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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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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長亭相送

  觀棋聽了先生的話,覺得有道理。

  畢竟這鹽販子家的丫頭飛上了枝頭,成了正經官太太。若她沒有認出先生,也不必節外生枝,河水不犯井水,大家落得相安無事才好。

  只是想著她少時欺負先生的囂張情形,觀棋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依著先生的性子,大約也不會忘記,就是不知這臭丫頭會不會再犯到先生的手中……

  不過他們都已經出來了,司徒晟並沒急著離開,他一會要去臨縣,須得等馬車過來,就站在了街角處。

  過了一會,那楚夫人從酒樓裡領著個梳著羊角辮的女娃娃下了樓。

  看楚琳琅給那女娃娃擦拭嘴角的溫柔樣子,還真無法想像以前的她是個什麼粗野德行。可見女人若當了娘,也算脫胎換骨,彷佛換了個人。

  觀棋忍不住自言自語:「那是她的女兒?長得倒跟她挺像……就是不知她能教養出什麼好的來?那周大人求娶婦人倒也不挑,不是說讀書人最講究女子品行嗎?也是,她模樣長得這麼好,還真是迷亂人眼啊!」

  司徒晟似乎嫌觀棋聒噪,冷瞥了他一眼後,看馬車停在了另一條街口,便轉身大步走過去。

  觀棋回頭時才發現司徒晟已經走了,忙不迭追攆先生去了……

  再說楚琳琅方才一邊擦拭冷汗,一邊轉身回了隔壁的酒樓。

  等上樓卻發現只有丫鬟冬雪領著鳶兒在吃,而剛才還哭得梨花帶淚的尹小姐居然已經先結飯錢走人了。

  原來尹小姐哭得正淒苦時,卻被楚琳琅藉口方便甩下。

  她等了一會,也不見人回來,便叫丫鬟去看,卻發現茅房裡壓根沒人。尹小姐猜自己方才言語冒犯了楚琳琅,她是故意撇下自己,居然連女兒也不帶就走了。

  尹小姐鬧得老大沒臉,再也吃不下,便領著丫鬟匆匆結賬離去了。

  於是鳶兒吃好後,她便帶著孩子回來了。

  結果等楚琳琅回府的時候,婆婆趙氏拍桌子斥責:「想你也嫁入我周家七載,總能熏陶些詩書禮儀。芳兒那孩子多乖順的性子,被你領出去,卻鬧了兩個桃腫的眼兒獨自回來。你就這麼待人的?」

  楚琳琅知道若是細細解釋起來,必定要夾帶著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既然被認定了不能容人,她也懶得解釋,只低眉順眼地聽趙氏教訓。

  楚琳琅這副滾刀肉的模樣,倒叫趙氏越發沒意思。

  最後她做了決定:「我與劉氏已經說定了,過些日子便讓芳丫頭入門,她既入了我周家,我自然得維護著她,你的性子也要改改,畢竟她為小,你為大,何苦來這麼善妒?」

  聽到這,楚琳琅低眉順眼道:「我嫁入周家後,母親點頭讓我主持中饋。那時家裡值錢的東西,大約只有睡覺時的兩副褥子。是我拿了私房錢買了滿院子的雞鴨,又置辦幾畝薄田,這才一路將日子接續下來。後來田地被徵漲了銀錢,又置換了間鋪子,如此幾年總算有了如今的家當……家裡的大事小情,母親向來放心讓我做主,怎麼現在卻連招呼都不打,就要越過我給隨安納妾?」

  楚琳琅說得毫不誇張,當初的周家就是這般困頓。

  幸好楚琳琅在娘家幫襯父親生意的時候,留心眼私存了張數額不算大的銀票子,當初她從楚家跳窗逃跑的時候,就將銀票子縫在了衣服襯子裡。這才能買丫鬟置家產,讓周隨安可以靜心讀書,考取功名。

  趙氏雖然訓起兒媳來甚是厲害,可操持中饋卻沒法跟精明的商賈女兒比。眼看著飯桌上不再是粗茶淡飯,自然也任由著楚琳琅折騰。

  現在楚琳琅問她為何不跟家裡主事的兒媳婦商量,趙氏還真說不出什麼高妙名堂來。

  可這一番話,也激起趙氏怒火,疑心楚琳琅在臭顯擺錢銀,暗示周家靠她養,臉色不由得一沉:「怎麼?我還沒入棺材,就做不得周家的主了?你一直不能生養,賺銀子再多有個屁用!我豈能看周家斷了香火?」

  楚琳琅半垂眼眸道:「香火的事情,的確是兒媳讓娘操心了。不過那尹家姑娘……還是算了吧。」

  趙氏一聽,氣得大拍起桌子:「你說得可像話?信不信就憑這善妒,我可以讓隨安休了你!」

  楚琳琅起身走到了婆婆身邊,伸手替她拍著後背順氣,柔聲細語道:「母親,你聽我把話說完啊。兒媳自然是相信母親的眼光,那尹小姐著實不錯。可壞就壞在,她有個做京官的姨父……」

  趙氏一瞪眼:「有這高官的親姨父豈是壞事,這等關係對隨安大有裨益!」

  楚琳琅心內哂笑了一下,面上還要和顏悅色解釋:「母親不在京城,自然不清楚那京司衙門的門道。尹家那位連襟是在兵司泰王的手下做事,得力得很。可是這次陛下命六皇子巡視邊疆城鎮,懲治軍資運營的腐敗,明顯劍指泰王經營的兵司。您也聽說了,隔壁縣的人頭落得跟撼動秋日柿樹一般。京城裡又有怎樣的風雲變化誰人能知?這個節骨眼,您怎麼敢讓隨安往這等要命的關係上湊?」

  楚琳琅說得是實情,這些話,是她今日跟知府書吏夫人分開時候,知府夫人暗暗提醒她的。

  昨日事出突然,她也被氣昏了頭,才跟周隨安大吵了一番。

  可待冷靜之後,她終於想清楚了症結,便從尹芳雪的嘴裡探了探,打聽出了那位尹家連襟的門路。

  在知府夫人含蓄暗示的話鋒裡,她隱隱明白了尹家連襟如今的處境,所以現在說的話有理有據,並非虛無妄言。

  趙氏雖然不將兒媳放在眼中,卻最看重兒子的前程。就算那尹雪芳千好萬好,也沒有周隨安的大好官途重要。

  當年她亡夫不就是受了至交牽扯才被撂倒的嗎?周老爺雖然沒有落罪,卻丟了官職賠了家產,滿腹鬱悶地病故。

  趙氏夢見過去的苦日子,都會深夜驚醒。現在聽琳琅這麼一說,她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禁身子前傾問:「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楚琳琅也壓低聲音道:「明日不是有知府夫人的茶宴嗎?母親到時裝作不經意地問問就知了……」

  一時間趙氏滿臉烏雲凝聚,卻再也聚不起雷雨,滿腹心事打發了楚琳琅。

  待得第二日,當趙氏從知府的後宅裡回來後,對著尹氏母女的態度大變,只是哀聲嘆氣說自己家門不幸,出了個妒婦,楚氏說什麼也不肯容尹小姐。若委屈了芳丫頭進門,她們母子心裡都不安,也是兩個小的無緣,以後做不成親家,也要多走動才好。

  冬雪在正廳窗廊下聽了幾句後,便匆匆回來學給楚琳琅聽。

  楚琳琅正給鳶兒扎著小辮子,聽到婆婆將黑鍋全推到她身上也不意外,只是對冬雪道:「去給大官人傳個話,就說家中貴客恐怕要告辭了,看他要不要回來踐行一下。」

  冬雪瞪大眼睛,覺得自家大娘子也太大方了,還讓周隨安親自去送竹馬青梅!

  可是楚琳琅懶得跟她解釋,只催促道:「快去,免得官人在官署裡耗子絮窩,回不來了!」

  周隨安萬沒想到,母親跟楚琳琅過招幾個回合,就如此俐落轉變了態度。

  故人辭行,他這個男主人的確該相送一程。

  楚琳琅後來聽說,送別長亭一地尹小姐的熱淚,周大人有感而發,觸動了詩性,揮筆寫下長長的一首別離賦。

  只是劉夫人有些掃興,黑臉呵斥了滿面淚水的女兒丟人,讓她早點回馬車裡。

  周隨安被劉夫人指桑罵槐,鬧得有些沒臉,悻悻而返。

  進門時看到做針線的楚琳琅,他心裡有些憋火,只坐在桌邊一聲不吭地飲茶。

  喝了一杯後,他撂下茶杯,卻突然發現盤坐在床榻上的娘子不知何時停了針線,正眯著杏眼盯著他,那眼神似小刀,好像在一點點剜他藏匿的心事。

  周隨安有些心虛,便問:「你在看什麼?」

  楚琳琅調轉目光,繞著手指上的線,懶得揭破夫君的懊喪,只讓夏荷去廚房端來一大碗涼涼的水果羹,讓大官人喝了去心火。

  周隨安喝了一碗,卻鬱悶不減,挑著眉道:「我從母親那才知,你最近跟知府何夫人私交甚好。平日禮尚往來便罷了,千萬別學了她那些彎曲肚腸!」

  知府大人喜好年少稚嫩,家裡小妾不斷,那知府夫人自然滿身手腕鎮壓燕燕鶯鶯。

  據說那個給夫君吃豬油的書吏夫人,就是從知府夫人那得來的真傳。

  這些個,琳琅還曾當笑話講給周隨安聽。

  楚琳琅向來秉承夫妻之道難得糊塗。既然尹小姐已經打道回府,她沒有必要再跟周隨安鬧個曲直黑白。

  於是她岔開話道:「你想要我學知府夫人,也真要坐上知府之位才好。如今六殿下負責整頓軍中事物,你身為通判接洽關卡,正是腦袋掛腰上的關口。我勸你將心思多放在公務上,若再一問三不知,恐怕你的仕途真到頭了!」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消息這般靈通,居然知他被六殿下問住的內情。

  他不由得皺眉申斥:「既然是公務上的事情,你莫要細打聽,一個婦道人家卻總想著官場上的事情!你要是個男子,定是比張顯還甚的鑽營之輩!」

  楚琳琅輕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男子,也不是讀書的材料,只怕難入官場哦!」

  她其實很豔羨周隨安,可以飽讀詩書,不必像她困守後宅,跟個老媽子似的,事無巨細督促著夫君出人頭日?若是男人,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這話讓周隨安很受用,在治學這一方面,楚琳琅向來是欽佩他的!

  楚琳琅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床頭的暗格子裡拿出了幾頁紙——這可不是她白蘿蔔刻章杜撰出來的。

  她開的一家油米鋪子跟州裡許多家僕管事有生意往來,總是給他們些實惠的價錢,倒是結交了不少。

  這幾個月來,楚琳琅費心四處打探,結識了通判大人的一位舊吏,花了大銀子從他嘴裡買下了些往日的人事名單子,還有打聽到了不少交接時未盡的細節。

  有了這些,周隨安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六殿下面前亂撞。

  這幾日他若能探訪舊人,了解政務交接時不暢之處,再寫出個陳述軍務的奏折,就可以讓張顯帶回京城呈遞陛下,作為地方官員的考績了。

  楚琳琅先前不拿出來,是還未想出藉口給周隨安——她家官人性子孤高,若她直接給,像是影射他為官不行,肯定要鬧著住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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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5: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圍觀處刑

  周隨安這次是功課實在做不出來,被逼到了窮巷,也壓根顧不得這些君子氣節的細枝末節了。

  他這幾日寫奏折咬禿了筆桿,沒想到救命的稻草就在自己床頭。當下,尹小姐恨別的眼淚也被周隨安拋到九霄雲外。

  他忍不住鼓起腮幫子,嗔怪道:「怎麼現在才給我!」

  楚琳琅若無其事地繞著線,語氣淡淡道:「周郎最近詩性甚濃,時不時有佳作問世,我怕耽誤了一代詩豪,故而慢了些!」

  周隨安知道自己這位娘子,看著性子嬌弱,其實卻是嗆口的辣椒。

  浸滿了醋油的辣椒,不僅辣,還會噴火。他無奈解釋:「不是我要寫的,是那尹小姐非說想要一首臨別賦,還望我成全。又不是要金要銀,到底是故交,怎好回絕讓她難堪?我過兩日,單給你寫副詩集子出來可好!」

  楚琳琅終於被他逗得微微露出了笑意,只推著他去書房補做功課去了。

  說到張大人回京,日子已經定了,臨行前必定要踐行一番。

  走馬承受的官職不大,可是威力不小。畢竟這種告狀的灶王爺,誰不忌憚三分?

  不過連州官員沒有想到,就連一路殺伐果敢的六殿下都來給張顯送行了。這讓張顯也大為意外,連忙下馬車與六殿下施禮。

  楚琳琅也來送行了。張顯的夫人林娘子在送行的行列,她看到楚琳琅來,立刻不露痕跡地將她拉拽到一邊,低低問自己弟弟丟失賬目的事情。

  楚琳琅跟林娘子小聲咬著耳朵,說那東西已經不在夫君桌子上了,至於這等匿名送來的東西,若想考證也得花費功夫,有她在,絕不會出紕漏。

  林娘子卻還不放心,問楚琳琅是如何處置的。

  楚琳琅不好說自己就著一杯茶水吞下去了,只敷衍說是燒掉了。

  林娘子這才安心,投桃報李,她也提醒下楚琳琅:「你家官人倒是個盡忠職守的,可惜是外來的和尚,跟下屬關係處得也不融洽,公差交接不順。這次六殿下查訪,若是挑出錯處直接上報,我家官人就算想要在殿下面前美言也有些難。到時候……楚娘子可莫要誤會我家官人啊!」

  楚琳琅聽明白了她話裡撇清的意思——就算張顯不使壞,依著周隨安在六殿下面前的表現,也難讓上峰滿意。

  好在她有了章程,而周隨安在六殿下那當了回木雞後,總算醒腔聽話了。

  周隨安現在意氣風發,又帶了些忐忑,正憋足了勁兒等著六殿下再次考問。

  可楚琳琅卻有另一份忐忑,十分沒底氣。

  因為她送去的銀票,竟然被司徒晟的小廝給退回來了!

  想到這,她抬眼看了看跟在六殿下身後的那位司徒先生,他身為少師,並非六皇子手下正經做事的官吏,所以站得稍微靠後許多。

  好看的男人就算負手立於角落,也會不自覺吸引人的目光。

  楚琳琅百無聊賴,正上下打量他的功夫,卻與他不經意投遞過來的眼神碰撞。

  這男人的眼神遠比他無害斯文的長相更又穿透力,尤其都是凝神看人的時候,直射人之心魄。

  按照常理,楚琳琅避嫌,應該躲避外男的目光。可是想到他不肯收禮,不知揣著什麼鬼主意,楚琳琅不敢躲避,只是沖著他有禮的討好甜笑,準備一會尋機會再探他的口風。

  這次司徒晟先垂眸調轉了目光,不再看諂笑的小婦人,回頭平靜地看著六殿下與眾官員寒暄。

  六殿下身為皇子在外公幹,也要避忌著走馬承受這類專門告御狀的官吏,所以特意給張顯個面子,親自來送送他,也請托他給父皇送一封自己親筆寫的書信,彰顯孝心。

  一番官場上的迎合相送之後,總算送走了灶王爺。

  不過官員們依舊沒有各自散去,因為接下來便是一場殺雞儆猴的好戲。

  那日行刺六殿下的賊人全都歸案,也不必等到秋後問斬,只按了手印後,便拉拽到城門長街口,即刻問斬。

  在這等邊鄉,觀殺人跟看鄉戲一般熱鬧,圍觀的人堵得城門水洩不通。

  周隨安怕楚琳琅害怕,勸她先回去,不要看了。可楚琳琅還惦記著跟司徒晟尋機會搭話,自然不肯離去。

  殺人的關口,楚琳琅並不想看。可身後的人一擁,她就不自覺向前。那屠刀剛剛舉起時,一個高大的身影不巧正站在她的前面,將她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

  楚琳琅抬頭一眼,原來是司徒先生立在了她的前面。

  雖然兩個人挨得甚近,楚琳琅都能嗅聞到他衣服的皂角清香,但他倆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也不好趁機問他為何不收封口銀子。

  就在這時,似乎前面起了什麼熱鬧,眾人又是發出驚呼,紛紛擠擁向前。

  楚琳琅身材嬌小,被後面的人一擠,正好撲到了司徒晟的後背上。

  楚琳琅何時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挨得這麼近?立刻掙扎推著男人的背,勉強後退拉開些距離。

  司徒晟看著高瘦文弱,可真挨著他的後背,就算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堅硬如鐵板,全是糾結的肌肉,撞得她鼻子和前胸都有些發痛。

  從始至終,司徒晟一直沒有回頭,只是在人群中穩穩如山,挺直著後背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楚琳琅知道今日恐怕難跟他搭話,加之方才她不小心輕薄了司徒大人的背,趁他沒回頭兩廂尷尬,還是先遁走吧。於是她便帶著丫鬟,勉強擠出人群,先下了城門樓。

  就在下台階的功夫,她無意瞟了城門一眼,看到了兩輛剛入城的馬車。

  因為車被堵住,馬車裡有個中年男子探頭怒罵。

  楚琳琅眯眼細望,臉色頓變,因為那探出的臉兒,她再熟悉不過了……

  處刑完畢之後,知府便請六殿下,還有周隨安在內的連州官員一同去酒樓吃飯。

  這等場合,女眷不好在場,楚琳琅先自告退歸家。結果剛歸家不久,她就接到了一張帖子。

  這帖子是她父親楚淮勝的名頭,讓她去城中驛站即刻來見。

  楚琳琅在城門那就看到了父親他們的馬車,也算心裡有了些準備。

  她是遇事便解決事兒的俐落性子,很少有躊躇不前的時候。可是每回娘家,總要磨蹭幾個來回才成行。

  當初楚琳琅嫁給周家,本以為算是擺脫了父族,可沒想到父親楚淮勝卻在這個節骨眼帶著她的親娘孫氏來到連州這等邊疆小城。

  幸好按著習俗,岳丈不好入女婿的房門,不然依著楚淮勝的性子,只怕不會住驛站,直接就能殺到周家來了!

  看著父親信中相約,楚琳琅覺得這一場是鴻門裡擺的宴。

  她忤逆父親,嫁給周隨安這等窮書生時,楚淮勝在官老頭那失信,沒能送出嬌美女兒為妾,害得老頭勃然大怒,讓楚淮勝挨了好大的罵,又折了一船鹽。

  他原本準備去府衙那告官,寧可辱沒女兒的名聲,也要定周隨安拐帶良家女子的罪狀。

  幸好楚琳琅未雨綢繆,早就準備好了兄長偷逃鹽稅的把柄,這才讓父親就範,忍氣為她備了份寒酸嫁妝,成全了簡陋婚禮的過場。

  從此以後,楚淮勝就當是沒有楚琳琅這個女兒,更別說讓她回來了。可楚琳琅心有牽掛,掛念著自己的親娘,就算冷受白眼,也得時常回去看看娘親。

  不過後來,當周隨安恩科大勝,楚淮勝的態度倒是乾坤大變,一下子想起自己還有個庶出三女兒。

  楚琳琅反而不願去娘家了。

  她明白,自己成了官太太,娘就算有了仗勢,不必擔心再受薄待,她回去太勤,反而要被父親攀附,讓隨安犯難。

  可就是這般疏離,父親也是隔三差五地擺著丈人款,讓隨安去吃酒,說能安排他去做鹽官,順帶讓他為自己打通關係,通船過關。

  當初跟著隨安調來連州這等窮鄉,楚琳琅總算長出一口氣,覺得離得父親遠遠的,可萬萬沒想到楚淮勝卻突然入城造訪。

  聽他說自己的娘親半路病了,楚琳琅也擔心是真的,就算再不情願,也終於是磨蹭到了驛館門口。

  剛下馬車,她便看見一張焦黃的臉探出了驛門口。這兩鬢斑白,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瘦小婦人正是她的娘親孫芙。

  雖然看起來蒼老憔悴,乾瘦的臉頰深陷,但楚琳琅的眉眼肖似親母,可以想見孫氏年輕時也是芙蓉美人。

  可惜這點依仗的姿色也在歲月蹉跎裡衰敗了,徒留下眉眼間一道道熨燙不開的深痕。

  看到女兒那如芙蓉初開的明豔面龐,孫氏的臉上掛起了難得的舒展笑意,連忙走將過來,拉著女兒的手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而楚琳琅之前的躊躇在見到娘親的一刻也盡是化散,只拉著母親的手,語帶哽咽道:「娘,你怎麼又瘦了?」

  她之前幾次托人給母親送去藥材補品,這都是補到哪裡去了?看來父親說母親病了,並不摻假。

  孫氏連忙解釋:「並不礙事,人吃五穀,哪有不生病的?我偶感風寒,喝了幾副湯藥就好了。」

  就在這時,驛站二樓傳來一陣刻意的咳嗽聲,只聽一個中年男子略帶怒意道:「無知蠢婦!堵在驛站門口嘮個沒完,還不趕緊讓這孽障上樓給父親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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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隔壁瘋鄰

  楚琳琅抬頭看著久未謀面的楚淮勝,深吸幾口氣,才將罵咽了回去。

  自己未出嫁時,沒少頂撞楚淮勝,她不畏打罵,可最後承受怒火的卻是仰人鼻息的娘親。

  為了孫氏,她可以對楚淮勝的話充耳不聞,只當是惱人的臭屁。

  楚琳琅跟著孫氏上樓,沖著楚淮勝施禮道:「父親身子可安好?」

  楚淮勝擺起做父親的款兒,坐在驛站油漆斑駁的舊圈椅上,吹著盞裡的茶葉沫冷聲道:「安不安好,你這不孝女也不上心的,這真是一朝成了官夫人,架子十足,我若不來,你便忘了自己還有父母高堂?」

  楚琳琅一聲不吭,任著楚淮勝罵,急得孫氏在一旁抿嘴,最後顫巍巍道:「老爺,您消消氣,琳琅這不是來見您了……」

  楚淮勝瞪了孫氏一眼,孫芙立刻如縮脖子的鵪鶉,再不敢言。

  好在他想起自己這次奔赴連城的目的,總算是止了罵,開始像模像樣地問起楚琳琅的近況,不過那話頭總是往自己的女婿身上打轉,話裡話外想要探聽周隨安的近況。

  楚琳琅擔心父親居心不正,又要給周隨安找麻煩,所以趕在楚淮勝張嘴前封口:「六殿下帶著皇命來到連城,上下官員都吊著心腸在府衙候命,我家官人已經幾日不曾歸家,恐怕不能見父親,特意托人帶話,讓我多備些禮給您……」

  楚淮勝一聽周隨安不能來見他,眉眼鬍子立刻耷拉下來,一拍桌子:「真不是拐我家女兒的窮酸時候了!當了屁大的官,就跑到他岳丈面前擺架子!若是這般,我還真要親自去府衙拜見他,也好叫他的同僚知道,他當年犯下的倒灶勾當!」

  因為當年女兒與周隨安並非媒妁之約,楚淮勝一直拿捏著這點。不過這事兒當初兩家都默認了,雖不光彩也不觸犯律法。

  可周隨安已經做官了,是要臉要名聲,捏著這點,不怕他不從!

  說完這話,楚淮勝便等著女兒低眉順眼地求自己。

  可楚琳琅依然紋絲不動,只淡定說:「父親上午到的,應該也看見城門樓子那陣仗了,十幾個西瓜大的腦袋,順著路滿地滾,這得清掃半日才能將血水清乾淨。你是讓我官人掉了腦袋見您,才算不擺架子?我不怕別的,就怕你這麼莽撞衝犯了貴人,到時候……我還得跟娘去街上撿您的腦袋……」

  上午正好是將那些行刺皇子的惡霸隨從當街問斬的時候,楚淮勝路過不巧看了幾眼,晚飯都能省下幾大碗,現在聽楚琳琅這麼說,他一時也辯駁不了,更沒有那個無賴膽子跑去府衙鬧。

  可被楚琳琅的話嗆在那,他少不得又怒罵道:「呸呸呸,敢咒你親老子!他不在,你就捎帶個話,你大哥一直賦閒在家也不是個事兒,看看他衙門口裡有什麼清閒的差,給你兄長安排上。」

  他說的大哥,便是楚琳琅同父異母的嫡兄楚人鳳,也是當初攛掇父親將庶妹送去為妾的那位。

  這個兄長雖然起名為人中龍鳳,其實是個雞爪子都不如的廢物材料,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偏偏正事做不來,十足紈絝。

  當初他幫忙家裡的生意,接連賠本,卻把責任都推卸到一同管賬的庶妹楚琳琅身上,害得楚琳琅被楚淮勝抽打,百口莫辯。

  後來這楚人鳳鑽營人脈,又在老家江口搞了個小吏做。誰知卻因為沾花惹草,與上司的妾侍有染而被堵在後院挨打。

  要不是楚淮勝使了大筆錢銀,只怕楚人鳳一雙腿都要被人打折。

  現在他賦閒在家,楚淮勝覺得不是辦法,便想走女婿的門路,讓兒子再高升高升。

  楚琳琅從母親以前的書信裡就知道這位人中龍鳳兄長的勾當,聽父親說完,只是微微冷笑:「官人不過是個小小通判,雖然兼管些事務,可人事盡歸地方知府管。有什麼閒吏職位,也盡安插了知府大人的親眷。再說了,人家走後門子起碼是秀才出身,識文斷字,不知我那位哥哥最近幾年可考了功名,可以讓官人拿去說嘴?」

  楚淮勝又被堵得啞口無言,掛不住臉再次罵楚琳琅是只顧著自己榮華,不顧兄弟死活的黑心肝,捎帶著又罵孫氏賤籍出身,下賤胚子,養不出個好孩子來。

  楚琳琅聽不下去,想要與父親對罵,卻被孫氏緊緊擰著手,不讓她再與父親犟嘴。

  楚淮勝罵久了也累,再加上抽水煙的癮犯了,便喚來自己新納的美妾扶著自己回屋歇息了。

  楚琳琅終於可以回到母親的屋裡,與孫氏說些體己話。

  從娘的嘴裡她才知道,原來楚淮勝來這裡並不是專門來打她的秋風,而是有一筆買賣要敲定,順帶來了連州。

  不過看他帶著年老色衰的孫氏同行,就知道並非一時興起,而是老早打算來拿捏庶出的三女兒。

  「娘,你且忍忍,待我想了法子,迫得他放你出來,到時候我給你買宅子出來單過,不受他的醃臢氣!」

  孫氏雖然聽得欣慰,卻搖頭嘆氣著道:「他到底是你父親。我在楚家吃穿不愁,你也算有娘家可依靠。我若是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不守婦道,才這把年紀被楚家休了。到時候你也要帶累名聲,你婆婆豈不是更看不起你……」

  孫氏隱約記得自己原本也是殷實人家的女兒,可惜她年幼時與家人走散,被拐子拐走賣到花船上成了瘦馬,還未及掛牌子又被楚淮勝看中,買了做妾。

  她的性子溫良懦弱,從不與人爭執,卻不成想,鵪鶉性子居然養出個膽大包天的女兒來。

  琳琅從小就敢為了她跟楚淮勝犟嘴,好似汪汪叫的小狗維護在自己身前,孫氏是既欣慰又酸楚。

  她這輩子便是這樣了,只要不拖累女兒就好。

  楚琳琅知道母親瞻前顧後,被人管怕了的。她懶得再說服母親,只是她打定的主意,遲早有一天是要去做的。眼下沒影,便不必跟母親爭執。

  於是母女二人互相依偎在床上,可以說些體己話。

  孫氏在女兒面前,說話暢快多了,只是她擔憂著女兒一直不生養,不知在婆家有沒有受刁難。

  楚琳琅報喜不報憂,只說些開心事情。

  二人閒聊起了楚家的近況。說著這些,孫氏還感嘆了一句:「家裡嫡出的兩姐兒雖都嫁得早,可都不如你。你大姐跟你大姐夫去京城謀生,聽說被人騙,賠了錢銀,還拿你大姐的嫁妝填窟窿。大姐兒挪轉不開,便回來借銀子,被你父親痛罵,正逼她和離呢!」

  楚琳琅皺眉道:「和離?」

  「是呀,你父親……連下家都給你大姐找好了,只是大娘子似乎不同意,跟你父親大鬧。」

  楚琳琅聽了有些默然,楚淮勝能找什麼好的?楚家三個姐妹裡,只大姐的性子溫吞,對她和孫氏小娘都很客氣,總算有些姐妹的情誼。

  可惜軟性子的人總好被拿捏,楚淮勝衡量女婿的標準只看銀子和權勢,絕不會看對方是否良配。大姐都生養兩個孩子了,還逼著她和離,哪裡是心疼女兒,分明是怕被坑銀子。

  孫氏接著又說:「你二姐家裡還算好些,她官人做了水師的巡營,可脾氣不好,愛耍酒瘋。還打了你二姐……你嫡母心氣不順,總打聽你的近況。聽說你一直沒有子嗣,總跟我提她娘家親戚那邊有個適齡的侄女……」

  楚琳琅一聽就知道自己那位正室嫡母打的是什麼算盤,立刻說道:「我周家宅子裡的事情,哪輪到她伸手?你跟大娘說,納妾的事情,我婆婆做主,不用我操心。」

  孫氏也不願楚家大娘子的手伸到女兒院子裡。楚家大娘子兩個親女的姻緣都不順遂,而庶出女兒的家宅興旺和睦,大娘子正紅眼憋氣呢!

  想到女兒一直不生養,她也是夜裡愁的睡不好,愛憐地摸了摸琳琅的頭髮:「你小時候淘氣,跟個男孩似的,還總跟人打架。我那時擔心你性子太硬,將來嫁人吃虧。好在你性子改了不少,隨安又是個知書達理的斯文人,我也放心了。你要記得,女家人過日子,哪裡有什麼太安順的,有些小委屈也得忍忍。性子太剛烈總不是好事。以前江口的那個瘋婆娘就是教訓……唉……」

  楚琳琅早就忘了娘親嘴裡的那個瘋婆子,只依稀記得在江口租住的宅院隔壁是有那麼一個,整日瘋瘋癲癲地到處喊人。

  不過跟大街上的痴傻的瘋子不同,她雖然蓬亂著頭髮,卻並不垢面,雖然在街角萎頓倚坐,蹭了一身的泥土,可第二日又是頭臉乾淨的樣子。

  一時好奇,她不禁問:「對了,我倒是忘了她是如何瘋的?」

  楚琳琅小時也問過這問題,可娘親總是敷衍過去,不願意跟小孩子細說。可楚琳琅現在大了,孫芙便不避忌:「聽她整日嚷嚷著什麼負心人,悔叫夫君覓封侯一類的。好像是容不得夫君納妾,鬧得發瘋,被夫家休棄了吧。那夫家也是夠心狠的,連她的兒子也一併趕了出來。也幸好她有兒子在身邊,細細照顧著她,比他家雇的那個婆子都用心。只可惜那麼小的孩子,跟娘親遭罪了!」

  孫氏嘴裡說的小男孩,楚琳琅的記憶裡倒是清楚地記得。

  因為沒有娘親的照拂,那孩子乾瘦的臉上掛著些脫相的大眼。

  而讓人印象更深的,是遇到想佔他瘋娘便宜的潑皮無賴時,那小崽子砸人的狠勁兒。

  楚琳琅小時遇到過一次——那麼細瘦的胳膊,舉著大石將人的後腦袋砸得血肉模糊,他那雙大眼連眨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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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親自上門

  依稀記得那個瘋女人後來病死了,可是那小子後來怎麼樣,楚琳琅又想不起來。

  她問起,孫氏想了想說:「那孩子沒了娘親,好像是被親友尋訪過來接走了吧。那時你還總往那院子裡跑,你爹訓你都不聽呢!」

  楚琳琅的確記得不大清楚了。不過她記得自己曾經可憐那小子,偷偷給小崽子送了幾次吃的。

  可惜對方不領情,還將一碗吃食扣在了她好不容易才得的漂亮新裙上。她氣得哇哇大哭,將小崽子按在地上好一頓打……

  現在想來,的確是太孩子氣了!

  而如今,當時的激憤被時間碾壓得渣都不剩,母女閒聊起來沒個頭,一時又聊到了別處。

  楚琳琅怕楚淮勝抽完了水煙又來尋她的事,所以偷偷給母親塞了銀子後,與母親告辭先回去了。

  當回家時,楚琳琅聽掃地的老僕說大官人早回來了,便趕著回房裡看看。

  只見周隨安連官服都沒換,敞著衣襟倒臥在了床上。

  楚琳琅還未挨床,就聞到了酒變臭發餿的味道。

  她換了便衣走過去,摸著周隨安的額頭問:「這是喝了多少,屋裡的丫鬟也是,怎能讓你不換衣就上床?」

  周隨安白皙的面頰泛紅,皺眉半睜開眼,又抬起帶了幾分少年稚氣的尖下巴,抿嘴賭氣地說:「我是娶了娘子的!用得著別人?」

  楚琳琅也習慣了周隨安私下裡的孩子氣,只順著他的毛捋道:「是是是,你有娘子,奴家這就幫官人你換衣!」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低眉淺笑時,面頰掛著幾分紅潤的樣子,心裡也是有些發癢。

  雖然他與琳琅成親七載,可琳琅的容貌卻並未在繁瑣家事中衰敗,反而如綻放芍藥更勝他倆初識的時候。

  不過酒意上頭,就算心在發熱,身子還是癱軟的,他懶洋洋攥住楚琳琅的手,將自己的頭枕在她的膝蓋上,突然想起僕人說她下午離家,便問:「你去了哪?」

  楚琳琅知道父親來的事情瞞不住,便說了出來。

  周隨安一聽,酒醒大半,撲騰一下坐起,瞪大了眼:「他怎麼來了!」

  若說方才的周大人是醉飲的慵懶貓兒,現在則是被按在貓爪下吱吱叫的小鼠。

  他這輩子最厭惡懼怕之人,就是他那混不吝的市儈老丈人。

  當初他與楚琳琅巧遇,被她的美色驚豔,再聽她的淒苦遭遇,一時少年心膽升起,意氣用事救下了要被強嫁的琳琅。

  可這些少年意氣並不足以抵擋楚淮勝的胡攪蠻纏。在楚淮勝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周隨安的心裡也生過悔意。

  就像母親當初所言,誘拐良家婦女私奔,這是何等無狀的事情!要是楚家鬧起來,他的名聲盡毀,如何能過得鄉試風考?

  幸好楚琳琅有手腕,最後按下了楚家落得相安無事。

  而後他一路苦讀,除了為光耀門楣,更是因為琳琅說過,若是他考上外放為官,就可以走得遠遠的,不必再避忌這位丈人。

  如此一來,頭懸樑錐刺股的動力莫名又平添了幾分。

  周隨安如今這般出息,其實該感謝岳丈大人給了他無窮之助力。

  只是本該遠在天邊的麻煩,突然蹦到了眼前,之前的酒意全都驚成冷汗排了出來。

  楚琳琅看周隨安的反應,心裡微微酸楚。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父親給夫君添了許多是非,一邊幫他換了睡衣,一邊開口寬慰他:「你我成親七載了,他再鬧也沒得意思。那邊的事情由著我來應付,他回江口時,你去踐行一下就行了。」

  周隨安聽了這才長出一口氣,悶悶道:「我勸你也少跟娘家往來。你父親向來敢張嘴,貪得無厭得很!我如今公務在身,可應付不來!」

  說完這話,他抬頭看著楚琳琅有些尷尬的表情,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她下不來台了。他伸手拍了拍楚琳琅的後背,趕緊補救道:「你說得對,我現在並非昔日吳下阿蒙,沒有怕他的道理!他若刁難你……我去頂著便是!」

  這話總算讓楚琳琅綻開了笑,只哄著她的吳下阿蒙趕緊睡下解酒。

  周隨安飲得太多,翻身躺下,不一會睡著了過去。

  一會便要晚飯了,楚琳琅哪裡睡得著?她心裡有些悶,趁著周歲安鼾聲漸起,便起身去一旁的小花園裡走走。

  此時是下午斜陽快落時,風兒也是難得和煦,伺候花草也不寒涼。

  這處宅院是周隨安到任上後,楚琳琅物色置辦的。因為手頭的銀子都做了安排,用來買宅院的銀子並不寬裕。

  這處宅子勝在整齊,可進深並不寬敞,花園子也只巴掌大的一點,蓋了個小暖房,用來擺放琳琅從南方運來的花。

  琳琅看日頭快沒了,便將暖房上的草甸子移開,讓花草盡情曬曬最後餘暉。

  這些花草不像她,隨遇而安。生在溫潤水鄉的植物嬌貴著呢,移到這等苦寒之地,也得虧了琳琅伺候花草的巧手,加上精心呵護才沒有萎靡衰敗。

  她進入暖房,拔著花下雜草,順帶聽聽夏荷從隨安小廝那打聽來的事情。

  「六殿下在酒席上聽了我們大官人的呈報,很是高興,大讚他慧至靈犀,乃可用之才。大官人高興,才多飲了幾杯。」

  看來楚琳琅打探的消息管用了,至少讓周隨安在六皇子面前保住了臉面,不至於鬧個玩忽職守的罪責。

  楚琳琅聽了夏荷的話,再想想自己初進房裡時,周隨安得意的樣子——到底是自己掃興,說了楚淮勝來的話,讓他敗了興致。

  想起婆婆催促她趕緊給周隨安納妾的事情,楚琳琅的心裡又有些發悶。

  不過她也默默開解著自己,又不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了,哪來那麼多的兒女情長?與其盼著夫妻舉案齊眉,倒不如盼著郎君一路高升來得有用。

  周隨安說過,他遲早會升遷,離開連州這個鬼地方。

  到時候她的這些花草也不必龜縮在簡陋的暖房裡,可以盡情暢意地盛開在陽光下來……而去了溫潤的地界,說不定她的身體也能得調養,如占卜那般,湊成兩個「好」。

  正這麼想著,前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六殿下的少師司徒大人前來拜訪周大人。

  這才散的酒席,司徒晟怎麼又追攆到府裡來了?那就必定是有些酒桌上擺不得的話,非要在私下裡談。

  她不禁有些忐忑,疑心這人是來搬弄是非的,所以她想了想開口對傳話小廝道:「大官人醉得厲害,你且與司徒大人說說,問問可否明日?」

  小廝聽了轉身去回報。沒想到他還沒出花園子,司徒晟已經立在了花園門口。

  楚琳琅一抬頭,正好司徒晟目光相碰。

  這男子依舊一身半新不舊的白衣黑氅,只是他儀態甚好,將這些普通的衣服傳出了別樣的素雅氣韻。

  不明所以的,當真會以為他是個文弱的書生。此時斜陽金輝落在司徒晟的眉眼上,晃得楚琳琅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原來府宅太小,司徒晟在等候的時候隨意轉了個彎,便來到了花園牆下,正好聽見了楚琳琅吩咐小廝的話。

  他索性走近些,免了小廝的攆客辭令。

  看司徒晟溫文爾雅地立在花園處,楚琳琅趕緊起身出了暖房,沖他施禮。

  司徒晟先是問了問周隨安醉酒的情況,然後信步走到暖房前,看了看楚琳琅養的花。

  陪伴六皇子辦差應該日理萬機,可是這位司徒先生卻閒得冒油的樣子,在巴掌大的暖房裡轉了幾轉,悠哉賞著花,就是遲遲不走。

  楚琳琅摸不透他的脈門,又不好直接攆客,便問:「司徒先生可要去廳中飲一杯茶?」

  本以為少師大人會拒絕,沒想到他欣然點頭,並且擺手請楚夫人走在前面帶路。

  既然這位這麼不見外,楚琳琅也只好將他請進客廳飲一杯薄茶。

  貴客舒展寬袖落座,伴著熱騰騰的茶氣,便是主客久久不言的尷尬。

  楚琳琅在這等交際場合很少有冷場的時候,可是面對這位相貌英俊,操著京城口音,又拿捏過她短處的皇子少師,楚琳琅還真不知該聊些什麼走過場。

  想到他不肯收自己的禮,楚琳琅疑心他怕落人口實,所以親自上門收銀子。

  可剛開口試探幾句,司徒晟便出言打斷:「夫人不是解釋了,是婦人無關痛癢的練筆嗎?既然這般,夫人何須賄賂在下?……這事兒就當……吞在肚子裡了。」

  什麼叫「就當」,她正經吞肚子裡了呢!

  楚琳琅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重拿輕放,自然是感激涕零,識趣不再提。

  權衡了一下,楚琳琅決定撿些無關痛癢的閒話,讓貴客安穩喝一盞茶,再看看他是否會識趣離去。

  想到這,楚琳琅從丫鬟手裡接過一盤栗子餅,笑問道:「少師風華正茂,不知尊夫人該是何等品貌,又是哪家千金?」

  司徒晟伸出長指,在盤子裡挑揀了一下,選了個微微漏餡的,漫不經心道:「在下還未娶妻。」

  這又出乎楚琳琅的意料。司徒晟長得甚是俊美,雖則不是什麼高官權貴,可他身在皇城富貴地界,比上不足,比下富富有餘,怎麼還是個光棍漢?

  本來這話題延伸起來無邊無際,可以從夫人聊到孩子,再從育兒之道無驚無險地聊到司徒大人喝個水飽。

  但司徒晟只一句話,便堵住了如此安穩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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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對牛彈琴

  還沒容楚琳琅想出第二個話頭,司徒晟先開口了:「午時宴飲,周大人一掃往日木訥,與六殿下侃侃而談,說了不少有見地的話,可見殿下上次的話入了周大人的心,短短幾日便有了長進。」

  楚琳琅聽了心中一喜:官人爭氣,總算是在六皇子面前扳了些顏面。

  她故作誠惶誠恐道:「那日官人在殿下面前應答不暢,回家很是懊喪,覺得自己愧對朝廷之信任,便勤奮政務,免得自己再失職……您是殿下面前的紅人,官人若是有不周之處,還請司徒大人多多海涵。在殿下面前美言啊!」

  司徒晟看著她,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周大人發憤圖強了幾日後,竟勝過他在連州任職的數月,如此人才,六殿下自然憐惜愛重……在下初來此地,許多人事都不太熟悉。連州官吏又畏著殿下的身份,總是畏首畏尾。若是在下能像周大人一般靈慧,開一開靈竅,做起事來會更方便些。」

  楚琳琅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謹慎笑道:「這個自然,大人若是有難處,找我家官人就是。他一定知無不言。」

  司徒晟聽了這話,嘴角的諷意似乎濃了些。

  接下來,他當先生的癮似乎犯了,居然拿楚琳琅當了啟蒙的學童,開始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講古,聊了些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一類的典故。

  楚琳琅不太喜歡讀古問典,又摸不準他的話門子,自然接不上話茬,只得體而不失冷落地微笑,在司徒晟講話的間隙,殷勤地將茶點往司徒晟的面前推。

  司徒晟對著一頭花牛彈了半天的琴,也是彈累了,終於曲高和寡收場,只淡淡道:「既然周大人酒酣不起,那麼在下便先告辭了。」

  楚琳琅正等這話,心裡長出一口氣,不禁語帶歡快地客套:「大人怎麼走得這麼快,不留下來吃頓便飯?」

  這就是習以為常的客氣話,懂事的都不該當真,沒想到司徒大人抬頭看著楚琳琅慢慢道:「夫人若這麼說……」

  楚琳琅聽他似乎有想留下來吃飯的意思,笑意凝固,只緊盯他的唇,看看京城來的人有多不要臉。

  司徒晟似乎很喜歡看連州本地的變臉戲碼,待楚夫人臉色漸黑,才慢悠悠開口接著道:「夫人若這麼說,盛情難卻,本該留下品嘗一下本地家常風味,可惜方才宴飲太飽足,便不再叨擾了。」

  楚琳琅再次暗鬆了一口氣,不敢再客氣,領著丫鬟親自將司徒大人送到了府門前。

  不過路過院子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卷帶些別樣的氣味。

  司徒晟忍不住皺眉望去——原來是一旁掛繩上晾曬的臘魚。

  這是給楚琳琅上貨的掌櫃剛從她的家鄉江口帶來的。

  楚琳琅看司徒晟突然定住不動,直直看那些臘魚,便讓丫鬟摘下一些,送給司徒大人嘗嘗鮮。

  哪知丫鬟拎過來時,司徒大人連碰都不碰,只是些微後拖了兩步,劍眉幾不可查地蹙了蹙,才道:「不必客氣,告辭!」

  說完,他便長袖翩然,彷佛被狗追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一旁走來的小姑子周秀玲方才遠遠看到了司徒晟的臉,此時她望著男子高大的背影問:「嫂子,這是誰啊?長得可真好看!」

  楚琳琅接過丫鬟手裡的臘魚道:「在京城皇宮裡教書的先生,能不好看嗎!」

  周秀玲聽了呵呵一笑:「怎麼?教書還得挑樣貌?」

  楚琳琅笑著說:「要是鐘馗樣貌,宮裡貴人的眼睛可受不住!」

  周秀玲覺得有理,不禁自豪道:「若是這般,我哥哥也能入宮做個皇家的先生,他的樣貌可入得貴人眼?」

  周秀玲並非空口吹噓,她兄長俊秀斯文,乃是溫潤似玉的氣度,走到哪裡不是吸引女子目光?

  楚琳琅知道小姑子一向對兄長周隨安引以為傲,不禁打趣:「這麼說,你兄長娶妻還娶早了,不然他說不定能娶位公主給你當嫂子!」

  二人說笑了一番,楚琳琅讓夏荷將拿下的魚送到廚房燉了吃。

  聞著手指上殘留的臘魚腥味,她不由得想起司徒晟似乎不耐這味道的厭惡表情。

  臘魚雖然味美,憎惡這美味的人也大有人在。不知為何,司徒晟方才的樣子似曾眼熟,可那人是誰?楚琳琅一時又想不大起來了。

  她正準備轉身回院子,就聽一旁門房裡傳來說話聲。

  原來是周隨安的貼身小廝滿福正在房門口與看門的老叟一起烤火。

  看那司徒晟走了,他便閒聊著嘀咕道:「中午時就這位司徒大人勸酒最凶,將我們大人灌得大醉,偏又追到家中,難道是酒喝得不夠盡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琳琅聽了這話,心裡微微一頓,揮手叫來滿福,細問了酒宴上周隨安與這司徒晟的談話。

  滿福一直站在周隨安的身後,自然記得清楚,便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

  楚琳琅聽了幾句,立刻明白了。夫君太是大意,幾杯酒水下肚後便洩了天機,在司徒晟跟前暴露了他知曉的這些庶務乃是自家娘子的功勞。

  楚琳琅知道周隨安酒品不佳,可沒想到他在京城人士的面前也如此不注意。

  再想想司徒晟這次突然而至的登門拜訪,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他哪裡是拜訪醉意酩酊的官人,明明就是來敲打自己的!

  想到這楚琳琅又頭頂冒汗,回到屋子裡也有些坐臥不寧,乾脆去翻周隨安書架上的書。

  周隨安入夜酒醒時,看到自家娘子在桌子邊掌燈夜讀的情狀,便問她在幹什麼?

  楚琳琅雖然識得些字,可是看久了眼睛發酸,許多句子也是晦澀難懂。她翻了半天,也沒查到,正是頭大的時候。

  她乾脆問周隨安那個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都是什麼樣的人物。

  周隨安蹙眉:「問這些弄權婦人作甚?」

  楚琳琅聽了一會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些除了都是寡婦外,還都是女子干政弄權的惡例!

  難道司徒猜出她那假賬由頭,敲打她收斂,千萬別垂簾聽政,干涉夫君政務,不然小心成寡婦?

  如此想來,楚琳琅越想越順,覺得十分有道理。

  不過既然願意敲打還是好的,說明六殿下對夫君的印象不賴,起碼還需得少師出面挽救。

  她的確是不該教夫君如何為官,大不了以後避嫌些就是了。

  周隨安不明所以,又問怎麼回事。楚琳琅知道周隨安的性子,也不想嚇他,只推說自己飲茶聽講書,好奇查證一下。

  不過楚琳琅倒是提醒周隨安,對那位司徒大人要知無不言,略盡綿薄之力。畢竟人家是六皇子身邊的紅人,得罪不起。

  可周隨安卻不屑冷哼:「他不過是個宮中少師,又無正經的官差,我雖然敬重他學識不俗,卻也不必拿他當上司待。六皇子也是,怎可放著正經官吏不用,卻拿前年紀輕輕的老師作軍師?這不是任人唯親,亂了禮法?」

  楚琳琅無奈搖頭:「甭說人家是堂堂少師,就算是六殿下身邊的宦官,你也得恭謹著些。人情世故啊!不比書本裡的學問差!」

  周隨安懶得跟婦人爭辯。楚氏懂什麼叫君子氣節?她出身鹽商之家,只慣會給各類官員小吏溜鬚拍馬。

  他現在滿心仕途躊躇,還捎帶著老丈人來到連州的憂患,也短少了與妻子閒聊的逸致。

  不過司徒晟既然親自拜訪,他準備第二日早些到衙門問問,看看是不是六殿下有差遣。

  連州的積弊舊案沉雜,原比臨縣復雜得多,本以為此地也會像臨縣一般,人頭滿地。

  可是六殿下似乎被那些行刺的潑皮們嚇住了。來到了連州之後,便緩了下刀的速度。這幾日只是將各個衙門的人叫去問話,逐一筆錄。

  不過問著問著,諸位大人琢磨出不對了。這六皇子明顯在翻搗舊賬,在查許多快要被人遺忘的陳年舊案,就連十年,二十年前的一些舊案也被翻出來了。

  這些案子都過去多久了?為何六殿下要搗弄些陳芝麻爛穀?

  而且連州換了幾任官員,誰還記得這些老黃曆啊?

  其實就連六皇子本人都不太清楚他自己為何要查這些。

  當伴著雪松泡在山間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裡時,劉凌忍不住問司徒晟:「先生,我們查這麼多舊案作甚?」

  司徒晟端坐在一旁的茶案前,正用滾燙的茶水澆著茶山。聽六皇子問起,他緩緩開口:「連州自古便是運送輜重的要地,也是貪墨最厲害之處。此處官員不比別處,許多與兵司聯繫甚密。萬歲雖然倚重殿下您,卻不能不慎重,免得牽涉太深,回京無法交待。所以查新案,不如查舊案,順帶也梳理一下連州往年的官員交替,做到心中有數。」

  六皇子覺得有道理,這一路來他其實殺得心膽越來越小。

  連州這裡水最深,又都是叔父泰王的人,叔父權傾朝野,連父皇都禮讓三分,若真是起了衝突,只怕父皇也未必肯保他。

  查查這種無關痛癢的陳年老案子,還真是油滑太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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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山寺巧遇

  想到這,六皇子的身心都放鬆了些。

  不過他又有些傷感道:「我說這裡的官員怎麼沒一個交實底兒的,原來都是兵司的人啊!看著對我惶恐,實際有恃無恐,絲毫不講我放入眼中!」

  司徒晟端茶站起,來到了水池邊,一邊遞茶一邊道:「也不盡然……知府大人與周通判明顯不是……」

  劉凌每日對著那麼多的地方官員,也只記得身居要職的幾位。

  除了知府外,周隨安的那位美嬌娥娘子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很深,連帶著六殿下也記住了周隨安。

  聽司徒晟這麼說,六皇子表示不解。

  司徒晟伴著蒸騰茶香,慢慢解釋:「陛下在半年前就開始下決心積弊革新,劍指邊關軍務,許多官員被重新任命。而這裡官員全都換了。那知府和通判差不多都是半年前剛剛被任命。尤其是那位周通判,來了半年,可知道的都沒有六殿下您多,您說他會是局中人嗎?」

  那個知府還好,據說是朝中閣老董大人的門生,乃陛下委任,來此做眼。他做官老道,走著中庸路數,兩邊都不得罪。

  可像周隨安這類沒有根基門路的年輕官員,卻被派到這麼要命的位置上來,很明顯就是被人拿來臨時充炮灰,死了也不可惜。

  劉凌聽了覺得有道理。那周隨安的確跟州裡的其他躲閃搪塞的官員不同,跟打了雞血一般,成天往他跟前湊,匯報些有的沒的。

  害得六殿下有時候一看見周大人,就耳根嗡嗡,想繞道而行。

  想想回京的日子也快到了,劉凌也懶得再弄些麻煩上身,既然少師要查舊案,那麼讓他查去吧!

  想到這,劉凌沖著少師招手:「這溫泉美甚,先生要不要同我來泡?」

  他這位先生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端著,酒色不沾,也無甚喜好。

  眼看著此處水汽溫潤,可司徒晟卻衣領緊扣,絲毫沒有下水同樂的意思。

  就算聽到六皇子的相邀,他也只是起身道:「我昨日房中洗澡受了寒,就不入池了。殿下再多泡一會,我去下面的亭子烤火等殿下。」

  說完之後,他便沿著台階而下,去了半山涼亭處。劉凌看著恩師高大端正的背影,無奈搖頭。

  司徒晟風華正茂,卻一直未曾娶妻,以前宮裡人都曾議論他是不是不好女色,又或者身有隱疾。

  一個男人能如此修身養性,這讓剛成親不久的六殿下很不能理解。

  劉凌方才邀約同浴,其實也有點好奇,想看看恩師身上的小恩師是否安好。

  可惜司徒晟無趣,不肯賞雪同浴,難道真像人謠傳那般,司徒晟有些什麼難言之隱?

  再說司徒晟剛走到亭子處,便看到山腳下停了幾輛馬車。

  原來此處叫柴扉山,兩處不高的山正相對,好似柴扉木門兩扇。一處山有溫泉美池,而另一處山上則是香火鼎盛的寺廟。

  今日十五,州裡的幾位女眷正好要去寺中燒香還願,所以便在山下停車,準備上山寺。

  司徒晟立在亭中下望,正好看見楚琳琅穿著一身亮眼的粉紅,在一群夫人中,如同翻飛的花蝶左右逢迎,活躍氣氛。

  待那些夫人上山了,他這才舉步,沿著一側山路,也到對面的山上走一走。

  這山路隱蔽陡峭,不過善走的人反而走得快些,隔著一道密林,不一會司徒晟健步飛快,很快便攆上了……

  再說楚琳琅,她這次出門可是看足了黃曆,搖遍了龜殼的。

  臨縣掉了那麼多的腦袋,不知這次連州能否安然度過危機。

  閻王親臨本州,少不得拜拜神像,保佑自己夫君平安。

  她原本是閒說給知府夫人聽,可沒想到知府夫人也覺得有道理。她知道楚琳琅在神鬼一類事上很有門道。楚夫人既然要去拜佛,跟著同拜準沒錯。

  結果傳去傳去,到了十五這一天就足有七八位夫人成行。

  不過她們在下馬車時,看見對面山底下竟然也有馬車,問過才知六殿下居然在對面山上泡溫泉。

  幸好山寺不在同一山上,她們一會下山時提前讓人看著,別跟六殿下碰面衝撞了就好。

  只是雪後路滑,就算山寺派人打掃了,幾位夫人也得慢走台階。

  走在後面的兩位夫人正好跟張顯夫人林娘子走在一處。她們都知道周隨安與張顯交惡,所以捧著林娘子時,不免拿楚琳琅說事。

  「多跋扈的人才幹得出忤逆婆婆的事情來!聽說她向來善妒,連婆婆趙氏都跟我母親哭訴,說楚氏不容後院有人,來一個攆一個!他們周家要絕後了!」

  聽了這話,另一位夫人搖頭嘆氣:「怪不得周大人一表人才,後院卻這麼清淨。可是她到現在都沒生兒子,難道自己不著急?」

  林娘子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正跟知府夫人談笑風生的楚琳琅,只笑著傾聽,並不接話。

  這一番話,頓時激起了眾人興致,紛紛感慨,覺得這楚娘子在自家如此跋扈專斷,終究不會是好事。

  娶妻娶賢,還真有道理。那周大人到現在都沒兒子,真是可惜了……

  知府夫人原本正跟楚琳琅說著話,突然發現身邊的女子沒了動靜,似乎側耳在聽什麼。

  此時一陣風過,她也聽到了後面不遠處隱約的言語,頓時心裡明鏡,便回頭沖著後面的人喊:「說些什麼呢?大聲些,也讓我聽聽!」

  聽了這話,後面的長舌婦們才發覺自己說話的聲音漸大了些,立刻訕笑打岔,說些別的去了。

  知府何夫人轉頭拍了拍楚琳琅攙扶著自己的手:「她們就這德行,背地裡也沒少嚼我的舌根。不必在意。」

  楚琳琅苦笑搖頭:「我若是您,別人愛嚼又怕什麼?您是院子裡正經做主的人,什麼貓狗敢站在您的頭上拉屎?」

  何夫人聽了這話,受用一笑。

  她本是小武官的女兒,自小養在老家鄉下,說話也帶著些鄉野俚語,跟年齡差了十五歲的楚琳琅倒是一拍即合,性子很是相投。加上楚琳琅識趣逢迎,小半年的功夫,竟然成了忘年閨中密友。

  關於楚家之前的納妾風波,她也有耳聞,又親眼見過那個嬌滴滴的尹小姐,再加上周家老夫人親自來問過,明白這裡的取捨關卡,並非外傳的楚琳琅罵跑良妾。

  不過作為老姐姐,她也得勸勸楚氏。

  若是夫妻恩愛,子女成雙,她霸著夫君也沒什麼,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楚氏一直不生養,老這麼僵持著,豈不是害自己成了夫家罪人?

  「下次你婆婆再張羅,你可萬萬不能頂著來。都成婚多久了,睡也睡膩了,可不能像小姑娘那般捻酸。遲早都要有這一日,何不在丈夫婆婆那賣好?妾就是妾,入門就入門,還整治不得她了!到時候你若應付不來,我教你!」

  楚琳琅其實也知這一天早晚要來,可就算真有那一日,她也學不來何夫人那些鐵血手腕。

  她娘就是妾,她不想再害別人過那般不堪日子。她不想再繼續聊,便岔開了話,聊些別的去了。

  等到了山寺,焚香祈福後,何夫人要與林夫人她們用素齋,再跟寺僧講經。

  這種沒肉的齋飯,楚琳琅並不愛吃,更是聽不得雲山霧罩的佛經,便借故早早離席,去後山轉悠。

  她對神佛的虔誠求拜,也只在焚香跪拜的那一刻。

  就像做生意一樣,許個自己能承擔的價碼給神佛,應驗還願,買賣兩清。若是這處神佛不靈,就換個廟頭繼續拜。至於清掃明鏡,滌蕩心台這類細致功夫,一概敬謝不敏。

  就像她求子求籤,雖然九個廟頭說她命裡無子,可有一家說她兒女雙全,便足夠了。

  只是何夫人這類不耐說教的人,對於聽佛經一類的事居然很上癮,雖然壓根不懂禪意,也要假裝聽一聽,圖個延年益壽。

  楚琳琅估摸得等些功夫,轉悠了一會後便準備回禪房裡閒坐喝茶。可剛走幾步,就發現面前有人。

  抬頭一看,娘老子!怎麼又跟這位司徒少師撞見了!

  楚琳琅覺得山寺巧遇這類事情太過戲文,又有些莫名曖昧,所以她慌忙轉身,準備離開避嫌。

  誰知這位司徒少師不太拘泥小節,先揚聲道:「周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楚琳琅看著他也帶了小廝,而自己身後也跟著丫鬟,這裡四下無牆,頭上也不頂瓦,算不得私會,便抿了抿嘴,走過去與他施禮。

  「怎麼這麼巧,在這遇到司徒大人您了。」

  若是個懂事的,應該有禮回答表示湊巧。

  可這位皇宮出來的少師,似乎不懂「禮」為何物,只嘴角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算巧,我是特意在此處等候楚夫人的。」

  楚琳琅雖然知道自己年輕貌美,可聽到這不加掩飾的孟浪之話,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瞪圓眼道:「司徒大人你……你這話是何意?」

  司徒晟上次對著花牛彈了半天琴,知道跟她說話最好別太彎折,便徑直道:「上次在下跟夫人提議過,希望周大人也提供連州舊吏的名冊給我。可惜周大人覺得在下身為皇子少師,過問地方政務便是越權,並不太願。所以在下想問問夫人,是否能幫忙謄抄一份?」

  楚琳琅再次倒吸一口冷氣,這次卻因為自家夫君的幼稚偏執,居然為了這種細枝末節得罪六殿下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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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6: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閻王上門

  想起司徒晟用典故敲打了她,楚琳琅趕緊表態,自己並非弄權婦人,可不敢垂丈夫的簾,聽夫君的政。

  司徒晟聽到這,不禁眉頭微蹙:「你覺得我的話是這個意思?」

  他自嘲一笑,解釋道:「這二位女子思敏才學,絲毫不遜於同世男兒,雖是女子身,卻定國安邦,並非那些酸腐之人貶斥那般不堪……」

  楚琳琅眨了眨眼,試探道:「那……司徒大人講這些是在講古,還是在……誇讚奴家?」

  司徒晟想了想,淡淡道:「在下有事相求,自然是說些好聽的,可惜在下戴高帽的本事跟夫人您比還是差了些……」

  楚琳琅長出一口氣,趕緊笑吟吟道:「我從小讀書少,自然聽不懂先生的高深經義,你有什麼需得奴家幫襯的,直接開口便好。」

  這種地方舊吏的名冊有什麼要緊的?何須戴高帽恭維她?她過後一定派人送到。

  司徒晟謝過了楚夫人,便準備轉身離開。可是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轉頭斟酌了一下,問:「……周大人待你可好?」

  楚琳琅跟這位說話得拎著八百個心眼子,聽他突然神來一問,她一愣,嘴裡卻立刻回道:「他是我夫君,自然待我很好。」

  司徒晟瞥著楚琳琅,嘴角似乎帶了些諷意:「看夫人盡心幫襯著郎君,盼他一路高升,就不知可曾聽過『悔教夫婿覓封侯』這一句?」

  楚琳琅還真聽過,她記得以前老家隔壁的那個女瘋子成天總喊這句,後來才知原來是句古詩。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需知世間事都有得有失。夫人要懂得適可而止,免得得不償失……」

  說完之後,他也不再多言,便轉身瀟灑而去。

  這位講話一向雲裡霧裡,楚琳琅一向摸不準調門子的。

  她聽得一腦袋霧水,便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立在山寺高處,看著司徒晟沿著來時的路,大步流星地下山而去。

  看著他所走的路徑,楚琳琅頓覺恍然:難道……他剛才是在對面山上看到了自己,這才沿著山間小路,這麼一路跟過來的?

  若是這樣,那些長舌婦的話,他一定也聽到了。

  一定是聽到周隨安被悍婦管得死死的,連綿延子嗣的妾都不敢納,司徒晟才這麼說的?

  那話裡話外難道在暗示周隨安以後做了高官,就會捨棄貧賤髮妻?不對,官人得罪了他,他應該拿那些閒言碎語當笑話聽。

  畢竟堂堂一州通判,卻被個後宅夫人拿捏,連納妾延續子嗣都不得,該是何等窩囊廢?

  她懂了司徒晟方才的言外之意。那一句「悔叫夫君覓封侯」,應該是司徒晟嘲諷她若這麼善妒,還不如在這窮鄉守著前途無望的窩囊夫君安穩過一生?

  這般豈不是耽誤了周隨安的前程?……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確有些道理。如果她跟周隨安在鄉裡一直過著窮苦的日子,每日操心著冷暖嚼用,就算她不生養,也不會有現在納妾的風波。

  可周隨安除了是夫君,更是她的救命恩人。情可淡,義永在!

  她又豈能憑著自己的小心思,毀了夫君的大好前程?

  楚琳琅不是那位書吏夫人,就算手裡捧著豬油飯,也不會狠心餵下……

  那日回去的路上,楚琳琅有些心不在焉,就連知府夫人幾次問話都差點接續不上。

  等回到家時,冬雪偷偷跟她報,說老夫人今日趁著她不在家,尋了幾個人牙子回來。

  若是以往,楚琳琅必定會將這苗頭掐死,絕不留什麼後患。這些往來招式,是婆媳二人熟絡的套路了。可冬雪發現,這次她講完之後,大娘子無動於衷,彷佛沒聽懂意思。

  冬雪急了,想要再說,可楚琳琅卻若無其事道:「以後母親做什麼,不必說給我聽。她是家中長輩,沒有我插嘴的份兒。」

  冬雪鬧得沒意思,只能走出來,低聲問夏荷:「大娘子這是怎麼了?」

  夏荷搖了搖頭,只是去廚房吩咐熬些果羹,在屋外放涼了給大娘子送去。

  她倒是隱約明白大娘子的心境,應該也是累了。

  這再好的衣裳,穿得久了,難免有洞。難道因為破了點,就要扔了重買?那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貧苦出身,哪個不是縫縫補補又十年?

  夏荷覺得這姻緣之於她們家大娘子,大約就是如此道理吧?

  這是大娘子這輩子得到的最好的錦裳,以後也再難尋,豈能因為稍微破了,就隨手丟棄?

  大官人現在做了官,周家的家道也變了,這夫妻相處之道大約也要變一變了。

  夏荷嘆了一口氣,端著果羹,在白雪鋪蓋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但願大官人記得娘子的好,莫要讓她的心也漸涼了才好……

  再說六皇子,在連州停留了半個多月,可除了斬殺了幾個行刺皇子的無賴以外,便再無其他動靜。

  過不多久,陛下詔令下達。可聽意思,似乎對六殿下頗有申斥之意,命他不日返京城,而餘下的事情交給幾個官員善後。

  這讓連州相關的新老官員緩緩長出了一口氣。他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早點將這尊佛送走便是。

  在為六皇子踐行的酒宴上,周隨安又與司徒晟多飲了幾杯。

  周隨安為人清高,心裡一直不屑官場的那些做派,不過這個司徒晟雖然有些僭越職權,為人倒是謙和,見識也淵博,卻很對他的路子。

  二人推杯換盞間,倒是閒聊了些家常。

  說到自己膝下無子,母親張羅給他納妾時,司徒晟看了他一眼,淡淡提醒道:「周大人還年輕,何必如此心急。我觀你在仕途上還要高升一步,後宅家眷太多,反而拖累……」

  周隨安聽得心裡微動,連忙抬眼看向司徒晟,可是他卻只掛著雲淡風輕的笑,說這些是六皇子褒獎他的話。

  有了這樣的話鋒,周隨安回府時也是紅光滿面,興奮地跟楚琳琅講司徒少師暗示他能高升一步。

  楚琳琅聽了,卻覺得這些場面話就是空中樓閣,周隨安若太上心,難免會失落。

  周隨安覺得楚琳琅小看了他。他自認為才學並不比那個少師司徒晟差,只不過少了些機緣,沒有他那麼幸運留在京城罷了!

  來日方長,他周隨安總有一日要入京為仕,光耀周家門楣!

  楚琳琅含笑聽著,好脾氣道:「是是,我家官人的確比京城裡許多人要強,我就等著鳳冠霞帔成為誥命夫人了!」

  周隨安拉著楚琳琅的手,很是鄭重道:「娘子你跟著我吃了許多苦,我總有一日會叫娘子榮光無限,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不敢抬眼看你!」

  周隨安氣質溫潤,眼中卻依然帶了些少年稚氣。可他的這話,滿是成熟男兒的擔當。

  楚琳琅慢慢靠入了官人的懷中,語帶惆悵道:「有你這一句話,以後我就算受委屈……也值了。」

  一時間,夫妻二人蕩起了數日來少有的溫情,周隨安順勢親吻著楚琳琅的臉頰,可還沒等鴛鴦纏頸,就聽屋外有老婆子喊:「大官人,夫人請您過去呢!」

  楚琳琅連忙從周隨安的懷裡掙脫,而周隨安則沒好氣道:「母親有何事?若不急,待會過去。」

  當聽到了岳丈大人楚淮勝登門時,周隨安如被火燒了屁股,一下子蹦了起來,略帶惶恐沖著楚琳琅低聲嚷道:「他……他怎麼來了?」

  他竟然忘了,六皇子雖然走了,可岳父是比六殿下還要命的閻王。

  閻王走不乾淨,如何安心?

  楚琳琅嘆了口氣,她早該想到楚淮勝為人為商,都是佔盡便宜。如今他來了連州,豈能連女婿的面兒都不見就走?

  原來六殿下走後,楚淮勝依然等不到周隨安,氣得暴跳如雷,指著孫氏的腦袋罵了一頓後,便又差人叫楚琳琅來見他。

  可他轉念一想,與其叫人,不如親自上門去堵,更可以將話說得敞開些,免得那死丫頭推諉不辦。

  身為岳丈,本沒有親自登親家門的道理,可楚淮勝憑著在那夫妻二人面前一向的跋扈,還是扯著孫氏,不合禮數地親自登門了!

  趙夫人看見這賣鹽的親家也是腦袋嗡嗡作響,忙不迭叫兒子媳婦過來,擋一擋客廳的煞。

  親家登門,就算再不願,也要擺席款待。

  當菜肴鋪滿了桌,楚淮勝肆無忌憚地說了自己的目的,讓女婿看看如何安排他大舅哥的前程。

  看那光景,好像連州衙門是他開的鹽檔一般。

  楚琳琅並不去看婆婆緊鎖的眉頭,只一邊給父親倒酒一邊問:「父親聽說了吧!六皇子這次在臨縣殺了許多貪官污吏的事情吧?這空缺還真是空出了不少呢!」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這般給她父親遞送梯子,不由得借著衣袖遮擋,拼命給楚琳琅遞眼色。

  可楚琳琅恍如沒有看見,繼續和顏悅色道:「隨安聽我提起,倒是費心想了幾個差事,可空缺下來的,是沾著錢銀的差。這上一任抵不住誘惑,掉了腦袋的。他跟上司提起自家舅哥,上司卻讓他慎重,說這些差,上面都盯得緊。六皇子的人還沒撤,連州地界若是再犯貪墨,恐怕不是掉腦袋的罪,要連坐全家,一起充公流放的……他回來跟我說,我一時也犯難。父親,您知道我哥哥性子,看見錢銀都走不動路。我就怕他把持不住,手腳不乾淨,牽連著您。咱們楚家的家產……若是查沒起來,也好大一筆吧!」

  楚人鳳是什麼性子,他老子能不知道?若真得了肥缺,就是耗子掉入米缸,不得撐爆了肚皮!

  若是往常,這樣的肥差真讓人眼紅。可楚淮勝知道女兒所言不假,他在驛站這些日子聽到的,都是六皇子又砍了哪個官吏的腦袋。

  別的都還好,當聽到女兒說若兒子當差可能害得他被罰沒家產,楚淮勝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楚淮勝有些氣急道:「誰讓你給你哥哥謀那麼要命的差,清閒些的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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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7: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並非完人

  周隨安也醒腔了,順著楚琳琅的話茬道:「若真清閒的差事也空不下來!岳丈大人,您還是再等等吧,這個節骨眼讓他上,豈不是害了全家?」

  楚淮勝有些被嚇到了,加上看女婿鬆口給自己台階下,便不再堅持,可又轉而跟趙氏提及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把自己正室的侄女送給周隨安為妾。

  這次都不用楚琳琅攔阻,趙氏搶著語氣僵硬道:「真是不巧,我已經跟媒人說定,給隨安納了個良妾,已經過了禮,過兩日就入門了。雖然琳琅還年輕,我該是再容她幾年。可是……我身子愈加不好,就怕哪天撒手走了,無言見周家的祖宗。」

  說到這。她還故意問了一句:「琳琅,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楚琳琅抬頭看著婆婆,看著她眼裡逼人的光,心裡猜到趙氏並非胡言誆騙。

  這幾日趙氏總出門,早出晚歸的,還挪了些家裡的銀子。婆婆故意當著楚淮勝的面提起這個,明顯是拿捏了她不好當眾反駁。

  畢竟楚琳琅若在楚淮勝面前反對,豈不是讓她厭惡的大媽侄女有了入門的機會?

  楚琳琅心裡讚許,婆婆跟她暗鬥了這麼幾年,腦子倒是越發精光,總算有了些許長進。

  果然當著楚淮勝的面,楚琳琅沒有吭聲,只是夾菜,一口一口地飲酒。

  趙氏暗自鬆口氣,心裡帶了些得意。

  可周隨安以為母親只是搪塞岳丈臨時想出來的藉口,立刻忙不迭道:「岳丈大人的美意,小婿心領了。母親既然已經跟人說定,我不好接二連三的納妾。畢竟連州事務如此繁忙,後宅的風評也不能不考量……」

  楚淮勝其實對自己正室打的鬼主意也不大抱希望。他知道三丫頭的脾氣秉性,若真塞個侄女來,這丫頭只怕要跟自己翻臉。

  他還指望著這女婿提攜全家,也不必急著開罪楚琳琅。

  女人家,就是這點小心眼,彷佛霸住了男人,便全是她的了!

  待她人老珠黃,容顏不再,又失了夫君寵愛,才能明白她嫡母的好意——這以後姓周的家大業大,周隨安又是這般倜儻模樣,宅子裡豈能清淨?早些安插些自己人,才能得心應手啊!

  不過人不吃虧,如何能懂?他就等死丫頭吃夠苦頭,再回來求娘家人撐腰。

  一時酒足飯飽,楚淮勝拿著女兒女婿給他備下的補品藥材,腳步踉蹌地上了馬車。

  他此來是做生意的,在連州也耽擱不得太久。既然女婿女兒給足了他臉面,來日方長,慢慢打秋風就好。

  可孫氏卻拉著女兒的手不放,一臉擔憂地看著女兒,最後動了動嘴唇開口道:「就算再委屈,也不要跟你婆婆鬧……」

  女兒不孕,哪有立場跟夫家鬧?就算真因為這個鬧和離,也要被人嗤笑善妒刁悍!

  更何況她的老子又是個慣賣女兒的,琳琅若從周家出來,楚淮勝豈能善待她?

  楚琳琅知道母親在擔心什麼,只拍著她的手安慰:「您見過哪個府裡納妾,大娘子便要死要活的?您不必擔憂,女兒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的。」

  孫氏聽了,這才略略放心。

  果然不出楚琳琅所料,待送走了鹽商親家後,趙氏便繃著臉對楚琳琅和周隨安道:「我方才的話都是真的,前街的李媒婆已經給選定了人,是臨鄉前村私塾胡先生的二女兒,芳齡十七歲,識文斷字。我昨兒親自去看了,那姑娘文靜,性子純良又好生養。我看得歡喜,便留了定親的頭面和銀子,還請了里長見證,簽了文書,過兩日,胡家就送人過來。」

  周隨安這才知母親竟然如此自作主張,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轉頭看向楚琳琅。

  關於納妾的鬧劇,這幾年時有發生,最後總能讓楚琳琅攪黃,然後母親便一哭二鬧三上吊。

  以至於周隨安一聽納妾就腦門發緊,覺得自己又要在油鍋上慢火煎熬。

  在周隨安想來,這次大約也不例外。楚琳琅會綿裡藏刀,將母親的盤算切得細碎。

  所以當那胡氏小娘的轎子真抬進了府門裡時,周隨安甚至比楚琳琅還要吃驚,還問楚琳琅他該怎麼辦。

  楚琳琅盤坐在床榻上穿針引線,頭也不抬道:「母親給你納了妾,卻來問我該怎麼辦,難道要我替你入洞房?」

  周隨安覺得楚琳琅跟他賭氣,便無奈坐在一旁,皺眉頭道:「這可不是我張羅的,你若不願,大不了像以前一樣攪散就是,何苦讓我夾在中間犯難?」

  楚琳琅垂著眼眸說:「上次尹氏的事情,鬧得風聲四起。聽說你的同僚也隔三差五地打趣你,說你周大人的耳根軟得如爛泥。我得了妒婦的名頭並沒什麼,可你堂堂一州通判淪為笑柄,男兒顏面何存?」

  周隨安可從來沒有聽楚琳琅說過這麼賢良通達的話來。

  他一時不敢信,可再要問時,趙氏身邊的老婆子又來了,催著周隨安去新人屋內飲酒。

  若沒有楚琳琅擋著,周隨安是不好直接忤逆母親。

  那一夜,周隨安走了以後到底是沒有再回來。據說趙氏派了婆子守在門口,生怕楚琳琅闖進去鬧。

  楚琳琅睡得很早,夏荷一直偷偷打量她,看她神態自若並無反常,這才放心離開。

  如此睡到半夜,一直沒有翻身的楚琳琅卻突然坐起,趿拉著鞋推開窗,抓了兩把雪塞入口中。

  這次沒有夏荷攔著,她吃得倒是盡興,只是夜風寒涼,吃了一會便吹得忍不住打哆嗦。

  待關窗上床,溫熱的被窩也涼了大半。楚琳琅浸滿一身寒霜,獨自躺在略顯寬敞的大床上自嘲一笑。

  她實在是沒有立場反對,可是周隨安卻可以反駁他的娘親,站在她的身前啊!

  她又在期盼著什麼?盼著周隨安忤逆母親,將那妾退回去?還是盼著周隨安冷落那新妾,夜半回自己的屋裡?

  以前楚琳琅總是將自己的官人想得太好。可現在她不得不認清,周隨安並非柳下惠。

  若他能抵擋女色,那鳶兒因何而生?她一個鹽商庶女當年如何能私奔於周郎,結成百年之好?周隨安又怎麼會毫不避嫌地與新寡的尹小姐游湖作詩?

  楚琳琅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到底想明白了。

  就像母親說的,執念太深,難免入魔。她總不能像老家的瘋女人那般,終日坐臥街頭喝罵著負心人吧。

  一時思緒飄散,想起那瘋女人倒是勾起了楚琳琅所剩無多的回憶。

  那瘋女人的命不好,幸好她有個至孝的兒子,雖然性子乖戾,卻將瘋母親照顧得十分妥貼,讓她每日都有乾淨的衣。

  不過那小子很討厭她,還罵過她,還弄髒了她的新衣。

  楚琳琅也不好惹,便趁著他在河邊洗衣,將他一腳踹進了河裡。

  後來她發現他不會泅水,只能下去撈他。

  那小崽子可真不是東西,趁機咬她的胳膊,不管不顧要按著她的腦袋入水,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是要來個同歸於盡!

  要不是旁邊有浣洗的婆子來拎他們,說不定就要雙雙沉河。

  至於楚琳琅能記住這件事,只因為差點鬧出人命,所以她挨了父親的毒打。

  從那以後,她看見那小子就手癢癢,想給他塞進糞池子裡!

  懶得再去想爛穀子往事,楚琳琅忍不住又翻了個身,她向來不愛追思苦楚,與其傷感自憐,不如想法子讓自己的日子更好。

  知府何夫人曾說過,做官夫人就好比旺鋪掌櫃,既然得了東家的信賴,管著滿府家當錢銀,就好好撈油水,甭想著那些跟東家比翼齊飛,並蒂生蓮的無聊念頭。

  家裡添了妾,就是旺鋪添了伙計,沒有來了個伙計,掌櫃卻憔悴不能活的道理。

  如此一來,楚大掌櫃腦子裡漸漸充斥了日常的瑣碎——她明日得早起,赴知府夫人的生辰宴。

  到時候州裡有頭臉的夫人都在,她得想著多帶幾個食盒子權當添彩,順帶再給自己要開張的酒樓賣賣吆喝。

  另外,她原本交給夏荷兄長經營販鹽的官鹽牌子也快到期了。那是她當姑娘時,借著幫楚淮勝生意的便利,偷偷辦下的牌子。

  有了這牌子通關,再雇傭些船來往北地運些鹽,也是一筆收入。

  原本顧忌著周隨安入了仕途,她又捨不得辛苦辦下的官鹽牌子,便兌給了夏荷的兄長,讓他經營著沖抵費用。

  過了今年,牌子要到期,她原本不準備再續的,可是現在,她想繼續經營著。

  這筆買賣連周隨安都不知道,現在想來,人總得給自己留些退路……

  當身子終於變得溫暖時,遲遲才到的睏意來襲,本以為無眠的後半夜,楚琳琅卻睡得深沉酣暢。

  清晨,楚琳琅到底沒能早起,許是夜裡貪涼的緣故,起來時頭疼得厲害,就連那新妾來給她奉茶,她都也懶得伸手接。

  一旁的婆婆趙氏卻比楚琳琅還憔悴,眼下掛著兩個濃黑眼圈——她先前跟兒媳楚氏鬥法太甚,總覺得楚氏有使不完的後招。

  是以胡氏小娘抬進了門,趙氏如臨大敵,只待楚琳琅出招。

  可這鐵靴遲遲不曾落下,也是煎熬人!

  昨日夜裡,她除了安排婆子押著兒子去小娘房裡並且守在門外,她自己也是和衣而臥,準備隨時衝出房門,阻了楚氏撒潑攪鬧。

  如此熬了一宿,趙氏只要聽到些院子的風動聲響,就要爬起來開門望,結果折騰得一夜未眠。

  年歲大了,真是有些頂不住。

  不過現在趙氏終於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亮堂感,忍不住冷哼:「桂娘給你奉茶,你怎麼不接?」

  楚琳琅抬眼才看向堂下跪著怯生生的小娘。

  難怪這胡桂娘得了趙氏的眼緣,這等嬌弱可憐的模樣倒是跟尹家小姐有幾分相像,都是湖邊的垂柳,嬌軟得很。

  看來婆婆認定兒子喜歡帶著書卷氣的小嬌娘,所以再尋也是這種路數。

  楚琳琅看了幾眼新妾,伸手接過了茶,恰好喉嚨疼口渴,便咕咚咚全都飲了下去。

  那桂娘有些傻眼了——這種禮數茶不都是淺飲一口嗎?怎麼楚大娘子還牛飲了起來?

  趙氏在一旁看,覺得兒媳飲的不是茶,而是滔天酸醋。

  她這次終於做主給兒子納了妾,壓了楚琳琅一頭,心裡也舒服了,難得舒緩口氣道:「好了,知道你心裡委屈,可隨安由著你這麼多年,你身為正室得有些胸襟,我們家宅院小,容不得什麼妒婦迫害良妾的醃臢事兒。」

  聽了這話,跪在堂下的小娘委屈地縮了縮脖子。

  她要入門時才聽說,周家大娘子善妒,還曾經趕走過婆婆相中的姑娘。

  待現在看了清楚了大娘子的模樣,胡氏又有些自慚形穢:怎麼有這麼好看的女子?烏髮雪膚,細眉蜿展,尤其是那一雙眼,更是靈動逼人……

  要不是她不能生養,恐怕也輪不到自己這樣的鄉土丫頭入門……

  楚琳琅觀了觀窗外的日頭,覺得自己再耽擱不起,漫不經心地應著婆婆後,又讓夏荷拿了一副銀鐲子賞給桂娘,走完過場,便先行告退出門去了。

  待到了知府的後宅,只她一人姍姍來遲。林娘子起哄帶頭,笑著要罰楚娘子的酒。

  這也是上次張顯和周隨安大打出手後,連州官眷們頭一次湊得這麼齊整吃酒。

  只是本該水火不容的兩家夫人,看上去卻像相熟多年的姐妹,著實讓些不明就裡的官眷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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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是東西

  林娘子倒是坦然,借了楚琳琅曾跟她說過的話,表示官場上男人們掐架,跟後宅姐妹們無關。男人自去鬥,她們這些異姓姐妹可得好好相處。

  這一席話,頓時引得眾家夫人連連誇讚,表示林娘子胸懷大氣,女子相處,本該如此。

  不過熟悉林娘子性子的人都知道,這位夫人跟她男人一樣,睚眥必報,最是記仇。

  也不知這楚琳琅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哄得林娘子跟她握手言和。

  林娘子聽聞楚琳琅開了酒樓,很是感興趣地問了問楚夫人關於酒樓以後的日常流水一類的,楚琳琅趁機也問了問在京城張顯大人的近況。

  就在大家寒暄了一會後,有人提議起了詩社的章程,幾位識文斷字的夫人們湊在一起抽籤作詩,給眾人評賞。

  楚琳琅善飲酒,不過作詩一類都繞著圈,免得自爆其短。知府何夫人也不愛這些詩文,便將楚琳琅拉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我聽說了,周家老夫人繞過了你,給你家官人納了個妾……」

  知府夫人引了頭之後,便不再言,頗有些拋磚引玉的架勢,只等楚琳琅自倒苦水。

  楚琳琅微微一笑:「什麼繞不繞的,母親同我提過,我哪會挑人,索性就讓母親做主了。你也知道我家隨安年歲大了,總要開枝散葉才正經。」

  知府夫人沒有套出話來,頗有些失望,覺得楚琳琅油滑,居然不跟自己交心了。

  虧得她以前總是提點著她,沒有拿她當外人。

  還沒等何夫人沉下臉,楚琳琅卻壓低聲音湊近道:「再說了,我哪有心思管那些個燕燕鶯鶯,你可聽說,六皇子回京之後,陛下在朝堂上對他好一頓訓斥呢!」

  知府夫人點了點頭,別有深意看了楚琳琅一眼:「你方才是從林娘子那聽說的吧?什麼時候跟她混得這麼好。那姓張的在京城不過見識了些,林娘子拿了他的家書當成密文一般,跟我都不肯細說呢!」

  這倒是張家的做派,因為張顯是從京城派出來的,自覺高人一等,向來不大看得起其他本土同僚。

  沒容楚琳琅解釋,何夫人自是冷笑:「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她林娘子不說,我家老爺也早就打聽到了。那位六皇子啊,在宮裡算不得受寵。他年紀這麼輕,辦事急躁求成,殺了這麼多人,陛下總得給群臣有個交代吧。小娃子拿了尚方寶劍,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這位六皇子被貶到寂州修河道了。我們連州總算太平了。阿彌托佛,改日啊,你還得陪我去燒香還願。」

  既然六皇子受罰,就代表前些日子京城刮來的風向轉了,再不用擔心追問地方,也難怪知府夫人鬆了口氣。

  楚琳琅趁機問:「那……六皇子的那位少師可也跟著受罰了?」

  知府夫人道:「司徒大人啊,他如今不不是少師了,而是被派去了吏部,做的官也不大,說不好他是升,還是降。你怎麼突然想起問他來了?」

  楚琳琅笑著道:「就是有些好奇。你說他長得也不錯,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娶妻?」

  一扯到這些婚嫁閒話,知府夫人也眼睛放亮,一時便聊到了那位司徒大人是不是好男風的問題上去了。

  當楚琳琅回來時,發現早上去官署的周隨安也回來了。

  他倒是沒有再去新妾的院子,而是在楚琳琅的床上躺著。

  楚琳琅從來沒想過,自己看官人會有覺得別扭這一日。

  事到如今,再做小女兒的吃醋狀,連她自己都覺得怪沒意思,所以深吸了一口氣後,便若無其事地問:「怎麼回來這麼早,去給母親問安了嗎?」

  周隨安做好了楚琳琅與他哭鬧一場的準備。

  可沒想到楚氏壓根不按常理出牌,恍如無事一樣,彷佛成親七載,愛捻酸吃醋哭哭啼啼的不是她一樣。

  他覺得楚氏好像一夜的功夫變了,可這變化是好,還是壞,他也說不清楚。

  今天他本想留在楚琳琅的屋子裡,可楚琳琅藉口自己腦袋發昏,還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讓周隨安暫時先去新妾的屋子過夜。

  這是周隨安讀書時落下的習慣。那時候楚琳琅總是怕耽誤了夫君讀書,每次她生病時,都是與周隨安分開睡。

  只是那時,周隨安會睡在書房,如今倒是有了更加舒服愜意的去處。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面頰發紅的樣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執意要留下。

  可這時有婆子來喚,說是趙氏正在胡小娘的屋子裡說話,叫周隨安也過去。

  周隨安無奈,只能起身,最後便再沒回楚琳琅的臥房。

  冬雪看著大娘子入夜便微微發燒的面龐,氣得想要去胡氏小娘的屋下去罵,卻被楚琳琅給叫了回來,只說自己一個人睡一覺便好,別再生事。

  可這周家也不都是樂見新人入門。小姑子周秀玲就是覺得母親這麼做太不給嫂子臉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聽聞嫂子抱恙便讓丫鬟包了自己上次吃得好的藥,親自送了進來。

  剛一進門,就發現有人在床前盡孝了。原來那新妾胡氏送了周隨安出門公務後,便也早早過來,還親自熬了蝦粥端給大娘子。

  周秀玲覺得這妾倒是還有些眼色,知道該敬奉著大娘子。

  有她在,周秀玲也不好說些別的,只抱怨兄長不夠體貼,嫂子都高燒得雙頰發紅,他也不知請假陪著嫂子。

  楚琳琅表示這點小病,兩副湯藥下去就好,讓小姑子不必掛心。

  等喝完了藥,楚琳琅覺得精神了許多,便讓小姑子和胡小娘都回去。她自己換了身衣裳,便帶著丫鬟又出門了。

  就算偶感風寒,這日子得照樣過,銀子也得照樣賺。

  楚琳琅將先前的酒鋪買下,又重新修繕了一下,轉天就要重新開張了。

  她得勤看著些,親自過目了才安心。聽聞酒樓有幾張重新上漆的桌還沒送回來,楚琳琅決定去城外的木工店看看,順便給自己再添個裝錢的木箱子。

  誰知剛走出城門不多久,過了岔路口後,楚琳琅覺得有些內急,便讓車夫將馬車停靠在路邊,在夏荷的服侍下,她進林子解了手,又用自帶的銅壺洗手之後,再次回了馬車裡。

  而夏荷與車夫則也要方便,各自去了道路兩側。

  楚琳琅一個人回到馬車上,剛撩開車簾子就覺得不對——她先前蓋的被子怎麼隆起老大一塊?

  就在她驚疑不定的功夫,那被子突然掀起,一隻大掌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將她的呼喊全數堵了回去。

  楚琳琅心知遇到了歹人,嘴裡雖然不能言語,卻伸腿準備蹬踹車廂,讓車外的車夫和丫鬟趕緊過來。

  就在這時,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楚夫人莫怕,是在下……」

  楚琳琅順著男人的臂彎微微彎頭一看,正看見一張英俊的側臉懸在自己耳畔。

  司徒晟?他不是該跟六皇子回在京城嗎?怎麼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馬車裡?

  沒容得楚琳琅細想,她很快就察覺到不對。這司徒晟的身上怎麼有濃重的血腥味道?

  司徒晟低聲道:「在下微服下鄉公幹,遇到了歹人,我看見了是周府馬車,便躲了上來……他們正在到處搜尋,還請夫人莫聲張,免得引來他們。」

  雖然這麼說,他捂住楚琳琅嘴的手勁兒卻絲毫沒有鬆緩。楚琳琅趕緊示意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了。

  司徒晟這才鬆了手,讓楚琳琅掙脫了他的鐵臂。

  而這時,楚琳琅也才看清,司徒晟的右胳膊鮮血淋漓,有個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血流得太多,是會死人的!

  看到這,她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立刻抽了他的衣帶子,替他勒緊胳膊根,免得血流太快。

  她又小聲道:「我立刻叫車夫駕車回城,你……能撐得住吧?」

  司徒晟並不意外楚琳琅的鎮定,這女人從小就膽大,眼前這點小陣仗嚇不住她。

  不過眼下進城凶多吉少,所以他一邊任著楚琳琅替他捆紮,一邊問:「夫人方才要去何處?」

  楚琳琅低聲道:「前面村中的木工店。」

  因為靠得太近,楚琳琅抹著桂花油的烏髮就堆砌在司徒晟的鼻下,那香味肆無忌憚地繚繞著。

  司徒睿目光平視著前方,沉默了一會才道:「且先去木工店吧,我暫時還不能回城。」

  楚琳琅抬頭看了看他,心裡迅速權衡利弊。

  她不擔心別的,就怕司徒大人死在她的馬車裡。到時候,她一個已婚的婦人跟個英俊男屍獨處,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司徒晟似乎猜到了她想什麼,嘴角輕勾道:「夫人快些,在下還能撐得住。若是再耽擱,只怕要累及夫人的名聲了。」

  這貨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若是謙謙君子,任著血流乾,也不該上已婚婦人的馬車!

  楚琳琅調整了下表情,言不由衷地安慰著司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後,便按著他的吩咐,下馬車用手巾帕子抓乾淨了馬車周圍的血。

  她又用沾著了他血的布塊,將污血滴在了另一側通往城中的路上。

  這路上到處都是車轍印,若有歹人追攆,也會以為流血的男人應該上了什麼馬車,往城裡去了。

  做完這一切,車夫他們也回來,楚琳琅也不讓夏荷進車廂,只在外面坐著。

  接下來的一路,楚琳琅如坐針氈——除了周隨安,她可從來沒有跟外男如此貼近。馬車顛簸,有幾次她差點滑入司徒晟的懷裡。

  算起來,這廝是第二次跳上她的馬車。第一次害得她差點掉了腦袋,這一次,大約也是凶多吉少,也不知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刺殺朝廷官員!

  想到這,她盡量縮著腳不碰男人,摸出了懷裡的龜殼,便開始搖。

  這龜殼也是用舊該換換了,太不會撫慰人心!

  她一連搖了三次,都是凶兆。楚琳琅並不死心,繼續搖,看看能不能搖出個逢凶化吉來。

  司徒晟看她晃著手腕,如賭徒搖骰子一般上癮,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然後蒼白著臉閉上眼,依舊半死不活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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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代為療傷

  司徒晟這樣一動不動,害得楚琳琅不能安心搖王八殼,還得時不時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否還活著。

  在又搖出個大凶之相後,楚琳琅氣得一甩過龜殼,索性不占卜了。

  她深吸一口氣,盯著司徒晟閉合著眼的俊臉,很是認真地去想:他若真死在自己車上,她該將他的屍體隱蔽地埋在何處,才能保全自己的名聲。

  想了一會,她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可這次,她的手指剛伸過去,司徒晟突然睜開眼,雙眸似含著千年冷霜,瞥著高鼻下那造次的玉指。

  楚琳琅尷尬一笑,順勢將手往下移,很是體貼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車裡冷,司徒大人注意保暖。」

  也不知司徒晟信不信她的話,只是盯看了她一會,便又合上了眼,一動不動。

  楚琳琅不好再試探,只能抿嘴看著窗戶——一路密林,處處都是毀屍滅跡的好地點,只是車上沒有鐵鎬,如何是好……

  可就在這時,司徒晟突然又悶哼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胳膊傷口,低低道:「不好,割我的刀劍似乎有毒……」

  楚琳琅撲棱一下坐起,驚慌道:「那……你豈不是要死在我的車上?」

  司徒晟沒有說話,幸好方才楚琳琅用布條勒緊了他的胳膊,現在傷口雖然發麻,但毒性擴散得不快,應該不是烈性的,而是獵人慣用麻翻獵物的。

  那些人是原本是立意讓他暈在當場的……

  只要將毒吸出來,應該就無大礙。他試著自己用嘴去吸傷口,奈何傷口的角度刁鑽,壓根就挨碰不到!

  楚琳琅看出了他的想法,只是緊張地咬了咬指甲,看他遲緩的動作急得不行。

  最後她乾脆心一橫,徑自伸手撥開司徒晟礙事的臉,咬牙深吸一口氣,將櫻唇附在他胳膊處的傷口上用力一吸,便將中毒的污血盡數吸了出來。

  可能是司徒晟感覺到太疼,竟然身子一僵,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琳琅可顧不得他,連連吸了幾大口,然後將污血吐在了旁邊的被子上。

  司徒晟垂下眼眸,只看得見烏黑髮鬢壓著的一截纖細雪頸,從毛絨絨的衣領裡微微露出。

  還有伏在身前的纖薄後背,以及粉紅錦裙包裹著不及盈盈一握的楚腰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不知怎麼,他倒是想起在之前應酬的酒局間,那些醉眼酩酊的官吏打趣周隨安的話來——「我們滿連州的官眷,都是黑皮的娘們兒,偏你府上養得跟雪團一般,可有什麼訣竅?」

  如今,這雪白的楚夫人正賣力地幫他療傷,只是她似乎沒有注意,她那柔軟的身體也一併壓在了他的身上……其實上次在城門觀刑的時候,她不小心,也曾撞在他的後背處……

  他深吸一氣,不再看埋在自己胳膊上的堆雲烏髮,只仰著脖子閉著眼,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直到那污血變得清亮,司徒晟才啞著嗓子低聲道:「好了……」

  楚琳琅也連忙拿了一旁的茶壺漱口,免得不小心吞下毒液。

  她還有些不放心,低低問道:「真的吸乾淨了?你可不能死在我的車上,我車上沒有埋屍的鍬!」

  少師大人聽得眯了眯眼,慢慢道:「要不然,你再占卜一下,看我何時能斷氣讓你埋?」

  楚琳琅這才發現自己情急失言,立刻訕笑閉嘴。

  其實她也怕死,但更怕司徒晟真死在他車上。兩項衡量,值得冒險一試。

  若是不幸真中了毒,大約她也可以昏迷了事,將剩下的爛攤子丟給司徒晟這碎催解決。

  至於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類的,早被楚琳琅暫時拋在了腦後。

  幸好老天垂憐,她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這一路很安順就到了木工店。

  楚琳琅讓人將馬車停在了店後,又讓車夫與夏荷進店催單。

  司徒晟趁著四下無人的機會下了馬車。他托著胳膊準備走,又停了腳步,對還沒來及鬆口氣的楚琳琅低聲道:「遇到在下的事情,還請夫人守口如瓶,對周大人也不要說,免得累了夫人名聲。」

  這個不用他吩咐,楚琳琅自己都懂,這一段就是爛在肚子裡,打死她都不會說。

  司徒晟想了想,看著楚琳琅的臉兒又道:「在下也略通些玄學,為謝救命之恩,不妨替夫人占卜一卦。過些日子,連州風水有變。周大人若能調一調位置,對你一家的風水八字大有裨益……」

  楚琳琅很是懷疑:「大人……算得可準?」

  司徒晟冷哼了一下:「不太準,不過……比夫人你的龜殼要靈驗些。」

  說完,他便托著胳膊,頭也不會地匆匆消失在炊煙繚繞的村舍中。

  夏荷從木工店出來,就看見楚琳琅立在馬車便往遠處望。

  方才方便之後,大娘子就不讓她進車廂裡,夏荷凍了一路,實在受不住,就先鑽入了車廂,想要取個手爐暖暖。

  可剛進車廂,她就被沾滿了血的被子嚇了一跳:「夫人,這……這……」

  楚琳琅也上了馬車,又趕緊撂下車簾子,壓低聲音道:「突然來月事了,不小心蹭的,你莫要聲張。」

  夏荷傻了眼,這小日子也不對啊!再說,大娘子是血崩了嗎?怎麼來月事會流這麼多血?

  可是楚琳琅卻臉色一沉:「莫要再多話,趕緊回去吧。」

  在半路時,楚琳琅再次借口小解,將那染血的被子裹成一團拿下了車,背著那車夫扔到了河面打魚的魚洞裡。

  夏荷雖然知道有蹊蹺,可看楚琳琅行事,還有嚴肅的神色,也不敢再問。

  楚琳琅將車廂裡擦拭乾淨後,才發現渾身酸乏。

  被司徒碎催這麼一嚇,似乎發燒都懂事地退下去了。

  她覺得司徒晟最後那一番話,應該不是無聊客氣之言。她並不認為司徒晟跟自己一般篤信風水玄學,那麼他最後說的那番話到底有何深意?又有幾分可信?

  本該在京城的司徒晟為何會悄無聲息出現在連州?又是何人如此想要他的命?

  楚琳琅想不明白,車廂裡的血跡拭乾,可依然殘留這一股淡淡皂角清香,那是司徒晟身上的味道,跟著煩亂的思緒一起肆無忌憚地拉扯著楚琳琅跳動的神經。

  等馬車到了城門口時,有附近軍營的官兵協助門官盤查入城的馬車。就算是通判夫人的馬車也不能網開一面。

  楚琳琅只能下馬車,站在一旁等著官兵搜查車廂。幸好她收拾得齊整,並沒有被人發現異樣。

  等她回家的時候,都已經臨近傍晚了。不過周隨安還沒有回家。

  楚琳琅讓人去住在附近的書吏家裡打聽打聽,好端端的城門為何突然戒嚴。

  不一會就得了官衙內部的消息,說是出了命案!臨縣死了個隱退的官吏,曾經在連州做過官,兒子又是寂州的判官,這命案就在連州地界,現在滿城都在抓凶手呢!

  聽了小廝的傳話,楚琳琅緊張地咬起了手指頭。她害怕了,怕自己無意中幫了凶手逃跑。

  如果人真是司徒晟殺的,她豈不是放縱真凶出逃的罪魁禍首?

  楚琳琅繞著桌子轉了幾個來回,決定等周隨安回來,就跟他說自己曾經不小心救下司徒晟的實情。

  女子名聲是大,可也不能助紂為虐,縱容了無法無天的狂徒!

  就在楚琳琅做了決定時,周隨安終於從城外回來了。

  他並沒有去新妾的屋子,而是徑直回了楚琳琅的房中,也不等楚琳琅開口,就賣弄道:「你消息向來靈通,可聽說了什麼?」

  楚琳琅聽說的那可就多了!但沒啥能講給周隨安聽的,所以她試探反問:「沒頭沒腦的,什麼事兒啊?」

  周隨安連飲了三大杯冷茶,這才壓低聲音道:「臨縣差點發生命案!」

  楚琳琅的眼睛一跳,試探道:「差點?就是沒死嘍?」

  周隨安點了點頭道:「凶徒逞凶的時候,正好僕人被撞見,說是屋內兩人相鬥,於是便喊人來。結果那兩個都跑了,其中一個還受了傷,後來有人在附近的草甸發現了其中一個的屍體,至於另一個卻沒有蹤影。於是附近幾個州縣城門都嚴加盤查,想要找尋那個跑掉的凶手。」

  楚琳琅急著追問:「你還沒說人死沒死呢!」

  周安接著道:「那位員外真也是命大,本以為沒救了,結果竟然緩過了氣兒,我去了臨縣聽知縣報才知,他斷續說了些當時的隱情。說是凶手來切他喉嚨的時候,突然有位公子闖入,用胳膊替他格擋了一下,又跟那蒙面凶徒搏鬥,這才僥幸活下來。只是員外慌亂間認不出人來,一時也不能讓他去辨認屍體。唉……那傷口可真深,說話都有些漏氣……」

  他說完這些,卻看到楚琳琅在緊張地啃手指甲,不由得失笑:「看把你嚇的。放心,州裡所有官員的府宅都增派了兵卒,那凶手殺不到我們的宅院!」

  原來他誤會自己的娘子被那凶案嚇到了,趕緊出言寬慰。

  豈不知,他娘子其實是緊張轉著腦筋。

  她想弄明白,司徒晟究竟是殺人的那個,還是擋刀救人的那個。她該不會是救下個殺人狂徒吧?

  堂堂皇子少師,千里迢迢奔赴連州殺人,怎麼聽都不挨邊啊!

  可是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殺人的現場,這裡有什麼暗流旋渦?

  周隨安今日來賣弄公事,其實也是沒話找話。這兩日,他一直有心寬慰娘子,可惜楚琳琅似乎一直很忙。

  結果沒說上兩句,周隨安便又被拍門的婆子叫走了。

  趙氏現在看兒子看得甚緊,生怕周隨安再在楚琳琅這塊鹽鹼地上白費功夫。

  楚琳琅如今並不在意婆婆的心思。這一夜,她想周隨安的時候甚至都不及想那司徒晟多。

  那個男人,可真是與她八字相剋,似乎次次見他都要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如此忐忑了幾日,那重傷的員外也緩過來能去認人,認出屍體正是弄傷他的刺客。

  楚琳琅確定了那屍體並不是司徒晟後,也長出一口氣。

  看來她並沒有助紂為虐,救助了殺人凶手。既然是功德一件,司徒大人又不欲人知,那她就不必講出來,讓她自己捲入這些污爛事兒裡去。

  至於司徒晟說的占卜官運的話,也被楚琳琅拋在腦後,乾脆了無痕跡。

  楚琳琅心裡揣著秘密,周隨安也不見什麼舒心事兒。

  臨縣的行凶案子也不知怎麼的,不了了之。

  而他的死對頭張顯從京城裡回來後,好似插了幾根鳳凰翎羽,一副鍍金身的囂張氣焰,愈加不將人放在眼裡了。

  甚至有幾次,張顯陰陽怪氣地在同僚面前讓知府大人都下不來台。

  至於掌摑過他的毛頭小子周隨安,張顯更是一直不曾忘。

  畢竟小人記仇,向來都是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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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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