲,匆匆踩了鞋子往外走。她剛走出裡屋,就聽見了江淳爽朗的笑聲:「你的住處不錯嘛!」

  江淳與尤玉璣關係好,尤玉璣身邊的侍女見她來了笑臉相迎,無人攔她。她也不客氣,不在花廳等著,聽說尤玉璣在午休,直接往寢屋來。

  尤玉璣將身後裡屋的房門關上,笑著拉去江淳的手,拉著她到窗下的美人榻上坐下,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即使以成了婚,甚至有了身孕,她還是一臉孩子氣,穿著她最喜歡的紅色騎裝。黑色的小皮靴快到膝。

  尤玉璣皺眉:「你不會騎馬來的嗎?」

  「那哪能呀,我還是有點分寸的。」江淳燦爛笑著,她握著尤玉璣的手撒嬌,「好姐姐,我可好久沒見你,好想你的。」

  尤玉璣便也笑起來:「早就該去看望你,只是上次打算去看你的路上出了事,後來又被瑣事耽擱了,還害得讓你今日往這裡跑一趟。」

  「上回想殺姐姐的人抓出來沒有?」江淳立刻問。

  「你不必掛心。只是你可一切都好?」尤玉璣的目光落在江淳的肚子上。

  江淳笑彎了眼:「他乖著呢!」

  枕絮帶著幾個丫鬟端著茶水和瓜果進來,一一擺放。

  江淳看了尤玉璣一眼。一起長大的姐妹,一個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尤玉璣讓屋裡的侍女都退下。

  「要與我說什麼呀?」尤玉璣望過來。

  江淳側了側身,臉色也鄭重起來:「伯母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現在可是已經在備孕了?」

  尤玉璣眉心輕輕蹙起,一時沒有答話。她與江淳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只是此事牽扯到司闕男扮女裝的秘密,她一時不知開口。

  瞧著尤玉璣躊躇的模樣,江淳趕緊拉住尤玉璣的手,急切地說:「你可千萬別糊塗,不能為了救母親委屈自己。陳安之那狗東西就不配!實在不行,咱們去梨園找個年輕的小郎君借用,也好過給那狗東西生孩子!」

  尤玉璣訝然,微微睜大了明眸望著江淳。

  「你聽明白了沒有呀!我的好姐姐,你不能一輩子困在晉南王府呀。要是給陳安之那狗東西生了孩子,以後想脫身就麻煩了呀!」江淳急得跺腳。

  尤玉璣彎唇不禁笑了起來。

  「你怎麼還笑呀!」

  尤玉璣連連點頭:「我是覺得你這主意很好。」

  江淳鬆了口氣,她輕抬下巴,一副驕傲的模樣:「在家裡的時候,趙升還說你不會同意。呸,狗男人小看人!」

  尤玉璣欠身拿了塊江淳喜歡的糕點遞給她。

  江淳沒吃。她亮著眼睛盯著尤玉璣:「姐姐有人選沒有?」

  尤玉璣抿了下唇。若是旁人,她不會瞞江淳,可是司闕……

  「我覺得傅雪松就極好!」

  裡屋的司闕一直聽著外面兩人的談話,聽到這裡,他瞬間黑了臉。傅雪松?這名字這樣難聽,想來人也長得醜。

  等等……

  傅?司闕忽然想起那日站在花廳門口與尤玉璣說話的斯文小白臉似乎也姓傅?江淳為什麼會提議傅雪松?難道尤玉璣和那個小白臉早就有私情?

  司闕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這一走神,沒聽清尤玉璣是怎麼答復江淳。外面的兩個人已經轉移了話題,沒再說傅雪松。

  「我想好了,到時候你把孩子生下來先把伯母的病治好。然後你吃一副假死藥,我和趙升想法子救你出去。再送你和伯母回草原去!我和趙升也不想留在陳京了,到時候一起回去!以後天天一起喝酒一起騎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

  「假死藥?」尤玉璣輕聲呢喃。她日後必然會離開王府,她這半日正瞅著她走後幾個妾室怎麼辦。倘若有假死藥,那她豈不是可以用這個法子幫她們脫身?

  江淳瞬間洩了氣,嘟囔:「問題就出在這裡……假死藥不好得呀!聽說這是毒樓研究的東西,只有那裡有。可是……」

  江淳苦了臉:「毒樓在哪都不知道呢。再說了,誰不知道毒樓的樓主是個陰森可怕的怪東西。拿銀子跟他買東西他不高興就不賣,甚至可能順手把買家給毒死。」

  江淳扮了個鬼臉:「沒人願意跟那個怪物打交道!」

  裡屋,司闕已經起身。他坐在床邊,拿了塊床頭小碟裡的菊花酥慢悠悠地吃著。

  聽別人說自己的壞話,還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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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瘋狂

  「我雖不認識毒樓的樓主。可我覺得在一方面有所建樹的人,總是了不起的。」

  尤玉璣溫溫柔柔的話從門外傳進司闕的耳中,他眼睫輕垂,吃菊花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

  江淳身子歪了歪靠在尤玉璣的肩上笑著說:「好好好,我不這麼說了。是我狹隘,是我偏見,是我門縫裡瞧人。」

  她說著說著笑出聲來,拉著尤玉璣的手輕輕地搖著撒嬌:「可我是真的怕呀,不能……啊——」

  江淳驚呼了一聲,捧起尤玉璣的手,望著她手上纏的紗布,焦急詢問:「鳶鳶,你的手怎麼啦?」

  「被馬韁勒了下,沒什麼的。」尤玉璣解釋。

  江淳恍然,重新笑起來:「我聽趙升說,現在京中好多人還在議論你那天馴馬救人的事兒呢。還有人畫你的畫像呢!」

  尤玉璣搖搖頭,道:「和草原上騎馬差別很多,更算不上馴馬。」

  她到底還是念著草原。

  「對了,我聽趙升說官職調動,你堂兄可能會來陳京。」一時閒不住的江淳換了個姿勢,一條腿搭在榻上,自己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真的?」尤玉璣訝然。

  江淳搖頭:「趙升也是聽說的,應該還沒定下來。若你堂兄來京,說不定會將玄影給你牽來!」

  尤玉璣想了一會兒,輕嘆一聲,感慨:「還是草原更適合它。」

  兩個人又說了沒兩句話,江淳就拉著尤玉璣陪她在王府裡轉轉,兩個人很快出去。

  裡屋,司闕將最後那點菊花酥吃了,才念了一遍:「鳶鳶?」

  低笑一聲,他再慢悠悠念一遍:「鳶鳶。」

  ‧

  將要傍晚時,趙升親自過來接江淳,江淳才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尤玉璣。尤玉璣轉身回屋,司闕早已不在她的寢屋。她望了一眼東廂房的方向。

  當天晚上,司闕也沒過來。

  尤玉璣等了一陣,等天色已經黑下來,令枕絮往司闕那邊送了一份補湯。枕絮送完東西回來稟話,她並沒見到司闕,把東西交給了流風,聽流風說司闕不大舒服很早便睡下了。

  尤玉璣蹙眉發怔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向床榻,拉開床頭小几的抽屜,取出裡面的小冊子。

  小冊子被她翻開放在膝上,打開的那一頁,是她手寫的日曆。那些被朱筆圈起的日子是易受孕的時期。

  她將小冊子合上抱在胸前,慢慢在床榻上躺下來,陷入沉思。

  她原本在等著西太后回京,可以將她與陳安之已和離的事情公之於眾,換一個清清白白地離開。

  可她現在忍不住在想,若西太后回京時,她還沒有懷上孩子呢?好,就算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上了孩子,她帶著孩子離開,司闕怎麼辦呢?

  翠玉、林瑩瑩和春杏怎麼辦?

  司闕眼睫輕抬望著她淺笑的面孔忽地浮現在尤玉璣面前,她的心情隨之沉悶下去。

  她走了,他會難過吧?

  尤玉璣的眼前好似真的浮現司闕垂下眼睛低落喚她姐姐的場景。

  她更忍不住去想,司闕身體那樣差,為了幫助她懷上孩子還將藥停了。倘若陳安之最後那點體面也不要,來欺負司闕怎麼辦?若他男扮女裝的事情暴露,這可是死罪。

  尤玉璣輕嘆了一聲,心煩意亂地翻了個身。心事冗雜,不得沉眠。

  百歲跳上床榻,將尖尖的爪尖收起來後,再用小爪爪去拍尤玉璣的手。

  尤玉璣睜開眼睛,望向它:「百歲,我沒有心情和你玩。」

  她將百歲抱在懷裡,用臉頰蹭了蹭它毛茸茸的頭頂。

  ‧

  司闕並非早睡,而是出了晉南王府一趟。他回來時已經是下半夜,整個晉南王府大多燈盞已熄滅。

  他摘下臉上的血紅色面具,面無表情地洗去手上的血跡。

  停雲將乾淨的帕子遞給他,說:「殿下,您想殺什麼人吩咐停雲一聲就行了。」

  她已經安生待在王府當個普通婢女太久,許久不曾殺過人。

  司闕慢條斯理地擦著手,道:「有人在查毒樓。」

  停雲立刻說:「殿下放心,他們什麼都查不到。」

  「不。」司闕將擦完手的帕子折好,搭在盆邊。他望著仍舊輕漾的水面中夾雜的血跡,慢慢勾起一側的唇角來,道:「快過年了,打開門做做生意,歡迎不怕死的買家們前來照顧生意。」

  停雲愣了一下,才說是。

  毒樓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在十二國各地都有分樓,只是具體位置不為人知。又或者,本就沒有固定的地點,負責人在哪裡,哪裡就是毒樓。

  ‧

  翌日清晨,尤玉璣很早醒來。簡單梳洗過後,她腳步匆匆地往東廂房去,終是記掛著司闕的身體。

  枕絮正要去廚房,抱荷將她拉到角落裡。

  「怎麼了?」枕絮問,「我還要去廚房辦事情呢。」

  「你覺不覺得夫人今天早上心不在焉的?」抱荷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枕絮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抱荷又緊張兮兮地說:「那你覺不覺得夫人和闕公主走得很近?就算是親姐妹也沒有經常睡一張床上的吧?而且我昨天還親眼看見夫人和闕公主是抱在一起睡的!」

  抱荷做了個擁抱的姿勢。

  「昨天晚上闕公主沒有過來,今天早上咱們夫人就心不在焉的,連早膳都沒用,急匆匆去看闕公主了!」

  枕絮皺著眉,問:「你想說什麼?」

  有些話抱荷不好意思說,她急得跺了跺腳,掙扎了一陣,才說:「咱們夫人一點不在乎世子,會不會是因為夫人本來就不喜歡男人?」

  枕絮睜大了眼睛。

  「枕絮,你可聽說過磨鏡之好?」

  枕絮輕「呀」了一聲,駭得差點沒站穩。

  「一大清早在這裡碎嘴什麼?」景娘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板著臉訓斥。

  抱荷嚇了一跳,趕忙閉了嘴。

  「還有你,」景娘子訓枕絮,「跟這個不像話的丫頭片子胡說!」

  「奴婢不敢!」枕絮低著頭。

  「還不快去做事!」

  枕絮和抱荷趕忙低著頭快步走開。

  景娘子不悅地盯著她們兩個背影,直到看不見她們兩個了,她才回頭,擰眉望向東廂房,眼中浮現擔憂。

  此時,尤玉璣正坐在司闕床邊,蹙眉凝望著他。

  司闕還在睡著,沒有醒。

  她之前聽流風說停雲懂醫術,也一直在為司闕調理身體。本來她過來時先尋停雲,可停雲並不在。

  她在床榻邊坐了一會兒,停雲也回來了。她這才悄聲走到外間,向停雲詢問司闕的身體。

  「夫人之前應該聽說過,殿下自幼體弱,一直都是用藥在續命。如今停了藥,自然會越來越虛弱。」

  尤玉璣急問:「他最多可以停藥多久?」

  停雲面露難色,道:「依奴婢實言,一日也不該停藥。停一日,便少一日。」

  尤玉璣愕然。

  裡間傳來一陣輕咳聲,尤玉璣趕忙轉身快步走到床榻旁。她壓下情緒,對司闕慢慢擺出溫柔的笑容,她柔聲詢問:「醒了?時辰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司闕沒說話,他望著尤玉璣,低聲喚了聲「姐姐」。

  「嗯。」尤玉璣彎腰,將司闕裡側折起的被角理順。

  她離得很近,司闕端詳著她,問:「姐姐眼角怎麼紅了?」

  尤玉璣沒有解釋,而是說:「再睡一會兒吧?姐姐陪你躺一會兒。」

  尤玉璣起身走到外面,吩咐流風去廚房告訴枕絮一聲,再過半個時辰再將她與司闕的早膳端去花廳,她和司闕要再睡一會兒。

  流風笑嘻嘻地應著。她小跑著去找停雲,用胳膊肘捅一捅停雲,說:「真的好上了誒!」

  停雲不想搭理她,認真觀察著碗裡的毒蜘蛛交配。

  尤玉璣回到裡屋,在司闕身邊躺下來。司闕翻了個身,動作自然地將臉貼在她懷裡。尤玉璣沒有推開他,反而是輕輕擁著他。

  尤玉璣有了個決定。

  ——備孕是個漫長的過程,就算懷上,也不是立刻能診出,她不能讓司闕繼續停藥幾個月。她不能再這樣自私。她要停止和司闕的關係。

  尤玉璣和司闕去花廳時,幾個妾室已經來了。

  翠玉古怪地打量著兩個人,看著兩個人坐在一塊吃早膳,忍不住湊到林瑩瑩耳邊:「你覺不覺得夫人和公主走得太近了?」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尤玉璣含笑望過來。

  「沒什麼!」翠玉立刻改了口,「對了!夫人知不知道,那天在清雅居遇見的三條狗,另外兩條也斷手了!」

  尤玉璣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翠玉說的是伊玉環、劉雅萍和周文蓮。

  「今天早上已經傳開了,昨天晚上劉雅萍和周文蓮也染上那種怪毒,把手砍了去,不知道是不是伊玉環傳給她們倆的呢。」

  林瑩瑩在一旁笑著接話:「雖然不知道她們得罪了什麼人,也算幫咱們夫人出氣啦!」

  尤玉璣蹙著眉,琢磨著這事兒。她並不在意這幾個人的下場,也並沒什麼高興的,只是又想起江淳說的假死藥。

  假死藥是毒樓的東西,她們三個中的毒也是毒樓的毒。也許,她真的能尋到毒樓?她決定一會兒令人去打聽毒樓的消息。

  司闕慢悠悠地吃著鹿乳,臉上沒什麼表情。

  有時候,他不太喜歡邀功。

  尤玉璣收起思緒望向司闕,想著今日應該找個機會與他把話說清楚。

  司闕抬眸望過來,對她笑。

  翠玉瞧著這一幕,新奇地眨眨眼。這一幕在她看來,怎麼有點眉來眼去的意思?

  曇香映月後院有一處二層的書樓,一層當了庫房,只二樓擺了些書。

  下午,尤玉璣在二樓心不在焉地翻著書。

  「姐姐有心事?」司闕問。

  自醒來,司闕一整日都跟著尤玉璣。她來書樓,他也跟來。

  尤玉璣舒出一口氣,將書放下,望向司闕口氣鄭重:「司闕,我不需要你幫我懷上孩子了。」

  「姐姐挑中別人了?」

  尤玉璣剛想否認,可為了讓他死心,選擇了沉默。她不忍望著司闕的眼眸,她慌亂起身,向外走了兩步,拉開兩個人間的距離,亦是遠離他身上的氣息。

  她背對著司闕,狠心道:「你身體不好,我怕傳給孩子。日後不需要你了!」

  「姐姐不要我了……」

  司闕低落可憐的語氣聽得尤玉璣心疼。

  可他唇角掛著燦爛的笑,眸中升起一縷瘋狂的火焰。

  下一刻,尤玉璣聽見推窗的聲音。

  尤玉璣一怔,立刻轉身,已不見司闕身影。唯涼風從開著的窗戶灌進來,將窗下攤開的書吹得瘋狂顫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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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1 00:15:02
第四十五章 催眠

  尤玉璣立刻下令不許聲張司闕摔傷的事情,也不去派人請大夫過來,幸好停雲處理得了這傷。

  吩咐完這些事情,尤玉璣才快步穿過游廊回房。她提裙,淺紫色的裙擺隨著她的步履在她足邊綻著。因她的住處更近些,司闕暫時安頓在她房中。

  尤玉璣快步走到簷下,忽又停下腳步。半晌,她徐徐轉身,站在簷下望著陰沉沉的天幕。這幾日接連晴空萬里,從中午開始變得陰沉沉欲落雪。

  尤玉璣在簷下立了許久,直到天幕真的絮絮飄起細碎的雪沫子。她安靜地望著這雪,從細碎的雪沫子,到逐漸有了雪的六角輪廓。

  涼意緩緩襲來,捏了捏袖口,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默立了許久。尤玉璣輕輕舒了口氣,這才轉身邁進房中。

  裡間的門開著。從開著的房門,尤玉璣看見停雲正在收拾包紮後的東西。尤玉璣繼續往裡走,邁過門檻。

  坐在床榻上的司闕抬眸望向尤玉璣,悄悄打量著她的神色。

  停雲收拾完東西,對尤玉璣行過禮,悄聲退下去,將房門關上。

  尤玉璣聽著房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音,她仍舊佇立的門口,也沒有看向床榻上的司闕,似在走神。

  許久後,司闕先開口喚了聲姐姐。

  尤玉璣慢慢抬眼望向他,眉眼間沒了往日的溫柔,語氣也認真極了。她問:「司闕,我是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司闕沒有回答,他望著尤玉璣,也慢慢收了笑。

  他知道,尤玉璣好像真的生氣了。

  「司闕,你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你大概不知道,在司地時,我讀過你的每一篇文章。我總相信以文識人,在不算相識的年歲裡懷著對你的崇敬之情。」尤玉璣望著司闕認真道,「可是真實的你,無賴又自私。」

  司闕面無表情地聽著尤玉璣對他的評價。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他的確無賴又自私。甚至遠不止這些,他比她想得還要惡劣卑鄙。

  「我好言好語與你商量結束我們這段關係,你不依。我狠了心拒絕你,你要當著我的面跳樓。我曾經以為你是有那麼一絲喜歡我的,現在卻覺得不是。哪有人會這樣去喜歡一個人?」尤玉璣輕聲問,「你在逼迫我,你要我一生擔著對你的愧疚,永遠活在痛苦中。」

  尤玉璣將臉側過去,從窗戶照進來的光影灑在她低落的側臉。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世間事總不能如願。到了最後,慢慢又化成了自責。

  都是她的錯。是她選錯了人,不該選擇陳安之。是她草率莽撞,未徹底了解司闕身體之前去招惹他。

  都是她的錯。

  尤玉璣輕輕合上眼,將眼底氤氳的濕意壓回去。她睜開眼眸時,又是一雙溫柔又沉靜的眸子。

  過分的靜謐漫在房中。

  「其實於我而言,多活幾個月少活幾個月並沒什麼區別。」司闕輕笑了一聲,「我知道姐姐都是為了我好。可是能在最後的年歲裡有姐姐伴在身側,還能留下一個孩子,聽上去還挺幸福。」

  尤玉璣望過來時,司闕已低下頭,長長的眼睫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眸子。尤玉璣終究是不忍心地將眉心蹙起。

  「二樓又不高,摔不死。」

  尤玉璣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顯然不喜他這話。

  司闕可沒說謊話。書樓不是尋常住處,本就比尋常樓閣低些。若不是他動了點手腳,這腿還斷不了。

  「記得原先在司京,二皇兄墜馬摔傷了一條腿,二皇嫂悉心照顧。二皇兄不僅沒有因為傷情受難,還胖了一圈。」司闕停頓了一下,「我很是羨慕。不像我,從小到大不管病得多重,都沒有人在意。」

  他低笑一聲,聲音也越發低落:「是我痴人妄想,奢求姐姐的心疼,能對我好一點。」

  「我走。」司闕掀開搭在腿上的被子,先將完好的右腿放下來,再雙手去抬被綁束的傷腿,一點一點挪放下來。

  尤玉璣盯著他的動作,不由咬唇,將嬌旖的唇咬出一道發白的月牙印。她生氣地快步朝床榻走過去,雙手壓住司闕的肩,責備:「腿都斷了,還要去哪裡?你不要胡鬧了!」

  司闕慢慢抬起長長的鴉睫,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

  「我讓姐姐生氣了。」他用明澈顫紅的眸子望著尤玉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尤玉璣別開眼,不去看他,手腕卻被他攥住。

  「姐姐打我一頓出出氣。」

  尤玉璣甩開他的手。他是那樣虛弱,她輕易將手甩開。忽地想起他低落地說自己多活幾個月少活幾個月都不重要時的語氣。

  尤玉璣心下一酸,身子慢慢軟下來,在床榻邊坐下來,低聲說:「不許再像個惡劣的小孩子那樣胡鬧了。」

  「好,我聽姐姐的。都聽姐姐的。」

  尤玉璣垂眸望向司闕的傷腿,心疼地問:「疼不疼?」

  「疼。」

  尤玉璣憤而抬眸瞪了司闕一眼,卻對上他的笑顏。司闕從荷包裡翻出一粒用亮紫色糖紙包著的糖塊,說:「這糖很甜,只剩了一塊我沒捨得吃。偏偏停雲說我最近忌口不能吃糖,給姐姐吃。」

  他將亮紫色的糖紙剝開,捧著裡面乳色的糖塊遞向尤玉璣唇邊。

  尤玉璣哪有心情吃糖?可望著司闕期待的目光,還是張了口,吃了司闕餵過來的糖。

  軟軟的糖入口即化,甜味兒在唇齒間暈開。原來只是糖塊外面裹著的一層化開,裡面卻是硬糖。尤玉璣含了一會兒,才慢慢將硬硬的糖塊咬碎了吃。這裡的硬糖又是另一種味道,沒有多少甜膩,只有一點梔子的淡淡清香。

  司闕一直乖乖地望著尤玉璣。

  待尤玉璣將這塊躺吃了。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竟有了些睏意。片刻後,身子不由自由朝一側栽去。

  司闕探手扶了一把,尤玉璣重新坐直身子,目光空洞地望著司闕。

  司闕探手,用指背輕輕蹭了蹭尤玉璣的臉頰。

  「尤玉璣?」

  尤玉璣動作僵硬地點了下頭。

  「司闕腿摔傷了,你心疼不心疼?」

  尤玉璣點頭。

  司闕心滿意足地笑了。

  她心疼了哈哈哈,不枉他故意弄壞了腿。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行動不便,你會不會悉心照顧他?」

  尤玉璣再次點頭。

  司闕滿意地笑了,再問:「那你喜不喜歡司闕?」

  尤玉璣茫然地望著司闕,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那你什麼時候會主動來親我?」

  尤玉璣依舊茫然地望著他,不做回應。顯然,這種問題她答不上來。被催眠的她不能說謊話,也不能說出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司闕眸色瞬間掛了一層懨懨:「好了,最後一個問題。傅雪松是誰,認識多久了,你喜不喜歡他,他喜不喜歡你?」

  顯然,這最後一個問題有點復雜。

  尤玉璣目光呆滯地望著司闕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木訥地開口:「學堂管事,兩年,不喜歡,不知道。」

  學堂管事?這是什麼差事?

  司闕來不及再問,尤玉璣已慢慢閉上眼睛身子軟綿綿歪下去。司闕伸手扶著她,讓她爬伏在床榻上睡著。

  司闕冷眼瞥著伏趴在床邊睡著了的尤玉璣,道:「後悔招惹我了?我研究過許多稀奇的藥,唯獨煉不出後悔藥。」

  他捏了捏尤玉璣的耳朵尖,俯身湊過去,低聲:「後悔沒有用。我就是狗皮膏藥,無賴又卑鄙。知道了嗎,狐狸精?」

  司闕低低地笑出聲來。

  司闕又忽然想到他問尤玉璣喜不喜歡他,他既不承認也不否則。他問尤玉璣喜不喜歡傅雪松,她毫不猶豫地說不喜歡。

  這不就證明,他比那個名醜人更醜的傅雪松與她關係更親近?

  司闕滿意了,獎賞似地摸了摸尤玉璣的頭。

  「嘶,忘了問你喜不喜歡陳琪了。」司闕瞬間又陰了臉。尤玉璣睡著,無人瞧見,他不遮掩自己的煞氣。

  半晌,司闕才調整了姿勢,將兩條腿放回床榻,倚靠在床頭。將窩在角落裡睡覺的百歲拎出來擼擼毛。

  他冷眼瞥著它,訓斥:「快些長。太小抱著不舒服。」

  百歲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尤玉璣趴在床邊不到兩刻鐘漸漸甦醒。她揉著眼角,迷茫地坐起身來。眼睫輕顫後,終於睜開迷糊的眼睛。視線裡,是司闕充滿歉意地望著她的眼眸。

  「讓姐姐憂心累得睡著,都是我不好。」

  尤玉璣已經重新坐直身子。她還沒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稀裡糊塗地睡著,聽了司闕這話,下意識地緩慢搖頭。

  尤玉璣只當是自己昨天晚上沒睡好,剛剛也是心事沉默,才不自覺睡著了。她心中立刻生出點歉意了——明明司闕傷了腿,她不僅沒有多關心他,還在病人身邊睡著了……

  「晚上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沒有?正好我先去去吩咐一聲。」

  司闕想了一會兒,說:「乳。」

  尤玉璣咬唇,責備似地在他搭在腿上的手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酥麻的微微痛覺從手背傳來,司闕心中生出一種前所未有過的異樣。他轉眸,不由將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瑩白的長指輕輕動了動。

  「拍疼了?」尤玉璣問。

  司闕立刻搖頭,抬起眼睛對尤玉璣笑起來:「姐姐,鹿乳真的很香。停雲也說我該多用了乳品補身體。」

  望著司闕這雙乾淨澄澈的眸子,尤玉璣心裡劃過一絲狐疑,難道真的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好,我知道了。還有沒有別的了?」

  司闕搖頭,又飛快地拉住尤玉璣的手腕,盯著她的眼睛:「姐姐會陪著我吧?姐姐不會趕我走了是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他的撒嬌無賴話,尤玉璣狠了狠心把原本想要安撫他的話咽下去。她佯凶地瞪著他,警告:「你若乖一些,我才不會趕你走!」

  「好。」司闕慢慢扯起唇角,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燦爛笑容。

  尤玉璣起身往外走去吩咐晚膳。可她剛走了兩步就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司闕,板起臉來,道:「再胡鬧再不知愛惜自己。等你死了,我在寢屋裡擺一張你的牌位,讓你日夜瞧著我與旁的男子親熱,讓你日夜聽著你的子女向別的男子喊爹爹。」

  言罷,尤玉璣不去看司闕表情,立刻轉身匆匆往外走。

  司闕臉上純稚的笑容緩緩變成陰沉沉的冷笑,他望著尤玉璣離去的背影無聲擺口型——

  「你敢!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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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1 00:15:20
第四十六章 褲子

  尤玉璣忽然轉過身來,司闕瞬間收起臉上的陰沉,安靜地望著她。

  「對,還有你的貓。」

  言罷,尤玉璣翹起唇角轉身往外走。

  司闕偏過頭望向床榻角落裡的百歲。它比那個雨夜時長大了一圈,不過仍舊還算隻奶貓,身上的絨毛咋咋呼呼的。

  尤玉璣去外面格外吩咐了幾道補膳。因為母親病重,她對膳食療補的說法略懂一些。

  不由地,她又想起了母親。她立在簷下望著絮絮飄落的雪,輕嘆了一聲。

  司闕傷了腿,尤玉璣沒讓他起身,令侍婢搬了一張小方桌在床榻上。司闕瞥一眼桌上的各種補膳,默默拿起鹿乳。

  尤玉璣坐在他對面,小口吃了點東西就沒了胃口。她抬手挽袖,親自盛了一碗骨湯遞給司闕:「喏,把這個喝光。」

  司闕瞥著湯面的那一層油漬,皺了眉。

  尤玉璣拉起他的手,將這碗骨湯塞到他手裡。她望著司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喝完它。」

  司闕垂著眼睛瞥了一眼尤玉璣覆過來的纖手,才不太樂意地小口抿了一口。只一口,就將骨湯放下。

  「你不想自己的腿早點好起來嗎?」尤玉璣問。

  「我已經喝了。」司闕敷衍。

  尤玉璣無奈地望著他,覺得司闕像個任性的小孩子。她輕輕咬唇,眉心輕蹙。司闕卻饒有趣味地欣賞著她為他犯難的模樣。

  他眼裡的她忽然變了樣子。

  尤玉璣慢慢勾起唇角眉眼嫣然。側坐在床邊的她起身,走到司闕身邊,俯下身來,湊到司闕耳邊柔柔說了句話。

  司闕怔住。

  尤玉璣已眉眼含笑地直起身,重新走回對面坐下來,握著銀箸閒適優雅地吃東西。

  司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端起面前那碗骨湯一飲而盡。空碗被他重重放下,他冷著臉又盛了一碗湯。

  滿滿一海碗的補湯被他一次次盛去,最後盡數喝了。

  他終於喝完,尤玉璣欠身,含笑捏著帕子為他輕擦唇角,手腕忽地被司闕攥住。

  「尤玉璣,你怎麼能說那樣的話?」他問。

  尤玉璣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過火令人難為情,可瞧著司闕這反應,她原本的尷尬反倒是悄悄散去。她輕輕「嗯」了一聲,柔聲:「那以後不說了。」

  司闕他望著尤玉璣的眉眼,一時啞言。

  尤玉璣已經轉眸,唇角攀著一縷溫柔的淺笑。她提聲吩咐外面的侍女進來將桌子收下去。

  侍婢們忙忙碌碌,腳步雖輕淺聽在司闕耳中亦覺嘈雜。後來尤玉璣在窗下的藤椅裡慵懶坐下,拿了一本醫書來讀。坐在床榻上的司闕仍舊望著她,看她輕垂一側的雲鬢,看她溫柔卻專注的神情,看她翻動書頁時的指尖兒,就連搭在她腿上的薄毯似乎也顏色格外柔和。

  司闕還在想著尤玉璣剛剛俯下身來,對他說的那句話。

  ——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語氣溫溫柔柔:「有些姿勢缺了一條腿可不成。」

  司闕默念一聲狐狸精,無聊地躺下來,順手將睡覺的百歲抓在手裡團著玩。

  ‧

  夜裡,為了不碰到司闕的傷腿,尤玉璣睡在床榻外側。

  枕絮熄了燈從裡間出來時,還聽見身後的尤玉璣溫柔地對司闕說:「夜裡若傷口疼及時與我說,想要什麼也推醒我……」

  枕絮將房門關上,悄聲走出去。一路上,她忍不住在心裡想著上次抱荷對她說的話。

  難道夫人真的不喜歡男子,有著磨鏡之好?

  枕絮回到自己的房間,心不在焉地梳洗過後躺在床榻上輾轉不得眠,仍在想著尤玉璣到底喜不喜歡男人。

  尤玉璣自小就是個美人,不僅有草原人的爽朗明快,又從母親那邊遺了宿國人的溫婉柔美。在司國時,不管是男子還是女郎,都喜歡與她相交。不僅如此,長輩們談起她亦是讚不絕口。

  何況尤家在司國也是顯赫門第,不僅家族龐大錢財萬萬,尤家人更是要軍功有軍功要功名有功名。

  在枕絮的印象來,尤玉璣剛過十歲,已有不少人踏破尤家門檻想要早早結親。當然了,尤家女不愁嫁,何況尤家長輩們都很疼孩子,斷然沒有那麼早定親,一一婉拒。

  長輩們急著將尤玉璣收入家門當兒媳,同齡人更是爭功似的向尤玉璣獻好。司國人本就不似中原人那般含蓄內斂,草原兒女若有心儀之人會大大方方地示好,就算被拒,要麼繼續追求,要麼講話說開之後還能做朋友……

  枕絮努力回憶這些年向尤玉璣示好過的男子。

  那可真是太多了!

  在枕絮看來,這些男子中有很多人是真的很好很好!

  枕絮繼續努力回憶尤玉璣可曾喜歡過誰?哪怕是對哪個郎君有過多看一眼?枕絮抓耳撓腮地想了很久,一點印象都沒有。

  枕絮一骨碌坐起來,驚懼地望向另一張床上睡著的抱荷,問:「難道咱們夫人真的喜歡女人?」

  抱荷睡得正香。她撓了撓屁股,又翻了個身,不多時甚至傳出兩聲吭吭唧唧的呼嚕聲。

  枕絮大受震撼。

  尤玉璣十九歲,也不算小姑娘了,面對那麼多追求者就沒心動過?那是不是說明……

  「以前夫人總是拿著闕公主的詩詞文章閱讀,該不會那個時候就喜歡闕公主了吧?現在公主摔壞了腿,還要宿在一張床上……」

  枕絮呆坐半宿。

  ‧

  翌日,翠玉、林瑩瑩和春杏過來給尤玉璣請安,她們三個剛到,紅簪也過來了。

  紅簪柔柔弱弱地屈膝行了一禮:「給夫人請安。」

  翠玉和林瑩瑩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同樣帶有深意的笑意。

  「不必客氣。」尤玉璣讓人起身,「我這裡沒有那麼多規矩,也不必日日過來請安。若是得了閒過來小坐,我是歡迎的。請安這種鄭重的規矩倒是不必。」

  「夫人寬仁。」紅簪又一次屈膝,「奴婢剛搬了住處,還要收拾一番,這就回去了。」

  尤玉璣頷首,望著紅簪離去的背影。

  紅簪被提拔成了姨娘,尤玉璣昨天下午便知道了。

  方清怡自從給陳安之當了妾,幾乎沒有出門。旁人都以為她一時抹不開臉,不能接受自己成了妾。可尤玉璣知道她恐怕身子不方便。

  是的,這府裡很多人都不知道方清怡婚前有了身孕。幾個知情的奴婢已被陳安之打發到莊子裡去了。

  方清怡嫁過來還早,估計還要再等上一兩個月,才會說出自己有了孩子。

  是以,尤玉璣才會對紅簪成了姨娘這事兒很驚訝。紅簪是方清怡身邊貼身的大丫鬟,方清怡現在有孕,陳安之這個時候收了紅簪?

  尤玉璣輕嘆了一聲。

  「姐姐,我明天想回家一趟看望母親。」林瑩瑩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尤玉璣的神色。她心裡清楚,身為一個妾室,這樣頻繁地歸家總是不好的。

  「好。」尤玉璣幾乎沒有猶豫。

  「姐姐真好!」林瑩瑩燦爛地笑,又接著說了一籮筐哄尤玉璣開心的話。

  ‧

  尤玉璣和幾個妾室閒聊時,清雅居發生了一件不大愉快的事情。

  陳安之陪陳凌煙去清雅居挑選首飾,遇到了康景王。

  康景王是降國齊國的皇室,這樣的身份本該被困養在別宮裡,可因為齊國當初主動歸降,康景王更是向陳帝表忠心,上陣殺敵立了軍功,不僅沒有被囚於別宮,還被封了異姓王,頗得陳帝器重。

  「哥哥,那邊在說書嗎?清雅居什麼時候還有說書先生啦?」陳凌煙拉著陳安之去寧茶齋湊熱鬧。

  離得近了,陳安之聽見裡面說的正是尤玉璣當街馴馬救人之事。

  陳安之兄妹走過去時,說書人已經言盡末了。隨著他落扇講完,一個白衣書生也落了筆。書生展開自己剛剛的畫作,正是那日尤玉璣馴馬的情景。

  高頭大馬,紫衣美人雲鬢散落,回眸嫣然。

  陳安之盯著那副畫,瞬間黑臉。

  「走吧,沒什麼好看的。」陳安之面色不悅地轉身。

  「這個就是尤玉璣?」康景王拿起那幅畫像,「聽聞尤氏極美,有這畫像中的仙子幾分容貌?」

  書生急說:「小生畫技拙劣,畫不出尤氏的美貌十之一二。」

  旁邊亦有人附和:

  「尤氏的確是個美人。」

  「本人比這幅畫更美。」

  「如果美貌非要排個一二三名,尤氏若為第二,無人可為第一。」

  「哦?本王倒是很感興趣。」康景王眯起眼睛望著想要離去的陳安之,意味不明地笑了,「安世子,他們都說尤氏極美,不知有幾分人云亦云。你身為她的相公,想必最清楚。可否為本王解惑啊?」

  陳安之黑了臉,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拳。他轉過身,憤怒地盯著康景王:「齊鳴承!你可是喝醉了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齊鳴承哈哈大笑了兩聲,他認真欣賞了一回畫中美人,望向陳安之:「聽說安世子欲用美妾換良駒,不知本王拿什麼東西能換來尤氏?安世子開個價。」

  妾通買賣,妻是臉面。

  陳安之氣得臉都白了,恨不得現在衝上去殺了這個誠心羞辱人的齊鳴承!可他心裡明白自己既沒有殺了他的本事,也沒有殺了他的膽子。

  可是這事難道就這樣算了?

  他是陳氏世子,是大天子的親孫子,豈容這個降國人羞辱?

  不,他不能容許這賊人這樣羞辱,將他的臉面踩在腳下!

  齊鳴承長得人高馬大,陳凌煙看著就害怕,她拉著陳安之的手臂,不停地小聲勸:「哥哥,我們走吧……」

  陳安之甩開陳凌煙的手,大步朝齊鳴承走過去。

  齊鳴承向來瞧不起陳氏這些廢物皇室,他看著陳安之走來,笑道:「想到價了?」

  「野蠻人,怪不得亡了國!」陳安之奪了齊鳴承手中的畫像,憤而轉身。他瞥一眼手中的畫像,眼前浮現尤玉璣的臉,不由在心裡罵一遍她的不守婦道讓他丟臉!

  齊鳴承的臉色也陰沉了下去。

  不管再如何自傲,亡國始終是一根刺。

  ‧

  被陳安之罵著的尤玉璣,此時正偎在司闕身側午休。

  司闕挑起一縷她的長髮,在長指上繞了兩圈把玩,然後用髮尾輕輕掃過尤玉璣的鎖骨。

  睡夢中的尤玉璣覺得癢,撓了撓鎖骨,衣襟被扯開些。她睡得並不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迷離地望向司闕。

  「姐姐,我要去恭房。」

  尤玉璣清醒過來,坐起身:「我給你喊停雲?」

  「不要。」他對尤玉璣笑,「我不要別人幫我提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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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1 00:15:46
第四十七章 保護

  「一隻手掀起裙子,一隻手解開褲帶,還要一隻手扶著站穩。我只有兩隻手。」

  尤玉璣沉默地望著司闕好一會兒,才起身下床,朝司闕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著他。

  「當心,別磕到床角。」她仍舊是耐心溫和的語調。

  司闕瞥了她一眼,將手臂搭在尤玉璣的肩上。

  尤玉璣將司闕扶進室內的小恭房,她停下腳步,略往前邁出一步,繞到司闕面前,將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拿下來,放在一側的窄櫃子上扶著。然後她垂下眼,探手去掀司闕的裙子,雪白的裙料堆在她的腕上,她在司闕裙下腰側摸到褲帶。

  隔著堆疊的裙料,尤玉璣的手腕忽地被司闕握住。

  尤玉璣抬眸,望見司闕皺起的眉。

  「姐姐,給我拿個拐杖來。」

  尤玉璣淺淺笑了一下,溫聲說好,交代他扶穩了,才轉身出去給他拿拐杖。

  司闕黑著臉低頭,胡亂拂了拂裙子上的褶皺。

  尤玉璣很快回來,將一支拐杖交給司闕。她說:「若有什麼事情,喊我一聲就好。」

  司闕低著頭擺弄著拐杖,沒吭聲。

  尤玉璣很快轉身出去。

  司闕抬起眼,眸色晦暗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

  不行。

  ——頭兩回她都沒看到,哪能第一回給她看,是小軟的模樣。

  司闕出去時,尤玉璣還等在外面。尤玉璣拿開他手裡的拐杖,親自扶了他,將他重新扶回寢屋的床榻上。

  午休既已醒了,尤玉璣不打算再睡。

  她在抽屜裡取出一盒椒桂的香料,捏著小銀匙盛了些許,輕輕灑進香爐裡燒著。香爐的八寶祥雲蓋被她重新合上,並不濃稠的香氣絲絲縷縷輕柔飄出。

  尤玉璣輕嗅好聞的味道,唇角立刻浮現一抹笑來。她望過來的眸子裡帶著笑,她問:「好聞嗎?」

  司闕本想說不好聞,他更喜歡奶香。話到嘴邊,他望著尤玉璣期待的眼眸,忽然想到這大概是她自己調的香料。他立刻笑起來:「清雅不失馥郁,極好。」

  尤玉璣含笑轉身,拿了醫書到窗下的藤椅裡慵懶坐下翻閱。

  司闕倚靠在床頭,望著尤玉璣的一舉一動。不管是添香還是翻書,甚至只是行動,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得好似有魔力,引得人目光追隨著她。

  尤玉璣坐在窗下讀了半下午的醫書,直到天色暗下去,從窗戶灑進來的日光由白變昏黃,她才將書合上。她抬眸望向床榻,訝然發現司闕安靜地望著她。

  他看了她一下午?

  尤玉璣匆匆將目光移開,輕輕垂下眼睛。

  抱荷小跑著進了寢屋,在裡間小門外稟話:「夫人,趙夫人身邊的丫鬟來府,說邀您明日一起出門閒逛。她想提前買些小孩子的玩意兒。詢問您可有空。」

  尤玉璣答應下來。

  不多時,景娘子又領了兩個尤家的管事過來見尤玉璣,有幾件比較重要的生意需要尤玉璣親自拿主意。

  尤家的生意不聲不響地一直在擴大,幸好尤玉璣算用人得宜,手下十個管事都很能幹,這才不需要尤玉璣日日操心。

  景娘子看著尤玉璣沉著地處理要事,欣慰地點了點頭。尤玉璣的父親一向對她很嚴格,景娘子記得尤玉璣八歲時已經開始接觸這些事情。

  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坐在父親膝上打算盤的小姑娘,已經長這麼大了。

  提到尤家,都知道富裕。可事實上,尤家的富裕早超出許多人意料,是令人咋舌的程度。景娘子又有些憂慮,這樣大的家業全壓在尤玉璣身上,似乎有些重了。

  尤玉璣一直忙到很晚,幾個管事退下,她仍舊坐在書房裡,飲一口清茶,翻閱著賬目。

  「將軍對夫人總是很嚴格。」景娘子給尤玉璣換茶時,不由感慨。

  提到父親,尤玉璣一時恍然。

  父親教會她許多。

  父親給她請最好的先生,教她讀書學禮,教她識人御才,教她經商理賬。不同於草原兒女人人都會騎馬射箭這些,尤玉璣還被父親要求學過更多。

  父親手把手教她認識人體要害穴位,教她如何使用暗器。甚至帶她去野外生存、去農家種稻餵雞。

  想起去農戶的日子,尤玉璣不禁莞爾。

  她笑著笑著,眼睛忽然就濕了。

  她還記得有一年乞巧節,她那時候大概十一二歲,和幾個堂姐月下閒談。說到將來的如意郎君,姐妹幾個人達成共識,一定要選一個能保護自己的人。不知怎麼這話傳到了父親耳中,父親將她叫去書房,鄭重地告訴她——

  「這話不對。」

  「只有弱者才將能夠被庇護當成最重要的東西。」

  「我教你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讓你多優秀。而是讓你有能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假使有一日,你遇到一個並沒有那麼強大的人,而你很喜歡他,不必要因為他沒有那麼強大而忍痛放棄。」

  「當你自己有足夠的本事,能不能護住你還算個屁的條件。不需要!我的閨女,就該找自己喜歡的,讓自己開心的。」

  尤玉璣纖指勾起頸上的細繩,挑出衣襟裡的那顆紫珍珠,長久地凝望著。

  若有來世,她還想做父親的女兒,再好好孝敬一回。

  淨室裡沐浴的水備好後,尤玉璣才從書房回去。司闕坐在尤玉璣下午讀書的那張藤椅裡,翻著一卷古琴譜。

  尤玉璣走到他身邊,一手抬袖,一手挑燈芯,她溫聲:「這光暗不暗?」

  司闕沒回答,而是抬起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問:「姐姐,我怎麼洗澡?」

  尤玉璣怔了怔,還沒想好怎麼說,司闕已經黯然地垂下眼睛,小聲說:「不敢麻煩姐姐,只要姐姐夜裡別嫌我臭,將我踢下床就好。」

  「夫人,牛乳都備好了。」抱荷稟話。

  尤玉璣應了一聲,礙於抱荷在這裡,也沒與司闕多說,腳步匆匆往淨室去。

  尤玉璣已經一連好幾日都沒有泡牛乳。她褪下衣物,舒舒服服地坐進牛乳裡,水面雪波一圈圈蕩起淺淺的漣漪。

  初入府時,府裡的人知道尤玉璣每隔一日就要用牛乳沐浴,沒少嘀咕她鋪張浪費。可後來知道她用的不是府裡的銀子,便都默默閉了嘴。

  大概是剛剛想起父親,尤玉璣的情緒有些低落,她緩緩合上眼睛,安靜地坐在乳浴中。

  忽地一聲響,像是有人摔倒的聲音。將尤玉璣從思緒裡拉回神。她驚訝地睜開眼睛,望著門外的方向。

  「司闕?」

  門外沒有人回應她。

  尤玉璣趕忙從桶中跨出去,衣服也來不及仔細穿,只拿了條寬大的棉巾在胸前將身子裹起來,小跑著出去。

  「司闕?」

  司闕坐在地上,低著頭,長長的眼睫遮了他的眼眸。

  「怎麼摔了?可摔疼了?」尤玉璣趕忙走到司闕面前,她蹲下來,蹙眉望向他,言語關切。

  司闕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本想說的台詞卻因為此時眼前畫面,而忘了說。

  她身上濕漉漉的,棉巾被浸濕了許多,緊緊裹在她的身體上。露在外面的肩臂上掛著淺白的乳痕。雲鬢與雙頰蘊了一層溫柔的濕潤。

  甚至,鎖骨如杯,盛了一小汪牛乳。

  「傷腿磕到沒有?」尤玉璣再關切追問,她欠身湊近。隨著她的動作,鎖骨裡盛著的那一小汪牛乳流出來,沿著她皙白的肌理緩緩往下流,藏進裹在胸前的棉巾裡。

  司闕望著尤玉璣的鎖骨,忽然湊過去將餘香飲盡。

  尤玉璣整個人僵住。

  她下意識地抬手抵住司闕的肩,可是推卻的動作還沒有作出,動作又被她生生止住,只是輕輕搭在司闕的肩上。

  許久後,司闕向後退開,慢悠悠地舔了舔唇上的殘跡,微笑著說:「姐姐,我沒事,只是有點渴了。」

  尤玉璣別開眼不去看他,胡亂點頭應了一聲。

  司闕卻眯著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她,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以前覺得鹿乳美味,原來牛乳也香甜。」

  尤玉璣不知如何接話,她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樣子實在狼狽,不願這幅模樣出現在司闕面前。她將司闕扶起來,扶著他在藤椅裡重新坐下,然後腳步款款地重新回到淨室,腳步還算沉穩。

  然而,她邁過門檻,將小木門關上,後背抵在門外,輕輕舒出一口氣。她呆立了半晌,才走向銅鏡。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用指尖兒輕輕碰了碰鎖骨。

  心裡生出別樣的情緒來。她雙手壓在桌台,慢吞吞地側轉過身,望向門外的方向。

  過了許久尤玉璣才從淨室出去,神色如常,眉眼溫柔含笑。她走到床榻旁,望向司闕剛想說什麼,忽然看見隨意扔在床下的裙褲。

  她彎腰去撿。

  「姐姐幫我扔了。」司闕說。

  「怎麼忽然要扔?拿去洗……」尤玉璣垂眼望著被她展開的裙褲上的痕跡,還未說完的話立刻頓住。

  她點了點頭,輕嗯一聲,轉身匆匆去了淨室,將他的裙褲扔進雜物桶中。

  尤玉璣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燒的臉頰,又一下子想起來了什麼,她放下手,攤開手心在眼前望了一會兒,才腳步匆匆地去洗了手。

  夜裡,司闕安靜地睡著。尤玉璣卻有點心煩意亂地睡不著。她翻了個身,面朝床裡側,望著睡在她身邊的司闕。

  他睡時,臉色的蒼白格外明顯。

  尤玉璣抬手,指腹輕輕滑過他長長的眼睫尖兒,引得他眼睫輕輕顫動。尤玉璣瞬間鬆了手。

  她含笑望著司闕,無聲在心裡說:「沒關係,姐姐會保護你的。」

  ‧

  翌日,尤玉璣一大早沒等幾個妾室過來跟她請安,先著人各去說一聲,今日不必過來了。而她則是帶著枕絮和卓文早早地出了門,去了和江淳約好的熱鬧商鋪街。

  「你這月份還不穩,日日出來閒逛真的好嗎?」尤玉璣關切地詢問。

  「沒事!我之前養了很久了!現在已經穩啦穩啦!」江淳笑嘻嘻地挽住尤玉璣的手腕,拉著她走進一家綢緞莊。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裡,齊鳴承打量著走進綢緞莊的尤玉璣。

  「她就是尤玉璣?」他問。

  車窗外的屬下回話:「正是!」

  齊鳴承點頭,笑道:「是比畫上更美些。」

  「畢竟是司國雙絕之一,當然是大美人。」

  齊鳴承眼前浮現陳安之那張令他生厭的臉,他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說,若本王弄了陳安之的妻,他會不會為了顏面不敢聲張?」

  「這……」

  齊鳴承笑著:「想法子把這個女人給爺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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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喜歡

  江淳認真聽著綢緞莊老板講解哪些料子更合適嬰兒。尤玉璣瞧著她專心的模樣,不由彎了彎眸。

  她走到另一邊隨便看看。

  在一架貨台上,整齊擺放了許多精致的金鎖。模樣都不大,瞧著就是給小嬰兒掛戴的平安鎖。尤玉璣隨便拿起來瞧了瞧,發現每個金鎖上的雕花紋都不大一樣。有祥雲、仙鶴、平安結等寓意吉祥的樣式,也有小老虎、小白兔等可愛的小動物。

  尤玉璣驚訝地發現有一個小金鎖上的雕花紋是一把琴。她捏著這把平安鎖端詳了一會兒,將它買回去。

  那邊江淳已經挑好了布料,小跑著過來拉尤玉璣的手,兩個人去別處閒逛。

  快晌午,趙升得了閒,過來接江淳回家。本來兩人會在外面的酒樓吃些東西,可江淳自有了身孕嘴比較挑,不在外面吃。

  尤玉璣站在路邊,微笑望著趙升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扶著江淳上了馬車。江淳生龍活虎,若非趙升這般小心,當真看不出她懷有身孕。

  「鳶鳶,我們走啦。你也早些回去,小心一會兒落雪。」江淳從車窗探頭出來,朝尤玉璣招手。

  「那裡面的斗篷拿一件來。」趙升道。

  「對對。」江淳這才想起來箱籠裡備著些棉衣,立刻拿了一件厚厚的棉斗篷遞給趙升。

  趙升轉身朝尤玉璣走來,將斗篷遞給她,笑道:「晉南王府遠些,路上恐要變天。把淳娘的斗篷拿上以備不時之需。」

  尤玉璣接過來,也不客氣道謝,目送趙家的馬車遠去。她轉身,忽然看見遠處的陳安之和陳凌煙。

  陳凌煙最近在議親,這兩日都是拉著陳安之陪她出門買這買那。

  尤玉璣皺了下眉,偏偏馬車停靠的位置,繞不過他們兄妹兩個,只好神色如此地往前走。經過陳安之身邊,尤玉璣全當沒看見他。

  「尤玉璣。」陳安之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喊她。

  尤玉璣這才停下腳步,側臉望過去,平靜地道一聲:「世子。」

  陳安之眉心皺成一個「川」字,低聲訓斥:「當著手帕交的面勾引她的男人,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面?」

  陳安之瞥一眼尤玉璣臂彎裡的斗篷,冷笑一聲:「居然還把趙升遞過來的衣服接來。」

  枕絮垂著眼睛,在心裡把陳安之罵了兩句。卓文面無表情地將手放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

  尤玉璣安靜地看著陳安之氣急敗壞的模樣。

  陳安之最惱她氣定神閒永遠不生氣的模樣,他低聲命令:「派人送回去!」

  尤玉璣這才望向掛在自己臂彎裡的斗篷。江淳喜歡紅衣,這件斗篷也不例外,除了兜帽帽沿和衣襟邊兒是雪白的絨毛,其他地方都是鮮豔的正紅色。

  尤玉璣當著陳安之的面兒,將斗篷抖落開,再一甩,穿在身上。

  陳安之急忙向後退了一步,還是避之不及被斗篷的衣角打到了手背。也不知道是什麼堅硬的銀飾打在他的手背上,立刻傳來一陣疼痛,使他不由縮了縮手指。

  尤玉璣將領口的銀質搭扣扣上,經過陳安之身邊繼續往前走。

  「你!」陳安之氣惱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涼風吹著她的斗篷向後吹拂著,像在嘲諷他。

  遠處,齊鳴承看著這一幕哈哈大笑起來。

  「好你個陳安之,你也有被女人甩臉色的時候。」齊鳴承心裡生出絲快意。有些說不出口的憋悶壓在他心裡已經一年多。

  站在車外的屬下已經愁了半天,聽齊鳴承開懷大笑,這時才敢弱弱開口:「王爺,那個女人不好弄啊……」

  齊鳴承冷冷瞥過來,屬下立刻住了口。

  齊鳴承冷笑一聲:「去晉南王府送帖子。上次是本王言語失度,兩日後攜王妃親自登門向安世子賠禮。」

  他口中說著賠禮的話,臉上卻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

  尤玉璣在外面的酒樓用過午膳,才回晉南王府。她回去時,司闕正在彈琴。她不由噤聲,沒讓侍婢跟著進去伺候,將腳步放得輕淺,獨自進去小間換了衣裳。

  琴聲絲絲縷縷傳進耳中,尤玉璣聽了聽,知道又是一首新曲子。

  大概對音律很敏感的緣故,尤玉璣聽過一遍就記下了。她換好衣服出來時,偎坐在美人榻上,安靜地聽著琴曲。

  一曲終了,司闕抬眼望向尤玉璣。見她趴在美人榻上的小幾上,正在疾筆寫著什麼。

  「姐姐寫什麼?」司闕腿腳不方便,仍坐在琴台後遙遙望著尤玉璣。

  「把你剛剛的曲子記下來。」尤玉璣抬眸望過來,「這支曲子叫什麼?」

  「沒名字。姐姐隨便起一個就是。」

  尤玉璣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仍沒想到好的名字。她索性翻到下一頁,將上次司闕即興創作的兩支曲子也記下來。

  她俯身,吹了吹紙頁上的墨跡,待墨跡乾透,才微笑著將冊子合上。她望著空白的封頁,略一琢磨,落下「拾音集」三個字。

  司闕推著輪椅,從琴台後出來,停在美人榻旁的三足木架旁,拿起上面的平安鎖。

  尤玉璣剛剛將這枚小金鎖放在這裡時,他就發現了。他指腹摩挲著小金鎖上的琴紋,望向尤玉璣瞬間露出燦爛的笑臉。

  「姐姐,你給我們的孩子準備了這個。」

  尤玉璣剛剛放下筆,轉眸望過來,否認:「不是。」

  她起身,立刻朝另一側櫃架走去,蹲在矮櫃前,在抽屜裡翻找著什麼。她並沒有看見身後司闕陰沉的臉色。

  司闕盯著尤玉璣的背影,握著小金鎖的手逐漸用力,似乎只要他再一用力,這枚小金鎖就會化為灰燼。

  尤玉璣轉身走過來時,他及時收起眼裡的戾色,握緊的手也慢慢鬆開。他將小金鎖隨手放在榻上,垂下長長的眼睫藏起眼中的懨戾。

  尤玉璣拿了剪子和一團紅繩過來,在美人榻上側身而坐。她拿起剪子用力一剪,將細細的金鏈剪斷,拴在上面的小金鎖滑落,落在美人榻上。

  司闕抬眸,望著尤玉璣將小小的平安鎖穿進紅繩中。然後她望過來,對司闕笑,她含笑的眼尾是溫柔的暖灣。

  尤玉璣起身,走到司闕身後,將墜著平安鎖的紅繩繞過司闕的前頸。司闕眼睜睜看著那枚晃動的小金鎖逐漸下移,貼在他的胸口。

  下一刻,尤玉璣的纖手滑過他的肩繞到他身前捏著那枚平安鎖調整了紅繩的長度,再用剪子將紅繩剪斷,牢牢打了個死結。

  她雙手搭在司闕的肩上,俯下身來,下巴幾乎貼在司闕的肩窩,垂眸望向墜在他身前的平安鎖。

  「喜歡嗎?」她細細軟軟的聲音傳來,春日暖溪裡綻出一捧一捧漣漪。

  司闕輕輕翹起唇角,聲音倒是嫌棄得很:「這是送滿月奶娃子戴的玩意兒。」

  尤玉璣起身繞到司闕面前,在他面前彎下腰來,將這枚平安鎖挪進司闕的衣襟裡放好,柔聲:「祝福是一樣的。」

  司闕望了尤玉璣一眼,再垂眸望向自己的領口。

  他向來不喜歡金飾。尤其是以前每每節日,他必要穿上公主的宮裝,沉甸甸的金飾讓他噁心。

  他修長的手指挑起紅繩,將藏在衣襟裡的平安鎖扯出來。他瞥著繫在紅繩上不停晃動的小金鎖,多看了一會兒。

  行吧,金子的好像也沒那麼難看。

  「姐姐。」他淺淺笑著,眼睫上鍍了層乖順,「我很喜歡。金飾是質地最好的飾品。」

  ‧

  兩日後的午後,尤玉璣偎在司闕身側剛要睡著。

  枕絮叩門進來,古怪地望了一眼依偎在床榻上的兩個人,才稟話:「夫人,世子過來了。」

  尤玉璣剛要睡著,很是睏倦,連眼睛都沒睜,倦聲輕語:「說我睡著,攆了。」

  枕絮退下去。不多時,她再次回來稟話:「夫人,康景王攜帶王妃上門。大約還有近一個時辰就要到了。世子說您得過去一趟。」

  尤玉璣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已經睏倦極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

  枕絮抬眼,看見尤玉璣翻了個身,司闕正在給她蓋被子。枕絮匆匆別開眼不敢多看,立刻退下。

  尤玉璣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便醒來。她起身下床,手腕忽地被司闕攥住。她轉眸望過去,看見司闕眼裡的沮喪。

  「姐姐,你要陪世子待客。」

  尤玉璣聲音放得輕軟:「康景王與王妃一起過來,我理應過去一趟。不過我會找個托辭很快回來。」

  她展顏綻笑:「答應了下午陪你去看冬菊的。」

  司闕這才乖乖地笑起來。

  待尤玉璣轉身,司闕立刻收了笑,拎起床裡角落正睡著的百歲,將它高高拋起。睡夢中的百歲嚇了一跳,半空中蹬了蹬腿,一個鯉魚打挺四爪穩穩地落地,它歪著小腦瓜,迷茫地望著司闕。

  司闕卻沒在看它,而是慢悠悠地自言自語:「康景王什麼鬼,敢讓我的鳶鳶接待?」

  ‧

  正如尤玉璣答應司闕的那般,她去了花廳見了齊鳴承和他夫人,客套了幾句,便推脫頭疼想要離席。

  陳安之巴不得她快點走,免得齊鳴承盯著她。

  齊鳴承前日送帖子過來說是賠罪,可到了之後絕口不提那日之事,隨口閒聊時口語也是一慣的傲慢。

  陳安之不由心中不悅。他目光不經意間瞥向齊鳴承的妻子馮珍,怔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

  齊鳴承這一幕收進眼中,無聲冷笑。片刻後,他道:「聽說貴府的梅林種類繁多甚是美景,不若待本王轉轉?」

  馮珍立刻說:「你們去,我就不跟去了。」

  陳安之與齊鳴承到了梅林,走上觀景亭瞭望梅海。齊鳴承眯起眼睛望向那抹紫色的身影,笑道:「安世子,在賞冬菊的是令夫人吧?看來已經不頭疼了。」

  陳安之望過去,不僅看見了尤玉璣,還看見了司闕。司闕坐在輪椅上。之前司闕墜樓之事被尤玉璣瞞下來,是以,陳安之並不知曉司闕斷了腿。反正司闕體弱,之前也偶會坐輪椅。

  齊鳴承瞥向陳安之,見他望著輪椅上的人發怔。他不由定睛一看。

  良久,齊鳴承意味深長地說:「怪不得安世子寧肯惹惱陛下也要這司國闕公主納回府中。」

  陳安之一怔,望向齊鳴承。

  下一刻,他立刻黑了臉。

  ——同為男人,他一眼看懂齊鳴承望向司闕的目光。

  在齊鳴承原本的打算裡,他今日帶夫人登門,依著禮數,陳安之衣需帶尤玉璣登門回禮,彼時是他動手的時候。

  可現在,他看上陳安之另一個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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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舞裙

  不久後,齊鳴承告辭,離開前回請了陳安之。陳安之面上只能含笑應下,待齊鳴承一走,立刻氣得拂了桌上的茶器。

  齊鳴承為什麼一直針對他?陳安之心知肚明,可陳安之心裡也委屈啊。作為一個男人,他理解齊鳴承的針對。可作為被針對的那個人,他心裡不能不氣。

  「這群降國人就該全殺了了事!」陳安之憤言。望山和望江低下頭,這話可不敢接。

  齊鳴承登上馬車坐下,看著馮珍扶著侍女的手上來。他望著她冷笑一聲,別開了眼。

  馮珍咬唇。她忍了又忍,待馬車駛出一段,耳邊盡是車轅軲軲聲,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那些舊事,王爺就不能忘了嗎?」

  「忘?」齊鳴承笑了,「就算本王忘了,你能忘還是狗屁陳安之能忘?怎麼,本王今日帶你來見你的舊情人,你不感謝還拿出這張死臉對著本王?」

  馮珍紅著眼睛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她搭在膝上的手攥起再鬆開,鬆開再攥緊。

  她細小的動作被齊鳴承看在眼裡,輕鄙地冷哼一聲。

  他這一道冷哼,對馮珍來說像是一張無形的推手,所有的糾結終於有了決斷。馮珍忽然轉身奮力推開車窗,從疾行的馬車跳下去。

  齊鳴承怔住,抓著車棱高喝:「馮珍!」

  「籲——」車夫趕忙停下車。

  本不是荒僻的地方,乎然有人跳車,惹得路人陣陣驚呼。人們很快弄明白跳車的人竟是康景王王妃。

  百姓竊竊私語,不懂衣食無憂大富大貴的堂堂王妃為何要跳車。

  不過大半日的光景,這件事情已在京中傳開。堂堂王妃跳車身亡,就算百姓不知具體詳情,也足以瞎想出許多個繪聲繪色的版本。

  陳安之得到消息的時候不由怔住。

  良久,他端起桌上的一盞茶,起身走到院中,將這盞茶水倒在一株梨樹下。

  當初馮珍過來找他的一幕忽地又浮現在眼前,那一天,是她被賜婚給齊鳴承的第二日。

  她什麼也沒說,只將他曾送給她的玉佩歸還。可就算她什麼都沒說,陳安之還是從她哭過的眼中看見了不願。

  可是他能如何?

  聖旨不能違抗,他並不能出面幫她向皇爺爺求情。

  更何況……

  雖然馮珍很好,他的確誇過她的琴技。雖然他也的確作詩稱讚,贈她美玉。可他並不想娶她啊……

  陳安之嘆了口氣。

  「想來……風言風語傳進齊鳴承耳中,你婚後的日子不好過吧?」陳安之愣愣望著面前枯敗的梨樹。

  他唏噓了片刻,將這人這事放下,轉身往回走。他剛走了兩步,腳步生生頓住。

  他忽然想到了尤玉璣。

  趙升對尤玉璣會不會如他對馮珍一般,有好感但僅僅是好感。而女子敏感,胡思亂想,暗暗許了芳心。尤玉璣會不會也只是一時的糊塗?

  陳安之又想到這段日子,自己對尤玉璣的冷漠,她會不會也如馮珍一般黯然難過?會不會難過堆積得久了,她也會輕生?

  陳安之忽地心頭一窒。

  ——不行,他絕不做齊鳴承那樣的混物,他是頂天立地男兒郎,絕對不能害得女子絕望輕生。

  「望山。」陳安之吩咐,「去庫房拿一套首飾送去曇香映月。」

  他頓了頓,又補充:「成色好些的。」

  後來,望山從曇香映月回來,將首飾盒放在桌上,苦著臉說:「爺,夫人沒收。」

  「怎麼辦事的,是不是東西沒挑好?」陳安之將首飾盒打開,裡面是一套玉飾。一對翡翠鐲子、一支白玉步搖,和兩支芙蓉簪。玉料和雕工都不錯。

  望山吞吞吐吐:「夫人連東西都沒看,只說不缺首飾,就讓小的拿回來了。」

  「給臉不要臉!」

  「誰惹表哥生氣了?」方清怡搭著丫鬟綠梳的手,邁過門檻走進來。

  陳安之趕忙起身去扶她,笑著說:「表妹今日怎麼過來了?」

  「閒來無事釀了些梅子酒,給表哥送來。」

  「表妹有心了。」

  陳安之發現方清怡看向桌上的首飾,立刻笑著說:「我正挑了一盒首飾打算送去給你,沒想到你也有東西送給我。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了!」

  ‧

  第二天,齊鳴承帶著馮珍去了一趟晉南王府,回去的路上馮珍跳車身亡一事,傳到了陛下耳中。

  陳帝剛下了早朝,坐在書案後翻閱著奏折,面無表情地聽德順稟了事情的緣由。

  「這麼說,倒是怪起朕亂點鴛鴦譜了。」

  德順立刻說:「當然不是,是齊鳴承氣量太小。」

  陳帝沒接話,又翻開了一本奏折。他本來就是隨口玩笑,並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多國歸順,他要大一統帝國,血脈融合是重中之重,在這個政治目的下,個人的喜怒甚至生死都沒那麼重要。

  過了一會兒,陳帝又道:「齊鳴承最近有點不安分。」

  德順眼珠子轉了轉,附和:「正是,理應敲打敲打。」

  陳帝一共封過三個異姓王,都是降國人,這三個人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一個腦子笨的,已經被別人害死了。一個身體差的,天天靠藥吊著命。最後一個就是齊鳴承這個莽夫。

  他要仁君的名聲,隨意拎出了這麼三個人。這三個人,都是降國的皇親國戚。可誰知這些降國皇室肚子裡有幾分反心?降國舊臣,他願意重用。降國皇室,他必不可能信任。

  封王之舉,已坐實了他的仁君之稱。至於這三個人能不能享受這份榮耀,都不影響他的仁君美名。

  「給東太后過壽之事交給齊鳴承來辦。」陳帝下令。

  肥差,亦是險差。

  ‧

  景娘子一臉喜色地走進來,瞧見司闕懶洋洋倚靠在床頭抱著隻貓玩弄。她趕忙快步走到偎在美人榻上讀醫書的尤玉璣面前,俯身低語:「夫人,毒樓有消息了。」

  「真的?」尤玉璣抬起眼睛,眼裡溢著驚喜。

  景娘子趕忙重重點頭。

  尤玉璣道:「讓卓文跑一趟。價錢不是問題。等等……交代卓文小心些。買藥雖重要,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景娘子應下,快步退出去。

  尤玉璣轉眸望向床榻上的司闕。她不能想像自己離開晉南王府後,獨留司闕在這裡的情景。

  她一定會弄到假死藥,將司闕平安帶走。

  兩日來,尤玉璣提心吊膽地等卓文的消息。她既擔心從毒樓買藥不容易,又擔心卓文的安危。做生意講究個耳聽八方,尤家的生意雖然大部分仍在司國,可陳地的商鋪也不多。尤玉璣多方打探毒樓的消息,越打探,越擔憂。

  毒樓十分神秘,毒樓裡賣著各種新奇的毒藥,其中絕大多數劇毒之物都是毒樓的樓主親自研製而成。毒樓並不像個做生意的地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想要去毒樓買東西實在太難。

  毒樓只偶爾挑選個日子開樓售賣毒物。開樓的日子也沒有規律,全憑毒樓樓主的喜好。

  「這個毒樓的樓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尤玉璣喃喃自語。

  司闕轉眸望過來,燦爛地笑起來,說:「姐姐,我想沐浴。」

  尤玉璣回過神,望向他淺淺笑了下,柔聲說好。她起身喚侍女準備了淨室的水,然後將司闕推進淨室去。

  前日司闕沐浴時,尤玉璣著實犯愁,以為他又要小孩子心性胡鬧賴著她幫忙。可令尤玉璣意外的是,司闕並沒有讓她幫忙擦洗,只讓她幫他推進淨室就好。

  尤玉璣如上次那般,將司闕推進淨室。她繞到司闕面前,在他身前蹲下來,含笑望著他,溫聲詢問:「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司闕搖頭。

  尤玉璣這才起身,她將司闕的換洗衣服準備好放在桌上。她望了一眼地上的水漬,略一琢磨,展開一張寬大的擦身棉巾鋪在地面,柔聲說:「地上滑,這樣才不容易摔著。」

  她又對司闕溫柔地笑,臨走前不忘囑咐司闕若是有什麼需要,隨時喚她。她在外面讀書,不會走開。

  尤玉璣出去之後,重新回到藤椅裡坐下,手裡捧著醫書卻沒在看,仍想著假死藥的事情。

  直到手中的醫書掉到地上,才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尤玉璣彎腰撿書,動作停頓了一下。她立刻起身,腳步匆匆走到床頭,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那本小冊子。

  她急忙展開自己標記日期的那一頁。今日的日期赫然被她用朱筆畫了個圈。尤玉璣用指腹輕輕撫過朱紅的圓圈。

  從今天開始,接下來幾日都是她極易受孕的日子……

  尤玉璣轉眸望向淨室的方向,不由喃喃自語:「可是他的腿……」

  許久後,司闕自己推著輪椅從淨室出來。尤玉璣聽見響動,趕忙快步迎上去,見他頭髮還濕著,將他推到炭火盆旁。尤玉璣拖了一張高腳凳在司闕身側,拿了棉巾幫他擦拭髮上的水漬。

  她動作溫柔地一遍遍擦拭。

  一時間,室內溫暖靜謐。

  良久後,尤玉璣一邊溫柔地給司闕擦拭墨髮,一邊柔聲說:「雖然我已許久不跳舞,可是上回阿淳還是送了我一套舞衣。你幫姐姐瞧瞧好不好看?」

  司闕眼前忽地浮現尤玉璣跳舞的模樣。

  事實上,司闕只見過一次尤玉璣跳舞,還是那年司國將降前的大宴上。

  那個時候他就想原來女子的身體可以柔軟到那樣的程度。

  「姐姐穿什麼都好看。」

  尤玉璣放下棉巾,扶著司闕到床榻上,讓他重新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床頭。他剛調整好姿勢,角落裡的百歲已經跳上了他的手裡。

  尤玉璣安頓好司闕,轉身去了小間換衣。

  司闕拿著一條尤玉璣的絲帕給百歲在脖子上繫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聽見腳步聲,他抬眸望過去,目光不由一怔。

  尤玉璣緩步而來。

  她穿上穿了一條淺紫色的舞裙。淡淡的紫色料子薄如蟬翼覆在肩臂上,深紫的抹胸壓得很低,溝壑深深。那枚紫色的珍珠墜在她頸前,隨著她輕款的腳步,貼著雪肌細微顫動。

  腰身緊緊收起,將她本就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襯得越發纖細。下方的裙料極其柔軟,隨著她的行走像一朵紫色的雲。

  隱約有細碎的鈴聲。

  尤玉璣朝司闕款步走來,她在床頭小几的高腳凳上坐下,雪足從紫色的裙擺裡探出,搭在床沿,隱約可見皙白的小腿。

  她俯身,雪巒壑深。

  她將足鏈繫在足腕,然後用指尖輕輕撥一下足鏈上的小銀鈴,小銀鈴摩挲著那滴小紅痣,伴著細碎悅耳的銀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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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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