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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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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50: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好茶一杯

  楚琳琅眨巴兩下眼睛,死不承認,一口咬死自己方才就是不想活了。

  她抽搭著道:「人哪,總有想不開的時候,幸好遇到了大人,您救了我的命,我以後可得好好的活!」

  司徒晟知道這女子變臉最快,人前的態度也可軟可硬。可萬萬沒想到,有一日,她竟然算計到他的頭上來。

  他也真昏頭了!居然會覺得這母狐狸跟自己羸弱的母親有些像?

  母親但凡有這女子半點的精明市儈,何至於被人算計得淒慘至死?

  這麼看來,她說她方才是打算撈蚱蜢,聽起來也不那麼牽強荒謬了。

  到底是他無聊,多管了不該管的閒事!

  想到這,他抬腿便打算走人。

  其實楚琳琅也沒有指望這位能幫襯自己。

  不過司徒晟因為謝家表親官司,而跟六皇子交惡,與周隨安的關係也不佳。就算他不幫,大約也只拿周府的事情當笑話,不會跟周謝兩家通風報信。

  楚琳琅乾脆死馬權當活馬醫,看看能不能哭軟了他,給自己拉點助力。

  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與其說是求著人情,倒不如說是示弱。

  只要一想到他不願別人知道他在江口的舊事,甚至不惜燙掉胎記的狠勁兒,楚琳琅的心裡就有些發顫。

  所以她想要跟司徒晟表明下立場,表示自己與周隨安和離後,便跟京城官場的人也沒有別的瓜葛了。

  她甚至不會再留在京城,也請司徒大人放寬一百個心,她是絕對影響不到他的前程。

  而且司徒晟好像很吃女人哭哭啼啼這一套。畢竟自己幾次三番落入他的手中,他都是重拿輕放,對自己網開一面的。

  加之司徒大人方才誤以為她跳河,不假思索出手相救,更證明這位手段鐵腕的少卿的心腸有時也會軟一軟。

  果然不出她所料,司徒晟雖然沒答應,但還是有禮而周到地護送她回了城。

  楚琳琅並不奢求有人替她趟周家的渾水,只是再次謝過了司徒大人「救命」之恩。

  司徒晟也很會客套,臨別時對她說:「我今日還有要緊公務……你的事情,容過後日再說……」

  楚琳琅笑了笑,並沒有將這種客氣推諉之詞放在心上。

  回到周家,天已經大晚了。

  趙氏剛吃過飯,看楚琳琅這個點兒才回來,很是不滿,讓婆子把楚琳琅叫過來問話。

  可沒想到一旁的周隨安卻不耐煩地攔了下婆子,然後他便一人匆匆去了楚琳琅的屋子。

  自從下午接了謝二小姐讓小廝帶給他的紙條後,周隨安晚飯幾乎沒有動筷,他如今心裡是羞憤夾雜著怒火,只想當面問楚琳琅是不是真的要與他和離。

  至於謝二小姐說,楚琳琅拿剪子,跟她拼命的話,周隨安也是有些半信半疑。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楚琳琅從來都不是這般刁毒的人,用剪子要剪開人的肚子?更是難以想像。

  可沒想到,楚琳琅跟謝二小姐早早散了局,竟然這個點才回來。

  當他回到屋子時,楚琳琅已經換好了外出的衣裳,正帶著夏荷她們裝著幾個衣服箱子。

  楚氏愛美,最喜歡大紅大粉的俗色,衣服雖然鮮亮,但是並沒有幾件,她的衣服加起來,都沒有給周隨安置辦的一半多,因為早上臨出門前早就整理出來了,所以倒也好收拾。

  周隨安揮手喝退了丫鬟們,有些不敢相信道:「你真的……要跟我和離?」

  楚琳琅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只是平靜道:「月份大了不等人,恭喜周郎雙喜臨門,妻妾同喜,一舉能得二子。你我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奴家無才,趕緊讓賢,也免了你的為難。」

  周隨安聽到這,腦袋嗡得一下,他急急道:「可是謝悠然逼迫著你的?她怎麼能這樣,我都已經與她說好……」

  楚琳琅懶得聽屁話,猛抬頭打斷了他:「說好了什麼?她為妻,我為妾?你念在夫妻多年,便賞我在周家的一碗飯吃?周隨安,你別太過分!」

  周隨安被她說得有些羞憤交加,拼命給自己找著理由:「楚琳琅,你也知自己一直無所出,犯了七出的頭條。可我知道你娘家的德行,你若被休回去,必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才能容你到現在。我不過一時醉酒才釀下的錯,你為何就不能替我著想,幫著我過了這一關?這關起門來過日子,家裡誰還能真拿你做妾呼喝不成?這麼多年的夫妻情深,你都不顧?」

  看他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楚琳琅一時笑了,她冷冷道:「你也這麼跟謝小姐打包票的?所以她才覺得拿捏住我了,張口就賞我為妾?你們給的臉面,可真值錢!」

  周隨安當初跟謝悠然不過是隨口一說,讓她可憐楚氏出身淒苦,哪裡想到謝悠然竟然拿楚氏的出身威脅!

  周隨安當初與謝悠然相交,更多的是被謝二小姐鄙薄後,被挑起的征服欲。若說他有多思慕謝二小姐,那倒是未必。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事情一步步竟然演化到了如今的地步。更沒想到,自己會被謝悠然那個死丫頭拿捏得死死的。

  當初楚琳琅她們剛剛入京,謝悠然在王妃的宴席上套母親趙氏的話,當聽聞他那日醉酒留宿在楚氏的屋子裡時,沖著自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讓他不准留宿妻妾屋中,不然她就去稟明六殿下。

  被逼無奈,他這才冷落著琳琅,留宿書房的。可是這樣被處處管制,讓他心裡也老大的不舒服。

  他原本指望楚琳琅再次施展玲瓏手段,替他悄無聲息地掩蓋了醜聞,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也不懂事地添亂。

  他費力解釋了一番後,無奈道:「夫妻多年,你就不能替我考慮,暫時委屈下自己?」

  楚琳琅笑了,只是頰邊不小心笑出了一點眼淚:「我不替你著想?我就是太為周家著想,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

  原以為默許他納妾就可以穩住這虛假的平和日子。

  可到頭來,周隨安一步步將她逼得毫無退路,卻口口聲聲說是她的錯?

  周隨安看楚琳琅落淚,心虛地移開目光,繼續語氣僵硬道:「而且你看你說的什麼話,居然跟她列什麼補償單子!管人家謝家要錢銀,這像什麼話?她哪裡拿得出來?」

  楚琳琅獅子大張嘴,如此要著天價鋪子,跟勒索有何區別?這樣豈不是折損了他在謝家那的顏面。

  而且他壓根就不想和離,若是與楚氏和離,轉頭再娶謝悠然,他豈不成了背信忘義,一朝榮華便拋棄髮妻的陳世美!

  到時候,他的名聲何在?

  楚琳琅壓根就沒想過跟周隨安談出個結果。她太了解她的這位夫君,他雖然要面子,可這輩子大事小情沒有一樣能做主的。

  所以和離的事情,她乾脆繞開了他,直接跟謝家談。

  所謂談判,就得有來有往,就像做買賣一樣,價兒提得高些,才好以後討價還價。

  至於管謝家要的那些天價鋪面,也不過是虛晃一槍。周隨安在未來岳丈那要面子,謝家一定指望悄無聲息平復此事。

  只是謝家乃武將人家,是文平,還是武平,就不好說了。

  她沒有靠山,要多留些斡旋餘地,這樣才好接著談。

  楚琳琅其實並不貪心,只想和離時拿回自己在周家經營的兩間鋪子。

  這是她靠著自己微薄嫁妝一點點經營出來的,就算拿走也問心無愧。

  只是如此一來,就是斷了周家的財路,自己已經不宜在周家待著了,不然趙氏知道,定然要鬧她,不可能順利將周家名下的鋪子給她。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跟周家母子廢話,這幾日在京城閒逛,除了看店鋪,其實也順便租了處落腳的宅子。她現在收拾好東西,就準備暫時帶著兩個丫鬟先搬出去。

  周隨安氣憤填膺說了一通後,卻看楚琳琅已經打包好了行裝,他氣得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包裹:「我不同意,你就還是周家婦。沒有夫君的允許,你敢搬出去!」

  楚琳琅慢慢站起,盯著周隨安的眼,死死瞪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讓我走,小心我去謝家的府門前敲鑼打鼓地哭鬧!」

  楚琳琅向來是潑辣厲害的,只是這一面,她都是呈給外人,從來不曾在周隨安的面前顯露。

  而如今,她不再護著他,更沒必要再維持昔日官夫人的賢惠樣子。

  周隨安被捏了痛處,不由得瑟縮退步,楚琳琅喚來小廝,將她的衣物箱子抬了出去。

  而她一早就雇好的馬車已經等在了周家門口。楚琳琅帶著自己的東西,還有兩個丫鬟坐上馬車。

  直到門口鬧騰,趙氏才知道楚琳琅離家出走,她在婆子的攙扶下來到了門前,看著呆立在門口的兒子,又驚又怒道:「大晚上的,她在鬧什麼幺蛾子!」

  而小姑子周秀玲也拉著鳶兒的手,立在門口不知所措。

  嫂子向來明事理,就算受了母親的氣也從來不會紅臉,怎麼今日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捲行李走人了?

  鳶兒出來的晚,看著楚琳琅的馬車駛去,竟然撒丫子追攆了出去,一旁的婆子趕緊拉住了孩子。

  可鳶兒依舊不依不饒地沖著馬車高喊:「母親!母親,你要去哪,帶上鳶兒!」

  周秀玲也急切道:「大哥,你是怎麼氣著嫂子了?天這麼晚,您怎麼能任著她一人出門?」

  一時間,這清淨的胡同哭喊聲連成片,趙氏嫌棄丟人,叫僕人拉回鳶兒,呵斥了她之後,趕緊讓人關緊了房門,然後將兒子單獨拉回屋子,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隨安也知道如今盡是瞞不住了,只能垂頭喪氣地說出了他獨自一人在京數月犯下的荒唐事。

  饒是趙氏聽了,也耳根子嗡嗡,直直往後一倒,氣得捶打周隨安道:「你這混賬,是拿自己的大好前程做賭啊!」

  可罵了一陣後,她心裡又有些活絡——聽那意思,謝家二小姐對兒子芳心暗許,非他不嫁!

  若是能挺過這一遭,讓這事兒圓滿些解決,還真是不錯的姻緣啊!

  要知道她兒子官運正佳,以後前途不可限量,早不是賣鹽女楚氏能配得上的了!只是不知謝家知道了,會不會來鬧。

  她的心裡一時沒有底,只是半喜半憂地滿地繞圈圈,最後下定決心道:「她要和離,又不是我們休了她。既然如此就趁早和離,免得在謝家面前沒得說辭!」

  周隨安被繞得心煩,只無奈閉眼說了楚琳琅和離的條件。

  這下趙氏不轉圈了,瞪眼一拍桌子道:「她那是痴心妄想!先不說謝家憑什麼賠給她鋪子,就是我家的那兩件鋪,房契上也是你的名字,這是周家的經營,並非她的嫁妝!楚家當初陪嫁了什麼寒酸東西?她也好意思拿兩間鋪來抵?」

  除了周隨安的俸祿向來不太補貼家中,他自己應酬花銷都不夠,家裡的吃穿嚼用一向指望那兩間老家的鋪子。

  楚氏善妒,耽誤了她兒子延續香火,沒將她休了就不錯了。如今是她鬧著和離,人走可以,可是要拿走鋪子,就算說出天爺來,也帶不走!

  周隨安此時壓根聽不得母親的絮絮叨叨,他現在腦子回想的畫面,都是琳琅方才頭也不回地上車的情景,他的娘子難道真的就狠心不要他了?

  且不說周家的人仰馬翻,楚琳琅此時坐在馬車裡,心裡也是空落落的。

  方才鳶兒的那幾句喊,她是聽在耳中的,只是強壓著才沒有探出頭去。

  她知道,再捨不得她也帶不走鳶兒。畢竟那孩子並不是自己親生,周家說死也不會讓她帶走的。

  再說,自己現在也是前途未卜,怎好帶個孩子出來跟著自己遭罪?

  環顧馬車裡的幾個不大的箱子,這些是她經營了婚姻八載剩下的了,除此之外,只剩空蕩蕩的心,還有些許說不出的悵然。

  不過楚琳琅不願再細細品酌悲傷,等馬車停下,便下車打量未來一段日子要居住的地方。

  周隨安連續兩次搬遷,再加上之前的酒樓損失,還有借給姐姐的錢,她自己的錢銀也不多,再加上京城的租子比別處貴多了,她也只能先找個地方暫且落腳。

  可夏荷入了小院,晃動著吱呀作響的門板,再看看小屋子裡被燈火燎黑的破窗紙,和陳舊的家具,不僅有些傻眼。

  不過冬雪倒是手腳麻利,在院門前的井裡打水,略略打掃下屋子,再拿了帶來的褥子鋪床,然後對楚琳琅道:「大娘子,您先躺下歇著。」

  白日裡,楚琳琅跳湖的場景歷歷在目,冬雪心有餘悸,只想讓大娘子趕緊睡下,免得胡思亂想。

  雖然床板略硬,帶來的被褥也不夠厚實,隔壁便是兩個丫鬟抱柴生火的聲音,可楚琳琅最後還是睡著了。

  好像這些日子來,她頭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只是睡到半夜的時候,就聽到院門外有人腳步聲踢踏,煩亂吵雜的聲音,再然後就是砰砰拍門聲。

  如今這小院只有三個女子,深更半夜聽著那敲門聲猶如地府陰捶,打死也不敢應門。

  可門外惡鬼不依不饒,砸門聲已經改成了踹門聲,有人大聲道:「房中煙囪冒煙,卻無人應門,一定有蹊蹺,來人將這門踹開!」

  緊接著便是咣當一聲,那不太結實的大門被人一下子踹飛。甚至差點砸到立在院中的夏荷身上,嚇得她抱著身後的冬雪哇哇大叫。

  楚琳琅這時候也散著長髮披衣出來,強作鎮定道:「來者何人,為何敢私闖民宅!」

  她看到進來的人都穿著兵服,應該不是歹人。

  不過那為首者說話卻很豪橫:「我們奉命緝拿刺客,院中有人,為何你們方才不應?家裡還有誰,都出來說話!」

  聽聞楚琳琅說只她們三個女子時,為首的官兵一臉疑惑:「戶主何在?我看這戶籍名冊上是有男丁的啊!」

  就在楚琳琅費力解釋自己並非屋主,只是暫時在此租住時,突然有聲音傳來:「你……怎麼在這?」

  楚琳琅抬頭一看,赫然是白日剛剛看見的司徒晟。此時他一身緋紅官服,頭戴帽冠,儼然正在辦差。

  司徒晟沒有料到會在這遇到楚琳琅,不過聽聞她租了這院子後,便明白了。

  她說和離,還真是雷厲風行,居然當天晚上就搬離了周家。

  只是她初來乍到,應該不知道在京城地界,沒有房契戶籍的單身女子是寸步難行。

  想到這,他揮手讓那些闖入的官兵退後,然後對楚琳琅道:「那些人是從兵營借調的,行事粗魯,還請楚夫人見諒。」

  楚琳琅也知道,與那些兵痞講不出道理。只是這大門壞了,大半夜的上哪找工匠修啊?家裡沒有個男人做起粗活來也不方便。

  她以為司徒晟公務在身,與自己寒暄幾句後便會走。

  可誰知他看了看轟然倒地的大門,便四處張望,最後走到院子一旁堆放的工具籮筐處,尋了錘子和幾枚生鏽的釘子,然後挽起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長臂,拿著錘子竟然叮叮咚咚地修理起地上裂開的門。

  在楚琳琅看來,雖然他少時粗魯,可是長大成人後,一直給人儒雅文正的氣韻,那雙大掌雖然修長,卻更適合執握筆墨。

  可現在看他一身大理寺少卿的官服,挽起袖子蹲在地上熟練地揮動錘子,竟然也意外地畫風和諧。

  楚琳琅趕緊讓夏荷給司徒大人拿矮凳,而她則回屋子,點了一盞蠟燭,又回到院中蹲在他旁邊,親自給司徒晟掌燈。

  待看他手藝甚是嫻熟時,楚琳琅忍不住道:「沒想到你還會木工活!」

  司徒晟抬眼瞥向蹲在他對面的楚琳琅。

  此時燭光映襯,她髮髻鬆散,一下子顯小了不少,也看不出她是嫁過人的,那臉兒如天邊的明月皎白。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少時家貧,什麼都得自己動手修補……」

  楚琳琅抿了抿嘴,這才想起,他小時候的確挺能幹的。後來有個幫著他們母子的婆子也不幹了,家裡的活都是他來做。

  有一次,隔著院牆,她甚至看到臭小子有模有樣地給他娘親縫補衣裳。

  不過兩人都有默契,絕不會再敘舊,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便只聽錘子叮噹的聲響。

  司徒晟幹活跟辦案一般利索,不一會就把門重新掛好。

  楚琳琅謝過司徒大人,慣性地客套道:「忙了這麼半天,大人要不要喝盞茶再走?」

  她這話毫無誠意。司徒晟有緊急公務在身,又修了這麼半天的門,按理說絕不會在她這耽誤功夫了。

  可惜她忘了司徒晟臉皮厚的毛病,能吃人茶水時,絕不放過。

  就這樣,本來都轉身要出門的他,又折回來,說一聲叨擾了,便洗了手,坦然坐在了小廳裡等著飲茶。

  這下,別說楚琳琅,就連夏荷和冬雪都傻眼了。

  三個女人擠在逼仄的小廚房裡一邊燒水一邊小聲嘀咕:「這個司徒大人看著清明,怎麼做事這麼不拘小節,大半夜的,他在女子家裡喝哪門子茶?」

  楚琳琅從周家剛搬出來,除了一小袋煮粥的米,哪有茶葉啊!

  可她既然留人了,就得想辦法弄出喝的來,只能抓一把米放在鍋裡,炒熟後再沖米茶喝。

  可惜她久不做這東西,那米炒得都發糊了,沖了沸水,黑乎乎一片,聞著味道也不佳。

  就是這樣,司徒晟似乎也不介意,端著茶盞溫文爾雅,津津有味地品酌著。

  楚琳琅租住的這間房太簡陋,連像樣的桌子都沒添置,喝完茶,茶杯就得放在小凳上。

  而人高馬大的少卿大人,也是彎著長腿,蹲坐在不高的小馬凳上。凳子不夠,楚琳琅尷尬站著作陪。

  又那麼幾次,楚琳琅想要開口攆人,可一起話頭,那邊端起茶杯吸溜個沒完,彷佛飲的是什麼龍泉佳釀。

  楚琳琅不好掃興,只能耐著性子等他喝完一盞糊糊米茶。

  就在這時,遠處到處搜查的官兵似乎又有什麼發現,再次傳開了呼喊聲。

  按理說,司徒晟應該過去查看,可他依舊紋絲未動,只是眸光沉定,悠閒地打量著屋舍房樑上掛著的蛛網……

  楚琳琅知道,他絕對不是這麼吊兒郎當的人。

  心念微動間,她試著揣測他的用意。

  她方才就注意到,他帶來的大理寺那些人還守在門外,並沒有離開。

  而那些穿著軍隊兵服的兵卒顯然不是大理寺的人。現在,那些官兵到處砸門呼喝,搜查得比大理寺的衙役都積極。

  也許修門、飲茶都是借口,今晚抓的人,一定是淌不得的渾水。司徒晟正躲在她這裡避嫌呢!

  想清楚了這點,楚琳琅也不急著攆人了,默默給他的茶杯又添了滿滿的糊糊茶。

  這次,司徒晟倒是挑眉看了楚琳琅一眼,開口道:「這茶味道……不錯,夫人怎麼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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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保護神明

  聽司徒晟讓她飲茶,楚琳琅假笑表示今晚吃得飽,有些喝不下。

  客氣之後,二人再次無言,便一個坐,一個站,一起抬頭,繼續認真看樑上蜘蛛掛網。

  許是覺得如此太尷尬,司徒晟終於尋了話題,淡淡道:「六殿下的那位岳丈,為人精明,處世圓滑。雖然是武將,卻並非欺行霸市之輩。只要凡事留有餘地,夫人不必擔心他家會對你做出什麼太齷齪的手腳。不過這裡最近都不太平,不是什麼久留之地。夫人若想在周府外落腳,不妨後日來大理寺一趟,到時候,會有人幫你再挑間合適的住處。」

  楚琳琅明白,司徒晟看她可憐,釋放善意,替她指點接下來的路。

  那謝家還算是守法的高門大戶,只要她和離要求不太過分,應該不會出面對付她一個下堂婦。

  至於他提議重新找住處,楚琳琅表示感激之餘還是婉言謝絕了。

  她現在並未與周隨安和離,若是此時接受了司徒晟的好意,反而會落下把柄,讓別有用心的人大潑髒水。

  司徒晟看她婉拒,也不再多言,茶水已經喝乾,他慢慢起身,對楚琳琅道:「夫人若有事,不妨去大理寺找在下。」

  說完,他便要離開。

  可是琳琅卻一拽他的衣袖子,很是不好意思地比劃著他的嘴唇:「茶炒得有些糊了,大人……要不要擦擦嘴?」

  司徒晟品茶太專注,此時嘴邊掛著一圈黑「鬍子」,若這麼出去,可就丟人了。

  說完,她趕緊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讓司徒晟擦擦嘴。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喊司徒晟,說是拿住了什麼人。司徒晟來不及還帕子,一邊擦嘴,一邊大步匆匆而去了。

  夏荷將剛修好的大門關上,心有餘悸地對楚琳琅道:「大娘子,這京城地界人生地不熟的,要不然……您還是回去吧。」

  楚琳琅搖了搖頭,她順手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自己炒的茶,然而下一刻,便皺著眉吐了出來。

  天娘啊!怎麼這麼難喝!那男人沒長舌頭嗎?他是怎麼飲下兩大杯的?

  而此時京城之內,除了這條胡同被官兵攪鬧的安睡不得,在京城另一頭的謝府主人房內,也是燈火通明,夜不能寐。

  謝勝將軍氣得犯了偏頭痛,腦袋上針灸剛起下,便迫不及待地繼續提著二女兒來罵。

  「我的臉啊!簡直是被你吊在城門樓上了!不光是與人偷情,還被人家的夫人提告到府上!我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這個孽……」

  還沒等謝將軍罵完,跪著的謝悠然騰得站了起來,冷笑道:「誰要你們生下我?不是聽個算命的,就將我扔在鄉下不管了嗎?你以為我願意回來?在這個家裡,誰又真正關心著我?便是拿我做了充樣子,換前程的。你現在打死我,也來得及。我下輩子投生了牛馬,也絕不做人!」

  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聽得旁邊的母親蘇氏恨不得縫了二女兒的嘴,而謝將軍已經甩掉了腳上趿拉的鞋,蹦起來去拽牆上掛著的劍了。

  聽了母親的傳喚,急急趕回娘家的六王妃謝東籬哪見過這陣仗?嚇得她趕緊過去拉著父親的胳膊,讓他息怒,不要跟妹妹一般見識。

  六王妃正懷著二個月的身孕,謝將軍就算氣瘋了也得悠著些,生怕閃了大女兒的肚子。

  他的劍被大女兒奪走以後,便繃著額頭的青筋道:「不用你尋死覓活,就你犯下的醜事傳揚出去,人人扔個臭雞蛋,都能砸得你立刻做牛馬!我是沒給你找好人家嗎?那個什麼周……周隨安是什麼家世人品,勾得你如此倒貼?」

  謝悠然冷冷道:「他沒什麼家世,但是憑一己之力考取了功名,又因才幹出眾,得了姐夫的賞識,一路升入京中。相貌雖然不敢比潘安,也絕對是風雅溫潤的公子,除了沒有個做御史的爹,他哪樣不比王家蟾蜍強?」

  雖然父親氣得抽劍,她可不怕,父親雖然總是喝罵母親,瞪眼嚇唬人,可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兩個女兒。

  別看他抽劍抽的威風,可有母親和姐姐在,也砍不下來!

  又不是人人都如楚琳琅一般,瘋起來那麼嚇人。

  謝王妃都聽傻了,這才恍然妹妹先前為何在六殿下那美言,讓他代為出面,替周隨安置換規格更高的府宅子。

  原本以為是周隨安使銀子賄賂妹妹換些好處,畢竟是寂州過來的,善待些也無妨。

  可萬萬沒想到周隨安使的不是銀子,卻是男色啊!

  母親蘇氏如今也懊悔不迭,當初她真不該答應,讓個外男跟著他們一路同回。

  看著那周隨安也挺守禮本分的樣子,怎麼能幹出這般禽獸不如的勾當?

  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想著如何遮掩這醜事,她唉聲嘆氣道:「可他已經有妻有妾,你貼過去,又算哪門子事啊?聽我的,還是偷偷將這肚子裡的孽障墮了,再另覓良人吧!」

  謝悠然仰著脖子,坦然道:「我此生非周郎不嫁,你們若敢動我腹裡的孩兒,便先殺了我。再說了,那楚氏已經說了,她會跟周隨安和離,給我讓出正妻的位置。」

  這下連謝王妃也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是人家夫人親口跟你說的?還是……周大人迫得她提出了和離?」

  謝悠然不耐煩道:「隨安為人最和順,怎麼可能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情?是那楚氏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生不出子嗣,愧對周家,才自行求去的!」

  蘇氏聽了這話,心裡稍微一鬆。她聽說那楚氏出身不好,若是她不吵不鬧,默默和離,女兒的醜事倒是能遮掩過去了……

  正在獨自運氣的謝勝聽到這裡,再次將茶盞甩向了小女兒,瞪著眼道:「不長腦子的東西!還自行求去?人家已經提了高高的價碼,等著咱家求人呢!就她列的那些個鋪子,哪一間是周家能買得起的?還不得是謝家買單?你大姐剛剛嫁給皇子,備她那一份嫁妝就花得不少。現在哪裡能拿出那麼大一筆錢!就是用你的嫁妝來填都不夠!」

  謝悠然不服氣道:「怎麼嫁姐姐就有金有銀,到我這就沒錢了?我就不信,區區五件鋪子,咱們家和周家湊一湊,還拿不出來?」

  蘇氏這時也看了楚琳琅的信,倒吸一口冷氣道:「她不是剛入京嗎?怎麼這麼懂行情?這幾間鋪子可都是天價旺鋪!」

  謝勝無奈揮了揮手:「京城裡的鋪子轉手,都是明睜眼漏的,誰也隱匿不得買家。到時候我們買了天價鋪子,再補給那楚氏。消息傳揚出去,誰還猜不出這其中的勾當?想我謝勝一向為人低調,求個太平安穩,到頭來卻落得縱女荒唐,花銀子逼走人家正室的名聲……我的老臉啊!當初就該死在負水大戰,跟著楊將軍一起殉國去!」

  負水之役乃是國恥,尤其是楊巡之子投降荊國,更是陛下的心頭大忌。

  這謝勝也是氣急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嚇得蘇氏趕緊過去捂老爺的嘴。

  可是再喊打喊殺,也是無用,如今逆女懷了身孕,逼她墮胎另嫁她也不肯,又狠不下心將她送到尼姑庵裡去。

  再不想辦法,家醜就遮不住了。最後,還是謝王妃決定代為出面,先找楚氏聊一聊。

  依著謝家的意思,也不想楚氏下堂,除了是拿不出她要的價碼外,畢竟跟六殿下一起回京的寂州官員很多,又跟周家相熟,若逼走楚氏,謝家和周家的名聲會一起臭。

  既然楚氏有相讓之心,最好能自降為妾,到時候謝家再補給她些金銀體己。

  就算她不想待在周家,也可以在老家江口給她補個宅子,讓她出去單過,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是這話頭一起,謝悠然卻跟被狗咬了一般,氣憤表示那楚氏是手黑的毒婦,決不能讓她留下。

  謝勝嫌她添亂,只命府裡的婆子看顧住她,將她鎖在屋子裡,餘下的事情,便交給大女兒斡旋,先探探楚氏口風。

  只是當謝王妃派人去周家傳話時才知,楚琳琅竟然帶了兩個陪嫁婢女搬出去了。

  王府管事這麼一路輾轉,總算知道了楚琳琅的住處,這才將人請入了王府。

  看見楚琳琅向她施禮,謝王妃略帶愧色地親自將她攙扶起來:「我也是前日才剛知道的……」

  說到這,謝王妃都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幸好楚琳琅及時接過了話茬:「是我與周郎的緣分盡了,不干其他人的事兒。」

  謝王妃原本看著楚琳琅列的單子,覺得她並不想和離,故意刁難人,設關卡才這麼獅子大張口。

  沒成想,楚琳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半分怨婦哀嚎,更不提指控謝悠然失德,只是大度地將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這讓謝王妃原本準備好的話全都撂在肚子裡,沒有一段可以拿來用的。

  當謝王妃跟楚琳琅表示了謝家的意思後,楚琳琅淡淡道:「錢銀對我來說,能安身立命就夠了。這兩天,我也想清楚了,既然周郎有意二小姐,我為何不能成人之美?對了,那日見謝二小姐時,也是一時氣憤,言行無狀了些,還請王妃見諒。其實只要周家肯將我賺的兩間鋪子還給我,其他的鋪子不要也罷……至於自降為妾,就沒那個必要了。」

  楚琳琅竟然輕易鬆口,不要謝家的天價賠償,這再次出乎謝王妃的意料。

  人家被奪了丈夫的,既不怒罵訴苦,又不要謝家的錢銀賠償,還願意騰出位置來,而所要的,也不過是人家自己婚後親力經營出的鋪子。

  這便是菩薩心腸,胸懷寬廣了!

  若謝家再強求女菩薩為了兩家的名聲臉面,委屈著她自降為妾,簡直禽獸不如。

  當下,謝王妃確定楚琳琅和離的念頭不改,又是寬聲安慰楚琳琅,將自己不懂事的妹妹好一頓罵,又允諾著謝家會派人跟周家老夫人斡旋,就算她不要額外的鋪子,謝家也會另外出一筆銀子,定然讓楚琳琅體面之後,這才親自送楚琳琅出門。

  謝王妃送走了楚琳琅,這才回轉,她的母親剛才在就在隔壁屋子,一直聽著呢。

  不過陪著蘇氏的,還有個蘇氏的親妹妹。

  這位嫁給京城一戶姓安的小吏家中,她的丈夫從文,升遷沒有當初只是軍曹的姐夫來得高。

  這讓安姨母心中一直不甚是滋味,時不時便來沾沾姐姐與姐夫的便宜。

  她自詡比蘇氏有心眼,又是愛彰顯,好管閒事,從姐姐嘴裡知道了這事兒,便來幫著姐姐拿主意。

  安姨母也聽了謝王妃和楚琳琅的對答,卻並不滿意,覺得外甥女身為皇子王妃,卻跟個小商庶女賠禮道歉,實在當得不夠威風。

  那周家將兩間鋪子陪出去,還剩下什麼?姐姐和姐夫真是不為二丫頭考量。

  若是由著她來,定能將這楚氏整治得服服貼貼,老老實實淨身出戶!

  蘇氏卻嘆氣:「行啦,這事兒悄無聲息的和解了就好。也幸好那楚氏厚道,好說話。」

  安姨母冷哼了一聲:「是呀,她命可真好,竟遇到你們這樣的人家,給了鋪子,竟然還要謝家給銀子,這是什麼道理!你啊,早跟我說這事兒就好了……」

  安姨母說得正起勁,看謝王妃投遞過來的眼神,這才悻悻住口,跟著姐姐一起出了王府。

  再說楚琳琅出了王府大門的時候,微微鬆緩了一口氣。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婆婆趙氏的為人。若是她自己提要帶走兩個鋪面,只怕婆婆趙氏又要拿她不生養說事,逼得周隨安直接休了她,讓她兩手空空捲鋪蓋走人。

  而如今,她先獅子大開口,再大度退讓,博得了謝王妃的幾許愧疚之情,又寬容大度表示會周全謝家的名聲。

  到時候,自會有謝家出面施壓,讓周家出鋪子與和離書,這比她自己獨力跟那母子二人博弈,要好上許多……

  畢竟她有什麼本錢跟京城裡那些權貴之家鬥?識時務些,善解人意些,才能盡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利益……

  她正想著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時,卻一眼看到就在王府的斜對面,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帶著小廝站在那望著她。

  司徒大人?這大上午的,是諸府大人公幹的時候,他怎麼在這閒逛?

  想著他前日替自己修了門,楚琳琅便走過去跟司徒晟還禮。

  聽楚琳琅問他為何在此處,司徒晟倒是老實說道:「今日去歸還手帕,只看見了冬雪姑娘。她說你來了六殿下的府宅,我便來此處等你。」

  楚琳琅愣了一下,想起那日他擦嘴拿走了自己的帕子。

  不過歸還東西,給冬雪就好了,為何又來了這兒?

  於是她問:「大人追來這,還有要緊的事兒要與奴家說?」

  司徒晟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楚琳琅,淡淡道:「夫人不是求過在下,護你周全嗎?聽你一人入了王府,便來看看。」

  啊?楚琳琅一時沒聽明白,愣愣接過了手帕。

  她全然忘了,在湖邊跪求司徒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的事情。更是沒想到,司徒晟居然當了真,很是正經地來給她保駕護航。

  看那小廝觀棋磕了一地的瓜子皮,他們應該在這站了許久。

  如此一來,楚琳琅真是心下感動,再看司徒晟那一身少卿官服,如此英挺逼人,真是京城百姓的庇護神,讓人心安滿滿啊!

  楚琳琅破涕而笑,平生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誇讚著司徒大人英武逼人。

  司徒晟耐心聽她拍馬捧屁了一會,適時打斷她的話,問了問她在王府裡的情形。

  楚琳琅萬萬沒想到,自己與周隨安鬧著和離,能商量的人既不是遠在千里外的母親,也不是京城裡同父異母的大姐,而是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司徒晟。

  不過這位大人既然知道頭尾,她也不必隱瞞,畢竟她認識司徒晟,甚至比周隨安都要早些。

  倆人都沒有坐轎子,便這麼一路順著略微偏僻的街巷,一邊走一邊聊。

  大部分時候是楚琳琅講,而司徒晟沉默在聽。

  當聽到她打算和離之後便離開京城回去找母親時,司徒晟才開口道:「你若這般回去,恐怕你的娘家人也不好相與,若無可靠的落腳處,不若暫時在京城,最起碼這裡的治安比別處要好許多。」

  楚琳琅想起前天夜裡被踹飛的大門,並不太認同京城的治安。

  可若說出來,就是在抽打身邊這位京城保護神的臉。

  司徒大人倒是自己主動提了這事:「前夜有凶犯,有人看到他逃竄到了你住的街巷,這才引來官兵搜查,像這類事情,並不太常發生,不過你若搬到城南的集萃巷,那裡的治安會更好些。」

  這是他第二次提議自己搬遷了,楚琳琅正要問集萃巷為何就治安好時,街巷裡突然傳來了馬蹄聲陣陣,只見一對高頭大馬突然衝入了巷子中。

  眼看著馬兒毫不減速衝了過來,司徒晟手疾眼快,一把將路中央的楚琳琅和夏荷扯了過來。

  夏荷還好些,踉蹌撞到了一旁的店鋪門板上,而楚琳琅卻一時失了準頭,一下子就撞進了男人的懷裡……

  他的官服也散發著淡淡的皂角味道,一如當初在馬車上時,縈繞在她鼻尖的氣息。而這男人的胸膛怎麼這麼硬,撞得她鼻頭生疼?

  慌亂之下。楚琳琅還伸手撐了撐他結實挺闊的胸……

  就在這時,那個領頭在巷子裡馳騁的壯漢勒住了韁繩,轉頭打量著擁著佳人的司徒晟,冷笑了一聲道:「司徒大人,可真清閒啊,你們大理寺都忙得人仰馬翻了,你卻在這裡幽約紅顏?」

  他方才匆匆一瞥,瞟到了楚琳琅的側臉,乖乖,可真是個美人……

  楚琳琅趕緊從司徒晟的懷裡掙脫出來,因為那些人馬堵住了街道,她一時走不出去,便低頭避人,沖著街上的鋪面站。

  那來者有些意猶未盡地瞟了一眼楚琳琅嬌俏的背影,便將目光調向了司徒晟:「前日太子遇刺,明明囑托了司徒大人,一定要拿住刺客,可捉捕那夜,您卻半天不見蹤影。兵營那些莽夫雖然拿住了人,卻失手將他弄死了!這死人可怎麼審?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殺人滅口啊?」

  司徒晟負手看著來者——這位是東宮太子的帶刀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陳放。

  他是太子跟前的紅人,跟大理寺少卿司徒晟一樣,都是正五品,所以說話很不客氣,甚至連馬都沒下。

  司徒晟聽著他的指責,只是平和道:「那日兵營派來的人不太守規矩,私闖民宅,將人家的大門都踹爛了,一屋子女眷,就這麼不管,只怕第二日要敲衙門的鼓。我順手幫忙修了修,誰知就這麼點功夫,兵營的人就將刺客緝拿了。等我到時,那人已經咽氣。不過陳都使放心,就算只有屍體,大理寺也一定根據線索順藤摸瓜,拿住刺客同黨!」

  陳放斜眼看著司徒晟,再次心中冷哼:什麼東西!以前不過是翰林裡給皇子們逗樂的閒官,竟然一路靠著六皇子那廢物,借著扳倒皇叔泰王,在陛下那裡起了勢。

  不過這司徒孫子可真油滑,甚是會看形勢,明知道這次太子「遇刺」水深,竟然溜著邊兒走。

  結果讓四皇子一系的人佔得了先機,順利殺人滅口。

  而司徒晟倒落得清淨,畢竟這人死人活,全是協查兵營的責任,不關大理寺的事。

  現在刺客死了,太子辛苦布的局也全白費了。

  本以為這次咬死刺客是四皇子派出的,能讓四皇子徹底翻不了身,可這位司徒大人太不頂用了。

  要知道太子殿下原本聽聞司徒晟和老六鬧翻了,有意拉攏一下這位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並且早早言語提點了他,要夜裡好好當差。

  可惜一片好心錯付了,這司徒晟替太子辦事如此不上心。沒眼色的東西!也不看看當今陛下還有幾年壽數?如今諸位皇子裡,又有誰能與太子企及?

  司徒晟既然這麼愛做木工活,遲早要被貶去將作監,當個木工苦力!

  想到這,陳放懶得再跟這自毀前程的小子廢話,只甩動鞭子,帶著人馬再次呼喝而去。

  楚琳琅方才對著門板一直默默聽著,倒是聽明白了七八分。

  雖然聽不懂方才那人的話頭由來,但她猜測,若拿住了那刺客,無論是死是活,司徒晟應該都落不到好處。

  難怪他能喝下那麼苦的米茶,原來是跑到她的院子裡避禍了。

  聽到人走了,她不由得偷偷抬頭打量著司徒晟,卻發現,司徒晟也正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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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吃回本錢

  楚琳琅每次與這男人對視,都有種被看他看穿的不適感,這次也不例外,她只是趕緊垂下眼眸。

  她看人向來很準,以前就覺得司徒晟善於投機,會借勢爬官梯子。後來發現他偷改自己的履歷,又覺得他膽大妄為,虛偽太深。

  如今再看,這人見風轉舵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司徒晟既然敢得罪太子,是不是在他看來,這位太子儲君的位置,也不一定十拿九穩?

  不過這類朝堂傾軋的爭鬥,已經全然不關她的事情了。待她與周隨安和離之後,再不用費心替他打探這些個了。

  不必督促夫君上進,竟好似卸了重擔一副,就算前程渺茫,也活得輕鬆。

  想到這,她趕緊謝過司徒大人今日的幫襯,時候不早了,她與大人也就此別過吧。

  雖然真的是很感激司徒晟念著昔日舊識幫襯她,可是對於這種心機城府太過深沉的男人,楚琳琅敬謝不敏。

  對於幫襯甚大的六皇子,一旦無用,司徒晟都能棄之如敝履。此人太善用棋子,讓人不得不防備。畢竟他對自己,都很能下得去手,那麼大的烙鐵也能往自己身上按。

  若說嫁給周隨安這樣多情又軟弱的男人,只是勞心勞肺,被辜負深情一片。

  那麼嫁給司徒晟這類人,一個搞不好,倒黴姑娘要被善加利用。等被他賣了時,都在傻乎乎地替他數錢。

  想到這,楚琳琅倒是覺得司徒晟有些隱疾,打一輩子光棍也好,不禍害人家姑娘,便是頂天的菩薩功德一件了!

  司徒晟見楚琳琅突然急著要走,也不再提讓她搬遷的事情,只簡單抱拳作別。

  也不知為何,他在與那騎馬的人說話之後,似乎若有所思,臉色深沉,只是沖著楚琳琅抱拳之後,便帶著小廝匆匆而去了。

  而楚琳琅已經跟謝王妃談妥了,心裡也略微輕鬆了些,再想著自己的屋宅缺東少西,便選買了些東西,才慢悠悠地回轉。

  可到了巷子門口,楚琳琅難得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只見周隨安正帶著他的小廝等在巷子口。

  一見楚琳琅與夏荷拎著一堆東西回來,他便一路小跑要過去幫她們拎東西。

  楚琳琅並不需要,往後一躲,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周隨安不太習慣楚琳琅的冷淡,抿了抿嘴道:「過了這麼多天,你的氣也該消了,總在外面住像什麼話,我來接你回家。」

  周家夫妻冷戰,總是以楚琳琅先低頭收場。

  這是周隨安頭一次爭吵之後,主動來哄楚琳琅。

  以前楚琳琅總是盼著周隨安能放下君子身段,哄一哄她,可是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了。

  周隨安現在聯繫不到謝家二小姐。謝府鬧出閨秀小姐大肚子的醜事,現在門禁森嚴,一張紙條都傳不出來。

  不過六殿下昨日倒是將他叫入府中,劈頭蓋臉地一頓痛罵,問他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居然敢如此招惹他的小姨子。

  周隨安一臉愧色,只是流著淚任著六殿下奚落。

  不過到了最後,六殿下終於吐口,只說這件家醜不易鬧大,若是能說動楚氏先不要鬧,一切低調處理,也不是沒有斡旋餘地。

  畢竟六殿下也知道自家小姨子的德行,那是能把她和善的姐姐氣得罵人的主兒。所以在他以男人的眼光看來,這等風流債也全不怪周隨安一人。

  於是他告訴周隨安,六王妃已經派人查了戶籍,找到了楚琳琅如今落腳的地方,今日會找她來王府,勸一勸她。

  到時候周隨安也得低低頭,嘴巴甜些,好好哄一哄髮妻。

  畢竟這是京城,天子腳下。高門大戶的女子,哪個不得以大局為重,可不能像鄉里一樣,鬧得雞飛狗跳。

  是以周隨安估摸著六王妃跟楚琳琅談完了話,特意來到這等楚琳琅。

  在他想來,楚琳琅應該能聽六王妃的勸,暫且先跟自己回去。不然她老住在府外,是會被人閒話的。

  楚琳琅也不願跟他在街上拉扯吵鬧,便讓他隨自己入了院子。

  周隨安皺眉看著略顯簡陋的屋舍,忍不住嘟囔道:「你看看,這能住人嗎?夏荷,冬雪,趕緊替夫人收拾東西!」

  他喊完了,兩個丫鬟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動。

  就在周隨安皺眉要提高聲量的時候,楚琳琅坐在廳裡的小椅子上,垂著眼眸道:「謝王妃代為說情,所以我也退一步,除了家裡兩間鋪子,還有王妃答應的補償銀子外,別的我都不要了。」

  周隨安聞聲一愣,呆呆問道:「什麼?王妃她不是要勸你……」

  楚琳琅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王妃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勸人自降為妾的話,她說不出來。你回去與你母親商量一下,待店鋪過了名戶,你我將和離書簽了……」

  這次,換成周隨安不等她的話說完了,立刻大聲打斷:「楚琳琅,你鬧夠了沒有?就算我的錯,你也不能如此迫我!戶部侍郎剛剛找我談,說我做得不錯,再過不久,說不定能補個要職從缺,品階還能往上提提。這個節骨眼,你能不能不要添亂!」

  琳琅最醉心他的仕途,一旦補上從缺,他很有可能年內再升一升。聽了這個,琳琅該會為他著想了吧!

  豈料他說完,楚琳琅還是一臉漠然,周隨安忍不住痛心疾首道:「難道你不明白,一旦和離,你我就此成為陌路,便再難重圓了!」

  楚琳琅慢慢抬頭看著周隨安,成親這麼多年,他周隨安的姻緣是美滿的,可並不代表她這個做娘子的圓滿。

  事已至此,再難重圓,又有何妨?

  她不願再與他言語糾纏,分辯個高下,只是淡淡道:「冬雪,送周大人!」

  冬雪如今看著周大官人就心氣不順,正等著姑娘吩咐呢,只端著方才洗了臘魚的水盆,沖著周隨安瞪眼:「大官人,我們娘子要休息了,還請您先回去吧!」

  見周隨安還要說話,冬雪乾脆擋在楚琳琅身前,單手拿著盆往前潑水,那水腥臭,周隨安躲閃不及,踉蹌後退,就這麼一路倒退出了院子。

  最後那有些破的門咣當一聲,便在他的面前閉合上了!

  夏荷看著正揉眉頭的大姑娘,小心翼翼道:「姑娘,您真是想好了?」

  楚琳琅抬眼看了看她,卻看到夏荷滿眼的擔憂。

  她知道這丫頭在擔心什麼。和離之後,她不再是未婚的小姑娘,更何況她還不能生養,簡直比尹小姐這類剋夫寡婦還沒有行市。

  日後若改嫁,正經人誰願意娶像她這樣不下蛋的母雞。

  周隨安不也正是拿捏了這點,就認定她離不得周家嗎?

  想到這,她拍了拍夏荷的手:「放心,我就算和離了,也一能把你和冬雪的嫁妝攢出來……」

  夏荷氣得一跺腳:「都這樣了,您還拿我們打趣!誰擔心那個了!」

  冬雪一邊洗手一邊說:「甭攢了,看見姑爺這麼對你,我都不想嫁人了!」

  三個人正說著話,大門處又傳來咚咚聲響,冬雪騰得站起身,瞪眼嘟囔道:「怎麼的?還陰魂不散了!」

  說著,她便端起還沒有潑完的水盆來到門前,開門的瞬間,便將剩下的水一股腦甩了出去。

  結果門口站著的高大男人被臭水從頭淋到了腳。

  等看清被淋成落湯雞的人是司徒晟時,冬雪也慌了,忙不迭向少卿大人賠不是。

  可是司徒晟壓根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在毫無防備地被潑了一身洗臘魚的髒水後,他先是圓瞪了眼睛,然後突然衝到一旁的花叢邊,痛苦地嘔吐了起來。

  也不知這位舊相識是個什麼矯情毛病,居然這麼聞不得臘魚味道。

  楚琳琅聞聲趕過來,看他這樣子,竟然比胡小娘的孕吐都要厲害。虧得他之前還在周家宴席上裝模作樣地強撐,吃了那麼幾口魚。

  而一旁的那個叫觀棋的小廝,則好似死了主子般,紅著眼顫著音地朝著冬雪嘶吼:「你沖著我們大人潑這麼腥臭的水,你按的是什麼心!」

  冬雪原本有些心虛,可看他吼得那麼凶,也不甘示弱道:「我把大人的衣服弄髒了,給他洗乾淨就是了!我又不是有意的,誰知道門外是司徒大人!」

  不過也難怪觀棋反應大,實在是司徒晟的臉色太嚇人,撐著牆的手都在用力抓撓牆壁,彷佛在抑制著什麼,寬闊的後背都在微微發顫。

  楚琳琅知道他耐不住這味兒,連忙讓他進屋換衣洗漱。

  家裡沒有男人的衣服,觀棋連忙回去府衙幫大人取一套回來。

  夏荷又給司徒晟打了兩盆熱水,讓他一個人在屋子脫了髒衣服好好擦拭一番。

  等觀棋拿來了乾淨衣服讓大人換上,楚琳琅舀了一碗剛煮好的紅豆羹給司徒晟壓壓噁心。

  等魚味散盡,司徒晟終於緩過來了。也許是讓人看到了他難得狼狽的一面,他面色微沉,不苟言笑,只披著衣,端著杯盞,一口口地飲著羹湯。

  若是換成從前,一個男人隔三差五地在自己的門前晃,楚琳琅定然疑心是自己美貌惹的禍,引來了想要佔便宜的狂蜂浪蝶。

  可這一天兩次登門的不是別人,是這位寧可跳船,也絕不與閨秀沾邊,疑似隱疾嚴重的司徒大人。

  他為人謀算,可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於是楚琳琅耐心陪坐一旁,待司徒晟飲了一盞,臉色似乎緩和了不少,才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我的丫鬟做事毛手毛腳,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司徒晟垂著眼眸道:「不關她的事兒,是我晨時吃壞了東西。」

  說到這,他揮手讓觀棋拿了一張單子:「上午看見你時,就想將這單子給你,只是臨時想起有急事,便先回了官署一趟。方才路過這裡,便想著順便給你送來。」

  楚琳琅展開一看,原來是長生庫代賣的一些家私名冊單子。

  這京城長生庫有著特殊門路,可以代賣國庫收繳查抄各個府宅的物件,雖然都是二手貨,卻有許多市面上見不到的好東西。

  司徒晟解釋道:「長生庫裡有些用久的家私比市面上全新的要便宜很多,你拿著這單子,就可以找城西長生庫的管事,看看有沒有價錢合適的桌椅家私,暫且買來用。」

  這些抵押質庫代賣的可都是大宅門裡查抄家私,豈止是便宜,簡直都能淘到寶。

  往往在叫價質賣前,就被各府有門路的人買走了,壓根輪不到平頭百姓叫價。

  楚琳琅一時不敢相信,司徒晟居然這麼好心。

  司徒晟淡淡道:「別想著發財佔便宜。那裡太好的東西你買不到,也買不起,老實選點便宜的柳木桌椅就是了。那些東西質庫看不上,都堆著當柴燒,一般給幾個銅板就賤價處理,權當送人了。」

  楚琳琅看看自己現在家徒四壁的屋宅,的確連像樣的桌椅條凳都沒有。就連那日司徒晟在她家飲茶,也是蹲坐在洗衣的小木凳上喝的……

  他的心也太細了,居然想著給她這個……

  不過拿出單子的觀棋很是不樂意,小聲嘀咕著:「大人,您新分的府上也四壁空空,這可是主理大人特意給你尋來的方便,給了她,您今晚又要在門板上睡……」

  他還沒說完,司徒晟一個冷冷眼神過來,拉著長音:「觀棋——」

  觀棋表示明白,不服氣地回到:「不語——」

  說完便將自己的嘴巴一拉,表示就此封口不言。

  楚琳琅這才恍然,原來他小廝的名字是這麼得來的。看來少卿大人很不耐自己的小廝太話嘮,起個名字都是警醒!

  不過觀棋被趕到屋外,嘴卻不閒著,蹲在漿洗司徒晟衣服的冬雪身邊,嘮嘮叨叨地就將大人遭受的不平說了個遍。

  原來周隨安的那處木魚巷的亮堂宅子,原本是應該分給司徒晟的。

  只是當初謝悠然磨著她姐夫,非要給六品的周隨安提一提品階待遇。

  可新入京各個品階官員的府宅都分好了,臨時掉換肯定要生口角是非。

  六殿下當時還沒跟司徒晟鬧掰,就將這事兒說給了司徒晟聽,結果司徒晟毫不猶豫,便將自己分得的屋宅,跟周大人的調換了一下。

  司徒晟當時的原話就是,周通判家人口多,有老有小,住木魚巷子的大宅子會方便些。他一個光棍漢,住在哪裡都一樣。

  可是周隨安原本該得的房,乃是個被抄家官員的閒置多年的房產。

  這房子年久失修,屋院裡都搬空了,沒有家私桌椅,若不投些銀子,壓根住不了人。

  偏偏司徒大人奉行節儉,壓根不打算請工匠修繕。這些日子來,每到休息的時候,觀棋就拎著錘子與大人在屋裡縫縫補補。

  後來大理寺卿劉大人看他的得力幹將過得這般拮據,便要了一張長生庫的單子給司徒晟,讓他去添置些家當。

  結果少卿大人慈善慷慨,轉身又將這單子送給了鬧和離的郎中夫人。

  用觀棋的原話說,難道我們大人上輩子欠了你們周家的?

  待那主僕二人走後,冬雪將這些話學給琳琅聽,她這才恍然周隨安那處體面宅子的由來。

  如此一來,桌子上的那單子,便價值千金了。

  楚琳琅發現自己真是有些看不透司徒晟其人了。畢竟周隨安有什麼可討好利用的?司徒晟為何這般大度,幾次三番地幫襯?

  不過男人間的友誼向來玄妙,萬一司徒晟覺得跟周隨安一見如故,是一對管鮑之交也說不定。

  他如此愛屋及烏,不計前嫌,連帶照顧友人的下堂妻,真是又一位能載入史書的賢者!

  楚琳琅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個人也並非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時時算計,在許多小事情上,他簡直慷慨大度得令人咋舌!

  這等難尋的便宜,她可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只是去長生庫挑選物件的時候,楚琳琅多帶了一包銀子。

  畢竟人得懂得投桃報李啊!

  在給自己挑選完了不太值錢的柳木家具後,她又特意挑了一套半新不舊的桐木大床,和其他簡單些的木床,又配了些雅致的桌子、衣服箱子,外帶一套藤木躺椅,用了一輛牛車,都運到了大理寺的門口。

  觀棋正在外面,看楚夫人拉來這一車東西,不禁有些傻眼。

  聽到她說,這是特意給司徒大人買的後,又是眉開眼笑,大呼夫人還算有良心。

  不過他正當值,而大人又在跟同僚商議事情,一時走脫不開,煩請夫人好人做到底,就著這車,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去吧。

  楚琳琅閒來無事,倒是很願意幫這個忙。

  當她聽到他就住在城南的集萃巷時,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難怪他那日極力建議自己搬到集萃巷,還說那的治安好。可不好嗎?感情大理寺少卿大人就在巷子裡鎮宅呢!

  等到家私運到,楚琳琅按照觀棋的話,在大門旁的一塊墊腳石下找到了銅鑰匙,將屋宅大門打開,才發現觀棋之前哭窮,真是一點也不誇張。

  就這亂七八糟的舊屋子,只他們主僕兩個人,怕到入冬了都糊不完漏風的窗戶紙。

  這位司徒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小時窮怕了,處處捨不得花錢。

  他身穿舊衣就不說了,家裡連個灑掃看門的老僕都不請,就將門鑰匙往石頭下一放,還真是家徒四壁,不怕賊偷啊!

  在搬家具的功夫,楚琳琅在宅子裡外轉了幾圈,越發看不下去。

  就算是光棍懶漢過日子,也沒這麼糊弄的啊!

  最後她想了想,決定再次投桃報李,隆重還司徒晟一份人情,便掏了些銅板給夏荷,讓她在街口的雜貨鋪子裡買來裱糊用的窗紙,清漆,蜂蠟一類。

  然後琳琅在廚房裡翻找出麵,加了水,又加入一點點蜂蠟煮成黏稠的漿糊。

  一切都準備就緒,楚琳琅尋了根繩子充當襻膊,固定好寬大的衣袖,帶著冬雪和夏荷開始裡裡外外地打掃,鋪貼窗紙……

  當司徒晟趕回來時,剛入巷子口,就看到自己那昔日清冷的院子上空冒起來了炊煙。

  等進門時,主僕二人俱是一愣。

  只見原本還長滿雜草的院子,就一下午的功夫,就剃頭了似的乾淨。有些破舊的窗戶也被翻新,不但貼著刷好了防水蜜蠟的窗紙,窗框還刷了一層清漆。

  待走進廳堂裡,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已經擺了整齊桌椅,不知誰還尋了塊湛藍的布,做了幾個小墊子繫在椅子上,坐上去軟綿綿的。

  而桌子上已經擺了幾樣熱炒的小菜,聞著味道便覺得不錯。

  就在這時,司徒晟的身後有人說話:「司徒大人回來啦?趕快洗手,等花雕釀鴨腿炸好了,就可以吃飯了。」

  只見琳琅用小墊子同色的藍布包頭,宛如仙女下凡塵,挽著衣袖子端著一盤豆豉青菜炒蛋,笑吟吟走了進來。

  觀棋跟主子過的都是潦倒光棍漢的日子,從來不開火做飯的。現在看著桌上五六道熱騰騰的家常菜,他手裡剛買的素餡炊餅頓時不香了。

  司徒晟雖然聽說楚琳琅來給他送桌椅家私,但他回來的太晚,本以為她早就走了。

  也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領著兩個丫鬟,替他收拾了屋院,還為他做了晚飯。

  所以當楚琳琅擺好菜,盛好飯,很自然地招呼著他坐下一起吃飯的時候,一向城府甚深的司徒大人難得有些冒傻氣,居然愣愣地問:「你……要在這吃飯?」

  楚琳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爺啊!她搭銀子,費氣力,又是買菜又是生火,累得半死。

  可這廝不說一聲感謝就算了,還想做完飯就攆她走人?

  所以她趕緊夾了一個鴨腿放入自己的碗裡,先不客氣地大咬一口,然後笑吟吟抬頭含糊道:「這時辰,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我就在這湊合一頓……哎呀,大人快坐,一會菜要涼了!我看你家人少,桌子也不夠,就讓夏荷她們同在一桌吃吧,不然她們一會熱菜,還得浪費一捆柴。」

  說完之後,她又招呼著兩個丫鬟一起上桌,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開什麼玩笑?雖則是表達感激,可她現在自立門院,銀子花銷不輕鬆,哪有做完一桌子菜,不吃就回去的道理?

  她今天可是荷包大出血了,不光要吃,還要多吃些,這才能回些本錢呢!

  這主僕同桌,並不合規矩,但是司徒大人窮得叮噹響的家裡,也不像是有狗屁規矩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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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誰要改嫁

  看著楚琳琅這麼不客氣,司徒大人難得的傻氣也逐漸消散。

  他在水井邊洗了手,便從容坐下,端起了飯碗,然後對一旁饞涎欲滴的觀棋道:「你也來一起吃吧。」

  觀棋正等這句話呢,忙不迭上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塊燒肉入口。

  嗯,不錯,入口即化,軟爛極了,竟然有幾分連州酒樓的味道!那蛋也炒得好吃,配炊餅正好!

  於是在這不大的廳堂裡,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家,主僕不分地湊合吃了一頓。

  夏荷和冬雪從來沒跟主子一起吃過飯,都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

  而楚琳琅嫁到周家後,在婆婆面前吃飯講究些規矩,遇上宴客一類,寧可不吃,也得維持官夫人的優雅。可如今在司徒大人面前,她倒是懶得裝了,只埋頭吃飯,下筷子只顧著狠準穩。

  司徒晟吃得不多,看著楚夫人愛吃哪盤菜,他就會動動盤子,將菜往勞苦功高的楚氏那裡挪挪。

  跟楚琳琅有得拼的,就只剩下觀棋了,他今天跟大人當差,誤了飯點,吃起來狼吞虎咽,配著自己買的炊餅,腮幫子甩得可香了。

  當觀棋舉著筷子夾向最後一隻鴨腿的時候,桌下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下。

  不知所謂地抬頭看時,突然發現主子淡然瞟了他一眼,遲疑之間,那鴨腿就被楚琳琅一筷子給夾走了。

  她一臉從容地將鴨肉剔下來,卻分給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

  這又讓觀棋大為吃味,覺得一樣是奴才,怎麼自家主子這麼不疼他呢!

  待吃完了飯,司徒晟總算撿拾起待客之道,親自燒水,給楚琳琅沏了清茶來品。

  這位司徒大人,吃住不甚講究,卻在茶道上很下功夫。擺在桌案上的茶具雖然只是普通的紫砂壺茶盞,可看著盤得油亮光滑的表面,足見平日被人時時拿來用。

  司徒晟沏茶行雲流水,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順暢。就連不懂鑑賞的楚琳琅也看直了眼。

  這些高雅名堂,好像周隨安都不大懂,可是司徒晟做起來卻從容雅致,自然極了。

  楚琳琅想起夏荷說過,瘟生那瘋娘原是高門大戶女子,看來是不假,所以再怎麼落魄,曾經的官家子弟骨子裡都有難以磨滅的氣度。

  司徒晟沏好了茶,便遞給了楚琳琅一盅。楚琳琅小口品酌了一下,不由得點頭。

  難怪文人們就愛擺弄這些小茶盅,這麼精心一品,味道的確跟大碗的茶不一樣。

  不過窗紙糊完了,飯也吃了,茶也飲了,這時辰更是不早了,她也不宜久留,就此與君別過就要打道回府。

  就在要起身的功夫,大門處突然有車馬喧囂,緊接著便是咚咚敲門的聲音:「司徒大人可在家?」

  大理寺少卿的應酬真忙,這麼晚了還有訪客。可是楚琳琅卻不宜讓人撞見她跟司徒大人在私宅共處。

  畢竟她還沒有和離,掛著周家婦人的名頭,若是被人撞見,傳到周家耳中引起誤會,反而多事了。

  可這宅院的後門被亂堆的雜物堵住,一時也打不開啊。

  司徒晟示意她莫慌,可以去隔壁偏房避一避。

  當楚琳琅領著兩個丫鬟躲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時,不由得啞然失笑——好心來送家具,怎麼反而有幾分被捉姦的味道了呢?

  就在這時,府宅大門已經被觀棋打開,就聽聞爽朗的男聲笑道:「少卿大人的府宅子可真難找,我方才差點迷路了呢。」

  楚琳琅隔著房門,只聽司徒晟穩穩回道:「不知四殿下親臨,卑職有失遠迎。」

  看來司徒晟如今真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這麼晚了,堂堂四皇子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接下來就是一堆打官腔的客套寒暄。

  看來四皇子很是感念緝拿刺客那一夜,司徒晟肯手下留情,替他兵營的人放水。

  不然那個人若被拿住,再受人指使隨口胡說些什麼,必定要被太子殿下咬死,說是他派人行刺的。

  畢竟那刺客曾經是他的舊日親隨,如此明晃晃栽贓的人選,怎麼看都像是他行刺皇兄。

  至於司徒晟之前幫助老六扳倒了叔父泰王,進而連累他母妃入冷宮的舊怨,四皇子絕口不提,甚是關切著司徒大人的冷暖,看樣子是要送些管事僕役給司徒晟。

  四皇子如今失勢,雖然陛下依然留著他做事,可風頭不再似從前。

  所以夾著尾巴做人之餘,四皇子難免要重新物色堪用之人,想法子再度起勢。

  而這父皇新近重用的臣子司徒晟,雖然寒流出身,表面看起來硬邦邦不知變通,彷佛忠君孤臣一般,但依著四皇子劉鎮看來,他其實油滑聰明得很。

  既然司徒晟已經跟老六鬧僵,又不曾傾靠太子,他不妨主動示好,試探一下,看看此人以後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聽到了四皇子的建議,司徒晟穩穩道:「四皇子的好意,卑職心領了,只是家中已經請了僕人,俸祿有限,養不了這麼多人……」

  聽聞此話,劉鎮反駁道:「你身為五品大員,可家裡只有一個小廝哪夠?錢銀的事情,大人不必擔心,我送的這些人都是死契,他們的月例也不必你出,不過添幾碗飯而已,花不了太多錢。」

  說完,他揮了揮手,不一會院子裡就站入了一個管事,三個侍女丫鬟。

  四皇子劉鎮是有備而來,他老早就打聽清楚了,司徒晟家中並無管事僕役。今日他親自將人送來,司徒晟就算想推拒,也推拒不了。

  只要司徒晟將人留下,就此他和司徒大人便有了些千絲萬縷的聯繫。

  司徒晟已經為了他,得罪了太子,又跟老六交惡。總不好自己將路走死,再得罪陛下另一個兒子吧?

  陛下年事已高,司徒晟若是聰明人,當明白從龍之功的重要。

  所以就在司徒晟表示真的已經請人之後,劉鎮輕笑道:「若是請了人,怎麼半天不見人奉茶?司徒大人,您搪塞我也太不走心了吧?怎麼?本王的一片好心賞你幾個人,是要卿之性命?」

  司徒晟垂下眼眸,正想著如何推拒時,只聽不遠處的偏房裡傳來了女子清朗動靜:「大人,奴婢方才睡著了,可是廳上來了客人?奴婢這就穿衣服出去備茶!」

  司徒晟一愣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高聲道:「管事既然已經睡下,就不必起了,只讓丫鬟待客就是!」

  不大一會的功夫,冬雪和夏荷兩個丫鬟就木著臉出了屋子,從廚房端了熱水茶杯進了廳。

  司徒晟穩穩道:「皇子殿下明鑑,卑職真是已經請了管事,還買了丫鬟。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屋舍簡陋,住不下太多人,還請見諒。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領就是了……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熬夜,若四殿下還有事情,不妨留待明日朝上去說。」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微笑看著四殿下。

  如此明顯趕客,再沉的屁股也坐不下了。四皇子目光陰沉地打量著突然冒出的兩個丫頭,心知沒法再強留人。

  他也並不想跟司徒晟扯破臉,畢竟司徒晟現在是父皇眼前的紅人,就算拉攏人,也要從長計議。

  可是被人如此打臉拒絕,到底是怏怏不快,那臉也陰沉似鍋底。

  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四皇子的臉色,只是一邊在前引路,一邊淡淡道:「聽聞四殿下善鳧水,當知在大江大河中,應順勢而為,切莫逆流而上。如今浪大,殿下韜光隱晦,當真是明哲也。可也要懂得,這氣力要使在該使之處,不該用在卑職這窮巷陋室裡……」

  劉鎮腦子轉得快,一下子聽出了這位司徒大人意有所指,他不由得定住了身子,探究問道:「您的意思……」

  司徒晟依舊淡然表情,只是淡淡道:「年歲大的人都念舊,衣不如新,可人卻不如舊。四殿下當仔細想想,為何官家待您之期許,與其他皇子不同。依著卑職看,您莫要再白用氣力在朝堂上……」

  劉鎮的表情一愣,眼睛也逐漸圓瞪。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司徒晟的意思。

  陛下的皇子眾多,他之所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最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母妃深得陛下寵愛。

  可惜他當初一時心急,竟然錯靠了泰王這棵大樹,本以為就可以穩住朝綱,積攢人脈。哪想到卻遭了逆王牽連,落得滿盤皆輸。

  如今,他的母妃靜妃受牽連被貶冷宮,而他在朝中也如過街老鼠,除了幾個親隨,百官避之不及。

  本以為這司徒晟也是勢利眼,才如此不給他情面,可他方才之言,分明已有所指,在點撥著他啊!

  父皇人老念舊?不費氣力在朝堂?那是要他花氣力在宮中了……

  想到這,四皇子茅塞頓開,忍不住朝著司徒晟抱拳拘禮:「先生!您當真是大才!」

  於是他再不顧給司徒晟臉子,只一臉誠懇地談到過幾日宴飲的事情,邀請司徒大人務必到場,便帶著那些僕役告辭而去了。

  等人走乾淨了,司徒晟這才打開偏房的門,楚琳琅正閒坐在條凳上嗑瓜子。

  見他進來,琳琅這才拍拍手裡的瓜子皮道:「好了,時辰真是不早了,既然大人要早睡,奴家也就告辭了。」

  司徒晟抿了抿嘴,道:「謝謝夫人方才出聲幫我解圍,只是……你如此太不謹慎,萬一他看到你,你的名聲何在?」

  楚琳琅沒想到自己好心幫他,他居然還訓起自己來了。

  她瞟了司徒晟一眼:「因為我知道您腦筋靈光,就算事前沒有串詞,也絕對能應付過去,不會叫我拋頭露面啊!再說了,我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只是別帶累大人,落得沾花惹草的名聲就好。」

  如今聽來,還真是她多餘了。這位司徒大人可是個哄人的高手,明明撅了那位四殿下的面子,但僅憑著雲裡霧裡的幾句話,就哄得那位樂呵呵地走了。

  這等玩弄人心於股掌間的本事,還真是高妙!

  聽她這般以「下堂婦」自嘲,司徒晟的濃眉蹙了蹙,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是忍住了,只是道:「天太晚了,我送你們回去。」

  說完,便不容拒絕地讓觀棋去取燈籠去了。

  於是在夜幕低垂時,司徒晟一路踏著晚霜,將楚琳琅送回去。

  如今深秋將要入冬,早晚溫差甚大,楚琳琅穿得不算太薄,但是到了夜裡也冷得打起哆嗦。她也是沒料到自己會耽擱這麼久,連像樣的厚披風都沒帶。

  她離了周家後,也沒有自己的馬車,外出用起衣物也不方便……

  她心裡正想著,突然一件泛著皂角清香的大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琳琅啞然回頭看,才發現司徒晟將他黑色的斗篷給了自己。

  這可怎麼使得?楚琳琅連忙要脫下,嘴裡還喃喃著這樣不好。

  司徒晟聽了清冷道:「披件衣服,失不了名節。而且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難道凍壞了花錢買湯藥喝就好?」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這廝就愛拿她說過的話來堵嘴。

  不過他說的在理,湯藥可是很費錢呢。她現在手頭緊可不能再多花費了。

  這件黑氅雖然舊了些,但是還帶著它主人的體溫,披在身上溫暖極了。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緩緩道:「我這幾日在想,你如此堅定和離,可是你的女兒周家未必肯放手,她還年幼,離不開母親,要不要我幫你想些辦法……」

  楚琳琅苦笑打斷:「不必了,還是跟著親人好,何必叫她跟著我受苦。」

  司徒晟頓了頓:「父母和離,兒女寄養在母親那的也很多,不如我與周隨安說,讓他同意先放在你那裡,以後待她大了嫁人時再回周家……」

  楚琳琅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跟周隨安緣盡,小鳶兒卻無辜,她不想戳破鳶兒並非自己親生的事實,讓這孩子背負私生女的名頭。

  所以她再次謝絕他好意:「她有祖母父親疼愛,以後也會有新的嫡母,還是不必帶出來的好……」

  司徒晟的濃眉緊蹙,似乎忍了忍,還是硬冷說道:「你是怕帶不走她,還是怕帶著孩子影響你以後改嫁?你也不想想,一個孩子沒了親娘,家裡還會有誰疼她!」

  楚琳琅沒料想從這位大人的嘴裡聽到這麼情緒濃烈的指責,不由得停下腳步,錯愕看向司徒晟道:「司徒大人,你……」

  而司徒晟也察覺到自己失態了。畢竟眼下說的是楚琳琅的女兒,並非是曾經年幼的他……

  前面就是胡同口,而兩個人的話題也成功說僵了。

  司徒晟就此停住,沖她拱了拱手,便冷硬轉身,不歡而散。

  楚琳琅最恨人對她冷熱無常,直沖這司徒晟的背影恨恨嘟囔了一句:「狗屁的改嫁!當你們男人的褲子裡藏著海底珍寶?好不容易甩了一個,還要繼續撈下個?」

  等楚琳琅領著兩個丫頭來到了大門前,正準備掏鑰匙開門,突然旁邊的陰暗處傳來怒氣滔天的聲音:「他是何人!你為何要跟他深夜晚歸?」

  琳琅嚇得一哆嗦,定身一看,才發現是周隨安怒氣滔天地在跟自己說話。

  她不禁皺眉:「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天太黑,更何況又下起了霧,離得有些遠。周隨安並沒有看清方才陪在楚琳琅身邊的是誰,但這並不耽誤他朝著楚琳琅發火:「你也知晚了?為何還要跟男子同行?他到底是誰?」

  楚琳琅並不回答,只是問:「你與母親商量好了嗎?何時簽定和離書?」

  周隨安從來沒有發現這楚氏這般氣人,她向來都是很能讓自己省心的。可如今他還沒給和離書呢,她就隨隨便便與男子夜游而歸。

  而且……方才他順著門縫往院子裡看,居然發現院子裡晾衣架上還晾著男人的衣服!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是如此水性楊花之人!

  楚琳琅聽他指控,明白了,他一定是看到冬雪洗的那件司徒晟的衫。

  她只淡淡道:「家裡都是女眷,怕遭賊,所以掛件男衣嚇唬人用……那位的肚子不等人,你也要快些,若是沒有別的問題,明日便可請保人見證,你我將文書簽了吧。」

  周隨安卻並不信她的解釋,眼睛裡慢慢泛起了紅,方才的那一幕,讓他的牙根都冒酸氣。

  他咬牙問:「楚琳琅,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這麼堅決和離,到底是生我的氣,還是早在外面,跟什麼野男人勾搭上了。謝家的安姨母說得沒錯,豈能容你予取予求……哎呀,說話便說話,你……你這是要幹什麼?」

  原來周隨安話剛說到一半,楚琳琅突然四下尋看,然後操起了鄰居放在門口用來挑糞桶的扁擔,朝著周隨安的後背就狠狠拍去。

  周隨安猝不及防,被拍得趔趄,連忙護著腦袋躲避。

  楚琳琅今日連著被兩個男人指責德行有虧,心裡正是憋氣,兩條纖細的胳膊揮舞著扁擔虎虎生風。

  一邊打,她還一邊磨牙狠狠念叨著:「我叫你一口一個野男人!我讓你一嘴一個勾搭上!」

  周隨安從小到大都被趙氏寵溺養大,哪受過這樣的打?

  更何況打他的人,竟然還是昔日敬他為天的娘子!

  一時間也說不上是後背疼,還是男兒的自尊更疼。

  他只能靠牆抱頭氣恨道:「琳琅,你怎麼能這樣,你曾說過無論多難,都會一直陪我走下去的!」

  他的眼角含淚,委屈說話的樣子,依稀還能辨出他曾是她昔日愛慕的周家少年郎。

  楚琳琅終於歇了手,仰天淒慘一笑:「是呀,我是說過,可是君不願再與我同路,我又能如何……」

  周隨安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堅定的光,終於絕望地明白:他的妻,真是下定決心要與他和離了。

  這幾日,謝家與六皇子那邊都在不斷派人施壓,讓他們將鋪子抵償給楚氏,盡快了解了此事。

  就連愛財如命的趙氏,在權衡利弊,考量了兒子的前程後,也痛下決心,捨了那兩間鋪。

  只有周隨安還存著一時幻想,指望著琳琅能回心轉意。

  他的後背火辣辣的疼,倒也是疼醒了。

  他知道,自己跟楚琳琅的夫妻之緣真的到頭了。

  ……想著謝家這幾日往來頻繁的那位姨母與母親商議的最後結果,周隨安暗自握了握拳頭:楚琳琅,你太絕情,休怪我不仁!

  事已至此,不如早些了結,謝二小姐的肚子,已是不能等了。

  想到這,他狼狽站直身子,冷冷道:「我母親已經點頭同意,你明晚便可來我府上將你我的事情了結。只是……你到時候可別後悔!」

  這是周隨安第一次心甘情願地說出願意與她和離的話。

  楚琳琅懶得搭理他話裡的暗示,將扁擔放回去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宅院。

  說來也是湊巧。和離的這日,竟然也是琳琅的二十四生辰,算起來,她和周隨安的姻緣也到了八載。

  沒想到,他們倆夫妻一場,沒等到白頭攜手,卻是這般緣散了。

  清晨時,下起了紛飛小雪,夏荷給大姑娘煮了紅皮的雞蛋,又扯了一碗長壽麵,算是慶生了。

  楚琳琅吃完了麵,便搖著龜殼晃啷響,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

  夏荷以為她是心傷,其實她一直在琢磨著昨晚周隨安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謝家姨母說的真沒錯……」

  她在寂州的時候,是常跟六王妃和謝家老夫人聊天的。婦人在一起,有時候將話扯遠了,也會帶出一兩句本家姨母來。

  聽說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燈。

  這等家醜,謝家人都不敢露頭,只讓六王妃出面震懾住她。一個拐彎的姨母,怎麼突然跑到周家去呢?

  她經歷過的事兒,是一般女兒家沒經歷過的。畢竟有幾個女孩差點被親爹綁住塞入婚轎子呢?

  這些經歷讓楚琳琅在沒有安全感時,就會敏感得有些草木皆兵。

  楚琳琅想了又想,算了算自己手頭的銀子,揮手讓冬雪拿去,在附近的鏢局子裡雇兩個人來,只挑那長得最凶悍,塊頭最大的,最好是聽不懂官話的關外人。

  另外再去城西破廟,看看那裡有多少乞丐……

  正準備的功夫,大姐夫與姐姐楚金銀卻來找她了。原來楚金銀聽聞妹妹離家住了,便去了周家一趟,原本準備勸和。

  誰知她從妹夫的嘴裡才知道,今晚兩人就準備將文書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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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別再回來

  楚金銀這才知道原來是妹妹早就立意和離。

  這鬧得她坐臥不定,疑心是自己的話攪和得妹妹與妹夫和離。於是她又帶著丈夫,趕著來看看妹妹,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斡旋餘地。

  楚琳琅卻拍了拍她的手,說不準備麻煩姐姐的,既然趕上了,不妨也跟著去做個見證,兩家就此圓滿了結。

  楚金銀勸不動她,無奈搖頭。父母都不在身邊,庶妹有事自己從小拿慣主意的,誰也做不了她的主。只能拉著丈夫跟著琳琅一起去了周家。

  在路上時,陪著琳琅一起來的夏荷偷偷問琳琅:「要不要知會少卿大人一聲,請他來做個憑證?」

  楚琳琅想想昨晚兩個人的不歡而散,搖了搖頭。

  她跟司徒大人還沒到這樣的交情。再說,這事兒裡夾雜著周謝兩家不可說的醜聞,她把司徒晟拉扯進來,以後他還如何與謝勝和周隨安同朝為官?

  她雖不通筆墨,卻也沒有做出這沒眼色事情的道理。

  等到了周家,廳堂裡坐著的除了趙氏母子,竟然還有面生的中年女子。

  趙氏只含糊說她是周家的一位遠親。

  可楚琳琅冷眼看著她通身的打扮,還有說話時那純正的京腔,倒是隱約猜出了她是誰。

  買賣不成仁義在,楚琳琅簡單客套地跟趙氏施禮,便準備拿筆簽下和離書。

  可就在這時,一直繃著臉的趙氏卻說:「不必你簽了,隨安已經寫好了。」

  說完,她就讓周隨安將放在桌子上的一張紙遞給了楚琳琅。

  楚琳琅定睛一看——卻是忍不住笑了。

  這壓根就不是和離書,而是周隨安簽好了名姓,按好了手印的休書一封!

  雖然都是夫妻分離,但「和離」與「休妻」是截然不同的兩檔事情。

  若和離,只是夫妻感情不睦,一別兩寬,各奔前程。

  可是若休妻,便是女子的品行不檢點,被夫家厭棄,有的甚至連嫁妝都拿不走。背著這樣的名頭,女子以後再嫁都難了。

  楚琳琅看著上面周隨安的簽字,慢慢抬起頭,徑自問:「你這是何意?」

  可周隨安並不回答,只在圈椅上側坐著身子,恍如去世一動不動,只低低垂下頭,連看都不看楚琳琅,任著母親趙氏與她交涉。

  趙氏的臉繃得老緊:「琳琅,你入了我們周家這麼多年,我們母子自問不曾虧待過你。可是你捫心自問,當得起周家的兒媳婦嗎?如今你和隨安的緣分散了,領了休書,便各自安好吧。」

  那休書寫得明白,楚琳琅的罪狀是七出中的「無子」和「妒忌」,還有不敬婆母。秉著這三條,楚氏到哪裡告都不怕。

  既然是休妻,那她也甭想拿走嫁妝產業,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楚金銀從妹妹那已經聽出了原委,聽到周家如此擠兌妹妹,立刻氣憤道:「你們家還真是飽讀詩書,竟能做出如此不要臉之事!明明是周隨安行為不檢,搞大了良家未婚女子的肚子,怎麼到頭來,卻是我妹妹背負罵名?你們講也不講道理?」

  趙氏被楚金銀罵得臉緊,不好開口,就在這時,那個面生的婦人卻冷笑一聲道:「你是楚琳琅的姐姐吧?說話可要謹慎些!聽聞你相公正在河道做著糧食買賣,他應該是與我侄兒蘇峰常打交道。」

  原來這女人正是謝將軍夫人蘇氏的嫡親妹妹,是謝悠然的親姨母。她說的那個侄兒,也正好管著河運,是大姐夫須得時時用銀子打點的上峰官員。

  她這一句趾高氣昂的話,立刻掐滅了楚金銀的聲音,再不敢與這婦人對峙。

  說起來,這讓周家出休書的主意,正是這位安姨母想出的。

  當初安姨母從姐姐那聽聞了謝家的熱鬧事兒,便拍著大腿,直說這事兒可不能這麼辦,

  可是姐夫謝勝向來看不上她,也懶得搭她的話。

  於是安姨母回身便給自己的姐姐吹風:所謂人嘴兩張皮,那個楚氏打包票說只要拿了鋪子和銀子,她就能給謝二小姐保密,只有傻子才信這話。

  楚氏婦人這般厲害,竟然敢拿捏周、謝兩府,以後又怎麼肯輕易鬆開這大好的把柄?

  蘇夫人聽得心中一翻,忙問該如何做,才能保全了女兒的名聲?

  這位安姨母夫家妻妾眾多,也是個慣會用伎倆的鐵腕婦人,當下就跟姐姐道,若是信得過,這事兒便全交給她來辦。

  而後,這位安姨母便頂著謝家的名頭,來到周家,跟趙氏商議了幾次。

  按著這位安夫人的意思,鋪子和銀子都不必給楚氏,直接將她休出去就是了!

  她若是撒潑哭鬧,就將她的嘴堵上,捆住關押起來,再送出京去,看她如何敗壞謝周兩家的名聲!

  總之,楚氏想要帶著好名聲和離,是萬萬不能!只有她被休了,才能保全周隨安的名聲,免了富貴拋棄發妻的臭名聲。

  楚氏只要被休,便是污了名頭。她以後若再到處宣揚周隨安與謝悠然婚前有染,那便是楚氏因妒生恨,潑前夫的髒水,污蔑官眷名聲。

  若她這麼做,兩家也不必害怕。偌大的京城,還整治不了一個遠嫁異地的小婦人?

  到時候,只要將謝氏拿入官府,再告她個污蔑前夫,攀附高門小姐的罪名。她鋃鐺入獄,到那時,周家連休妻都不必了,直接就能出一份義絕書,打得楚氏刁婦永世不得翻身!

  這些話,安姨母說話很直白,就是讓這小婦人知道,今晚是她替謝周兩家主持公道。兩條路擺在楚琳琅的面前,就看她怎麼選。

  再說了,周家也夠仁厚,已經出錢替她備好了船,只要她拿了休書踏出周家的門,便可以送她回轉江口楚家。

  周家安全將她送回娘家,也算仁至義盡。只要楚琳琅識時務,不要再妄想攀附別人,自可悠然安度餘生。

  要不然鬧起來,她一個小婦人的下場可不會太好!

  這一席話,聽得一旁的夏荷都氣得渾身發抖,不敢想像天底下竟然有這樣顛倒是非黑白的毒婦!而楚金銀也是被氣得不輕,可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丈夫鉗著胳膊瞪著眼,給止住了。

  楚琳琅倒是鎮定,只是上下打量著這口若懸河的安夫人,總算是鬧明白其中的彎繞了。

  她看著腦袋快垂到褲子裡的周隨安,只是冷笑了數聲——他們母子真是好算計啊,這是不放心她在京城,不但要敗壞她的名聲,還要將她押解回老家!

  若真回了娘家,依著她父親楚淮勝的德行,只怕自己不過半月就又要被送人了。

  看這架勢,她若不答應,這安夫人打算當場就將她給捆上船了。

  不過也難怪這安夫人有恃無恐,畢竟她軟弱可欺,帶來的大姐夫顯然也不頂用的。

  眼看著大姐夫跟這位姨母說小話越發地軟,顯然她那個侄兒正拿捏住了姐夫。

  這是拿準了她的脈,捏著她不得不就範啊!

  而那安夫人受著大姐夫的言語奉承,臉上的笑也越發囂張,一副勝券在握的張狂。

  想到這,楚琳琅背靠著圈椅,穩穩笑道:「謝家賠給我的銀子,應該都到了安夫人你的手裡吧?」

  楚琳琅這話是猜的,因為按照司徒晟所說,謝老將軍的為人還算周正,而那六王妃也不會是拿言語誑騙人的狠毒婦人,既然是已經說好的事情,為何臨時變卦,還是這麼下作的路數?

  所以她大膽猜測周家這窮凶極惡的架勢,是這位安夫人的主意。

  世人熙攘皆為利,她這麼下氣力,甚至不怕因此洩露了二小姐的醜聞,肯定要獲的利也不少。趙家的鋪子她拿不到,那麼如此行事,就是要貪謝家的銀了。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安夫人的臉色都變了,眼睛裡冒出的都是凶光。

  楚琳琅心下大定,知道自己蒙對了。

  這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沒想到她跟謝家、六王妃商量好的事情,卻折在了這位半路想打秋風的姨母手上。

  聽了這話,趙氏卻一臉疑惑,顯然並不知謝家同意給楚琳琅出銀子的事情。

  安夫人不想讓楚琳琅再洩了她的小算盤,臉色一沉:「什麼銀子!我姐夫乃堂堂將軍,豈能受了你這小婦要挾?來人!將她捆了!一會丟到船上去!」

  看來這婦人敬酒不想吃,只想吃罰酒,那麼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眼見著這些人要對妹妹不客氣,楚金銀急了,撲過來護住了妹妹,而大姐夫雖然不敢得罪祝這位安夫人,也硬著頭皮拼命說好話,說不必這般大動干戈。

  不過就在幾個家丁擁過來時,楚琳琅身後兩個一直低頭的家丁,卻突然一下子跳到了前面,抽掉手裡的布包,露出兩把環刀咣啷作響,哇哇怪叫,說著聽不懂的關外口音,沖著人罵。

  楚琳琅從懷裡掏出一把油紙包著的菜刀,撩起裙擺,單腳踩著椅子,將刀狠狠砍在了桌面上,然後挑著細眉揚聲喝道:「屋裡的給我聽好了,有一個算一個,今天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管叫她肚子開口,腸子見見天日!」

  安夫人壓根沒想到,這楚氏今晚居然還備了武行當,一時間也傻了眼,只厲聲道:「你當這是哪兒啊!這是天子腳下,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不怕官兵來抓!」

  楚琳琅單手拔出菜刀,冷笑道:「見官好啊!我就怕你們不敢報官呢!到時候我也好鳴鳴怨鼓,叫滿京城的人都聽聽,究竟是堂堂五品謝家拿謊話誑騙我這個苦命人,還是不知從哪裡來的癩頭姨母,想要自己暗吃回扣,兩頭佔著好處,拿著自己懷孕外甥女的名聲當個屁!」

  那些圍上來的婆子家丁,都是這安夫人帶來的,他們平時在內院揚威,可哪見過這種動刀的陣仗?

  尤其是看那兩大漢一臉橫絲肉,鼻孔張得牛一般大,嚇得是連連倒退,誰也不肯上去前。畢竟每個月的月錢有限,還沒到能搏命的份兒!

  趙氏和周隨安也從來沒見過楚氏的這一面。嫁入周家這麼多年來,她在長輩前低眉順眼,恪守婦道,從來不曾嗆趙氏一句硬話。

  可如今,這楚琳琅突然舞刀弄槍的,那拉開的架勢滿是江湖豪橫之氣,一時也將他們母子震懾住了。

  至於大姐和大姐夫,也完全定住,搞不清自己的三妹要唱哪齣戲。

  安夫人沒料到整治個賣鹽的外鄉小婦,居然整出這麼多的刀光劍影,只嚇得躲在趙氏的後面,沖著那兩大漢厲高喝:「你們倆可知我是誰!我是官眷,我姐夫是堂堂五品將軍!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幫著她嚇唬人?」

  可惜這兩個壯漢是琳琅特意選的極品,壓根不通京話。安氏就算是王母娘娘都沒用。

  他們接的這一單,是保鏢單子,就是要保護好身後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的安全,誰敢動他們的鏢,只管揍下去就是了!

  所以安氏喊得凶,他們也跟著哇呀呀亂叫,手裡的大刀一頓亂砍,廳堂的椅子都七零八落了。

  趙氏都嚇軟了腿,被安夫人推著跪倒在地,拼命地喊:「有話都好好說,好好說,幹什麼打打殺殺的!」

  楚琳琅覺得差不多了,便揮手讓兩個關外保鏢住嘴。

  那安姨母方才跟她陳明了厲害,她這邊也得跟安姨母掰扯下道理。

  「這位安夫人,您若是為了求財,倒也無妨。我本也沒指望拿謝家的錢。畢竟這是賣丈夫的錢,我嫌髒!你拿去花用好了。可是周家的兩間鋪子,卻是我冰天雪地運貨,日裡夜裡撥拉算盤一點點拼出來的,憑什麼不給我!你們周家娘倆倒是撒泡尿低頭照照,憑著你們當初的兩床破鋪蓋,還有自以為是的清高,能賺下這份家業?對,我是出身卑微,也的確遠嫁無依無靠,可我敢拼命!你們敢嗎!還真覺得將我送走了,你們就能萬事大吉,繼續光鮮做人?不能夠!你們派個人去院子外看看,把我逼急了,你們謝周兩家會是什麼下場!」

  這一席話,說得周隨安面紅耳赤,再難裝死人。而趙氏則是又氣又愧,渾身亂哆嗦,眼看著要吃些藥丸救命。

  就在這時,門口有家丁匆匆來報,說是門口聚了一幫子乞丐,手裡拿著銅鑼棍子,冬雪正給他們發著告示傳單,說是大姑娘若是一會不能好好出來,他們就要在冬雪的帶領下,一邊敲鑼一邊喊口號,再滿城貼告示,告知大家謝周兩家未婚先孕的「喜訊」。

  這下子,連安姨母都坐不住了。

  她的確是存了貪下銀子的心思,反正整治了楚氏,替外甥女謝悠然保住兩間鋪子,就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到時候,她拿了謝家賠給楚琳琅的銀子,也只能算作跑腿的酬金,她貪得理直氣壯。

  可如果事情辦砸了,因為她逼急了楚氏,害得謝二大肚子的事情被鬧得滿城風雨……

  那就別說銀子了,她的那個暴脾氣姐夫只怕會提劍來追砍她。

  真是萬萬沒想到,這楚氏竟然是這麼難搞的刺頭,原本以為讓周隨安告訴她來簽和離,就能穩住她,再打她個措手不及。

  卻沒想到楚氏年歲不大,跟個油滑老江湖一般,做了這麼多的刁鑽準備!

  想到這,安夫人不待趙氏開口,就連忙將話往回拉,只面上帶笑說之前那些話,都是玩笑。周家寬和,就算兩個人情盡,但也會允許楚琳琅帶走自己那點子陪嫁奩產,除此之外,既然楚氏說兩個鋪子是她打點賺出來的,周家理應將兩間鋪子「送還」給她。

  說到這,安氏又轉身勸慰趙氏,讓她別太小氣,畢竟這樣傳出去周家還真是宅心仁厚,對下堂妻仁至義盡!

  只是安夫人指天發誓,謝家真的沒給她銀子,若是楚琳琅真的想要,也得寫個保證書,保證以後絕不攀附謝家女兒的名聲,如若違背,當以污蔑罪懲治。到時候,安姨母會以個人的名義,給楚氏一點車腳路費。

  安氏這番見風轉舵,卻氣壞了趙氏。合計著,聽了安氏的話,到頭來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依然要損失兩間鋪子,還被砸壞了滿屋子的家具,外帶自己丟光的老臉?

  趙氏可看不出形勢,只指著琳琅喝罵,表示她敢如此拿刀威脅婆婆,只有她趙氏活著,便只有休妻,沒有和離!

  氣得安姨母都想在旁邊給這蠢老太太一耳光,她是真怕惹怒了楚琳琅,讓局面不可收拾。

  安姨母並不知楚琳琅不愛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什麼休不休妻的,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兩間鋪子!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周隨安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刷刷寫下了轉讓鋪子的房契文書,然後扔給了楚琳琅硬氣說:「你的東西,我家不稀罕!我母親說得對,今日只有休妻,沒有和離!」

  楚琳琅笑了笑,拿起休書,還有周隨安寫好的房契文書,轉身就走。

  周隨安方才一直都沒說話,雖然那位安姨母的話,聽得他也噁心得很,可是他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幸。

  若真像安姨母所說,琳琅的虧可就吃大了。她不是吃虧的性子,萬一反悔,想要留在周家呢。

  只要她流露悔意,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撕了休書,就算她自降為妾,可自己依然拿她當正妻般敬重,不就行了?

  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居然不求和離,拿起休書和房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隨安騰地站起身來,在楚琳琅的身後厲聲高喊:「楚琳琅,這可是休妻!你可要想好了!以後莫要哭著回來求我!」

  可是楚琳琅卻拉著姐姐的手,領著保鏢丫鬟,步履匆匆,頭也不回地出了周家的大門。

  直到上了馬車,楚琳琅才舒緩了一口氣。方才,她真是連周家的一口氣都不願意喘,怕自己噁心吐了。

  她讓冬雪驅散了乞丐,而那兩個保鏢眼看自己保鏢的時辰到了,一刻也不肯多留,領了銀子就走了。

  於是楚琳琅和姐姐與姐夫便駕車準備回去。

  楚金銀有些憂心忡忡,她被那位安姨母的話嚇到了,尤其是她意有所指,表示自己的侄兒正管著河道,豈不是要給自己的夫君穿小鞋?

  大姐夫果然十分介意,言語間都是抱怨著楚金銀不該拽著他來淌渾水,氣得楚金銀說不出話,只用眼睛狠狠瞪他。

  這真不是朝著三妹妹借銀子的時候了,身為自家人,他怎好當琳琅面前說這樣的話?

  看到一向溫和的妻子沖他瞪眼,大姐夫總算住嘴,可臉上依舊不快。

  不一會,便到了大姐家的街巷,楚金銀吩咐車夫用車將妹妹送回去,她跟丈夫先下車回家了。

  當只剩一人楚琳琅獨坐馬車中,她也要靜心想想自己未來的出路。

  夏荷的兄長來信,說他運鹽的船不久將路過京城,楚琳琅尋思著,要不然讓夏荷兄長護送她著離開京城也不錯。

  這裡雖然繁華,可一個女子孤身在此立門戶,很是不易。

  今夜的凶險,更讓她清楚認識到京城高門大戶的手段。

  這些人家,不是她一個鹽商庶女能得罪的。若不是她有些底牌,真是被人沉河都不知。

  尤其是她今日得罪了謝家的姨母,看安氏的為人,以後只怕還會出些齷齪招數……

  入夜之後,雪花似乎更大。今冬雪下得太早,也不知道水道會不會凍住,延誤了之後的行程。

  正胡思亂想之際,前面突然傳來鬧哄哄的聲音,聽說好像有人在花柳巷子醉酒鬧事,打傷了外邦使節,前面的幾條街都被封了。

  就在幾個人尋思如何繞路回家時,突然傳來了疾馳的馬蹄子聲,當這聲音到了楚琳琅的馬車邊時,便聽到了有人勒住了馬韁繩。

  楚琳琅微微撩動車簾,發現是熟人。

  司徒大人一身官服,還是俊帥英挺。他應該在辦差,夜半還不回去睡覺。

  看楚琳琅從車簾縫裡,只露出半隻眼窺著他,司徒晟明知故問:「裡面可是楚夫人?」

  楚琳琅想起那日二人不歡而散,本以為這位大人厭煩鐵石心腸的婦人,以後看見自己會遠遠繞行,沒想到她坐在姐姐家的車裡都被他認出來了。

  看他說話語氣,彷佛忘了先前的言語不快。

  於是她乾脆撩開簾子道:「大人怎知我在車裡?」

  司徒晟看了看她的眼,指了指馬車外的兩個丫頭,表示自己是先看到她們才停住的。

  接下來他看了看馬車來的方向,有些了然地問:「去周家了?文書都簽了嗎?」

  楚琳琅點了點頭,這謝周兩家的家醜,明察秋毫的少卿大人可了解得有頭有尾,便也沒有瞞著他的必要。

  可就在這時,冬雪憤憤不平道:「哪裡需要簽文書,周家可真不要臉,不知從哪裡弄出個謝家姨母,不但指使周家休了我們姑娘,還逼著她回江口老家呢!」

  聽到這,司徒晟皺了皺眉:「休妻?不是和離?」

  也許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子會計較這個,可是楚琳琅卻不太在意,也不敢在意。

  她無子是事實,善妒也是事實,今日在婆婆面前揮了菜刀,不孝的名頭也坐實了。

  既然鋪子拿回來了,自己的安全也暫時無憂,字面上的意思隨他們去弄。

  司徒晟聽了沉吟片刻,對她道:「前面的街道都封了,你們暫時過不去。你還有其他落腳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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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狗仗人勢

  楚琳琅想了想,依著大姐夫方才難看的臉色,自己現在過去投宿,只怕要大姐為難,不如先尋個客棧住。

  只是天色這麼晚了,城中戒嚴,似乎正在抓人,就算她敲店家的門,那店家也會避禍不肯夜半開門收客吧……

  就在這時,司徒晟開口了:「你讓車夫回轉過個街口,正好到集萃巷,我今晚有公務不會回去,你和丫鬟就放心在我那歇宿。」

  說完,他便撥動馬頭前行,臨了還說了一句:「鑰匙還在原來的地方,若是方便,還請你幫我做頓早飯……」

  也不待楚琳琅拒絕,他已經領著人跑得老遠了。

  楚琳琅也是被司徒晟不見外給氣樂了!有他這樣留客的嗎?還不能白住,得給他做早飯?

  不過現在滿城鬧哄哄的,若是做矜持狀一味避嫌,可真要露宿街頭了。

  她如今已經不是誰家的夫人,也不必太顧及著什麼婦人名聲。

  再說司徒晟這麼一個不沾女色之人,連謝家千金都不屑,還會居心不良地拐她這個名聲掃地的下堂婦人嗎?

  想到這,楚琳琅決定從善如流,便吩咐車夫朝著集萃巷而去。

  到了門前,銅鑰匙果然還在石板下,等進了宅門,挑亮了門口的燈籠,夏荷忍不住道:「天啊,才兩天的功夫,院子又這麼亂……」

  那水井邊的木桶裡居然還有他們上次吃完飯沒有洗刷的碗筷。

  顯然琳琅做完飯那次之後,大理寺少卿家就沒有再開過火。也不知觀棋這小廝的月錢是多少,這麼憊懶,都該打板子了!

  楚琳琅身為客人,很有自覺,主人不在家,她不方便進主人的臥房,簡單洗漱了一下後,就在偏房裡住下了。

  還好她上次買來了幾張床,這偏房就擺了一張。

  她不太認床,也幸好這床的床單剛鋪上不久,還沒被兩個懶漢搞得發臭,躺下不一會,睡意隱隱來襲。

  只是翻轉身子的時候,她模模糊糊地想,今日出門時那龜殼怎麼沒提醒她一個流離失所的卦象?誰能想到,她今晚居然睡到了少卿家的床上?

  真像司徒晟所言,他和觀棋都是一夜沒有歸來。

  楚琳琅醒得早,眨巴眼看著陌生的床幔,突然想起司徒晟管她討要早飯吃,便趕緊起床穿衣,準備幫房東大人做完早飯,權當付了歇宿的費用。

  穿好衣服,琳琅顧不得洗漱,先取了米缸淘米,再倒入鐵鍋裡,然後正好用淘米水洗臉。

  兩個丫頭也起來了,一個劈柴,另一個在廚房裡翻撿,看看從光棍漢子的家裡能不能掏個雞蛋出來。

  觀棋這小廝當的可真讓人牙疼,籃筐裡除了她們上次買菜剩下的那些食材,便什麼都沒有了。

  楚琳琅看著冬雪找來的幾樣東西,決定將有些發蔫的青菜燙一燙,再用鹽醃一下,也算是可以配粥入口,然後再用剩下的兩個雞蛋蒸個芋頭打底的羹,應該夠司徒大人和觀棋吃的了。

  這司徒大人,當真摳門,堂堂五品的少卿,也不請個廚娘回家!

  等飯做好了,撤了爐火,只剩餘溫咕嘟著鍋裡的粥,楚琳琅撣了撣身上的柴灰,便帶著兩個丫鬟準備回去了。

  夏荷的兄長快來了,她也得處理一下自己手頭的事情,自己租住的宅子再過一個月也到期了,到那時,她也可以離開這處傷心之地……

  此時正是清晨,巷子本來安靜得很。

  可她剛打開司徒晟家的大門,迎面就駛來了幾匹駿馬入巷,為首的是個看起來高壯的中年人,他先是看到了冬雪,便沖著她道:「讓你們管事來接東西。」

  冬雪怯怯回身看向楚琳琅,小聲告誡:「怎麼辦……他是四殿下!」

  上次司徒晟不想收四皇子塞過來的僕人,楚琳琅好心替他解圍,便讓冬雪和夏荷冒充少卿府侍女,出去幫著「款待」了一下貴客。

  結果四皇子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冬雪是司徒家的婢女,所以今日一看她開門,就喊她找司徒家的管事。

  四皇子劉鎮起先沒有留意這丫鬟的身後,直到看到那丫鬟回身沖個婦人說話,似乎是在請示,這才調轉了目光,投向站在門內的楚琳琅。

  可這一眼看過去,當真讓人挪動不開目光。

  這是玉雕的人兒嗎?簡直白得透光,而且這眉眼櫻唇,可真是生得標致極了……司徒晟什麼時候納了內眷?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就在這時,四皇子身邊卻有人詫異地出聲:「周夫人!你怎麼在這裡?」

  楚琳琅尋聲一看:咳,熱鬧!那位曾經幫助她碼頭運東西的李成義將軍,居然也跟著四皇子來了!

  而這時,四皇子好奇地問李將軍,她是哪個周家夫人。李成義似乎早晨喝了漿糊,居然順嘴說了一句「就是戶部周郎中家的夫人啊!」

  說完了這句後,李將軍看著楚琳琅驟變的臉色,腦子裡的漿糊可算沖開了——造孽啊!一個已婚婦人清晨出現在單身官員的宅子裡,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司徒兄,你竟然這般風流,就這麼明晃晃地通宿睡他人之妻?

  可這些花前月下的勾當,他不幫忙遮掩就算了,怎麼還親口給司徒兄捅出去了!

  想到這,李成義活似剛砸了家傳古董的頑童,掛著滿臉的絡腮鬍子,惶恐歉意地看著楚琳琅,滿是「我不是故意」的表情。

  四皇子聞聽此言,卻彷佛飲了靈藥一副,一臉的興奮,目光炯炯地打量楚琳琅,儼然抓住了司徒晟的大把柄。

  捏住這等失德錯處,司徒日後豈不是任著他驅用?

  楚琳琅深吸一口氣,覺得再不說點什麼,這場面崩潰得就有點奔流到海不復回。

  她沖著四殿下和李將軍施禮後,便一臉悲切,低低道:「李將軍最近沒與周郎中飲酒嗎?周大人嫌棄我無所出,已經寫下休書一封,將我休為下堂妻,至此奴家與他再無干係。只是我一個弱女子被丈夫厭棄,他又迫得我離開京城。可我一個弱質女流,卻被夫家如此辱沒名聲,真是天大的委屈!我在京城裡又無依無靠,只能到司徒大人這遞送狀紙,為小女子主持公道。司徒大人見我流離失所,便發善心賞了我一份差事,讓我到他府上臨時做做管事婆子,為他洗衣做飯,賺些碎銀花銷……」

  說著說著,楚琳琅的眼圈紅了,只掏出絹帕按著眼角,低低嗚咽,怨婦的情狀做得十足,叫人看了生出十分的憐惜……

  李將軍還真不知周家變故,可是聽楚琳琅這麼一說,再想想那位周郎中獨自在京的風流情狀,卻也不甚意外了。

  原來這婦人已經被周家負心人拋棄,得虧司徒兄寬厚,收留救助了這位弱女子啊!

  想到這,李將軍再看向楚氏,已經是滿含同情。

  而四殿下聽了這麼一遭,才知原來這位下堂的美婦人就是司徒晟新聘的管事。

  那日聽屋子裡的確是個女聲。

  這麼年紀輕輕的女管事在京城的大宅門裡可是鳳毛麟角,因為這等宅門的門面,大部分都是精明能幹,有些年歲的男子充當。

  不過雇個這麼嬌滴滴的下堂婦人在宅子裡……也是美甚至哉啊!只可惜這小婦人既然已經與周家脫了干係,到司徒家做下人就不算失德把柄了。

  四殿下沒有攥到少卿大人的短處,略微失望之餘只能嘆服:平日看著人神不近的司徒晟,可真會玩!居然把同僚嬌滴滴的下堂妻接到家裡當管事,還真別有一番綠意滋味!

  楚琳琅急中生智,一頓胡謅總算挽救了行將崩塌的局面之後,便殷勤當起了管事婆子的差,將兩位貴客迎入府中後,又讓冬雪和夏荷把四皇子帶來的兩隻野羊和兔子搬入院子,然後又說司徒大人一夜沒有歸府,今天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不敢耽誤二位貴人的功夫,不妨下次再來。

  可是劉鎮今日似乎很清閒,非要留下來等,便揮手讓楚氏下去,他和李將軍說說話。

  楚琳琅便退下,去了廚房看看兩個丫頭有沒有備好茶水。夏荷生平都沒這麼騙人過,更何況這次騙的居然是堂堂皇子,在廚房裡時,後怕得腳軟,差點哭出聲來。

  楚琳琅沖著她噓聲,小聲道:「貴人事多,哪裡會計較這些,沒事!」

  勸完了夏荷,楚琳琅怕她露餡,就讓她在廚房看火,她帶著冬雪親自端著茶水入廳,給兩位斟茶。

  四皇子正在跟李將軍閒聊。

  原來四皇子昨日出城狩獵,射了些兔子和羊,想著司徒大人先前在刑部辛苦,正是需要溫補的時候,便特意清晨入城,分些獵物給他。

  至與李成義將軍,卻是有公務要與司徒晟商量,等不及去公署,才來這找尋他的。

  楚琳琅一走一過地聽,覺得這個四皇子可真夠奸猾的,那話裡話外,都是要往李成義的嘴裡套出些東西來。他的話題基本都是繞著昨夜城中的騷亂打轉。

  好像是昨日荊國來的幾個使節在花柳巷子尋歡作樂,卻被幾個蒙面人襲擊。

  此番乃是荊國前來與朝廷商議邊關開市的事情,由太子主持大局。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何談判?所以太子昨日嚴令大理寺拿人,給荊國使者一個交代。

  依著她看,這兔子和羊不是白送的,四皇子應該也是來套司徒晟的話的,就不知四皇子是不是單純等著看太子的笑話。

  所以送完了茶後,楚琳琅也不打擾二位貴人閒談,拽了個條凳出了宅門,放在了巷子門口,又臨時拽了司徒晟掛在院子裡晾曬的舊衣服,尋了針線包,坐在巷口假裝曬太陽,順便縫衣服。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她才看見司徒晟與觀棋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街口。

  楚琳琅眼睛一亮,連忙放下衣服,提著裙擺一路小跑過去,嘴裡笑吟吟道:「大人,您可回來了!」

  司徒晟似乎沒有料到楚琳琅還沒有走,更沒料到昨夜還跟他喪著臉的小婦人,如迎接久歸丈夫般一臉急切,巧笑嫣然地跑過來。

  一時間,他愣在原處,只低頭看著楚琳琅凍得微微發紅的粉頰……

  楚琳琅可不耐他這木雞德行,待跑到近前,就拽住他的衣領子,讓他的頭離自己近些,避著巷子口四殿下的手下,小聲將清晨的那一鍋「亂粥」倒入了司徒晟的耳中。

  她一心只想著如何「圓謊」,壓根沒有留意自己離司徒晟太近,以至於司徒晟都能嗅聞到她脖子上淡淡馨香……

  楚琳琅快速說完,便等著司徒晟的說話,看看如何收場,誰知他居然沉默了一下:「你方才說的是什麼,再說一遍。」

  天老爺,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發呆!

  楚琳琅只能耐著性子,將自己冒充了他管事婆子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這次司徒晟總算是恢復了常態,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楚琳琅。

  楚琳琅以為他怨自己撒謊,心虛地往後退了退,小聲道:「總不能讓四皇子和李將軍以為你留宿婦人吧!我也是沒有法子!」

  司徒晟想了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看看楚琳琅扔在條凳上的衫,又說道:「屋外太冷,進屋去縫吧。」

  啊?楚琳琅原以為自己跟他說完,便可以扔下亂攤子走人,沒想到司徒晟居然讓她配合著接著演戲。

  也對,沒有戲唱了一半,就撂挑子走人的道理,好歹得幫著司徒晟把「家」裡兩位貴客送走了才行。

  於是楚琳琅抱著男人的衣服,便又回到她昨晚住的偏房裡去縫衣服了。

  至於司徒晟,則去跟他的兩位客人寒暄去了,好像他們都沒吃早餐,在冬雪的服侍下喝了煮好的粥。

  又過了好一會,正廳終於傳來動靜,應該是兩位貴客要走了。

  楚琳琅記得自己「女管事」的身份,連忙撂下衣服出去陪著「主子」相送。

  四皇子似乎聽到了什麼好消息,談性甚濃的樣子,跟司徒晟勾肩搭背,親密得很。

  最後到了巷子時,四皇子還意猶未盡,誇讚司徒晟家的清粥小菜得味,竟勝四王府的廚子許多。

  既然有楚氏這般巧手廚娘,司徒大人不可藏私,應該多多設家宴,他一定來捧場。

  司徒晟含笑表示,家裡的女管事的確很會做菜,尤其是她做的麻油鴨腿,鮮香極了。

  有機會,他一定精心準備,請四皇子與同僚來府中做客。

  等四皇子和李將軍的車馬消失在了街角處,楚琳琅終於長出一口氣,沖著司徒晟道:「大人,打擾了,奴家這便告辭……」

  司徒晟轉身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意味深長:「你……沒聽見?四皇子以後要來我府上吃飯。」

  啊?楚琳琅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傻愣愣道:「大人是要我推薦京城的酒樓菜式?」

  司徒晟很耐心地開始給花牛彈琴,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亂局:「你在那二位面前含淚控訴,說周家始亂終棄,厭棄發妻,告狀到了我的面前。我若不管,便是瀆職。所以我方才跟李將軍說,大理寺向來為民做主,絕不容京城藏污納垢,必定為民伸冤……」

  楚琳琅苦笑著道:「先謝過大人了,只是太麻煩,反正我要離開京城了,打官司就不必了吧?」

  司徒晟也笑了笑:「怎麼走?你忘了?你在四殿下和李將軍面前冒充我府上的管事?」

  等楚琳琅聽觀棋補充說,因為方才李將軍問,司徒大人隨口胡謅,說跟楚氏定了三年的活契,她真恨不得縫上司徒晟胡說八道的嘴。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她怎麼一夕之間 ,莫名其妙從周家的下堂婦,就變成京城大理寺少卿的管事婆子了?

  這個瘟生!該不是吝嗇得一毛不拔,就想賺三個不花銀子的媽子婢女來使吧?

  司徒晟給楚琳琅倒了香茶,很是和緩道:「你不是說那個安夫人打了你的秋風,還要給你大姐夫找麻煩。你只要不回江口,不論去哪,周家和謝家都不會放心,要處處拿捏你的家人。他們不過是仗著你在京城無依靠,娘家也不得力,才如此跋扈。既然這樣,你為何不找個靠山?雖然只是我府上管事的名頭,但依你的本事,也能扯出個狐假虎威的陣仗,嚇唬住他們吧?」

  楚琳琅眨了眨眼,突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都說狗仗人勢,她若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狗……不對,是管事婆子!

  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到時候她還真可以借虎皮扯大旗,嚇唬住那幫子黑心腸的小人,不敢再為難大姐一家。

  而且江口的父親聞聽了她被休的事情,也一定要找她。老家江口是比周家還凶險的火坑。

  她在少卿的家中,算是司徒少卿的下人,有他擋著,就不怕楚淮勝來抓人。更可以用跟司徒大人定了身契來搪塞,不必擔心被當街抓回楚家。

  可是她不願為妾才從周家出來的。沒有道理自降身份去做奴婢,被個臭男人呼來喝去……再說靠著司徒晟,他會不會因為弄虛造假,有一日東窗事發,自己跟著受了牽連?

  這等飲鴆止渴,該是如何選擇才好?

  司徒晟一邊沖茶,一邊看著楚琳琅轉來轉去的大眼睛,又溫和補充道:「你也看出來,我平日不甚講究,不是呼奴喚婢的人。你只在人前裝裝樣子就好,我是不會拿你做僕人的……當然,你若能稍微順帶幫襯我,料理一下家事,給我和觀棋做些飯食,在下更是感激不盡,就算抵充了你在此的房錢。你一個孤身女子若能安穩留在京城做生意,總比在別處謀生要容易些。等過些日子你安穩了,再走也不遲……」

  楚琳琅揮手讓他先別說話,又客氣地問能不能讓她想想再回答。

  司徒晟從善如流,退出廳堂,讓楚琳琅一個人獨處,而他則帶著觀棋在院子裡劈柴。

  不一會,隱約能聽見廳堂傳來龜殼撞擊銅板的聲音,司徒晟聽那晃啷啷的聲音響個不停,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那龜殼聽聲音感覺都要晃碎了,足見楚娘子內心劇烈地煎熬掙扎。

  司徒晟也不知廳堂裡那位最後搖出了什麼吉凶禍福,只是那麼纖細的一對手腕子,別搖斷了才好。

  過了一會,楚娘子總算甩著酸軟的手腕出來了。

  也許是司徒晟說話的樣子太溫文,給出的好處又是楚琳琅正需要的,楚琳琅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很對。

  搖龜殼的時候,她終於理清了思路——眼下她的處境,當真是要尋個靠山,大理寺少卿這是多硬的靠山啊!

  雖然他不老實偽造履歷,但依著他這麼鬼精,一時半會也倒不了台。

  而且她就算離開了京城,手頭的現銀不夠買屋,到哪都要租宅子。若是能住在這裡,只用日常家務抵消,可太合適了。

  最主要的是,就算真到了賣身為奴那一天,去哪裡找這種不講究吃穿,身有隱疾,不近女色的好主子?

  依著她看啊,這位司徒大人忙起來時,可能都忘了集萃巷裡還有自己的宅子呢!

  她一人獨守這院子,可不要太自在!

  於是乎,兩個人談妥了條條款款之後,楚琳琅當天便雇了馬車,將自己的家當運到了集萃巷子。

  有鄰居聽到了動靜探頭打聽,楚琳琅也笑吟吟地介紹,說自己是司徒大人新雇的管事,大家叫她楚娘子便好。

  街里街坊的,自然是互相寒暄介紹了一番。畢竟這少卿府數月以來,白日都不見主人的。

  今天可算是在院子門口遇到活人了。

  楚琳琅一直認為,自己這所謂女管事,就是對外做做樣子,並不做真的。

  司徒晟卻帶著她繞到後院,來到一堆破爛旁邊,尋了口不起眼的破缸,讓楚琳琅從裡面掏出了個布包裹。

  楚琳琅打開一看,裡面包著的許多大錠銀,她半張著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晟卻覺得理所當然:「這是我往日的俸銀,因為花銷少,便都存了下來,你拿著用,家中買菜和添置日用,都從這裡出,剩下的,便是你和兩個丫頭的月例,自己看著花銷吧。」

  別看楚琳琅做了周家八年的娘子,可是周隨安的俸祿也不是全交到她手上的。

  除了偶爾孝敬趙氏,大部分都是周隨安自己留著,供著他外出日常應酬。

  除非琳琅生辰時,周隨安才會拿自己的俸祿給她買件裙子或者頭花一類。

  而現在,她不再是別人家的娘子,卻有個男子掏出自己的俸銀,一股腦地全給了她,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楚琳琅卻抬頭瞪向司徒晟:這人為官倒是精明,可看顧錢銀怎麼這麼大大咧咧!太不像話了!

  司徒晟看楚娘子瞪他,還以為她嫌銀子少,便道:「對了,我還有職田二十頃,不過田租一直忘了去收,這樣你看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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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過問冤案

  聽了司徒晟的話,楚琳琅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看了看潦草放銀子的破缸,再看看手裡大捧的銀子,無奈搖頭:「大人啊,你……怎麼能這麼放銀子!」

  她雖然愛財,卻取之有道。就算不巧遇到了傻子東家,也不能這麼貪他的錢。

  司徒晟卻不以為然,很是平淡道:「我和觀棋平日花銷不大,也不愛隨身帶銀子。就算來了賊,也不會想翻這裡的。」

  楚琳琅是做過官夫人的。她清楚做官的俸祿有限,所以大部分官員若想維持體面舒服的日子,若不能依靠祖產,就得積攢錢銀買地買鋪,這才能以錢生錢啊!

  哪有往水缸裡扔錢的?當那是生錢的聚寶盆?

  想到這,她一邊嘆氣一邊收了這些銀子。放在她的手裡,總比委屈在那破缸裡強!

  談妥了月例錢,司徒晟又安排起女管事的房間。

  原本楚琳琅是想跟兩個丫頭在那間偏房擠一擠的。

  可是司徒晟卻說京城宅門裡做管事的,都是些比主子還會享受的油滑之輩。

  出門的時候,各個府宅管事們都是互相比行頭,比月例,比排場的!

  她雖初涉管事行當,但也不必做京城裡的一股清流。

  主人寬仁,她又何必吃苦?於是,司徒晟竟然揀選了間大房,要收拾一下給琳琅住。

  楚琳琅知道司徒晟圖方便,將他自己的臥房也設在了書房裡,所以這件大屋,其實是這宅子原本的主人房。

  將來司徒晟娶妻成家,都是要在這洞房花燭的。

  她頂著管事的名頭,住主人的臥房,這也太囂張了吧?

  可司徒晟卻說反正他也不住,總不能辜負了這一室的好陽光。

  說話間,他已經拿起了錘子,又和觀棋一起幫著楚琳琅修整房間,讓府中新來的女管事住得舒心愜意些。

  人家都這麼禮賢下士了,楚琳琅若再客氣就顯得太矯情。

  所以趁著那主僕二人修補房樑時,楚琳琅乾脆帶著夏荷出門買菜,好好犒勞下她慷慨大方的好東家。

  等楚琳琅走了,觀棋這才小聲對司徒晟道:「大人,你還真留她啊!您不怕她……」

  司徒晟垂著眼眸,捶著釘子,過了一會才道:「她知我江口舊事,留在府中,總比在外邊好。」

  觀棋聽了覺得有些道理,這女子若是洩露了大人的身世,難免要被有心人利用,留她在身邊,若需要消除隱患時,倒也方便下手。

  不過觀棋又覺得主子對這刁蠻娘們太心善了,要控制她的話,法子千百種,何必把錢銀都給她,讓她掌家?

  他想再說什麼,可是廚房傳來了炒菜的聲音,還飄來一股股的香味。

  觀棋默默咽了下口水,突然覺得暫且留著楚琳琅也不錯,那個娘們雖然小時刁蠻,可她現在炒的菜……真好吃!

  就這樣,彷佛沒有人煙的大理寺少卿的府宅,從此開始冒起了人間煙火。

  有熱菜三餐的日子,讓觀棋吃得有些熱淚盈眶。只是新來的女管事,顯然是拿了雞毛當令箭,真當自己是一府管事了!

  當觀棋吃完了飯,按照往日的習慣,將碗往桶裡一扔,便準備回屋睡覺。

  楚琳琅卻繃著臉叉腰立在他跟前,讓他把碗都刷了,把院子打掃了再休息。

  觀棋朝著她瞪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要扣他的月錢。

  觀棋連忙望向主子,指望著他替自己說話,沒想到司徒晟背著手去了書房,一副諸事皆由女管事操勞的放任。

  冬雪可看不慣觀棋比主子還有架子的德行,看他不服管,吊著眉梢在一旁數落:「吃飯夾菜時,筷子伸得比主子都勤!不過是洗個碗就推三阻四!大人從哪個人牙子手裡買來的金貴少爺啊?我可是頭一次見,那幾隻髒碗能在這麼冷的天裡長黴毛!」

  觀棋被奚落得臉兒緊,不服氣道:「這幾日,我都是跟大人值夜,忙起來連家都回不得,連著幾日沒睡整宿的覺了,得了休息自然想補覺啊!再說了,你們不來,也不必開火,平時更沒有刷碗這活,我也是一時忘了……」

  說完,他便要去洗碗。

  楚琳琅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再想想這幾日城中的情況,便知他沒有撒謊。

  於是她便大度揮了揮手,讓他補覺。畢竟觀棋跟在司徒晟的身邊,與那些賊人凶徒打交道,若是休息不夠,出了意外,也是擔待不起。

  可惜觀棋被冬雪說得上臉,實在不好意思休息,不但刷了碗,還劈了柴。

  事後,觀棋跟司徒晟告狀,說楚琳琅這婆娘太凶,要不然,還是早點處置了她吧。

  司徒晟卻淡淡道:「前些日子你將我慣穿的衫都洗破了,她說得哪有錯,是該罰你的俸銀了!」

  觀棋撓了撓頭,尬笑著趕緊出了書房。

  而司徒晟則依舊躺在書齋的躺椅上看書,抬手間,袖口的花紋很自然便映入眼簾。

  他身上穿的這件,就是觀棋洗壞的衫。

  只是原本被洗壞的袖口處,被人巧手用同色的布料又滾了一道嵌邊兒,同時還用淡藍色的線,繡了一圈水波紋。堆砌雲湧的線條,在素舊的袖口添了別樣的素雅情致。

  那日楚氏在巷口裝模作樣地等他,手裡縫的正是這件。

  類似這樣的水波花紋,他其實以前也在周隨安的領口衣袖上見過。

  而如今,這一彎水紋卻蜿蜒流淌到他的手腕間,細細密密,極致纏繞……

  再說周家,那日休妻,最後竟是鬧成砸房子。

  趙氏覺得安氏辦事不地道,說好的能保住兩間鋪子,到頭來卻賣了周家的好處去穩住楚氏那潑婦!

  所以楚琳琅走後,趙氏就跟安夫人急了眼。

  這位安姨母壓根就沒瞧得起周家。如今她總算嚇唬走了楚氏,謝家的銀子也落入她的口袋,她也懶得跟周家母子虛以委蛇,只假笑恭喜周家掃清了障礙,終於可以跟謝家接親之後,就拍屁股走人。

  她今日被楚氏指著鼻子罵,心裡可是憋悶呢,只一心想著該尋何人再整治那婦人,叫她徹底閉嘴。

  周隨安卻如喪考妣,只覺得自己的心像廳堂一地殘垣,空蕩殘破得很。

  出了廳堂,周隨安看見自己的妹妹正拉著鳶兒的手,幽幽瞪著他。

  這些日子來,安姨母總來興風作浪,周秀玲也總算清楚了嫂子當初半夜離家出走的緣由。

  她方才聽到了前廳的喧鬧,但不好意思出現在嫂子的面前,只能扯著鳶兒去後院哄著她。

  當妹妹的不好說兄長,可鳶兒卻毫不客氣,指著周隨安道:「你欺負母親,是大壞蛋!」

  周隨安被女兒指責得臉緊,只能呵斥道:「混賬!我是你爹!記住,以後楚氏再不是你母親!」

  鳶兒一聽,哭著跑開了,周秀玲卻是氣得一跺腳:「我看這家裡的人,個個都不如孩子!」

  說完,她便跑去哄鳶兒去了。

  周隨安卻是心裡苦悶:又不是他拋棄了楚琳琅,明明是那女人不要這個家了!她是拿捏著自己離不得她?還真是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他也得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待將謝氏娶進了門,他的升遷令也該下達了。待他加官進爵,總要讓人看看,她到底捨棄了什麼!

  趁著休沐,他乾脆多請了兩日假,待第三天,才強打精神,去戶部聽差。

  他的品階不夠,不必隨著戶部大人上朝,每日清晨到了衙門,只需將文書處理好,等著大人下朝批復。

  今日也是如此,趁著大人批示文件的功夫,周隨安趁機又問了問大人之前提的從缺有沒有消息,什麼時候能由他補上。

  戶部主理大人看了看他,意味深長地嘆氣道:「周大人啊,古人說得好,家和才能萬事興啊!你的才幹是六殿下保舉的,自然是沒有問題。可戶部的從缺,向來有無數雙眼睛盯看著,你若私德有虧,就算我有心推你上去,也會有人扯你下來啊!」

  周隨安聽得心中一驚,忙問大人是何意思。

  戶部大人擺了擺手,只問周隨安是不是休妻了?

  周隨安沒想到自己的家事居然傳到了上司耳中,只能僵著臉,點了點頭。

  那主理大人卻是搖頭嘆氣:「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啊!周大人,你糊塗啊!」

  周隨安硬著頭皮,將自己休妻的理由說了一遍,只說那楚氏刁毒,為母親不容,而且這是家事,大人為何要扯這些。

  主理大人抬頭看了看他,捋著胡子道:「既然是家事?為何你的下堂妻卻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司徒大人今日下朝的時候,當著幾位同僚的面,托我給周大人你帶了話,讓你有空的時候,去大理寺過過堂呢!」

  啊,周隨安頓時傻了眼,他真是萬萬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這麼狠的心,居然跑到大理寺告發他去了!

  這類民事官司,就算真的告官,也得先走地方府衙,哪裡需要去大理寺這等刑獄重典之處?

  楚琳琅這潑婦!是嫌著不夠丟人,特意跑到大理寺丟謝、周兩家的臉?

  還有那司徒晟,更是不通人情世故!

  他倆是舊時相識,都是從寂州出來的。這種事,司徒晟親自來跟自己說一下就好,為何偏偏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上司跟他捎話?

  這下好了,家醜一下子傳個遍,戶部之內豈不是都要知道他休妻之事?

  任著周隨安想破了頭,也絕想不到,這次立意鬧大的並非楚氏,而是那位不通人情世故的司徒大人。

  既然收了告冤狀的下堂婦,又在李將軍面前信誓旦旦要為民婦伸冤,司徒晟便抽空過問一下周謝兩家的家事了。

  他趁著上朝的時候,讓戶部大人給周大人帶話之後,隨後又親自去找了謝勝將軍。

  在謝家看來,此事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那位安姨母是個會邀功請賞的。前日她來了謝家,將自己左右逢源的功勞說得天花亂墜,她也會避重就輕,也不說周家休妻的事情,只說楚氏在她的苦心規勸下,已經心甘情願解了與周隨安的婚姻,而且馬上就會離開京城,礙不到謝家的名聲了。

  周府如今落了清淨,過幾日就可以過來跟謝家議親了。

  蘇氏喜出望外,便跟謝勝說了此事,直誇自己妹妹辦事俐落,總算是周全了兩家名聲。

  女兒的肚子不等人,而謝勝雖然不滿周隨安私德有虧,可一巴掌拍不響,自己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而且他之前跟戶部主理大人打聽過,這周隨安還是有些政績才幹的,過些日子還能再升一升,也算是個青年才俊。

  既然周隨安已經與前妻和離,只閉著眼將女兒嫁出去得了。

  這兩日,那安姨母日日都來,正幫著姐姐蘇氏熱火朝天地替謝二小姐張羅嫁妝呢。

  所以今日,當司徒晟下朝。當著一眾百官的面兒,大聲問詢戶部主理大人周隨安休妻的事宜時,謝勝也在旁邊聽到了,只是一時都有些懵。

  然後司徒晟轉身跟他低語,問謝家是不是有安氏姻親時,謝勝的天靈台都打了個激靈。

  這裡面有事,而且司徒大人是有備而來,絕不是閒閒一問,趁著司徒晟沒有說出讓人下不來台的話,謝將軍少不得將司徒大人請回謝府,私下問問是怎麼回事。

  司徒晟還算給謝勝面子,在人前不再多言,便趁著散朝,跟著謝老將軍一起回府,就著一杯香茶,不急不緩地說了周家休妻的經過。

  等謝勝聞聽司徒大人說,有個自稱謝家人的安姨母替周家主持家事,不但做主休了周大人相識於微的糟糠髮妻,還克扣了謝王妃當初允諾的補償銀子時,謝將軍的一張老臉啊,又是恨不得追隨早逝的楊老將軍而去。

  偏偏司徒大人還不明就裡,一個勁兒追問,為何周家休妻,卻要謝家出人張羅,還要出面來補銀子。

  婦人可恨!不是明明早就告訴她們要息事寧人,盡量補償了楚氏嘛?

  怎麼能如此害人名聲,還言語脅迫人,逼著楚氏走投無路告到了大理寺!

  也幸虧司徒大人提前知會了他一聲,沒有立刻提審安氏去公堂對峙,不然他一輩子謹小慎微的清譽,都要被銀子蒙了心眼的娘們給毀了!

  如今被司徒晟如此逼問,謝勝有苦難言,只能含糊表示大約是謝王妃與那婦人是舊識,可憐她才要補些銀子吧。

  至於那安氏,大約也是跟周家老夫人有私交,謝家並不知情。

  不過司徒大人既然告到了他這裡,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都是官眷家事,何必鬧到公堂上去?

  司徒晟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開口道:「若是周家懂事,也不會鬧得現在的滿城風雨。那可憐女子如今投靠到了我府上當了管事。她是個體面人,在人前也是要臉的。以後若是有人風言風語,說她行為不檢點,才被夫家休棄,豈不是也帶累了在下的名聲?這臉面,人人都要得,卻並非個個都配得……」

  聽到那女子竟然成了司徒晟府上管事,再聽著少卿大人溫吞而意有所指的話,謝勝的眼皮直跳,隱隱覺得,這位大人知道的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想到司徒晟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若是此事處置不周,被陛下聽到什麼風聲,那可就徹底壞菜了。

  而且事已至此,司徒晟已經親自來跟他問話,他若還刻意隱瞞,豈不是給臉不要臉?

  所以司徒大人給謝家臉面,他也得識趣接住這份好意。

  咬了咬牙,他乾脆破釜沉舟,面帶愧色,說了自己女兒與周隨安犯下的勾當。

  只是老將軍表示,周家休妻的事情,他並不知情,也絕不敢逼著周家休妻。

  如今司徒大人既然詢問此事,那麼他便讓女兒去給周家做妾,親自去給楚氏賠不是。至於女兒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若楚氏不肯原諒,便扭了女兒入寺廟,打了孽種,剃掉頭髮,絕不敢攪合了人家大好姻緣!

  那天謝勝也顧不得避嫌了,將未來的準女婿周隨安也叫到了府中。

  當著司徒晟的面,謝勝也是新愁夾舊怨,將周隨安連帶他那個老娘都損了一遍。

  周隨安也沒想到,楚氏如今不但去大理寺告狀,還在司徒的府上做了管事婆子。

  她又不是沒有鋪子錢銀,何必做這可憐相?無非就是存著一口惡氣,不讓他好過就是了!

  可是司徒晟說六王妃答應賠楚琳琅一筆錢銀,這事兒他也不知情啊!

  結果三方對峙,便對出個克扣對縫錢銀的姨母來。

  這位安姨母如此上躥下跳,存著打秋風的心思,只是周隨安向來不過問家中油鹽,自然不清楚這裡的貪贓官司。

  他原先恨極了楚琳琅的無情,又要爭個誰拋棄了誰的面子,便也衝動應了母親,寫下了休書一封。

  可是如今那司徒晟明明知道了他與謝二小姐私通的隱情,還故意問他這樣的情形,休妻是否合適。

  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終於在眾目睽睽下起了作用。他在司徒大人和未來岳丈的面前,如同被剝了遮羞的褲,羞臊得雙頰紫紅,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走神。

  一時想不明白,他堂堂戶部郎中,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為何會落到如此惱人尷尬的境地!

  謝勝看著周隨安半天憋不出個屁的德行,也是氣得眼皮亂顫,心道:女兒究竟看上了這蠢材哪點?還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沒辦法,他只能代為出面,將這些兒女留下的屎糞擦拭乾淨。

  他先跟司徒大人表示此間誤會一場,若是那楚氏不願離開周家,他就是押著女兒入廟庵,也絕不敢奪人姻緣。

  司徒晟聽了淺淺一笑,說那楚氏看透了負心人,不願將就。這等情狀,由楚氏出一封與周隨安恩斷義絕的義絕書更合適。但是顧忌到謝二小姐的名聲,楚氏願意退一步,幫忙隱瞞謝家的家醜,只和離就好。

  謝勝一聽,心領神會,走過去伸拳給還在愣神的周隨安一下子,讓他趕緊寫下和離書。

  周隨安被打得一個趔趄,總算恍惚回神,腦袋木木地按照謝勝的吩咐做,一式兩份,寫下了兩封和離文書。

  當司徒晟揣著墨跡未乾的和離書出門時,謝勝將軍一路殷勤相送。

  他跟司徒晟承諾,少給楚氏的銀子,過兩日一定加倍補全,全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絕對不叫楚氏委屈。

  只是此等家醜,到底干係女兒家的清譽,連帶著大女兒六王妃都要難以做人。還請大人看在他和六殿下的情面上,代為周全一二,莫要讓謝周兩家的醜事宣揚出去。

  司徒晟瞟了一眼跟在謝勝身後的周隨安,淡淡道:「那楚氏與謝王妃也是舊識,就是感念著王妃賢德,就算手握鐵證,受了諸般委屈,也是以大局為重,甘願讓賢。只要人沒被迫入窮巷,總會留有善念,一別兩寬就是了。她如今是我府上的管事,若是她家人受了不平委屈,便等同打我的臉面……」

  謝勝一聽,連忙道:「那安家蠢婦脅迫人的話,司徒大人不必當真。她有個狗屁本事!容我過後,狠狠訓斥妻妹便是……」

  司徒晟聽了,這才微笑有禮地與二位大人辭別,轉身準備告辭。

  可就在他上了官署馬車時,周隨安卻撇下未來岳丈追攆過來:「司徒大人,請留步!」

  司徒晟並未搭理他,坐定之後,才隔著車簾問:「周大人有何吩咐?」

  周隨安此時總算是回轉神來,壓低聲音道:「大人好心收留楚氏,在下先是謝過大人。不過到底男女有嫌,大人您還未成親,她一個獨身女子在您那久留,怕是不妥。況且她嫁入周家後,過的是當家主母的日子,並不會那些下人營生,還請大人體諒,早日為她安排出府,到時候,我會……」

  他還沒有說完,車內的人便冷淡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已不再是周家婦人,以後的生計就不勞大人費心了。在下先恭喜大人即將迎娶新婦,但盼早生貴子……」

  說完這話,觀棋便催動了馬匹,馬車一路揚長而去。

  周隨安看著馬車背影,止不住心內疑惑:為何楚琳琅會與這酷吏司徒晟攪合到一處去?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夜霧那日,與楚琳琅相伴而行的男子……

  不過很快,周隨安就把這可笑的想法揮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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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知道底細

  開什麼玩笑!楚氏雖美,卻出身粗鄙,更是嫁過人的婦人,並非嬌嫩青蔥的二八芳華少女。

  想那司徒晟,相貌出眾,為人才情又甚高,如今受陛下重用,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以後入閣,娶丞相之女也不為過。

  當初謝二小姐傾慕著這司徒晟,都是落花流水一場,足見其人眼光之高。

  司徒晟尚未娶妻,又身居五品,就算是填充府宅空虛,也會有大把相宜女子為妾侍。

  他這麼個心思甚重之人,又豈會敗壞自己的名聲,而與同僚的下堂妻生出苟且?

  想來,就是看在寂州相識一場,司徒晟看楚氏可憐,給她一個容身之所罷了。

  如此想定,周隨安想著,雖然他不恥司徒晟的酷吏官風,可容了時間,他還是要擺酒酬謝司徒替他暫時照顧楚氏。

  她如今一人流落京城,容貌又是不俗,難免要招惹狂蜂浪蝶佔她的便宜,住在少卿府裡,倒是短少了這些無謂騷擾。

  至於做少卿府裡的媽子,讓她寄人籬下過過苦日子也好。

  這幾年,周家將養著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楚氏大約忘了人於低微處的百味心酸。

  她留在京城,浸染這裡的繁華,感受一下人之高低落差,更可以想明白,她捨棄了跟自己這麼多年的夫妻之情,是對還是錯。

  若有一天楚氏後悔想要回頭,他不妨看在多年的夫妻一場,收下這難收的覆水……

  如此想來,周隨安的心裡舒服了很多。

  只是周隨安回頭看見未來岳丈鐵青的面龐時,腦中遐想頓散,他知道自己一會還要挨了謝勝的一頓訓。

  想到這,他又不由得惱起了謝悠然——她難道不知自己那個姨母是什麼貨色,居然把這種惹禍精往周家引,若不是安姨母惹是生非,他又何必丟人如斯?

  而那位安姨母,卻不知這場謝府官司,只是依著往常屁顛地來到謝家,準備幫著姐姐操持嫁妝。

  姐姐向來對錢銀不甚精明,她幫著選買,又是一筆油水。

  豈不知這次她來,沒見姐姐,卻是姐夫虎著一張臉,橫在門口瞪著她……

  那日,謝勝叫來了自己的妹夫,然後連著夫人蘇氏一起,關起了房門審安氏。

  僕人雖然都遠遠散開,可隱約也能聽到裡面呼喝打罵,求饒聲不斷。

  等安家妹夫扯著惹事婆娘走的時候,那安氏的面皮都被她的夫君打得青紫一片。

  而蘇氏也被謝勝罵得狗血噴頭,直說她不知自己妹妹是個什麼眼皮子清淺的貨色嗎?這等家醜居然也敢讓安氏攪和?

  等謝悠然知道了姨母的勾當,也是氣得在房裡罵個不停。

  她又是想到,自己的事情被那楚氏鬧到了司徒晟那,竟然半分情面不給她留,又是暗恨不已。

  身邊的小丫鬟少不得要勸她,何必跟個下堂婦人置氣。如今不管怎麼樣,周隨安算是沒有老婆的了。她只管靜心等著做新娘就是了。

  再說楚琳琅,這幾日倒是無暇去想別的。

  如今她陰差陽錯地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婆子,總不能白拿人錢財,這屋裡屋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

  司徒晟早出晚歸,一般不在家,她就尋工匠修補屋子,外帶選買些府宅要用的日用物品,還得雇車清理一下後院堆放的破爛,真是沒清閒的時候。

  這一日,到底是累著了,就起得略晚。本以為司徒晟和觀棋應該像前幾日那般,天不亮就走了。

  可沒想到她起床往後院子走了走,卻看到司徒晟正穿著短衣薄衫,在後院的一小塊平底處練功夫。

  楚琳琅以前見過他在連州搏殺攔車凶徒的樣子,不過像這樣近距離看一個英俊逼人的男子揮拳騰躍,卻是第一次。

  他半露在衣袖外的胳膊緊實有力,揮舞之時甚至隱隱帶風,騰挪跳躍間,竟有氣吞山河,殺伐千里之勢。而敞開的衣襟裡,那胸膛也掛滿了汗珠,蒸騰著熱氣。

  這是實打實的真功夫,與街頭賣藝的花架式截然不同。

  楚琳琅一時看呆了,竟是忘了後退閃避。

  直到那男人的招式漸緩,慢慢收拳,楚琳琅才回過神,想要避嫌躲開。

  可司徒晟喊道:「你來得正好,把那邊的汗巾子給我拿一下!」

  楚琳琅這才恍惚想起,自己並非昔日官夫人,而是少卿家裡的管事婆子,也不必再來躲避外男那一套。

  她取下身旁樹杈子上掛著的汗巾,雙手畢恭畢敬呈遞給了少卿大人,同時嘴裡問道:「大人,您今日怎麼沒有去官署?」

  「前幾日太忙,便請了一日休沐,對了,一會你來我書房,有個文書須你簽一下。」

  楚琳琅原本以為司徒晟要走一走過場,跟她簽下三年的活契。

  畢竟她如今在他的府宅子裡當差,代管著他的統家錢銀,總要有個文書憑證才能叫主人家放心。

  可直到司徒晟將那兩頁紙展開,楚琳琅才發現,這兩張紙上竟然是前夫周隨安的筆跡。

  這兩頁,是周大人親筆寫下的和離文書啊!

  司徒晟並沒有細講周家改主意的過程,只是簡單道:「周大人自覺理虧,願意出和離書,之前的休書也盡是作廢,謝家為了表達歉意,之前短缺給你的銀子,也會加倍補上。」

  楚琳琅看到和離書倒是表情淡淡,可聽聞還有加倍的銀子補,兩眼頓時爍爍放光。

  如今名聲對她來說,遠沒有銀子來得重要!

  於是她跟司徒大人表達了一番謝意後,便準備拿筆去簽字。

  可想到自己久沒有寫字,怕一時寫壞,又在一旁的空白紙張上練了練。

  真是太久不用,字寫得七扭八歪,還隱約漏了筆畫。

  她從小識文斷字不多,雖然會讀,可並不會寫,尤其是她的名字,筆劃太多,更是難寫。

  如今算是在新東家面前丟醜了。

  以前周隨安就曾笑話她,讓她莫要浪費筆墨,還是好好繡花才好。寫了幾個蚯蚓亂舞的「琳琅」後,她有些臉紅,尋思著,要不然直接按手印,免了簽字吧。

  不過司徒晟涵養真好,在一旁看著竟然沒笑話她,只是說:「掌握好用力竅門,寫字就會好很多。我一會……扶著你的手腕教你用力,可以嗎?」

  他是曾經的皇子少師,居然肯屈尊紆貴,教個女子寫字?

  楚琳琅沒有不識好歹,忙不迭答應。

  於是司徒晟讓她擺正姿勢端坐在椅子上,而他則繞到了琳琅的身後,單手撐桌,隔著衣袖,大掌穩穩握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在她的耳旁低沉響起:「五指執筆,手格放鬆,懸腕定穩,氣隨筆動……」

  他的手握得並不緊,卻帶動著楚琳琅的手緩慢而堅定移動。

  楚琳琅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名字竟然這般美,提筆彎折間,帶著一股子瀟灑雋永的韻味。

  如此幾次之後,楚琳琅漸漸有了些心得,忍不住高興地側頭問他寫得好不好。

  可這一側頭,卻發現二人的臉竟然挨得這麼近,以至於她能看清司徒晟那濃眉的睫毛,還有高挺的鼻尖。

  不過司徒晟顯然心無旁騖,並沒有看她,只握著她的手一本正經地教學,低沉的聲音似琴弦掠過。

  這讓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此時出聲提醒男女避嫌,反而太小家子氣,污蔑了君子品格,於是趕緊低頭凝神繼續練字。

  豈不知,當她凝神紙上的時候,司徒晟微微偏頭,目光不留痕跡地落在了她散著鬢角的粉頰上……

  這女子美而不自知,一頭烏髮只隨便用個髮釵固定,細碎的頭髮落下,反而增添了無盡嫵媚。

  輕輕嗅聞著她脖頸裡溢出的淡雅馨香,司徒晟終於鬆開了手,緩緩站直了腰桿,讓她自己再練幾次。

  如此幾次,雖然她寫得依舊沒法和司徒先生比,卻比之前寫的好看多了。

  楚琳琅有了自信,終於拿起那兩張紙,將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簽在了上面,又按了手印。

  至此以後,她跟周家也算是正式徹底的了結。

  待簽完了文書,楚琳琅鄭重謝過司徒晟,這才有空打量一下這間她從來沒進過的書房。

  這處宅子到處都是主人漫不經心的潦倒,唯獨這間書房卻是意外的整潔。

  牆壁上懸掛著的字畫,襯托出幾分高雅書香。

  不大的書桌對面是竹子製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小物件。

  楚琳琅好奇地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些燒製的小泥俑。

  這是鄉下小孩子最喜愛的東西,而且式樣都是成套的。有十二生肖,八仙鬧海,甚至有圓目怒瞪的鐘馗和一眾地府小鬼。

  若不是瞥見桌角還有剛捏到一半的小泥人,她還真以為這些栩栩如生的物件是買來的呢!

  人前看著清雅的少卿大人,原來私下用來消磨時光的竟然是這般幼稚營生……

  怪不得這麼大了都不娶親,看著人高馬大一派深沉,可心思還像小孩子嘛!

  對了,他小時候就喜歡玩泥巴。

  瘋女人的兒子是不招鄉裡孩子們待見的。小瘟生向來獨自玩耍,一瓢水,一堆土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半天。

  那次她的新衣服被他弄髒,結下了樑子,後來兩個人又落水鬧了不愉快。回去後,她被楚淮勝打了一頓,自己抱著被子哭了整宿。

  第二日,在院牆根下常坐著學繡花的小矮凳上,她發現了一個捏得栩栩如生的泥娃娃。

  她當然知道這是誰捏的,卻並不稀罕瘟生用泥娃娃來示好,便扔到地上一腳踩得稀巴爛。

  結果在泥娃娃的肚子裡另有乾坤,居然包著一小塊油紙包的麥芽糖。

  小琳琅捨不得遷怒難得的零嘴,便試著嘗了一口。

  小小的一塊,不一會就化乾淨了,味道在回憶裡應該是甜極了……

  只是如今,曾經掐得臉紅脖子粗的兩小兒俱已經長大,往事也都成了不可提。

  所以楚琳琅看了看後,藉口要做早飯,準備出書房。

  司徒晟卻從泥俑一旁的書架上抽出本字帖給楚琳琅:「這本字帖適合初學者臨摹,你有空可以練一練。」

  楚琳琅遲疑笑道:「我一個女子又不考學,只記記賬,用不到的。」

  司徒晟看著她的眼睛道:「寫字可以靜心怡情,我看你平日喜歡繡花,繡多了總會累眼睛,偶爾寫大字調劑一下,也很不錯。」

  陛下跟前的紅人,勸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楚琳琅見大人這麼說了,連忙接過了字帖,表示自己定要勤加練習。

  司徒晟為自己與周家的官司忙前忙後,不能不識好歹,莫說讓她寫字,就是讓她入江擒龍也得客氣地下水試一試啊!

  於是她接過了字帖,哼著江南老家的小調,一路歡暢地去了廚房。

  司徒晟坐在還有餘溫的椅子上處理公務,偶爾抬眼,透過半開的窗,可以聽到廚房裡傳來的悠揚小調。

  英俊的男人一時停筆走神,修長的手指在桌邊的那張寫滿「琳琅」的廢紙上游曳,順著不甚流暢的筆畫,一筆筆勾描……

  謝家的銀子很快就送到了,果真是加倍的好大一筆,雖然距離買京城店鋪房宅還有些距離,可是對於楚琳琅來說卻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錢。

  這麼大一筆,她不好學司徒晟的樣子,隨便扔在破水缸裡。

  所以連著司徒晟給她的銀子,一併準備先存在京城保靠的錢莊裡生些利錢。

  當她帶著冬雪從錢莊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街對面正立著胡桂娘和她的小丫鬟。

  而胡桂娘的手裡還牽著個小人,正是久久未見的鳶兒。

  看見了琳琅,鳶兒頓時甩開了胡桂娘的手,歡脫地奔了過來,而胡氏也挺著肚子走了過來,給楚琳琅施禮。

  熱鬧的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琳琅就帶著她們一起去了附近的茶樓,開了間包房吃茶。

  等鳶兒吃上了茶點,琳琅這才得了空與胡小娘說說話。

  說起來,楚琳琅以前看胡小娘別扭,與她並不交心。

  可如今自己出了周家,再看胡氏小娘,心態較之從前平和了不少。從胡小娘的嘴裡,楚琳琅也終於知道了司徒晟替自己討還公道的大概。

  那日周隨安被謝勝罵得狗血噴頭後,回去便跟母親大吵了一架,情形之激烈,簡直嚇壞了過門沒多久的胡氏。

  趙氏被兒子指責鼠目寸光,而安姨母打秋風的行徑簡直罄竹難書,害得他在未來岳丈面前丟人。

  趙氏被兒子罵得轉不開臉,便罵楚琳琅生事,這等禍水休了就對了,幹嘛還要給她補一份和離書?總之是一團亂。

  胡小娘說著這些時,並非只是閒說八卦,而是憂心忡忡。她身為周家妾,又懷著身孕,對那位未過門的謝家小姐更是心有忐忑。

  這樣能逼走原配的女子,該是怎樣的厲害人物?而且,謝二小姐也懷有身孕,到時候她這個也懷了身孕的小妾又如何自處?

  用胡小娘的原話講:「我爹要是早知道周家這一團亂,他就是再大的官,也不會讓我給他家做妾。」

  楚琳琅聽了,只是笑笑沒有接話。胡氏當初肯嫁過來的心思,她一想就明白。

  畢竟周家原配不能生養,胡氏雖然是做小妾,可生下的兒子能繼承家業。

  可如今,不能生養的楚氏走了,卻來了個高門大戶正懷著身孕的謝氏,胡小娘自然前途一下變得晦暗,心情難免鬱結。

  其實今日胡小娘領著鳶兒見楚琳琅,是小姑子周秀玲的意思。鳶兒從楚琳琅走的那天後,就時不時哭鬧,想要見見母親,可是每次都被趙氏訓斥。

  不過周秀玲不好意思來見嫂子,就請胡小娘代勞,領著孩子來跟楚氏正式告別一下。

  這次見到了楚琳琅,鳶兒緊緊抓著楚琳琅的衣袖,小聲問母親何時回家。

  楚琳琅苦澀一笑,摸著她的頭道:「鳶兒,我……與你父親已經和離了,那不再是我的家。」

  鳶兒沉默了一會,又問:「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楚琳琅看著鳶兒,搖了搖頭,然後摸著她的頭輕聲道:「鳶兒要知道,女兒大了便要出嫁,不會跟父母長久在一處,只是你我分開的卻比其他的母女要早些。你若想我,以後便如此見見,一起吃吃茶。可你要記住,不可在祖母、父親,還有新嫡母面前再提起我……你也大了,讀過許多書,該要懂得這其中的道理……」

  鳶兒較之同齡的女娃,要早熟很多,她其實老早就在祖母跟父親的話裡,還有家中婆子的閒言碎語裡知道,楚琳琅並非她的生母。

  只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在模糊的記憶裡也僅存下滿臉的濃妝豔抹和不耐煩的呼喝。

  聽了楚琳琅的話,她低聲道:「我知道,父親和祖母都欺負你,待我長大了再去找你,絕不叫你一個人在外受苦。」

  胡小娘許是懷孕的緣故,加之感懷自己肚子裡的孩兒,看著這樣的情形,哭得不能自已,哽咽得喘不上氣兒。

  楚琳琅又是勸慰著胡氏,同時給她塞了銀子,請她以後代為照顧鳶兒一二。畢竟謝氏進門之後,周家的孩子也會變多,到時候恐怕下人照顧不周。

  若鳶兒有頭疼腦熱時,胡氏肯代為多費費心,她感激不盡。

  胡氏哪肯收,直說大娘子客氣,她照顧鳶兒是應當應分的。

  不過最後,楚琳琅還是將銀子塞給了她,又給鳶兒買了兩包糕餅,讓她們帶回去。

  當琳琅目送她們走後,也準備打道回府,可轉身的功夫,卻看見司徒晟帶著觀棋正立在自己的身後。

  原來司徒晟今日參加了同僚家宴,飲了些酒,便一路走過來消散酒氣,正好看見了楚琳琅跟鳶兒揮手告別的場景。

  之前因為討論鳶兒的緣故,楚琳琅曾跟司徒晟有過口角不快。所以這次,楚琳琅也很擔心司徒晟再挑起這話頭。

  不過司徒晟並沒有再提,只是看著楚琳琅一身素寡的靛藍道:「……為什麼穿得這麼老氣?不像是你的衣。」

  他印象裡的楚娘子,總是一身扎眼的粉紅,好似翻飛的花蝶,明媚張揚,在人群裡一眼就能辨出來。

  楚琳琅低頭看看衣服,微微一笑:「我如今是您府上的管事婆子。您看滿京城哪個府裡的管事在主子跟前穿紅掛綠的?這靛藍的顏色看著多沉穩幹練!」

  聽了她的解釋,司徒晟笑了一下,然後道:「過幾日宮裡有宴,我得走走過場,卻沒有合適的衣服,你正好幫我挑選些布料。」

  司徒晟豈止沒有適合入宮的便服,簡直都沒有一件新衣。楚琳琅點頭應下,便跟司徒晟一起去了布行揀選。

  打扮男人,楚琳琅最在行。周隨安如玉公子的美名,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勞。

  不一會的功夫,她就挑選出了適合司徒晟的清雅布料。

  可當她看到司徒晟拿起一匹湘妃色的綢子時,連忙道:「大人……這顏色不大適合你吧?」

  他又不是花花紈絝子弟,怎麼好穿這麼豔的色?

  司徒晟卻說這布料子是買給她的,她年歲不是很大,不必刻意穿成四五十歲的老媽子。

  這怎麼使得?楚琳琅立刻搖頭,可看司徒晟堅持,她便搶著付銀子。

  自己身上的靛藍婆子服,因為是當差的衣著,是從少卿府賬面上走的。

  可這粉嘟嘟的布料子,她當差也用不上,怎麼好讓司徒大人付銀子?

  司徒晟卻淡淡道:「楚娘子不必客氣,這……就當是在下的賠禮了。」

  琳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有何事須得跟自己賠禮。

  直到出了布行,司徒晟才緩緩說出他今日在同僚酒宴上巧遇了周大人。

  周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喝悶酒喝得太多,最後非拉著司徒晟到一旁絮絮叨叨個沒完,交代他一定要照顧好楚娘子。

  另外醉漢的話題扯得太遠,還一不小心說出了楚琳琅其實不能生養,連膝下唯一的女兒也是掛名的事實。

  司徒晟這才知,那日他跟楚琳琅談論鳶兒的歸處,為何楚琳琅表示不能帶孩子走了。

  這看似精明不肯吃虧的女子,竟然默默替夫君養育私生的女兒這麼多年,而且就算和離了,也一直隱瞞著實情,不肯作踐孩子的名聲。

  想起那日他奚落楚琳琅冷心腸的話,司徒晟心裡不甚舒服,恰好借著買布料的機會,便跟楚氏賠一聲不是。

  楚琳琅聽了司徒晟的話,卻是氣得渾身亂顫。

  她寧可被人誤會鐵石心腸不顧兒女,都不願說出鳶兒的身世,可是姓周的二兩黃湯入腹,嘴上就沒有把門的了。

  這幸好只有司徒晟聽見,若是被旁人聽到,鳶兒以後怎麼嫁人?有他這麼當爹的嗎!

  看著楚琳琅氣得小臉緊繃,雙頰漲紅,司徒晟似乎猜出了她在氣什麼,又說道:「那日他酒飲得太醉,我已經提醒了周大人慎言,不要害了孩子的前程,又讓他的小廝將他送回去了,並無別人聽見。」

  楚琳琅無奈點了點頭,抿了抿櫻唇道:「算了,周家的家事,已經不需得我操心了。」

  說完,她抬頭看向了司徒晟,卻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的臉走神。她不由得摸了摸臉,疑惑地問:「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

  若是換了別的男人,這樣的直勾勾看人當真是無禮至極。

  可楚琳琅卻不擔心司徒晟垂涎她的美色。司徒晟知道她的底細——她是個下堂且不能生養的,有什麼可值得司徒大人貪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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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一封密信

  聽了楚琳琅的詢問,司徒晟慢慢回過神來,緩緩伸手指了指她的頭髮:「鬢角有些亂……」

  楚琳琅信以為真,連忙整了整自己的髮髻。

  然後,她再不提周家的事情,只是借著陪大人逛街的功夫,順便再把府上要用的東西採買一些。

  宅子裡的擺設寒酸,哪裡像五品官員的家?

  別看楚琳琅不會筆墨書畫,可是很會妝點門面。只要點綴得當,家宅就能看著整齊雅致很多。

  到時候她再讓大人隨便提寫些「丈夫志四海」、「一覽縱山小」這類字畫,裱糊好掛在廳堂裡,便再不是家徒四壁的淒冷。

  司徒晟也許是今日太閒,對於楚琳琅興致勃勃的提議都點頭稱好,只讓自己管事婆子任意地花銷一下錢銀。

  只是買到最後,觀棋和冬雪的胳膊都有些掛不住了,觀棋忍不住道:「姑奶奶,你這是要買到什麼時候?大人的俸祿夠你這麼花銷嗎?」

  楚琳琅回身看他倆,也嚇了一跳——不光是觀棋和冬雪捧著東西,居然連司徒晟都拎提著好幾個箱子。

  自己心亂的時候,愛花銀子買東西的老毛病怎麼又犯了。

  她訕笑著要幫東家拿東西,不過司徒晟卻嫌她胳膊細,拎不了太多東西。這些又不沉,他拿著便好。

  而且一向節儉度日的司徒晟似乎被她勾起了花銀子的興致,指著攤子上兩個花瓶問她:「你看哪個更好?」

  楚琳琅表示兩個都不怎樣,趕緊提議打道回府。

  司徒大人既然在酒宴上被周家醉鬼糾纏,大約也沒吃好飯,她正好買了塊豬肉,回去給大人做她拿手的酥肉白湯麵墊肚子。

  這麼一說,就連提東西的觀棋也不喊累了,急著回去吃楚娘子做的麵。

  今日有集市,街面上的人有些多,司徒晟人高馬大,穩穩護著嬌小的楚琳琅,讓她不被人群擠到。

  這樣一來,兩人也顧不得男女避嫌,挨得很近。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的情形卻不巧落入了他人眼中。

  話說謝悠然今日坐在馬車裡跟母親出來買嫁妝。當然,隨行的還有位狗皮膏藥般甩不掉的安姨母。

  這個安姨母那日被姐夫一頓申斥,而她那夫君也是在連襟面前逞強要面子,竟然打了她好幾個耳光。

  那日回家後,過不了幾天,安氏去姐姐那裡賣慘哭訴。

  想她蘇家以前也是國公的底子。可惜到了父親這代,家業凋零,空頂個定國公的名頭。

  而她當初嫁到安家,全是因為安家富庶,肯周濟一把。

  沒想到夫君不思上進的,空守祖業,坐吃山空,整日流連妾侍房中,越發不敬重她這個正室。

  這安姨母一貫會在姐姐面前吐苦水,便咬死了自己心疼悠然,想替她留家產,才受了牽連。

  那日她也沒有強迫周家休妻。是那趙氏鼠目寸光,拿著她當藉口的,害得她這把年歲被姐夫和夫君一起斥責。若姐姐再不理她,她也不想活了。到時候,正好給丈夫那一院子的小妾騰地方。

  蘇氏也知道自己這妹妹婚姻不順。她那丈夫官做得不怎麼樣,卻只會往家裡領人。

  若不是開銷那麼大,從小錦衣玉食的妹妹又怎麼會整日往錢眼裡鑽?

  於是這一番哭訴,終於是哭得蘇氏心軟,背著丈夫偷偷與妹妹來往。

  於是安姨母便又陪著蘇氏和謝悠然一起出門買東西飲茶了。

  謝悠然不愛聽姨母又講她家那些妾侍爭風吃醋的閒話,不耐煩地撩車簾往外看。

  卻正看見司徒晟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楚琳琅低頭說話的情形……

  謝悠然懷疑自己眼花,猛撩開簾子,側身探頭,直到確認了,才驚疑不定地嘟囔道:「司徒晟怎麼跟楚氏那女人攪到一起去了?」

  安姨母也伸脖子看了一會,待馬車轉彎再看不見,這才收了脖子,冷笑道:「我就說她不是個省油的燈,怪不得這麼輕易吐口和離,原來早就尋了下家,勾搭上別的野漢子了!」

  聽她這麼說,謝悠然都覺得不可能,只瞪著姨媽喊:「快住嘴吧!真是胡說八道!姨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他能看上個殘花敗柳的下堂婦人?」

  而蘇氏聽了兩人言語,才知道她倆方才看到了什麼,解釋道:「聽你父親說,那楚氏無處安身,求告到了司徒大人的府上。司徒大人見她可憐,便給了她一份管事婆子的差。」

  聽到這,謝悠然才恍然。

  她就說嘛,司徒晟那麼清高的男人怎麼會跟個成過婚的婦人攪合到一處去?原來是那楚氏厚顏不顧羞恥,跑到少卿府上謀差事去了!

  想那楚琳琅手裡有鋪子,又不缺金銀。她一個做過官太太的女子,趁著年華尚好,尋個鰥夫,或者窮困潦倒的書生,也能湊合再嫁,幹嘛眼巴巴非要給個未婚男子做僕役?

  這一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氏仗著自己幾分姿色,便想著近水樓台,攀上司徒晟這棵大樹!

  想到這,謝悠然不禁冷笑:別的男人可能會被楚氏美色迷惑,可司徒晟是個一板一眼的迂腐之人,怎麼可能會著了她的狐媚路數?

  就算楚氏手段了得,以後真的爬上了少卿大人的床,她也不想想,憑著她的出身,司徒晟又豈會娶她為妻?

  真是笑死人了,楚琳琅口口聲聲誓不為妾,捨了周隨安,轉頭來卻眼巴巴地鑽到司徒家等著做妾?

  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怕是連個通房丫鬟都不配!

  雖然這麼想就舒服很多,可方才司徒晟拎提著東西跟著楚琳琅說話的情形,還是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寂州的時候,周隨安也是如此跟在楚琳琅的身邊逛街的。

  這楚氏倒是會差使人,逛個街而已,居然敢支使自己的東家替她大包小包地拿東西!

  再想到前日偷見周隨安時,周郎跟自己那通沒完沒了的抱怨,謝悠然心中就有些憋氣。

  想當初看周隨安與楚氏一起,都是溫柔小意,懂得疼人的樣子,跟自己幽約時,也帶著幾分文人風骨,傲氣倜儻得很。

  卻不曾想,不過是被父親罵了一頓,他就跑來跟自己亂發脾氣!

  還不是他那母親趙氏糊塗,沒有處理好和離的事宜,惹了楚氏告官!關她什麼事!

  被周隨安罵得臉緊時,謝悠然也有些上脾氣,若不是因為腹內有了他的骨肉,她真想與他一拍兩散,叫他知道自己的脾氣。

  不過來日方長,等過了門,她再給周隨安立規矩也不遲!

  想到這,她聽到安姨母還在母親的耳邊絮叨搬弄是非,不禁有些遷怒,冷笑道:「姨母惱什麼?若不是你當初貪著我們家賠出的銀子,何至於那楚氏告官,害得我爹又出了雙份的銀。」

  就是因為安姨母自作聰明的攪鬧,謝家拿出的銀子比原來的多了一倍。

  謝勝著了惱,除了叫來妹夫,敲打著他管好自家的婆娘外,還克扣了謝悠然原本的嫁妝,讓她帶兩個空箱子就好,自己抬了去周家吧。

  用謝勝的原話講,事已至此,只能厚著臉嫁女,只是凡事從簡,靜悄悄地嫁過去得了。

  京城裡宅門的醜事多了去了,只要低調行事,再過了幾年,自然也沒人提了。

  可謝悠然才不幹呢,又是跑到母親那問她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最後蘇氏只能掏出自己嫁妝錢,給二女兒貼補。

  謝悠然並不滿意,覺得自己跟姐姐當初嫁皇子的排場比,差遠了。見這姨母又搬弄是非,她忍不住出言嘲諷,也免了這姨母再打她嫁妝秋風的心思。

  安姨母被說得有些下不來台,只能強自辯解,那些銀子,她都退給了姐夫謝勝,是姐夫不給老二花用,怎麼能說她貪了銀子?

  說著說著,安姨母竟然委屈得嚎啕大哭,只跟姐姐說,被小輩這麼數落,她不做人了,要回去投井謝罪。

  見妹妹下不來台,蘇氏少不得又要訓斥二女兒不懂事,讓她快些給姨母賠不是。

  可謝悠然上來倔勁,王母娘娘也照罵不誤!謝家馬車上委屈哭喊聲一片。

  最後,那安姨母終於在姐姐的勸解下,登下了台階,哭聲漸漸停歇。

  可這也著實惱了謝悠然,這謝家老的小的,可真是個個都拿她當了軟柿子!

  還有那個楚氏,一個小鄉下堂婦,還把她能耐上天了!等有機會,看她如何整治得這婦人呼天不應!

  再說能耐上天的管事婆子楚琳琅,那日買了許多布料子後,便帶著大人回家做了湯麵。

  她很會做酥肉麵,以前在寂州的時候,還給在河道上當差的周隨安送過幾次。

  司徒晟那時可能也跟著吃過幾回,所以昨日就問楚琳琅,能不能做給他吃。

  東家吩咐了,她連酥肉都做得更大塊,讓大人吃得痛快解饞。

  等吃完了,觀棋跟冬雪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楚琳琅回屋裡看了看剛買的布料子,便拿了尺子準備去書房給東家量尺寸。

  她今日因為鳶兒的事情,心緒不佳,一不小心花了司徒晟不少銀子,實在是有違司徒家的節儉之道。

  所以裁剪衣服的事情,也不必再請裁縫來。她慣會做女紅,更是會裁剪男衣。

  若說她嫁入周家這麼多年來有什麼收獲,那就是練就了一把神剪。

  每次看到京城裡流傳過來時興的男袍,她只要用眼丈量,回家總能裁剪出大致的樣子,將自己的夫君打扮得風流倜儻。

  沒想到,如今她離了周家,這手藝卻不得荒廢,可以繼續給她的東家裁剪衣服。

  只是司徒晟的身形可比普通的男子高大許多,幸好買布料的時候,她多買了些。

  司徒晟脫了厚實些的外衣,穿著單衣張開雙臂,老老實實地任著楚琳琅用尺子丈量。

  只是有些手肘胳膊窩一類的地方,楚琳琅嫌軟尺子量起來不方便,再加上慣性使然,乾脆伸出手掌,在他的手臂胸膛間游弋挪移。

  司徒晟微微低頭,便可以看到一雙瑩白透亮的手,彷佛靈巧翻飛的白鴿,在他的身上輕輕點觸,寸寸丈量……

  她挨得太近,他甚至可以看見她根根纖細的彎眉,還有那櫻唇呼出的芬芳香氣,也透過了單衣纖布料,抵到了他的胸膛上……

  起初習慣使然,楚琳琅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認真地丈量記數。

  直到她量到了男人的脖頸處,猛然一抬頭看見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低頭垂眸,幽幽看她的眼神,她才驚覺這男人並非自己的相公。

  她挨得這麼近,用手量他的大小……真是太冒犯了!

  想到這,她趕緊收手,清了清嗓子,往後撤了撤,又開始用軟尺來量。

  為了緩解方才的冒失尷尬,她開始沒話找話,說些別的緩解氣氛:「以前不知,覺得大人不太會過日子,連門房都不請,可如今在您這當差,才知大人的英明。」

  司徒晟漫不經心地看著楚琳琅頭頂沒有抹頭油的小碎髮,淡淡道:「怎麼說?」

  楚琳琅一邊低頭寫著數一邊說:「您身居要職,辦的都是大案,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每日前來求告大人的就變得甚多。您不請門房,也不回家,求告的人連門都敲不開,就算想送禮,也尋不到人呢。」

  司徒晟知道楚琳琅聰明,卻沒想到她連自己這點心思都猜到了,不由得笑了一下。

  「怎麼,這幾日也有人敲門送禮了?」

  楚琳琅點了點頭,周隨安做的都是沒有什麼油水的官,所以她這個曾經的官夫人也沒見過什麼送禮的陣仗。

  起初第一次有人敲門時,夏荷見是白天,沒有防備就開門了。結果外面的人彷佛衝開了關卡,帶人抬著箱子就要往裡衝。

  還是楚琳琅手疾眼快,操起一旁的扁擔攔住了人,問他們是幹什麼的。

  等聽他們說明來意,又說在府門前轉悠好幾日都不見有人時,她一下子就領悟到司徒晟總是深夜歸來,荒廢府宅的真意了。

  她聽觀棋說過,府衙裡並不是日日都很忙的,可大人習慣了,總是會在府衙吃晚飯,有時候還會在府衙裡看書到深夜才回來睡覺。

  這很明顯就是避人呢!

  司徒晟剛剛拿辦了朝廷的貪腐大案,結下仇人無數,泰王一黨正等著拿他的把柄。

  楚琳琅覺得這個節骨眼,就是一針一線也不能拿人的。

  所以她乾脆沒讓來者進門,只推說自己剛當差,不清楚情況,若沒大人的吩咐,她什麼都不能收,只用扁擔將來者轟出去後,便關緊了房門。

  因為司徒晟最近回家甚晚,她也無人可商量,乾脆自己做了決定,白日再有人敲門,她們就算在家也假裝沒人,乾脆都不開門。

  反正若是急找大人辦事的,去大理寺就能尋到人。至於見不得光的事情,估計他們也不敢去。

  說到這,她略帶忐忑問道:「我這麼處置對嗎?」

  司徒晟聽了楚琳琅的話,輕笑了笑:「你若是男子,還真適合恩科走一走仕途,這裡的要害關卡,你都能無師自通。看來我能有你這賢才管事,真是上天垂憐。」

  楚琳琅被他誇讚得不好意思,覺得司徒晟太捧殺她了。

  畢竟她的前夫也說過類似的話,卻說她若是為官,必定是張顯一類的油滑奸佞之輩,簡直是國之災難。

  能被司徒晟這樣學識淵博的男子肯定,心情總是好的。量完了衣服,楚琳琅拿著記尺寸的紙單子,又是哼著小曲回屋準備拆布料去了。

  司徒晟披了外衣,慢慢移到了窗前,將窗戶推開些後,然後伴著那悠揚的曲兒,定了定神,平復了一下方才莫名的燥熱。

  等鼻息間方才縈繞的淡香散去,他才踱步繼續回到桌案前批示公文。

  只是當司徒晟隨手拿起一摞剛帶回府的公文時,書頁裡不知何時夾入了一個信封,啪嗒掉落了出來。

  司徒晟頓了頓,伸手拿起了那信封,從裡面抽出了一頁紙,紙上有一行看似頑童點墨的密密麻麻的點。可若是懂籌算的,便知這些點是有些規律的。

  他站起身,隨手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按照籌數挑揀出書頁行數,很快就譯出了信。

  他那英俊臉上方才醞釀的溫情笑意,漸漸消散無蹤,只剩下面無表情的冰冷。

  看完了信,他將原件和譯文一併移到了一旁的炭盆處,看著它們一點點被火苗吞噬,轉瞬間消散無影蹤……

  就在火苗快要熄滅時,觀棋正好走了進來,看著主人燒信的情形,見怪不怪。

  他只是將窗戶關嚴了些,壓低聲音道:「那邊又催您了?」

  看司徒晟只是定定沒有反應,觀棋更是篤定了,略微氣道:「明知道要從長計議,卻偏偏如此催促,難道一點也不顧及您……」

  說到這,觀棋也是有些氣餒,其實主子的安危,連他自己都不甚在意的吧?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前看似溫文爾雅,態度溫和的主人,除了心中那唯一執念外,對於世間其他的一切毫無興致。

  人都道他工於心計,醉心升遷。卻不知在司徒晟的眼中什麼加官進爵,官譽名聲,甚至是自己的命都不甚看重。

  主子睡在書房,是因為他總睡不好,失眠的時候,他會看書捏泥人消遣。

  有時候,看著主子在淺眠噩夢中驚醒,然後睜眼一直到天亮的樣子,恍如與這紅塵俗世格格不入。

  他太不顧惜自己了!上次泰王殺人滅口,主子明明早知道連州縣城有陷阱,卻還是冒險隻身前往,只為了假裝中計,讓泰王一黨鬆懈。

  想起主子上次重傷歸來的樣子,觀棋的心裡都會狠揪一下。就算後來養傷的期間,他也一切照舊,繼續公務,不曾讓人覺察。

  主子如此不愛惜自己,也不知他下一刻又會將自己置入什麼樣的危險之地。

  而且按照往常的慣例,每次接到了那邊的信,主子又要陷入難以名狀的痛苦中。

  想來往後兩日,他都會不吃不喝不睡,一人獨處,直到自己消化了心內驟結的陰霾,才能漸漸恢復如常……

  果不其然,當觀棋還想再說些什麼,司徒晟冷冷肅殺眼神瞥了來,簡單的兩個字「出去」,一下子止住了觀棋未盡之言。

  觀棋不語,他這個小廝只是棋局之外的旁觀者,劇中棋子的廝殺博弈,就算再痛苦慘烈,何人能替?

  觀棋心中難過,卻不再說話,只是低頭退出了書房,還給主子需要的清淨……

  不一會,廳堂的飯桌上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楚琳琅解了圍裙,招呼著觀棋,讓他請大人出來吃飯。

  觀棋卻擺手說讓她們先吃,大人在忙,不便打擾,他一會送飯去書房。

  楚琳琅不疑有他,以為司徒晟公務繁忙,便特意盛了溫熱的飯菜,然後放在籠屜上,留在了熱水鍋裡。

  到了晚上,楚琳琅來廚房盛熱水準備洗臉時,卻發現觀棋之前送到書房的那些菜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她知道司徒晟還在家中,觀棋也不曾外買飯菜,難道是她今日做的不合胃口?他又挑食不吃?

  琳琅原是打算假裝沒看見的,畢竟夜也深了,就算賣死契的下人,也該偷懶休息一下了。

  可是想了又想,琳琅還是嘆了口氣,就著冷飯加了雞蛋、豌豆和一小塊火腿炒了熱騰騰的一碗蛋炒飯。

  畢竟夜太深,吃太油膩的不好消化。

  等楚琳琅將飯送到了書房門口時,屋內的燈居然已經滅了。

  哎呀,難道他不吃飯就睡了?楚琳琅低頭看著熱氣騰騰的炒飯,想著別浪費了那捆柴,要不要端回屋自己當宵夜吃。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打開,司徒晟似乎正準備出門,卻跟楚琳琅撞到了一處。

  楚琳琅正想問他是不是餓了,可一低頭卻看到他司徒晟的手掌緊握,正往下淌著血。

  楚琳琅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托盤,要看看他的手。

  司徒晟也沒料到楚琳琅這麼晚了還沒睡,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他並不想嚇她,便將傷手移到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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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3 00:1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再娶新人

  方才,司徒晟在一片黑暗裡獨坐在房中,借著月光隨手捏著黏土排解心中鬱氣。

  可是想到鬱結之處,手裡一時用力,等痛意傳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握著刻刀,那刻刀已經將手心劃破汩汩流血。

  他原本起身,想用井水隨便沖沖,怎知卻遇到了楚琳琅端著飯站在他的書房門前。

  他不想讓楚琳琅看到自己失控的一面,便張嘴準備像轟攆觀棋一般趕她走,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微微頓了一下。

  就這片刻遲疑,他就被楚琳琅扯著衣袖子拉回到了書房。

  楚琳琅皺眉問道:「怎麼弄的?」

  借著點亮的燈光,楚琳琅看到那手掌的刀痕幾乎深可入骨。她隨即瞟看了一眼桌面,發現桌子上有個剛剛捏成型的泥人,卻被刻刀狠狠斬成了兩截,身首異處,而那刻刀的刀刃,卻是血跡斑斑……

  若是別人,可能是用刻刀誤傷了自己,可這人是楚琳琅的兒時故人,她還記得瘟生一些見不得人的臭毛病——每次他的娘親犯病受人羞辱了,這瘟生出去跟人發飆之後,便回到院子裡悶聲不響地捏泥人,然後再一下下將泥人砸個稀巴爛……

  有那麼幾次,他砸得太狠,連自己的手都砸傷了。

  小時候,琳琅趴著牆偷看,只看得緊緊捂嘴。

  那時她不懂,只覺得這小子太瘋。可是後來閱歷漸寬,倒是有些體會小兒心情——那是不能保護自己在乎的東西時,無處宣洩的無力與自我厭棄。

  只是現在司徒晟已經長大成人,無牽無掛,甚至手握權力,掌握人之死生,為何還會在深夜時分如此作踐自己?

  聯想到觀棋吃飯時的唉聲嘆氣,加上他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楚琳琅斷定,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大事,讓他的心緒不穩了。

  想到這,琳琅也就不問了,轉身去拿了燒酒、止血藥粉和繃帶給司徒晟處理傷口。

  只是她的動作不甚溫柔,扯得司徒晟發疼,他忍不住伸手去奪她手裡藥瓶,卻被楚琳琅啪的一下,不客氣地拍飛了手。

  看著他瞪自己,楚琳琅絲毫不緩手勁兒,嘴裡細細嘟囔:「不錯啊!一天沒吃飯還有氣力瞪人。嫌疼?那下次手往刀子上握的時候,就帶著腦子!這幾日是不打算寫字批公文了?弄傷哪隻手不好,非得是右手!」

  司徒晟沒想到她竟然敢這般訓東家,實在是有些過分。

  他此時的心情真不算好,所以也不想再裝什麼謙謙君子,忍了又忍,冷冷說道:「出去!」

  可惜這婆娘似乎聽不懂人話,撒完藥,一把又扯過了他的傷手,捆小豬崽子一般,不容拒絕地用繃帶纏繞著他的手。

  她垂著眉眼,板直說道:「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換個不折騰人的出氣法子。又不是沒出息的奶娃!依我看,只有狗屁不是的窩囊廢,出不得惡氣才會作踐自己的身子!」

  這話說的,叫個男人都受不得。司徒晟微微眯起了眼,聲音低沉,似乎磨著牙再次道:「出——去!」

  楚琳琅恍如沒聽見,將傷口包紮好,又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便將還有餘溫的炒飯端到東家面前:「吃吧,你吃完了,奴家就出去。」

  這麼滾刀肉一樣的無賴女子,竟然是他主動留在了自己的府中?

  司徒晟默默生著氣,卻不知是氣她,還是更氣自己。

  楚琳琅看他依舊一動不動,不由得微微嘆了一口氣。

  此時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明顯不妥,可她覺得自己還不能讓他繼續獨處。

  若她走了,他又會熄燈,一室的陰暗,有時候也會晦暗入心裡。

  琳琅不知司徒晟的心魔是什麼,卻可以說說自己的。

  她挑亮了燈,替他擺放好碗筷,似乎自言自語著:「小時候,每次爹打罵娘親,也會捎帶上我。我起初總是會哭,哭累了就幻想著天上有神仙來,用寶葫蘆把我和娘親都吸走,離這個家遠遠的。」

  她說的這些,司徒晟當然知道,每次她挨打,他總要隔著一道牆,伴著女娃的哭聲和低低咒怨入眠。

  楚琳琅說到這時,又自嘲一笑:「所以那會,當我被爹爹逼著嫁給老頭子時,周隨安的出現,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他將我帶走,讓我終於可以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家。」

  司徒晟聽到這,倒是哼笑了兩聲。

  楚琳琅知道他笑的意思,她抬眼看著他:「你是想說,我所遇非良人,錯把負心人當了神仙嗎?其實我也在想,若是時光倒轉,我會如何抉擇。可是想來想去,那時我的能力受限,大約還是會跟他一起走。」

  聽了這話,司徒晟目光更冷,連哼都懶得哼了。

  楚琳琅卻繼續道:「只是我會早些明白,誰都不會成為誰的救命神仙。與其寄托上蒼神明顯靈,不如盡事依靠自己,全力為自己一搏。其實世人不都是這般,在有限的出路裡,盡力而為。就算不好,熬過了這道溝坎,再努力試著讓自己以後能有更多選擇,也很不錯……」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你跟我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楚琳琅眨了眨眼道:「我是說,就算是大人您現在看起來呼風喚雨,是無所不能的國之棟樑,其實也是從小屁娃子一點點長出來的,總會有無力之時。做不到最好時,別太苛求自己,跟著自己較勁兒。連奴家這樣的螻蟻都懂得什麼叫來日方長,徐徐圖之。大人您若老這麼擰巴,壽路太短,可就熬不到好時候了……哎呀呀,我又說錯話了,您的鼻梁這般高壯,一看就能長命百歲!我不廢話了,大人您早些休息吧!」

  說完了之後,她不待司徒晟再出聲趕人,立刻提著裙擺一溜煙出門去了。

  所謂倔種,都是不聽人勸的,連周隨安那種蠢東西,有時候都不肯聽她的勸,她也沒指望自己能說服像司徒晟這般心思深沉的男人。

  到底是她多事,忍不住碎語兩句。就是不知那刀生沒生鏽,若是傷口感染可如何是好?

  她走了一會,到了自己房門前時,才轉身回望,卻發現不遠處書房的燈並沒有熄滅。

  窗櫺燭影下,有個人影一動不動,然後慢慢伸手端著那碗,嗅聞了一下後,便一口口地吃著她炒的飯。

  楚琳琅噗嗤笑了一下,覺得這男人一個兩個的,怎麼都跟倔驢一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她微微鬆了口氣,轉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到了第二日,她去廚房,發現連昨晚剩下的那些冰涼的飯菜,都被人吃乾淨了。

  可惜那人跟他小廝一樣,又把髒碗扔得滿桶都是!

  而觀棋看大人神色如常,真是意外地驚喜。

  往日司徒晟的心情低迷時,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一個人獨處乃是常態。

  觀棋原本都打算第二日跟大理寺告假,可沒想到主人這次心情調整的這麼快。大清晨就若無其事地領著他出門,真是讓人長鬆一口氣。

  只是臨出門前,觀棋還是有些不放心,立在院子裡瞟了一眼主人包紮整齊的右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若是不舒服,還是請假歇息兩日吧?」

  司徒晟淡淡道:「幹嘛休息?」

  觀棋被問得一窒,小聲道:「你的心情……好些了?」

  司徒晟瞟了一眼正在院子裡裝模作樣,用棍子敲打晾曬被子的女子,清冷說道:「又不是奶娃子,窩囊廢,有什麼心情好不好的?」

  那女人說得對,他已經不是只能用泥娃娃洩憤的無力孩童,與其自憐自艾,不如靜下心來細細謀劃……

  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連個差點被親爹賣掉的弱女子都不如吧?

  想到這,他舉步便往外大步走去。

  楚琳琅將臉兒隱在正掛著的被子裡,卻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少卿大人還真是小肚雞腸,可是不能被人說嘴呢!逮到機會就得還回來!

  想到這,她忍不住用手裡的棍,朝著男人的背影比劃敲打!

  德行!下回再作妖不按點吃飯,害得她夜半上工加餐,就漲他三倍的工錢!

  再說楚管事,除了偶爾要深夜規勸生悶氣的東家,集萃巷子裡的日子,過得其實很輕省。

  司徒晟沒有早起吃飯的習慣,往往四更天起床洗漱後,也不驚動管事丫鬟,就靜悄悄去上朝。

  他習慣與觀棋回官署吃早飯,而平日的日常,只觀棋一人就夠,大部分情況下壓根不必折騰管事丫鬟來伺候。

  於是管事婆子也厚著臉皮,幾乎每天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一覺睡到大天亮。

  楚琳琅如今不必侍奉婆婆,操持一大家的飲食嚼用,更不用時刻提心吊膽著夫君在仕途上的錯漏。

  做了別人家的僕役,除了偶爾在司徒晟回來的時候做做飯,竟然比原先所謂的官夫人還逍遙自在,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不過既然做了少卿府的管事,也不能太劃水,總要尋些事情來做。

  楚琳琅記得,司徒晟的名下還有京郊的二十頃職田。

  依著司徒晟淡薄錢銀、荒廢院子的勁頭,那職田大約他應該連去看都未看一眼。

  所以請示了司徒大人後,楚琳琅這日帶著兩個丫頭來京郊的職田看一看。

  司徒晟府裡沒有車夫和馬匹,他用車的時候一律都是官署裡的,所以楚琳琅便租了輛馬車,兩個丫頭一路顛晃來了京郊。

  到那一問,職田的管事和守田的佃農,他們果然都沒有見過少卿大人。

  楚琳琅拿著職田的田契,仔細核對了一下,發現原本二十頃的職田居然被周圍的其他官邸侵佔了不少,往常報上來的租粟更是缺斤少兩。

  那管事原先看楚娘子年紀輕輕,還試圖用些田地行內規矩一類,將她蒙混過去。

  豈不知,眼前這位就是靠買賣田地起家的,她以前老家的田地都是親自管理。

  眼下雖然冬歇,可京城附近一年糧食幾種,去年雨水是否充沛,她早跟街訪府宅的管事們打聽得明明白白。

  這幾個人以為她是年輕女子就能糊弄過去,那是門兒都沒有!

  唇槍舌戰了一番後,幾個田地把式敗下陣來,只作揖賠不是,說是下面記賬的人搞錯了數目,容得過後補上。

  至於田地界限,他們丈量後也會重新標定界限,不敢短缺少卿府上一分一毫。

  要知道五品官雖然不算大,可堂堂大理寺卻是可以審問百官的閻王殿。

  有多少高官都折在了大理寺的刑具之下,如今這位女管事兩隻眼睛都冒精光,壓根就糊弄不過去啊!再死不承認,豈不是自己作死,要去大理寺剝皮?

  料理好了職田的事宜,楚琳琅還去了附近的村子,買了些山貨、新鮮的雞蛋和肥鴨,還有一大塊剛切好的山豬肉。

  某人的手受傷了,總得吃些好的補一補。

  司徒晟最近很忙,聽觀棋說在官署裡,司徒晟也愛錯過飯頓,往往吃的都是冷飯。

  她想回去給他熬些鴨油湯,現在天涼,用砂鍋盛著凝固的鴨油,帶著也不怕灑。

  東家想吃飯時,讓觀棋在取暖的爐子上熱熱,就可以泡著冷飯吃一口溫熱的了。

  今日查賬查得清爽,估摸著時間,今日能回去的早。

  所以楚琳琅坐在馬車上想著今晚的菜品,先做個豬油煨山菇,再燉個黃酒燒紅肉,若是時間來得及,還要烙些香蔥油餅。

  她上次做的時候,司徒大人似乎很愛吃,只是觀棋吃東西沒眼色,也不知給他的主子留些,看來這次得多做些……

  心裡正想著呢,只聽前面熱鬧喧嘩的樂聲,馬車也被人潮堵住,暫時停了下來。

  冬雪下了馬車擠到前面看情況,不一會就跑了回來。她先跟夏荷竊竊私語,兩個人對視,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跟楚娘子說。

  楚琳琅看她們二人神色有異,便問:「聽聲音,前面是不是有接親的車隊?」

  冬雪點了點頭,也不顧夏荷拽她的衣袖,耿直說道:「是碎催人家接親,迎狐媚子過門呢!」

  楚琳琅聽了她的話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冬雪說的應該是周隨安正在迎娶謝家的二姑娘。

  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再不迎娶,那肚子也遮掩不住了。

  楚琳琅與周隨安提出和離的時候,便想到了人家有再娶之日,既然如此,自然不會在人家大喜的日子矯情難過。

  嘹亮的樂聲入耳,還是聽得有些心煩。

  眼看著馬車堵住了過不去,楚琳琅乾脆跟車夫結算了租錢,先下車,準備穿街後的胡同,走著回去。

  只是下了馬車,不免要望了兩眼那婚隊。雖然謝家似乎有意低調,沒有鋪出十里紅妝的排場,但也是婚轎,車隊一應俱全。

  只見那馬背上坐著紅衣俊朗新郎,春風得意的笑,正在不停向四周的人作揖……

  楚琳琅收斂了眉眼,一時在想:到底是自己對不住周郎。

  想當初她與周郎成親,寒酸得甚至沒有一頂轎,更無高屋亮瓦。只是在簡陋的茅草屋舍裡,一對紅燭,一塊紅帕,曾經年少的兩個人在清冷陋室跪著對拜,卻不小心撞了彼此的頭,然後拉著手傻笑……

  而如今,他加官進爵,紅轎高馬,洞房花燭,這等人生得意總算補全了以前娶了商賈庶女,只有寒酸婚禮的缺憾。

  她不想再看,扭身想要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拉住,同時有人驚喜低喊:「周夫人!竟然在這看到了你!」

  楚琳琅定睛一看,呀,原來是連州故人——知府何夫人!

  當初連州官員被一船掀翻,無一幸免,就連明哲保身的知府也被貶做了知縣。

  楚琳琅當初還很惋惜何夫人沒法回京侍奉年邁老母,在寂州的時候,她不顧周隨安勸阻,私下裡跟何夫人通過幾次書信。

  沒想到昔日閨中忘年交竟然在京城的街市上重逢了!

  原來這位李知府走的是太子一系的人脈,當初被貶,是被無辜波及,實屬無奈。

  不過多年的老知府,家底還是很厚實的。在窮鄉做了一年知縣之後,再經過一番割肉疏通打點,老知府終於鹹魚翻身,被調到了京郊臨縣做了知縣。

  聽何夫人的意思,如此雖然是平調,又是在京城遠郊。可來年就可以略微再晉升一下,怎麼的都比在遠鄉苦熬強。

  而李大人調回京郊之後,自然要在京城走動,聯絡一下舊人,自然而然地就跟昔日同僚周隨安聯繫上了。

  周隨安如今的品階可比老上司要高,幸好以前李大人並沒有跟張顯之流一般為難過他,再見面時互相抱拳也不尷尬。

  在老上司面前揚眉吐氣,也算是人間爽事之一,所以周隨安很熱情地接待了昔日上司,這次迎娶新婦,也盛情邀請了李大人參加。

  聽說那謝家不知為何,打著陛下提倡節儉的旗號,有意精簡婚禮,所以謝家的來客並不多。

  可是周家趙氏卻覺得自己兒子此番娶的是高門大戶的女子,豈可小家子氣?竟是拿出了壓箱底的錢銀操辦,又讓兒子廣發請柬,趁機收些份子錢回來。

  如此一來,不光是周家的親戚,許多跟謝家交好的官員,也收到了周隨安的請柬。

  只是周謝兩家親友眾多,隨親車隊也有些坐不下。

  李大人在京城一眾官員裡可排不上號。他老人家很知趣,竟然不坐迎親馬車,只跟著迎親的小廝隨從充人數,挺著大肚子一路走得氣喘籲籲。

  可是何夫人卻覺得丈夫如此,太丟人!這麼大的年歲了,何必如此捧昔日下屬的新貴臭腳?

  加之她聽說周隨安攀了高枝,居然與楚娘子和離,另外娶了六皇子的小姨子,簡直跟吞了蒼蠅一般噁心。

  再看丈夫捧著肚子跟隊,滿頭大汗的樣子,她跟著丟不起人,乾脆緩下腳步,站到路邊,卻不巧正看見了楚琳琅。

  這下酒宴都不必吃了,她讓丫鬟去跟丈夫打聲招呼後,拉著楚琳琅的手先去了附近酒樓吃茶。

  何夫人向來是包打聽,現在周家如此驚變,她更是好奇其中的原味,想從楚琳琅的嘴裡知道些新鮮的。

  不過楚琳琅並不想說周謝兩家的醜聞,畢竟她也拿了謝家的補償,就沒有痛快嘴巴的必要了。

  可是何夫人卻笑了笑,意味深長道:「你啊,就是為人太厚道,那謝家千金是挺著肚子入門的吧?」

  楚琳琅聽得一愣,忙問她從何處知道了。

  何夫人笑了,低聲道:「這京城宅門裡的事兒,傳得比鄉野裡都快!周大人當初差點被叫到大理寺提審的事情,誰人不知?好端端的,誰會休了糟糠之妻?好奇的人大有人在呢。另外謝家都是什麼親戚啊,自己還往外洩呢!」

  原來這兩家遮蓋嚴實的醜聞,竟然是謝家那個攪屎棍姨媽給洩出來的。

  安姨母的夫君安廣權在京郊為官,官職不大,恰好跟何夫人的夫君也認識。

  安家的妻妾也多,院子的耳目更雜,那夫妻倆當初從謝家回來吵得天翻地覆,結果被兩個趴牆根的妾侍聽去了。

  這些隱私八卦一傳開,那還不快?安家姨母不知怎地明明知道院牆漏風,卻壓根不管下面人的嘴。

  很快謝家千金的醜事就又從安家的侍女婆子的嘴裡,傳到了外面去,何夫人如此包打聽,自然也聽了全鬚全尾。

  雖然楚琳琅沒有接話,可何夫人試探說完,看著楚琳琅的反應表情,便篤定了這醜聞竟然是真的。

  她氣不過,一拍琳琅的後背:「你啊!白得了悍婦名頭,抓著這把柄,怎麼不鬧得天翻地覆?居然還讓了正妻的位置給她,你傻不傻啊!」

  楚琳琅也沒想到,謝家的口風這麼不嚴,如此隱秘的家醜,連何夫人這樣剛從外鄉回來的人都聽說了。

  就是不知,今日成禮時,有多少人的眼睛,暗搓搓盯著謝二小姐的肚子看笑話……

  現在聽何夫人說她窩囊,她也只微微一笑:「我不是夫人您,沒有娘家靠山,跟這些人鬧翻了,自己又能落下什麼好?我拿了錢銀鋪子出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清閒自在?」

  可是何夫人並不認可,她這輩子勇鬥一宅院的小妾,從不言敗。

  更何況像楚琳琅這樣,好不容易扶持出來一個京官相公,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自己放手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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