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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醉瓊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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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2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陰魂不散

  先前陛下似乎劍指兵司,鬧得兵司人人自危,像張顯這類京城泰王一黨,自然得了風聲,要暫時低調為人,避一避風頭。

  可是這次,六皇子差事還沒辦完,就被陛下宣召回去,更是在群臣面前被罵得灰頭土臉。

  聽說陛下嫌棄老六劉凌不中用,將他一路貶去了寂州掏淤泥修河道去了。

  由此可見,泰王依舊穩得聖心,掌控船舵,這也讓泰王一黨心內大安。

  既然如此,就算小舅子真有什麼把柄在周隨安的手上,張顯也不怕了。

  姓周的算個什麼東西,不給他些排頭吃,他還真拿自己當張家的祖宗了!

  楚琳琅見此情形,本想找林娘子再說和一下,可是林娘子也變臉了,對她又是愛搭不理的樣子。

  楚琳琅知道,吞到肚子裡的假賬過了時效,只能勸周隨安忍忍,他謹慎當差,不落人口實便好了。

  周隨安卻一臉羞惱道:「誰讓你跟她們家求情的?他還真拿雞毛當了令箭,一個小小走馬,能奈我何?」

  若是以前,楚琳琅定然是苦口婆心地勸,可是現在不知為何,他不聽,她也懶得勸。有些事,不吃足苦頭如何能長教訓?

  可是小人之毒甚於蛇蠍,沒過幾天的功夫,就連琳琅新開的酒樓也有人上門來找麻煩了。

  那些差役索要的苛捐雜稅,各種名頭多如牛毛。若是細細爭辯,那些差役便吊眼梢問:「怎麼?周通判家的生意,就可以網開一面另起爐灶?」

  就這一句話,讓楚琳琅絕了跟這些閻王小鬼計較的念頭。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受人指使,有備而來的。他們隔三差五的查人趕客,本來挺紅火的生意一下子清冷不少。

  這酒鋪開門的生意,長此以往也是要虧本的。楚琳琅當機立斷,便決定趁著還沒虧大錢,將剛到手的酒樓脫手,也絕了別人找茬的借口。

  趙氏聽了直些心疼,覺得這般太賠錢了!

  而且這酒鋪子掛起牌來,卻無人問津。直到過了十多日,才有人來給價,可那價給的也是太低了。

  楚琳琅找人稍微打聽了一下才知,原來這鋪子是那林娘子的小舅子找人來收的。

  楚琳琅突然想起林娘子以前曾經細細跟她打聽過這酒樓生意。原來那時,這賺錢的買賣就被人給盯上了。

  周隨安聽說了,氣得連摔三個碗,大罵張顯一家欺人太甚。

  楚琳琅也在愁,她愁酒鋪子賣不上好價錢,更是煩憂跟張顯這樣有靠山的小人共事,只怕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司徒晟曾給自己批的那一卦,他說若有機會,最好挪動挪動……

  可若想調任,也需得契機門路,不然的話,除非辭官不做,就只能跟這些蛇鼠苦熬。

  這一日,周隨安突然急匆匆回來,衣服都顧不得換,就將在花圃鬆土的楚琳琅拉拽回了屋子。

  「你看,六皇子居然親自給我寫信了!」

  原來六皇子被陛下申斥一頓後,便灰溜溜地去寂州修河道了。

  他手裡可用的人不多,便想起了在連州時,周隨安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跟他講過治理地方水利的心得,便覺得周隨安是可用之才,於是寫信來問他,願不願意調撥到他手下幫忙。

  接到這封信,周隨安如同接了燙手的山芋。

  誰人不知,六皇子的差事辦砸了,在陛下面前失了寵。

  可六皇子卻要將他招攬麾下。周隨安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他拿不定主意,便回來跟楚琳琅商量。

  楚琳琅反復看了幾遍,生怕自己讀書少,理解錯意思,讓周隨安再念給她聽。

  原來六皇子被陛下派去管理河道,缺了些能幹的官吏,便想起了連州的周通判,想讓他去寂州幫襯。

  楚琳琅嫌周隨安讀得慢,又一把將信奪了過來,自己一行行看,磕磕絆絆地念。

  周隨安嫌她讀得吃力,再次搶過來念。

  其實他接到信回來的路上,其實已經有了主意,所以念完之後,他低聲說:「要不,你跟知府夫人說說,讓知府大人上報連州軍務繁忙,地方也要修築水利,將我留用。我便有正經借口回絕六皇子那邊了。」

  楚琳琅想了一會,抬頭看他:「為何不去?」

  周隨安氣悶道:「你真當我傻?寂州是比連州還要窮困的地方,只有朝中不再啟用的廢臣才會被貶到那。我當初待六皇子甚是熱忱,是希望憑自己的才學得了賞識,沒想到他居然想拉著我陪他流放!」

  楚琳琅若有所思,緩緩道:「人挪活,樹挪死,我覺得去寂州也不錯……」

  周隨安茫然瞪眼,不明白她為何這般說,楚琳琅卻起身繞著桌子轉,梳理著心裡的頭緒。

  她緩緩說道:「六皇子的才幹,你也是領略到的。他何時自己拿過主意,大事小情都得問詢他那個少師的主意。若陛下真覺得他差事辦錯,也是該先拿幫殿下辦事的人重罰。可我聽著陛下卻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雖然看似發配了六皇子去鳥不拉屎的地方整頓水利,卻留了那位司徒大人在吏部……吏部豈是閒雜人等能去的地方?他官職不高,卻辦著要緊的差事。由此可見,陛下並非厭棄了六皇子。」

  周隨安眨巴著眼,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節。

  楚琳琅轉了兩圈,繼續說著心裡的想法:「在連州這地界,你也應該看明白了,水太深!到處都是兵司泰王的人,誰在京城都有可拜的菩薩。你沒有靠山,又得罪了人,只怕在這要命的地方待久了,要惹一身腥……所以,既然寂州跟連州一般窮苦,倒不如順水推舟,換了地方吃吃苦也好。」

  寂州不是肥差,六皇子並沒有直接發下文書,而是寫信問詢周隨安的意思,由此可見,六皇子並非專橫跋扈之人。

  他雖然是個冷門皇子,可冷門也有冷門的好處,免了往後的爭權傾軋,正適合周隨安這樣不知變通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她決定信那司徒晟一次,若有遷走的機會,不要錯過……

  經過楚琳琅的細細分析,周隨安的心緒大定。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不管怎樣,六皇子雖然是皇室冷門,卻是懂得欣賞他的。

  到了皇子跟前,總比在這裡受張顯之流的醃臢氣要強。

  只是……他看著楚琳琅,遲疑道:「我若一輩子都在寂州挖淤泥修河道,你會不會嫌我沒出息,白費了十年寒窗?」

  自從胡氏小妾入門後,楚琳琅一直待他不冷不熱,弄得他心裡也不是滋味。

  楚琳琅看出了他難得的忐忑,心裡也突然也湧出酸楚,不過她並未顯露,只慢慢說道:「我怕的從來就不是吃苦……放心,寂州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會陪君走一遭!」

  周隨安聽了,忍不住緊緊抱住了髮妻。

  胡氏小妾雖然年輕稚嫩些,性子也乖巧可人,可她再好,怎及楚氏與他風雨同舟這麼多年的情誼?

  楚琳琅卻嗅聞到了他身上傳來略微刺鼻的胭脂味道,眉頭不禁一皺——這是胡小娘慣用的玫瑰粉,琳琅並不愛聞,所以她借著替周隨安研墨的功夫,順勢滑出了他的手臂。

  有了楚琳琅這些定心的分析,周隨安斟酌了筆墨,鄭重寫了一封信答復六皇子,表示六殿下的錯愛讓他誠惶誠恐。

  士為知己者死,他願意調任寂州,略盡綿薄之力。

  調任下達的時候,張顯幸災樂禍,帶著小舅子,還有一眾同僚親自來給周大人「送行」。

  如今連州的清廉之風刮過,連州還是泰王的地盤,張顯再不怕周隨安查他的小舅子,言語裡的尖酸刻薄毫不掩飾。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讓周隨安多帶幾桶水……聽說寂州那地方總鬧旱災,楚夫人這麼白嫩,恐怕一年也洗不上幾次澡了!

  若不是楚琳琅在馬車裡一直擰著周隨安的胳膊,周大人又要從馬車裡撲下來,跟張顯扭打在一處。

  從連州城門裡出來的時候,周隨安氣得已經哭出眼淚,他紅著眼,哽咽指著連州城門的方向狠狠發誓:「總有一日,我要叫爾等鼠輩刮目相看!」

  而趙氏則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生楚琳琅的氣。她從知府夫人那聽說了,這次調任本有斡旋餘地,可楚氏卻勸得兒子接受了調任。

  那些連州的官眷都搖頭嘆氣,說周大人有些想不開呢。而趙氏這才知道,兒子的調任居然有楚琳琅從中作梗。

  這個毒婦!難道是記恨她背著給兒子納了妾,便拿隨安的前程洩憤?

  所以這幾日來,她不知罵了楚琳琅多少回。但楚琳琅向來是滾刀肉的高手,就算婆婆再怎麼酸臉罵人,她也是假裝風大聽不見,從不頂嘴。

  如此以來,趙氏也罵乏了,只是躺在馬車裡默默流淚,終日說不上幾句話。

  胡氏小娘一直在趙氏的馬車裡服侍,偶爾也會挪到楚琳琅的馬車裡坐坐,順便告知她婆婆的情況。

  聽胡小娘說,婆婆中午喝了一整碗的雞湯,楚琳琅就放心了。

  這麼能吃,還不暈車,應該是無大礙。眼看著就要到寂州了,就不知到了那裡,六殿下會不會想著人安排他們的住處。

  看桂娘將剩下的半砂鍋雞湯端給她,楚琳琅搖了搖頭:「你喝吧。」

  胡氏自是謝過大娘子。她入門之初,也很忐忑,畢竟楚琳琅惡名在外,是有名的河東獅。

  可沒想到,真正相處起來,這位大娘子卻是個俐落的乾脆人,在她面前的規矩,竟然比在老夫人趙氏面前還要少些。

  這一路來,胡氏寧願在楚琳琅的馬車上多待一會,也免了聽趙氏絮絮叨叨,怨東怨西的。

  琳琅並不想做個和順大度的娘子。雖然立志要做個通家好掌櫃,可善妒這件事上,她一輩子都改不掉的,連帶著跟胡氏小娘也不可能交心成為姐妹。

  她離開連州時,將剛剛買下的酒樓以人情作價便宜賣給了知府夫人的堂叔。

  就是讓那姓張的一家乾瞪眼,也佔不到便宜。

  可這樣一來,又是虧了一大筆。楚琳琅在算計銀子這點上,倒是像極了她爹楚淮勝,如此內傷,需得緩緩,哪裡還有心情應對胡氏的奉承?

  偏偏胡小娘就是短了眼色,只覺得大娘子好說話,卻沒察覺大娘子壓根不想說話,只一味講著她鄉里七姑八姨的趣事,鬧得耳朵嗡嗡響。

  趁著等船的功夫,楚琳琅藉口吃飯漲肚,便帶著夏荷沿著驛站旁的河道略走了走,終於躲了清淨。

  就在不遠處,有個渡口,來往船隻都是趁著河水解凍,春水上漲的時候往寂州這個地方運動貨物。若是換了旱季,水路也走不通,運輸大件的貨物就不方便了。

  她們之所以停留在這,就是在等船。周家滿府的家當都是用船運來的。

  算算日子,應該是今天到。楚琳琅要親眼點數數目,看著東西裝上車,再一起前往寂州。

  此時春意漸暖,楚琳琅乾脆坐在一旁的茶攤上,要了一壺花草,配著自己帶的油果子吃。

  剛喝了一口,就聽撲通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落水,然後一艘要靠岸的船上傳來了女子怒吼:「司徒晟,你欺人太甚!」

  楚琳琅聽到這名字,便覺得脖子一緊,結果那有些發乾的油果渣正好卡住,噎得她不上不下。

  一旁的夏荷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隻大掌已經伸過來拿起桌子上的茶,遞給了楚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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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4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護送夫人

  楚琳琅喝了一大口,總算緩過氣來。

  她抬頭這麼一看,只見遞茶的居然是久未見到的司徒先生。

  他依然穿著那身洗得泛白的衫,帶著股說不出的灑脫氣韻,目光沉靜立在她的桌旁,沖著她抱了抱拳道:「楚夫人,別來無恙。」

  楚琳琅咽了咽,連忙起來給司徒大人還禮。這一低頭,便看見了這位的下衣擺和鞋子竟然濕噠噠的。

  看這光景,他應該從那艘還沒停穩的船上跳下來,淌著水上的岸。

  這就有些厲害了!

  楚琳琅好奇地越過他的肩膀往後一看,只見一個穿著彩綢長裙,細眉大眼的明豔少女正氣呼呼地從船上追攆下來。

  她腳程甚快,後面的丫鬟婆子都有些跟不上。

  這位小姐看見司徒晟丟下自己跳水下船,還跑到茶攤前跟個容貌明豔的女子還禮相談,立刻追過來,臉色不善道:「她是何人?」

  楚琳琅也很好奇,能把司徒大人逼得跳船的是哪位巾幗英豪?

  司徒晟並不介意別人撞見他落湯雞的窘狀,雖然下擺滴著水,卻依舊沉穩優雅地做著介紹。

  原來這位看起來有些跋扈的少女,名叫謝悠然,乃是朝中五品將軍謝勝的小女,還是六皇子的小姨子。

  六殿下的小姨子此番隨著母親一起來看望姐姐,正好在京城與來寂州公幹的司徒晟同行。

  至於方才發生了什麼,逼得司徒晟跳船,這兩位從京城來的貴人似乎都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謝小姐聽到楚琳琅原來已經成婚嫁人,而且是六殿下調任官員的官眷時,面色微微緩和了些,可依舊帶了些不屑,沖著楚琳琅流於表面地客氣一笑。

  楚琳琅偷眼看了看司徒晟的胳膊,看著他從容負手,似乎傷勢已經大好。

  那次城外土路相遇,是他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以這場合,她只是客氣寒暄了一番後,便尋了藉口,先回到馬車駐紮的路旁。

  周隨安剛剛在馬車上睡了一覺,聽聞司徒晟也來了寂州,連忙整理了衣衫去見司徒晟。

  司徒晟倒是很得閒,他也換了身乾爽的衣服,先是跟周隨安寒暄了一會,先目送了謝夫人和謝悠然上馬車入城。

  然後,他讓自己的幾個隨從幫襯著周家卸船。

  不過看到那個跟在趙氏身後,梳著髮髻的胡氏時,司徒晟似乎有意無意地瞟了楚琳琅一眼。

  卸船的功夫,周隨安帶著楚琳琅與司徒晟坐在茶攤,共飲茶水。

  男人相見,總是會往國事民生上聊。

  聊了一會寂州本地的風土之後,周隨安很自然地便聊起了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命案。

  「說來也是巧了,在連城受重傷的員外,他的兒子正好也在寂州為官。聽說這幾個月裡,先後有五位退隱的官員被殺,他們還都曾在連州負責輜重運轉,管理地方軍務。說起來也巧,我前些日子,還尋訪過曾跟他們共事的官吏,這凶手究竟與他們何愁何怨,竟然千里行凶,挨個殺人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在低頭飲茶的楚琳琅真是要強自按壓下一口冷氣,慢慢地用杯子遮住了自己震驚的臉。

  她當初為了幫襯夫君,費心搜集了連州之前幾年的官吏名冊,還找了熟悉舊事的小吏,以供夫君參考。

  這些日子竟然死了這麼多人,而那些死者,竟然跟她給夫君的名冊如此雷同!

  要知道,她當初也將這一份名冊,原封不動地給了司徒晟……

  想到這,她趁著飲茶的功夫,沿著杯沿,不動聲色地半抬起頭,瞥向坐在對面的司徒晟。

  不湊巧,司徒晟也在飲茶,在單手扣著的杯盞間露出了一雙犀利冷意的鳳眸,也正緊盯著她……

  四目相撞,楚琳琅落得下風,不敢與他對視太久,立刻低頭去吃果盤子。

  不一會,貨物卸完了,茶攤的茶水也涼了,於是眾人紛紛上馬車,浩蕩往寂州城趕去。

  六殿下看起來別來無恙,還是那麼瘦弱而不怒自威。

  眼看著周大人與司徒晟同來,少不得要擺一擺宴席,款待英才。

  除了諸位大人,寂州的官眷也都來了,順便也算是給六王妃的胞妹接風洗塵了。

  一時間大廳熱鬧非凡,眾人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能被派來寂州的,不是官場傾軋的敗將,就是些不善攀爬的老實頭。此地的官風與連州那種軍事要地截然不同,帶著寂州特有的純樸。

  諸位大人們彼此說話也不用暗藏玄機,需得加著萬分小心。

  周隨安只跟這些同僚打了個照面,就覺得舒心順氣多了。

  諸位官眷夫人們都不太擅打扮,看到謝悠然滿身的時興花樣子都紛紛咋舌,誇讚京城裡的小姐會穿搭。

  而連州來的楚夫人也不錯,雖則不見名貴布料,可容貌如此昳麗,也叫人忍不住上下打量。

  謝小姐儀態端莊地坐在姐姐謝王妃身旁,看著這些冒著土氣的官眷們,只是客套勾勾嘴角,並無攀談結交的意願。

  她的目光掃視,看著這滿滿一屋子的男人——在一群矮粗老胖的番薯裡,只有司徒晟仿若輝月星辰,叫人忽視不得。

  除此之外,便都是一群庸物了……哦,那個叫什麼周的大人也勉強能入得人眼,聽說他老家是水鄉江口,南方公子如玉,倒是另一種溫潤氣質。

  想到今日那司徒晟為了避開自己,竟然跳下船去,謝悠然一直心中有氣,趁著空閒跟身邊的姐姐抱怨:「司徒晟實在可惡,姐姐要讓六殿下狠很罰他!」

  六王妃謝東籬也聽聞了些妹妹與司徒大人的恩怨,對於妹妹的心思盡是了然,忍不住輕聲提醒:「你也老大不小,再不是小孩子。司徒大人雖然是六殿下的少師,但也是外男,不能不避嫌。你戲弄人本不應該,人家司徒大人躲你有什麼錯?」

  謝悠然見姐姐不願幫襯,氣得又是臉兒微鼓。

  此處人多,姐妹也無法傾心相談,不過六王妃覺得好好說說自己的妹妹了。

  妹妹的那點心思,讓人一目了然,無非就是看上了容貌出眾的司徒晟。

  可是人家司徒晟都沒等謝家開口,就早早在六殿下那封了口,只說他母親年前剛剛過世,他要為母守孝三年,這期間,他不想考慮成家之事。

  若這麼算,等他守孝完,謝悠然就是快二十歲的老姑娘,可耽誤不起。

  更何況父親早有思量,想要將她許配給御史台王御史的三子。

  如今朝中,太子儲君與泰王扶持的四皇子暗鬥得厲害,目光長遠些的官吏都不敢站隊,圖個左右逢源。

  謝勝將軍更是個中翹楚。他當初肯將大女兒謝東籬許配給劉凌,圖的就是無功無過,女兒太太平平。

  別人嫌棄的冷門皇子,卻是安穩太平一輩子的去處。

  而王御史身為清流,更是為人秉正,謝大人很看好王家,便有意結一下親家。

  可惜這麼好的人家,謝悠然就是不願,直說王家的三兒子醜得如池中泥蟾蜍,她死都不會嫁!

  那位三公子其實就是臉扁了些,身材肥壯了些,嘴大了些,臉上長了些紅疙瘩,除此之外哪有那麼不堪!

  再說王公子要是好看,又哪輪得到謝家?

  想到這,六王妃也是搖頭嘆氣,不想再跟氣包子妹妹多言,反而拉著楚琳琅說起話來。

  一場酒席下來,楚琳琅與六王妃相談甚歡,儼然結成了閨中密友。

  謝悠然一邊酌酒,挑著細眉笑道:「楚夫人可真會哄人,我姐姐是慢熱性子,從沒見過她跟誰一見如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姐姐的嫡親妹妹!」

  楚琳琅覺得這話酸得沖鼻子,她摸不準這位謝二小姐的脈,也不好接話,只是笑著替兩位夾菜。

  可是謝悠然的臉又臭了起來,夾槍帶棒,擠兌了楚琳琅好幾句。

  好在楚琳琅天賦異稟,直覺耳旁邪風呼呼作響,至於謝二小姐說什麼,她全不放在心上。

  宴席過後,謝王妃跟楚琳琅表達了歉意。

  她母親生下妹妹後就一直病弱,有高人算出生下的謝悠然與夫人的八字相沖,須得送到外姓人家避到八歲才可接回府中。

  謝家人信了,就將謝悠然寄養在了老家外祖的表親家中,直到八歲時,這位謝二小姐才回府。

  也許是表親不敢怠慢,一向嬌慣她的緣故,謝悠然有些被寵壞了,若有言語冒犯,還請楚夫人莫要挑理。

  楚琳琅這才恍然,為何六王妃這麼好的教養脾氣,卻有個王八性子的妹妹。

  不過謝二小姐能把司徒晟那麼個城府深沉之人逼得跳河,的確是骨骼清奇,有些本事在身!

  周隨安來了寂州後,官品不變,依然做著通判。不過寂州河道整改工程甚大,這通判可不是什麼清閒差事了,他須得整日往河道上跑。

  楚琳琅聽周隨安抱怨了幾次河道上的伙飯,簡陋得很,有時候甚至冰肚子,鬧著要吃她親手做的酥肉白湯麵。

  所以這日到中午時,她帶著大大食盒給周隨安送飯來了。

  不過當她帶著夏荷與小廝來到河道邊的遮陽棚裡時,周隨安並不在,只有司徒晟一人在看桌上的河道圖紙。

  見她來了,司徒晟表示周大人跟著六殿下去臨縣的河道巡查去了,一會就應該能回來了。

  說來有趣,司徒晟不是調到了吏部當差嘛?為何會來寂州?

  楚琳琅覺得此人似乎帶了些煞,到處招惹血雨腥風,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會倒黴。

  飯既然送到,人也不必留在這,更何況她現在看著司徒晟就犯怵,更得避讓些。

  聽她要回去,司徒晟卻走出了工棚對她說:「周大人沒同你說,最近寂州地界不太平,出了幾次商人財物劫掠的案子,周大人不在,我護送夫人回去吧。」

  說完,也不待楚琳琅婉拒,他便揮手相請,讓楚琳琅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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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改頭換面

  見楚琳琅還是跟他客氣,司徒晟垂眸慢悠悠道:「而且我也要回城,正好一路,與夫人問問連州的近況。」

  楚琳琅明白了,他因為受傷的舊事,有話要同自己說,回頭看看自己帶的幾個小廝丫鬟,也算不得獨處,所以她想了想,終於點頭應下。

  回去這一路倒也順遂,只是入城前,突然天色大暗,一場大雨突然而至。

  他們恰好路過一處茶攤時,司徒晟從馬上下來,邀楚琳琅一同避雨飲茶解渴。

  他們坐在茶棚裡,而夏荷那些下人在相鄰另一個茶棚的桌上嗑瓜子閒聊。

  司徒晟一邊倒著茶,一邊抬眼看坐得有些拘謹的楚夫人,低聲道:「夫人似乎有話要問在下。」

  楚琳琅也不掖著了,咬了咬嘴唇,也壓低聲音問:「我能問問大人……當初是因何受傷的嗎?」

  司徒晟將茶杯穩穩遞過去,抬眼看著楚琳琅,低低問:「夫人其實想問的是,最近的凶案是不是跟我有關吧?」

  伴著嘩啦的雨聲,他並不擔心不遠處桌上的人聽到她們的談話。

  楚琳琅連忙也低聲道:「那倒不曾,如果大人真殺了人,豈能讓奴家活到現在?您那時雖然傷了胳膊,也能殺個把人……那一路荒郊,處處是埋屍的好去處啊!」

  司徒晟聽了楚夫人的善解人意,卻笑了一下,並不搭言。

  楚琳琅只當他默認,拼命戴著高帽子道:「我從沒想過大人會是凶徒,不然哪能替大人您瞞到今日?再說就算大人真是犯了什麼,奴家也會竭力幫襯著大人,畢竟我家隨安跟大人都在六殿下手下做事,這同僚之情山高水長的……」

  司徒晟並不太想聽楚琳琅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詞,終於解釋道:「我原本是前去問詢些舊日卷宗的詳情,不巧卻碰到了有人行凶,我晚到了一步,還算及時救下人,胳膊卻受了傷,正好被衝入的家丁撞見,為了免得被人誤會,生出口角官司,便先跑了出來。」

  楚琳琅默默聽著,他的這些話,倒是跟周隨安當時了解的都對上了。

  可是……楚琳琅心念微動,突然想到若他講的是真的,為何他當初不肯馬上回城?

  是怕胳膊上的傷解釋不清?還是……他知道城門已經有人在等著抓捕他了!

  想到這,楚琳琅心裡又是一翻:不對啊,她遇到司徒晟的時候,正巧是午後剛過。就算在木工店耽擱些時辰,也是下午太陽落山前便回去了。

  可是她當時聽周府的婆子們閒話,說那城門處,卻是中午剛過就開始戒備上準備拿凶手了。

  出事的那個縣裡出了命案,一般都是先本鄉排查,然後再通報到州裡,走章程最快也得一天的功夫。

  可是這次,一個隱退多年的老吏命案,不消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能讓州裡城門戒備森嚴,甚至從兵營裡調撥了人手搜查……

  倒像有人未卜先知,早早就知道會有這一起命案,一早就張著網,待君入甕!

  想通了這點,楚琳琅默默倒吸一口冷氣,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年歲不大的青年,疑心他到底是捅了什麼馬蜂窩,才引人設局,如此陷害於他。

  而且怎麼那麼湊巧,死的人,還都是她給他的名冊上的人?到底是巧合?還是他的查訪給那些人帶來了滅頂之災?

  司徒晟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楚琳琅的表情,此時煙雨正濃,雨滴敲打著茶棚青瓦,再一路滾落連才成密線。

  伴著潮濕的水汽,連帶著對面女子的臉上也帶了些許水意。不過司徒晟知道,那是女子微微冒出的冷汗。

  看來她也想到了那日的蹊蹺。就是不知她是不是後怕,懊悔自己幫助了他。

  若是那日他與她一同回城,楚氏勢必要被連累,進而頂個窩藏殺人罪犯的名頭……

  到那個時候,她那個自命清高的夫君會不會捨棄前程不要,也維護著她呢?

  想到這,他端起了茶杯,淺淺啜飲著,突然開口問:「……周大人納了妾?」

  啊?楚琳琅還沉浸在腥風血雨的陰謀裡,方拉扯回心神,沒想到司徒晟會有此一問。

  畢竟問這類話的,應該是何夫人那一類八卦女子,像司徒晟這般清雅之士,居然也會這般無聊閒問?

  楚琳琅定了定神,低頭用手絹擦拭著嘴角,若無其事地笑說:「是呀,怎麼?司徒大人要補紅包?」

  對面的男人半垂眼眸,也不知是誇讚還是嘲諷,淡淡道:「人都說周府娘子如河東獅,醋海能淹死人,看來並非如此……」

  楚琳琅乾笑了兩聲,不甚走心地說:「甭聽那些人嚼牙,隨安向來能做家裡的主。」

  司徒晟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楚琳琅,淡淡道:「的確,謠傳甚謬,楚夫人您賢德得很,處處替周大人著想。府上日後定然妻妾和睦,開枝散葉,早早兒孫滿堂……」

  楚琳琅不敢置信抬頭瞪他,終於確定這個碎催在嘲諷自己不能生養——周家將來就算兒孫滿堂,又與她這一個不生養的外姓人何干?

  這莫名其妙的嘲諷惡氣滿滿,冷意森森,諷著她假賢惠,實際卻淹死在醋海中。

  搞清楚,現在可是她握著他不可告人的隱秘,沒讓司徒晟跪下叫娘,便是給大兒子臉了,竟然還敢冷嘲熱諷!

  楚琳琅真是被氣頂了肺門,也學了他清高孤寡的樣子,挑著眉道:「這後宅子和睦,豈是光棍漢能領會的?司徒大人若羨慕,也要早早娶妻納妾,不然怕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大人您不近女色,有見不得人的隱疾……」

  看她不再裝柔善,而是露出了咬人的利齒,司徒晟慢慢笑開,卻眼無笑意,濃眉微挑,很是無禮地回了一句:「我有沒有隱疾?只怕夫人您沒機會知道了!」

  伴著天邊傳來的炸雷聲響,楚琳琅彷佛又吞了大張的紙,被噎得喘不上氣。

  她疑心自己被粗魯調戲了!虧得他身為堂堂皇子少師,居然敢跟已婚的婦人開這等葷腔子!

  司徒晟逞了口舌之快,似乎也覺得不妥,不待楚琳琅再次反擊,率先起身探看雨有沒有停。

  楚琳琅被噎得得實在喘不上氣,誰他娘的想知道他啊!當他身上揣了大根的金條?

  她正想追攆出去再補上兩嘴,可看到司徒晟高壯的後背時,突然定住了……

  方才下馬的時候,他的後背淋濕了一片。此時春衫濕透,正好緊貼在結實寬闊都的後背,那打濕的舊白衫如薄紙,隱隱現出了後背肌膚上呈八字形的殷紅胎記……

  這胎記……怎麼如此眼熟?她好似在什麼人身上見過?

  就在這時,司徒晟轉過頭來,卻看到楚琳琅怔怔的眼神。目光相碰,她竟然也不躲,似乎沉浸在什麼思緒中……

  來不及深究,他接過小廝遞來的乾爽披風,披在了身上,也將後背遮擋住了。

  他似乎並未覺察自己後背洩露了玄機,只是看雨勢減小,便跟楚琳琅溫言道:「楚夫人,可以上馬車了。」

  司徒晟的情緒收轉很快,彷佛方才突然惡語傷人者並非是他。

  楚琳琅也顧不得跟他拌嘴了,只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

  當她在馬車裡坐定時,忍不住撩起車簾,偷眼打量著前方騎在馬背上的男人。

  司徒晟長得太好了,高大英俊,氣度優雅,讓人過目不忘。

  可若是他的身形再瘦小些,身上的肌肉再單薄些,看人時那雙眼再狠狠地瞪……

  那麼倒是跟楚琳琅逐漸消散的記憶中的一個舊人,有些相似……

  這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卻因為那獨特的「八」字形的獨特胎記,而突然聯繫到了一處。

  楚琳琅出神地看著他,卻在他不經意回頭,要與她四目相接時趕緊撂下了車簾子。

  一旦聯繫起來,似曾相識的眉眼竟然漸漸重疊,久未想起的記憶,似乎帶著熱氣一下子躥騰了上來。

  他……難道真是她的舊鄰,那個發起狠來如瘋子般的小崽子?

  可是那小子姓什麼來著?對了,是姓溫,那時她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瘟生」,絕不是姓司徒這類獨特的姓!

  而且他是皇子少師啊!入宮前的履歷都是查了又查的。

  他——司徒晟,乃北城隴縣人氏,離江口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曾聽周隨安說過,司徒先生自言家中清貧,寡母靠著漿洗獨自撫養他恩科高中,聽說老母福薄年前才剛剛過世。

  而那瘟生的瘋娘……可早早就沒了啊!

  若是他真是老家故人,必定是隱瞞了自己的履歷,甚至改頭換面,改了自己的名姓。

  那胎記太也獨特了,楚琳琅覺得自己不會認錯。

  她與瘟生少時並沒有接下太多善緣。楚琳琅甚至懷疑,司徒晟一早就認出了她,所以才會從再重逢後,隔三差五地尋她麻煩。

  想起兒時那小子用石頭砸人的狠戾,楚琳琅突然打了個冷戰……

  當她回家後,飯也有些吃不下,只讓夏荷拿了剛做好的桂花釀,滿滿飲了兩大碗。

  冬雪看夏荷飲得急,連忙又端了果子讓她吃些壓壓。桂花釀雖然綿甜,可飲多了也會醉人,尤其是大娘子這種喝法。

  楚琳琅放下了杯子,突然問夏荷:「哎,你還記得在江口時,我們家隔壁的瘋婆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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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家鄉風味

  夏荷小時候跟著她娘去過楚家幫工,自然記得:「你說那個瘋女人啊!我娘還跟她閒聊過。你別看她瘋,其實不犯病時,說話斯斯文文,有一股子大家之氣,長得真不錯。瘋女人說她的夫君是朝中的大官,封了什麼侯的。就因為嫉妒他夫君納妾,竟然持劍刺傷了自己的丈夫,因為是家醜,被夫家給送到了江口。那女子氣鬱於心,一夜就瘋了。」

  楚琳琅也知道這些,她又問:「那……這瘋女人的丈夫在朝中做什麼官?」

  夏荷想了想,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那女人只說自己成婚之日,十里紅妝,闊綽得很,應該就是很大的官了。大娘子,您怎麼突然想起問她了?」

  楚琳琅不好說可能遇到了瘋女人的兒子,還是如今六殿下的少師。

  畢竟這兩者毫無牽連,她無意中才發現了其中的微妙聯繫。

  就在這時,在河道巡查完畢的周隨安也歸府了。

  周大人這些日子當差雖累,可心情大好。他在連州的時候,因為接洽不上正經差事,只悶頭專研水利,沒想到在寂州大展宏圖。

  心情舒暢之餘,他不免有些想著髮妻。

  畢竟從那胡氏進門後,母親幾乎每日都派人盯著他,不許他回楚琳琅的屋子,在連州時他幾乎沒怎麼在楚氏的房中歇宿。

  再然後又是遷往寂州,他連胡氏的屋子都不怎麼待了,整日在外面忙。

  好不容易今日回來得晚,母親和她的婆子都睡下了,也就無人押著他去傳宗接代,他便想到楚氏這過夜。

  可是楚琳琅哪有心思應付官人,只對他說:「我已經讓人將熱水端到桂娘的屋子裡了,官人忙一天也累了,還是早些過去安歇下吧。」

  周隨安一聽,臉兒卻垮下來了。

  男女柔情相處,也得有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妙趣。可胡氏桂娘是母親趕鴨子上架,逼著他開墾的一片田,哪裡會有什麼是小兒女的濃情蜜意?

  再說夜都這麼深了,楚琳琅居然攆著他去耕田,打量著他是蠻牛,有使不完的勁兒?

  周隨安看著楚琳琅的臉,突然想不起她有多久沒沖著他甜笑了。

  想到這,他坐在床榻上賭氣道:「我不去,偏在你這睡!」

  楚琳琅嘆了一口氣,自己取了被子便往外走——看來她今夜也要嘗嘗睡書房的滋味了。

  可是沒走幾步,周隨安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楚琳琅,你什麼意思!當初納妾,可是你也同意的!」

  若再看不出楚氏在冷落他,周隨安就真是呆蠢如鵝了!

  楚琳琅抬頭看著夫君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臉,心裡也是百味雜陳,她抿了抿嘴,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許官人納妾的,是周家兒媳婦,周通判的賢妻,並非琳琅……」

  這話有些拗口,周隨安聽得雲裡霧裡。

  這兩者又有何區別?她楚琳琅就是周家的兒媳,他周隨安的妻啊!

  他忍不住委屈道:「若你不願,當初為何不同母親講,如今胡氏入門這麼久,你卻全怪我的頭上,講也不講道理?」

  楚琳琅深吸一口氣,她想說,為何是我,而不是你去講?你明知外面對我跋扈善妒的瘋傳,母親對我的不滿,如果我再不同意,連帶著你在同僚前都抬不起頭,我有何立場再反對你納妾?

  可天黑了,她累了,累得不太想吵架。

  這話在舌尖轉了轉,最後卻變了樣,她鬆緩一笑,哄著周隨安:「好了,逗你幾句,你就當真了。你又不是不知,母親看你甚緊,胡氏入門後肚皮還沒有動靜,她若知道你今天在我這過夜,會以為我故意扣著你,明日又要找我的不是!你若心疼我,便趕緊快去吧!」

  就這樣,連哄帶勸下,楚琳琅終於勸走了周隨安。

  夏荷看了卻直嘆氣,忍不住勸大娘子:「姑娘,你這麼做,豈不是將姑爺越推越遠?」

  楚琳琅沒有說話,現在最讓她頭疼的並非不在自己屋子過夜的夫君,而是那個少時的舊人,帶著一身隱秘的男子。

  她現在也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大約他的父族接了他回去,改頭換面,給他按了個新名字。畢竟當初他母親是家醜,他也應該對自己有個刺殺父親的瘋娘忌諱如深。

  既然這樣,司徒晟藝高人膽大,敢欺君罔上,私改履歷,就改他的好了。

  她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平白去揭發人家的傷疤往事。當然更不會眼巴巴去認他,跟他一起連坐欺君知情不報之罪!

  如此想定,楚琳琅心裡稍微安穩了些。就是不知道司徒大人要在此處逗留多久,聽說他這幾日都是去拜訪那個被刺傷員外的兒子,並不急著走。

  難道他在吏部的差事就這麼清閒?

  再說周隨安,在聽了楚琳琅半真半假的話以後,終於醒悟到賢妻這些日子在母親那受的委屈。

  趁著河道修繕間歇的功夫,他特意請了幾日假,陪琳琅在寂州城中採買家用,再品品當地的小吃,消散下心情。

  夫妻二人在街上買東西時,坐在茶樓之上的謝二小姐正好將這夫唱婦隨的和諧看在眼中。

  看著周隨安在食攤前捏著一塊年糕,體貼地往楚氏嘴邊送,謝悠然哂笑了一下:「姐姐,六殿下竟然還有這等愛妻人才,竟奉了老婆做上司!就是不知周大人的內人是哪家千金?竟讓他這般溫柔小意地禮待!」

  謝王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知妹妹說的是誰,當下也笑著道:「周大人的確是出名的愛妻,但跟楚夫人的出身何干?說起來楚夫人的娘家是鹽商,她是家中庶女,其實出身略低了些。不過夫妻恩愛,出身什麼的便不重要了!」

  謝悠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八面玲瓏的楚夫人出身竟然這般低微……

  轉頭再看周隨安體貼地替他的夫人撐著油傘遮陽時,又是別種意境,原本就長相如玉的周隨安似乎也異常儒雅體貼。

  謝悠然看了,倒是挑起了好奇心:「不對啊,我聽別的夫人說過他。若這麼愛老婆,怎麼還新納了個妾?我看那楚氏花期正好,容貌脫俗,也不該是厭倦的時候啊!」

  謝王妃從周大人的母親那聽到過些,再加上楚琳琅的含糊之詞,也猜到了原委:「夫妻感情再好,一直不生養嫡子也沒辦法,那妾是周家老夫人做主納的,做兒子的還能忤逆了母親?」

  就在這時,那樓下的夫妻走遠了,謝二姑娘滿足了好奇心,百無聊賴戳著盤子裡的棗糕。

  謝王妃想起自己這次特意將妹妹找出來散心的目的,便拿捏著語氣勸慰道:「父親也是為了你好,一番精挑細選,才選了王家。先不說王御史官風穩健,一代清流,就是王三公子也是飽讀詩書,頗有家父之風啊!堂堂男兒,豈可以貌取之?王三公子偷偷看過你,對你是一見鐘情,你倆八字匹配,是天賜良緣。你嫁入這樣的人家,父親和母親也都放心了……」

  她還沒說完,謝悠然已經垮著臉,將手裡的茶盞摔在了桌上:「用得著精挑細選?隨便尋個水塘,全是蹦跳的大嘴蟾蜍!為我好?我看父親是恨不得早點將我嫁出去,省得我剋父剋母,剋全家!」

  她說母親好端端的,怎麼帶著她來寂州這個鬼地方探親,原來是想讓姐姐勸她,讓她早點跟王蟾蜍成親!

  畢竟在這個家裡,她也就能聽得進姐姐的話。

  想到著,她氣憤地濕潤了眼:「狗屁的八字良緣!就因為個什麼高人之言,父親和母親就能將我撇在鄉下不管,也只有你隔三差五地來看我,讓我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至親的人。若是不管我,就全不管好了,憑什麼現在又擺為人父母的款,拿了我做人情?」

  謝王妃看妹妹又發脾氣,也是頭疼得厲害。她之所以出來,就是怕妹妹在府內鬧,讓新婚的六殿下看了笑話。

  她氣得拍謝悠然的手,示意妹妹小聲。此處雖然是雅間,但也不甚隔音,得注意些。

  「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叫做人情!父親若是那等鑽營的人,又豈會讓我嫁給冷門的六殿下?要知道當時滿京城的閨秀可都躲著這門親,排著隊讓四皇子挑呢!父親是覺得六殿下性子溫潤疼人,值得一嫁。為人父母,全是為了兒女,你怎麼就不懂?」

  謝悠然此時聽不得姐姐的話,只冷冷道:「我不嫁!若父親喜歡讀書好的,那個司徒晟也不錯啊,雖然官運有些差,可他做過少師,學識模樣都不差!」

  謝王妃看妹妹這麼妄議自己的成婚對象,她都替妹妹臉紅,只急得瞪眼低聲道:「你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同意啊!你以為我沒賣了臉替你說項?可人家拿守孝說事,是溫婉回絕的意思。」

  謝王妃其實還有話沒有說透:他若看上了妹妹,又豈能在眾目睽睽下跳船?這簡直是以死明志,絕不願跟謝家姑娘有瓜葛!

  也幸好這裡是寂州窮鄉,跟京城沒什麼聯繫,司徒少師為人周正,口風又嚴,不會傳妹妹的閒話,不然這事兒傳揚出來,只怕長得像蟾蜍一樣的王公子也要嫌她品行不端了!

  謝悠然這些日子在司徒晟那接連撞壁,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她自小離了父母,在外姓表親家裡,就算嬌養,也是寄人籬下,因此她性子最敏感。

  那司徒晟如此冷待她,她再喜歡也不會厚臉皮糾纏。可是聽到姐姐直言一個小小探花出身的窮官看不上她,還是傷了她的自尊。

  聽了姐姐的話,她只是猛然起身:「總之你跟母親說,若再逼我,我就剪了頭髮做姑子,省得他們天天看我這個災門星礙眼!」

  說完這話,她便領著丫鬟頭也不回地下茶樓去了。

  這條街人頭攢動,馬車一時也進不來。謝悠然便領著丫鬟婆子往前走,順便買些東西消散心情。

  可是方才被人群擠過,等買東西的時候,那付錢的婆子臉上一慌,摸著衣兜道:「壞了!遭了扒手,錢袋子怎麼不見了?」

  謝悠然的臉徹底垮下來,正罵著婆子不得力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掌伸過來,替謝二小姐付了賬。

  謝悠然轉頭一看,只見一身儒衫白巾,風流倜儻的周大人正微笑沖著她拱手施禮。

  原來方才楚琳琅和周隨安漏買了幾樣,折回來時,正好撞見了謝悠然付不出錢罵著婆子的情形。

  楚琳琅一看,立刻讓冬雪給了周隨安銀子,讓他過去替謝二小姐解圍。

  之所以讓周隨安去,無非也是讓周隨安露臉,在六殿下的姻親跟前積攢個人情。

  至於楚琳琅,總覺那位小姐似乎因為她撞見了碼頭跳水的事情,便對自己莫名不喜,既然如此,也不必上前討嫌了。

  果然那謝二小姐並不領情,只是朝著周隨安道了聲謝,又瞥了一眼街對面的楚琳琅,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周隨安回來時,跟楚琳琅抱怨:「謝大人怎麼養了這麼驕橫的女兒?禮數上有些欠缺啊!」

  楚琳琅並不接話,只點數了自己買好的糕餅數目,然後交給了周隨安的小廝:「明日官人你再去河道,別忘了給同僚帶去。我看修繕河道的大人們都上了歲數,日日吃冷食也不好,這些栗子糕養胃,可以略墊墊。」

  周隨安如今差事做得順,滿寂州修繕河道的官員裡,頂數他有實戰的經驗,每次他出主意調度人手,眾人也很信服他。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環境下,周隨安的人情世故也見長,變得平易近人很多,也樂得拿些糕餅打點人情。

  楚琳琅看著官人不再像愣頭青,差事也見了模樣,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想的是司徒晟曾經跟她算過的那卦,他說周隨安挪一挪位置,仕途更順,沒想到他竟真有幾分鬼神靈通。

  難道真是寂州風水養人?可過了不久,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門道……

  就在周隨安他們走後,原本已經平靜的連州地界再起波瀾。

  聽說許多陳年舊案突然被人檢舉出來,而且鐵證如山,雖然其中許多涉事人,恰好是先前連環命案的受害者,但好像有人踩在了凶徒之前,早就從死者那裡套取了證據。

  而這些人意外死亡,似乎更印證了這些貪墨案子幕後有黑手。

  幸好連州的那個重傷的員外,僥幸逃過一劫,成了唯一活著的鐵證,他原本也是緘默不言,可在寂州做官的兒子勸服下,終於點頭肯為人證。

  陛下震怒,再次派御史欽差前去巡查審案,雷霆利劍再不留情面,直接劍指泰王一黨。

  這一次,不光將許多已經調離了連州的官員抓捕歸案,就連張顯這種上任兩年的新官,也被波及到了。

  據說他受了小舅子的牽連,被揭發了一堆污爛事兒。

  曾經在連州威風凜凜的走馬大人在眾目睽睽下被按在堂上打,接下來又有人檢舉,挖出了他本人侵吞百姓土地的案子。最後落得貪贓枉法,欺上瞞下,罰沒家產,男丁流放,女眷充公為官奴的下場。

  據說那林娘子本想明哲保身,與張顯劃分界限,可惜和離書都沒擬好,就被官兵扯著頭髮拽出院子,捆綁了之後,扔上了牛車。

  一向明哲保身,慣做老好人的知府大人雖然不是泰王一黨,可也受了波及,因為督導無禮,中庸無能,而被降了官職,貶去了偏僻窮鄉做縣丞。

  周隨安雖然與張顯不對付,可聽到昔日同僚知縣被牽連受罰的時候,在解恨快慰之餘,又是冒出許多後怕的冷汗——連州那麼多有靠山有背景的官員,卻一夕之間鋃鐺入獄,妻子兒女充作了官奴。

  若當初沒有楚琳琅相勸,他說不定就要讓知府說情,留在連州了。

  像他這種沒根基的,豈能在連州如此漫天洪流裡全身而退?

  這次連州顛覆風波,總算讓周隨安這個初生牛犢知道了官場處世的凶險,一時唏噓感慨頗多,再不見這幾日春風得意的張揚,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些。

  這一夜,他不耐煩地轟攆了勸他去小娘屋子歇息的婆子,只是讓楚琳琅陪著他飲酒說話,消散後怕驚悸。

  楚琳琅心中的震撼其實並不比周隨安來得少。別人倒也罷了,她有些替知府何夫人難過。

  何夫人曾說過,她這把年歲,不指望什麼夫妻舉案齊眉,只希望夫君能幹些,早點遷回京城。她可以回到母親身邊盡盡孝。

  可是如今知府被貶黜,去了比連州還要偏僻的窮鄉,要從頭熬起。何夫人心氣那麼高的人,如何能受得住?

  不過感概之餘,楚琳琅也知自己要謝一人。那就是未卜先知的司徒大人!

  她如今才徹底明白,司徒晟當時說讓周隨安見機行事,挪一挪地方的真義。

  周隨安有什麼出奇本事,能讓六殿下念念不忘,親自寫信請他來寂州?

  一定是司徒晟出了些力,以報答她當初替他掩護療傷的相救之恩。

  如此想來,那日雨中茶棚不歡而散,卻是自己逞了口舌,先得罪了司徒晟。

  就算他是幼時瘋鄰的兒子,二人年少時有些齟齬不快。可他肯如此幫襯她的夫君,當真是胸懷四海的君子!

  而且這次連州被清肅,很難說沒有司徒晟的手筆。要知道那個肯出面作證的重傷員外,他兒子如今可正巧就在六殿下的手下做事。

  有人能趕在幕後黑手殺人前取證,可見是用了功夫,早早就拜訪了那些受害者。

  楚琳琅再次想起了自己用人脈挖來的官吏名單——她當初可是給了司徒晟的。

  也就是說,在陛下申斥六殿下,將他貶黜寂州的時候,趁著泰王一黨鬆懈,司徒晟一定是奉殿下之命,做了許多功夫,才有了最後鐵證如山的雷霆一擊。

  這場權利傾軋背後,比她知道的皮毛更驚心動魄。

  而司徒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師,又是如何從容布局,游走於皇子與陛下之間,直達天聽?

  楚琳琅直覺司徒晟原比她想像的更深不可測。

  如此心機之人應該也是睚眥必報?小時候結下的打罵恩怨不算,她卻因為一時口舌之快,嘲諷他隱疾不行,的確不識好歹。

  想到這,楚琳琅覺得須得好好挽救一下與少師大人岌岌可危的關係。

  至於少時往事,既然大人不提,她也只當是沒看破。

  如此想來,楚琳琅終於想好了往後如何對待這位司徒大人的章程。

  在六殿下的府上與司徒晟再見面的時候,不等司徒大人冰冷眼神飄過來,她便揚聲笑道:「司徒大人,好久不見,我家隨安這幾日總念叨著大人,要請大人來我家吃酒呢!」

  司徒晟此時剛剛下馬,就看到之前不歡而散的楚夫人正立在馬車前一臉盈盈笑意地招呼他吃酒。

  楚夫人大約不知,當她有事求人刻意討好時,那甜笑彷佛摻了水的酒,假得很!

  雖然心中鄙薄,不過司徒大人還是淡淡道:「哦?何時去?」

  嗯……楚琳琅雖然只是慣性客套,可她忘了這位司徒大人似乎不懂何為客氣之言。

  既然如此,她乾脆應承下來,俐落道:「擇日不如撞日,大人若方便,明日便來我家。正好家裡買了兩隻肥雞,我讓廚子做叫花雞給大人吃。」

  「有這麼好的菜,怎麼不邀一邀我?」伴著一陣爽朗的笑,六殿下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門口。

  楚琳琅又是笑臉相迎,直說若六殿下肯同來,蓬蓽生輝。只是這般,兩隻雞可不夠,容得她待會去江上,逮一條蛟回來給殿下鹵上!

  這一番抖機靈,又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引得殿下身後的王妃又問何事生笑。

  等到周府家宴,來的是四位貴客,除了司徒晟和六殿下之外,還有王妃和她的妹妹謝悠然。

  周家的門檻裡何時邁進過天子皇嗣?

  一時間趙氏也亂了分寸,再不見平日家裡申斥兒媳的樣子,在貴人面前拘謹得很,只是拉著女兒一個勁賠笑,任得楚琳琅安排布置,招呼著貴客。

  面對滿桌子的菜,六皇子劉凌很是新奇:「楚夫人,你們府上的廚子可真了不得,竟然有許多菜式,我都沒見過!」

  周隨安坐在殿下身邊,笑著解釋:「這些都是賤內老家江口的特色,內人想著殿下應該是沒吃過這些粗鄙鄉野風味,便斗膽獻醜,還請殿下不要介意。」

  楚琳琅做了幾樣拿手好菜後,便洗手陪在楚王妃的身邊。

  夾菜的時候,她突然瞥見丫鬟上菜,將一道醬燜臘魚擺在了司徒晟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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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如沐春風

  今日她定的菜品本沒這道。

  尋了丫鬟低聲一問才知,原來是廚房的婆子手忙腳亂,燉糊了鮮鱸魚,便臨時從院子裡扯了幾條臘魚充數。這原也沒什麼,畢竟六殿下也很喜歡些宮裡沒有的地方特色,頻頻舉箸。

  可楚琳琅清楚記得司徒晟並不喜這味道——上次他來周家,聞到這魚味就避走不及。

  她突然又想起,少時的那個「瘟生」對臘魚也是厭惡極了。

  她那時可憐臭小子,曾給他送過飯,好像那次……送的就是燉臘魚。

  瘟生絲毫不領會她的好意,先是被那魚味熏得直嘔,然後將那一碗魚狠狠扣在了她新得的裙上。

  那次,楚琳琅難得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這可是她大姐成親時,特意讓裁縫給她做的裙,是她從小到大,不必撿穿別人的唯一新衣。

  不過光哭如何解恨?她記得自己最後將臭小子按到了地上,騎在他的身上,拽著他的衣領揍……

  塵封的少時頑劣,也不知怎麼,竟然在腦子裡接二連三地蹦了出來。

  楚琳琅想起自己曾經將司徒大人按在地上打,頓時直覺腦門隱隱發脹,忙不迭起身,想要將這盤臭乎乎的臘魚挪得離他遠些。

  可還沒等手碰到盤子,便見司徒晟已經舉箸,夾起一塊臘魚肉,從容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吃了這一口不算,他接連夾了兩筷子,才意猶未盡舉起酒杯,一飲而下。

  楚琳琅愣了一下,馬上掛著笑,順手接過丫鬟新端上的菜,招呼眾人繼續吃。

  不過她眼尖,發現立在司徒晟身後,那個叫觀棋的小廝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主子,彷佛他吞下的不是魚,而是什麼鴆酒毒藥……

  眾人又是吃喝了一陣,司徒晟似乎酒飲得太多,有些不勝酒力,便起身方便去了。

  當他出了廳堂,走到外院茅廁一隅,便再難忍受那股翻江噁心,沖著一旁樹叢,彎腰嘔了起來。

  觀棋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心疼道:「先生何必非得吃那道菜?」

  司徒晟嘔了一會,站起身來,接過觀棋遞來的紫砂茶壺漱口,並不回答。

  可是觀棋卻明白先生為何要難為自己,憤憤道:「該不會是她認出了您,故意用臘魚試探?」

  貴客臨門,誰不用昂貴些的鮮魚待客?偏偏周家卻拿窮苦人家才吃的臭臘魚做菜,還特意擺在了先生的面前。

  這不能不叫人懷疑,這姓楚的女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在用這臭烘烘的魚試探先生。

  司徒晟微微閉眼,此時蔓延在口中的異味還未散去,那種滲入骨髓裡的腥味,滾湧擴散,如同漫捲暗流,一下子心中蟄伏太深的晦暗記憶沖了出來……

  他須得用力按壓,才能抑壓住心中快要破繭的魔。

  待將紫砂壺裡的茶飲乾,司徒晟再次舉步回到了飯廳。

  飯桌上依然吃興正濃,向來健談的周隨安也不冷場,趁著酒興侃侃而談,講著他在鄉間讀書時的見聞。

  也許是周隨安飲酒鬆懈後,跟在上司面前謹言慎行的做派大不相同,一番妙語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

  六殿下這才發現,若不談公事,這位周公子實在有趣得緊,就連對著司徒晟臭臉的謝二小姐都有了談性。

  可惜司徒晟一回來,飯桌上的笑聲頓時消減了不少。

  畢竟他是六殿下的少師,雖然平日多對殿下從不疾言厲色,可到底為師的身份。

  六殿下有時候當著司徒晟的面說話,也要注意些分寸的。

  謝二小姐卻是有些因愛生恨,盯看著司徒晟尋思找茬,自然也沒了談笑的興致。

  司徒晟彷佛並沒發現自己的出現冷場了,他只是看向自己的桌前——原本擺在自己面前的那盤醬臘魚突然不見了。

  他狀似不經意問道:「那盤魚的味道不錯,這麼一會就吃光了?」

  周隨安一聽,連忙解釋:原來方才楚琳琅也吃了兩筷子後,說味道不對,可能是臘魚存壞了,怕貴人們吃壞了肚子,便讓丫鬟端走,另外換了一大碗放了冰糖蜜餞的烤梨上來。

  眾人正好談得熱火朝天,故而誰都沒在意楚夫人的舉動。

  可是司徒晟聽了周大人的解釋,卻淡淡瞟看了楚琳琅一眼。

  楚琳琅不動聲色,可心裡卻隱隱後悔,覺得自己畫蛇添足,或許不該撤了那盤魚。

  不過這時,謝二小姐卻開始發難,冷笑著問司徒晟如此偏愛那魚,是不是臭魚找爛蝦,迂腐之人就愛那腐爛的魚味?

  謝王妃今日本來就沒打算帶妹妹,是謝悠然非要跟來。

  她原本以為妹妹想開了,所以不忌諱見司徒先生。沒想到她在飯桌上居然如此出言不遜!

  不過司徒晟恍如沒有聽到,只是穩穩飲酒,一副君子不與女子爭執的漠然,壓根不打算給謝二小姐什麼台階下。

  謝王妃做姐姐的也跟著下不來台,臉色難堪地在桌下偷擰謝悠然的大腿。

  楚琳琅可是和稀泥的高手,一看飯桌上劍拔弩張,要炸開周家的房蓋,立刻拍著手說她從連州移來的幾叢花開得正濃,若拿來做簪花甚好,請著王妃和謝二小姐去賞花,順便簪幾朵戴戴。

  於是,謝王妃使勁捏著妹妹的胳膊,可算是將她拽到了後花園的暖房裡。

  楚琳琅假裝去拿剪子,實則跑到外院裡避一避,讓王妃可以盡情地罵一罵妹妹。

  說起來,這處分配的院子,可比在連州的時候大多了。外院子還沒安排上人,周家的僕役都在廚房幫傭,這裡便顯得分外安靜。

  楚琳琅坐在靠牆的條凳上,百無聊賴地扯了一會垂下枝頭上剛開的杏花。

  就在這時,有聲音在她頭頂乍起:「夫人怎麼一人在此?」

  楚琳琅扭頭一看,發現司徒晟不知何時也一人來到了這空院。

  他們身邊都沒僕從,如此孤男寡女相處實在與禮不合,楚琳琅連忙站起,準備去找王妃。

  可是司徒晟卻堵住了出院唯一的路,讓她走也走不得。

  楚琳琅不僅挑眉看向司徒晟。司徒晟也看著她,目光深幽探究。

  為了免尷尬,楚琳琅只能笑臉相迎:「大人吃好了?怎麼這麼早就下桌了?」

  司徒晟淡淡道:「想吃的菜撤盤子了,自然也就飽足了。」

  楚琳琅想了想,很是坦誠道:「那真是對不住,只是上次大人去我連州府上時,我看您對臘魚似乎不甚喜歡,這才讓人撤了盤子。畢竟這魚的味道,有許多人避之不及。您若愛吃,便多帶些回去。」

  說完,她順手摘下院子一側晾著的魚,遞給了司徒晟。

  只是這魚未做熟時,味道更甚,司徒晟沉默著,伸出的手略微遲緩了些。

  楚琳琅無奈,將魚又重新掛起,笑著給司徒晟找台階:「本以為只我家官人愛逞強,原來大人您更甚。您都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喜挑食,也不會有人打你的屁股,何必逞強呢?」

  在臘魚拿走後,司徒晟明顯鬆緩了一下,聽著楚琳琅的調侃之言,他頓了頓說:「以前的確不喜,不過你府上的廚子不錯……」

  於是這話題便自然轉向了楚琳琅老家的風味。

  楚琳琅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只一心想快點離開這院子。

  可是司徒大人談性正濃,又談到周大人最近的治水功業,楚琳琅只是賠笑應對著。司徒晟突然慢悠悠嘆道:「寂州什麼都好,就是橋太少,對了,你還記得推我下水那條河上的石橋嗎?」

  楚琳琅順嘴道:「石橋?一直是索橋啊……」

  她說完這話時,猛然打了個激靈,轉而瞪向了司徒晟。

  不知什麼時候,司徒晟居然挨她那麼近,將她抵在了院牆壁上,他的臉上還帶著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那日淋雨,他便發現楚琳琅的不對勁。自己言語招惹了她,她卻愣神忘了還擊,看向自己的眼神還那麼奇怪。

  當時他並沒太在意,只是回去換衣服時,看著濕透的薄衫才猛然明白這裡的關卡。

  猶記得少時,她推他下水,上岸時還指著他的後背罵,說他的胎記是「王八」印。

  司徒晟猜到她或許已經聯想到了什麼。

  而今日來周家吃飯,那一道不太應景的臘魚再次印證了他的想法。

  她太聰明,果真認出了自己,而且還用魚來試探他!

  想到這,他眸光深沉,眼中透著危險的光,腦子流轉的盡是晦暗冰冷的念頭——若想嚇住她,讓她徹底封口,他也有千種法子……

  眼看著他張嘴要說什麼,捂嘴都來不及,楚琳琅急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揚手來了那麼一下……

  啪的一聲後,司徒晟的臉竟然生生被這凶婆娘給打歪了。

  楚琳琅一臉緊張地撥開他的手,反拎起他的衣領子,氣勢洶洶地壓著嗓子警告:「你欺君罔上,偷改自己的履歷,可不管我的鳥事!若將來東窗事發,也只砍你一人的頭!少在這攀扯我!我之前壓根不認識你!」

  要命啊,司徒晟嫌棄自己有個瘋娘丟人,有本事改鄉籍履歷,便自己改去好了!居然還眼巴巴來試探她,要跟她攀談舊交情。

  如此欺君罔上,難道是想拉她墊背不成?

  眼下他試探出了自己,那自己豈不是也成了知情不報,要跟著連坐?

  所以什麼髮小竹馬情誼,都滾他娘一邊去!她拖家帶口的,可跟他玩不起!

  司徒晟當真沒有料到,當戳破了隱情之後,自己居然是被拎住衣領脅迫封口的那一個。

  多才多藝的楚夫人似乎每次能都出人意料。

  不過,她說的倒也合乎情理,畢竟當初江口並無人知他們娘倆的真正底細,在她看來,自己不過是自愧少時不堪偽造了履歷。

  他此時臉頰一片火辣辣,可見這女子沒收半點的力,她的刁蠻跟少時如出一轍,絲毫未變。

  就在這時,院牆的另一側傳來了動靜:「楚夫人,你在哪?剪子可拿來了?」

  楚琳琅立刻高聲甜笑回應:「唉,馬上就來啦!」

  她趕緊整了整司徒晟被扯亂的衣領子,壓低聲音再次警告:「我真的不認識你啊!」

  警告完畢,她又變臉微笑問:「司徒大人,您要不要側側身?王妃她們還等我送剪子過去呢。」

  司徒晟似乎也才發現自己擋了楚夫人的路,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往旁邊撤了一大步。

  楚琳琅走了兩步,卻想起自己這次設宴的目的,於是又停下來,小心翼翼試探:「大人……上次奴家的心情不好,若是言語無狀,得罪了您,還請不要放在心上。還有方才,奴家真是心急才失態……」

  這次司徒大人也變得識趣了些,不再追問楚夫人上次因何心情不好,他只平靜道:「每次見了夫人,都覺得……如沐春風,你說的得罪我,是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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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步步高升

  少師大人這話,十分體貼人心。如果他臉上掌摑的紅痕再消些,也許更顯得有說服力。

  聽司徒晟問是哪一次,楚琳琅不好說,就是她嘲諷暗示司徒大人有隱疾的那次,只能尷尬笑著:「那就好,我總跟人說,司徒大人您一看就是海量胸懷之人,可不會跟我這個小小女子斤斤計較。」

  這次,司徒晟看著楚琳琅一臉的諂媚奉承,垂眸道:「夫人謬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夫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下聽得出來……」

  這廝果真是報復心強,居然將方才笑他是小孩子挑食的話,原封不動贈了回來。

  言多必失,果真不假。楚琳琅不想惹事,她決定見好就收,不再拍馬溜鬚,只尷尬一笑,便拎剪子走人了。

  周隨安這一頓飯吃得是意氣風發。

  待得幾位女眷簪花完畢,飯後周大人又款待著眾人聽他撫琴,彈奏雅樂。

  六殿下平易近人,待他若同窗摯友,六王妃也頻頻誇讚他的詩書才氣。

  只是那個不給司徒晟好臉的謝二小姐有些大煞風景。她在花房裡被姐姐申斥了一頓後,似乎厭倦世間百物。

  聽了周大人撫琴一首,謝悠然居然不識貨地冷冷表示,此等格調跟京城有名的樂師比,有些天差地別,周大人這樣的琴技還得練練再拿出來現眼。

  周隨安聽了心內不忿,但好歹記住了楚琳琅叮囑的人情世故,沒有當場與那謝二小姐辯個高下。

  總之,除了這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周府家宴大獲全勝。

  周隨安璞玉拂塵見光般的興奮,一直延續到了酒席散盡。

  酒桌上除了一些閒聊,少不得也要聊些官場前程。聽聞這次陛下突然發難,捉拿了叔父泰王一半親信。

  兵司來了個大掃蕩,安插了不少陛下親信。即位二十多年的陛下,厚積薄發,終於在跟叔父的皇權鬥爭中佔據了上風。

  至於受到泰王扶持的四皇子,也跟著受了牽連,他那得寵的母妃被陛下貶入了冷宮,雖然罪不及皇子,可風光不再。

  昔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在軍中立下功績的老四,現如今只能韜光隱晦,夾著尾巴低調做人。

  司徒晟並沒有參與這些討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靜靜聆聽。偶爾目光與坐在斜對面的楚夫人交錯,彼此都不自覺地避讓分開……

  接下來的日子,繼續風平浪靜,那個司徒晟已經辦妥了自己的公務,加之不耐謝二小姐的刁難,在寂州停留了幾日後,便匆匆告辭。

  他走的那日,楚琳琅心裡微微有些雀躍,覺得可以暗鬆一口氣。

  不過司徒晟上船時,經過她的身邊,似乎有意無意看她一眼,淡淡道:「多謝夫人款待,以後若是有緣,京城再見,定然設宴還禮……」

  楚琳琅聽得心內冷哼,什麼宴?鴻門宴?

  再說京城那種地方,她是一輩子都不回會去的。至於這位神仙,最好以後也是不見,相忘江湖,互不干擾才好!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隱藏的不屑,司徒晟不再多言,只是大步躍上板船,然後白衫隨風翩然,立在船頭與眾人抱拳揮別。

  送走了司徒大人,寂州的日常似乎一切不變。周隨安的事務漸漸忙了起來,早出晚歸都不見人影。

  如此一個月後,京城傳來陛下親詔,此前為父皇做了擋箭牌,立下汗馬功勞的六皇子,在受褒獎的行列,等修完了寂州河道,就可以打道回京了。

  劉凌在回去的時候,自然也得帶些稱心的下屬回去。

  於是在王府宴客,歡愉的氣氛裡,六殿下笑問給他撫琴的周隨安,到時候願不願意一起回京?

  周隨安聽懂了殿下的暗示,立刻驚喜施禮,表示士為知己者死,六殿下便是慧眼伯樂,他願意至死追隨。

  楚琳琅也在旁邊,聽得清楚,只是看著周隨安神采奕奕,喜怒外露的樣子,覺得此番升遷……也太快了!

  京城的朝堂有多復雜,只連州的一夕風雲驚變就可見一斑。

  像周隨安這骨子裡還單純的人,去了京城未必是好事。

  酒宴之後,楚琳琅也跟周隨安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她覺得寂州的生活很好,若是可以,還是不要去京城了。

  周隨安卻嗔怪地瞪了楚琳琅一眼:「平日都是你催我奮進,怎麼今日卻早早洩氣?六殿下又不是皇嗣熱門,就是個儒雅閒王,背靠這般賢王又有何風險?」

  總之,周隨安覺得能靠上六殿下,是他憑本事換來的,這等機遇若不抓住,豈不是要抱憾終生?

  他這輩子的主意大部分都是由著父母決定,等後來娶了妻,楚琳琅又做了他的主。

  如今得六皇子重用,周隨安彷佛開了靈竅,整個人也越發自信了起來。

  如此牽涉前程的事情,豈容楚氏的婦人之見!

  就在寂州水利實施後,朝廷的人事任命文書正式下來了。

  六殿下治理寂州水利兢兢業業,不負聖王。陛下龍心大悅,封劉凌為安王,入戶部協理政務。

  而周隨安受了六皇子的保舉,也入戶部做了六品的戶部郎中。

  不過聽說,身在京城,同樣是從六品的司徒晟似乎不耐吏部的事務繁瑣,向陛下請命,想要重回翰林,清閒治學。

  據說這次陛下能夠扳倒泰王,司徒晟功不可沒,很得陛下賞識。

  他的請調治學的奏折被陛下駁回,一路直升,從吏部打雜的文書做了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輔佐寺卿審斷刑案。

  雖然只調了一品,但是這少卿可不是擺設,在這位置上歷練過的官員,若是年歲尚輕,以後升遷輕而易舉,前途不可限量。

  這讓原本因為調入京中而興奮不已的周隨安有些不滿。

  他乃地方通判,協理六殿下治理了寂州水務。

  可調入了京中,也不過從原來的從六品變成了正六品,到了戶部裡,就是個給侍郎們打雜的文書郎中。

  那司徒晟又做了什麼?不過陪著六殿下游山玩水,又在吏部抄了幾日卷宗文書,居然一路入了大理寺。

  不但品階比他高,還是握了實權,手下管著一幫人,變成可以審理大案,協查各級官員的少卿。

  這讓自認為與司徒晟在伯仲之間的周隨安很不是滋味。

  楚琳琅一邊指揮丫鬟裝著入京搬家的箱子,一邊開解周隨安:「你總跟人比做什麼?要比就跟自己比。你一年內連調了兩次,而且處處都比連州強,是多大的機緣?你不高興,卻鑽不痛快的犄角,也太不知足!」

  周隨安如今也是品嘗到了一路飛升的暢意。

  要做京官,必須得有通天的背景門路。擱在半年前,他也不敢想自己竟然會調任京城,入的還是戶部的差。

  這麼一想,又是舒服了些。如今他也算得六殿下心腹,再不是飄搖野草,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待他入京後再大展宏圖。

  這麼一想,便起了興致,他舒展衣袖端坐在案前,開始撫起了琴。

  自那宴會之後,周隨安被人諷刺琴技粗鄙,便撿拾起荒蕪一段時間的撫琴雅興,一有空閒就是叮當彈奏不斷。

  楚琳琅正指揮著丫鬟收拾東西,嫌周隨安橫在那礙事,便讓官人去書房待一會。

  周隨安不喜歡楚琳琅這種不通文雅的俗勁兒,掃興起身道:「什麼時候不能收拾,為何不能聽我彈完這一曲?」

  楚琳琅假裝沒聽見,將那琴罩在了琴袋子裡,讓丫鬟拿走裝箱,然後道:「京城召你甚急,你明兒一早便要走了,還不去書房看著小廝,帶足了文書,免得落下。」

  周隨安無奈起身,慢悠悠地朝著書房走去了,一邊走一邊晃動手指,怡然自樂得很。

  六殿下因為陛下有事急詔,先一步坐快船回京了。

  不過謝家老太太和謝二小姐倒是沒有急著走,正好與六王妃一同乘船歸京。

  因為趕上年中戶部清點賦稅,戶部急召人手,所以周隨安也得早點入京,正好搭謝家的快船,明兒就走。

  楚琳琅覺得周家一家老小,不好厚著臉皮全擠人家的船,於是便分兩批,她們的行李家當,還有家眷,稍後行慢船赴京。

  原本趙氏的意思,讓周隨安將胡氏小娘也帶上,可是周隨安早就厭煩了母親強按頭飲水,巴不得一人獨自上路。

  沒等天亮母親起床囉嗦,他只帶了小廝滿福,還有兩箱行李,便上船入京了。

  趙氏聽周隨安就這麼一個人走了,很是不樂意,疑心楚琳琅使壞攛掇兒子先走,少不得夾槍帶棒,冷冷申斥兒媳,為何不讓她們跟著一起走。

  楚琳琅覺得也得跟婆婆算算賬,不然都以為家裡是無憂的好日子。

  周隨安接連調任雖然是好事,可哪次搬家不得花銀子?雖然有也有安家的補貼銀子,但都是走走形式,杯水車薪。

  當初她急著賣掉連州剛到手的酒樓,折損了些銀子,家裡的吃穿嚼用都得精打細算。

  所以這次便對不住婆婆,只能兵分兩路,沒法雇傭昂貴的快船與官人同去。

  其實楚琳琅還有一筆賬沒明說,那就是納胡氏小娘入門的花銷。

  趙氏當初為了瞞住琳琅,偷偷將鳶兒來年女學的束脩銀子都給挪用了。

  為此,從不跟婆婆紅臉的楚琳琅很是不樂意。

  楚琳琅這麼一撥打算盤,趙氏罵人的音量便不自覺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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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個荷包

  不過趙氏一直掛心的事情,終於見了亮堂。

  就在周家女眷上船準備出發的時候,胡氏突然暈船嘔吐,尋了郎中診脈,竟然見喜了!

  這讓盼孫兒盼紅了眼的趙氏大喜過望。

  只是這樣一來,為了顧全胡氏的身子,本就慢的船,更是要慢些。

  遇到有些風浪的日子,便停下來等風兒和順了繼續再前行。

  如此一來,本只二十多天的路程,生生走了兩個月才到。

  以至於楚琳琅看到京城的門兒時,都難得傷感想要落淚——再在船上這麼熬下去,她都有害喜錯覺,想要迎風嘔吐了。

  夏荷看琳琅這幾日吃不下,疑心是小娘懷孕讓她添堵,便是小聲寬慰道:「姑娘您的身子一向強健,到了京城找名醫調養,也定然能生養……」

  冬雪在旁邊冷哼:「要是依我看,就是大姑娘成親那一年,入寒氣,累壞了身子!」

  以前大姑娘的月信很準,可是就是在新婚那年,因為鋪子裡上了一批貨,卻因為車壞被撂到了山裡,當時姑娘親自帶著人去鏟雪挖車搬貨,天寒地凍,愣是將正來的月事給凍沒了。

  自那以後,大姑娘的小日子總要延後幾日。

  別家的娘子,只需操持家裡。可是她們家這位,卻是家裡家外都是頂樑柱,真是拿自己當了糙漢子用,如此累心熬神,能懷上才怪!

  楚琳琅不過這幾日胃口不佳,誰知竟然讓兩個丫頭說出這麼多官司。

  她無奈起身,立在碼頭的路旁,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原本船到岸後,就有小廝去城裡送信,看看周隨安能不能派車轎來接母親。

  可船上的箱子都卸下來,也不見有人來接的蹤影。

  楚琳琅回身看看疲憊不堪的婆婆,還有一直坐在遮陽棚下抱著銅盆的胡氏,決定不再等了,只在附近的車馬行隨便找幾輛車算了。

  可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官道上跑來了幾匹駿馬,馬背上的人穿著大理寺的官服,威風凜凜一路疾馳而過。

  原本馬兒跑過去了,不一會那為首的突然勒緊韁繩又折回來,馬兒一路顛蹄來到了楚琳琅的近前。

  楚琳琅抬頭一看:呀,真是冤家路窄,這騎在馬背上的,正是久久未見的司徒晟。

  原來司徒大人外出公幹,準備回城,正好在河埠頭這遇到了剛剛抵京的楚琳琅。

  這是楚琳琅第一次見司徒晟穿官服,這男人也太適合穿著大理寺的官服了,一身緋紅長袍束帶,修飾得男人腰身板直筆挺,加上騎乘的高頭大馬,恍惚中竟然有些不敢認。

  司徒晟問了一下,知道周隨安還沒派人來接女眷,便跟身旁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說了幾句,不一會就有幾輛掛著兵營軍牌的馬車過來,還有十幾個兵卒幫她們抬東西。

  楚琳琅兩次搬家卸貨,都遇上司徒晟,不由得也要說一聲湊巧,當下去便是感謝司徒大人的幫襯。

  司徒晟看著楚琳琅的臉,淡淡道:「數月不見,楚夫人似乎清減了些。」

  楚琳琅客氣一笑道:「水路顛簸,也吃不好飯,可能是瘦了些,好在到了京城,總算能安頓下來了。」

  司徒晟一旁的那個軍裝男子這時走了過來,好奇地看著楚氏,問道:「這位是……」

  楚琳琅連忙與他施禮,在司徒晟簡單的介紹中才知,這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原來竟是兵司李成義將軍。

  據說他的祖父當年是大將軍楊巡的左膀右臂。只是當年楊巡出征荊國,老李將軍因為抱恙並未跟從。

  楊氏一門折戟之後,朝中幾乎無可用良將,而李氏一門則在危急時刻,老將請纓出戰,解決了朝中困局。

  只是先前泰王勢大,李家卻是忠實的保王黨,也受了不少排擠。如今泰王一黨折羽,這兵司重權便落到了李家的手中。

  原本只是客氣寒暄,可不知為何那位李將軍在聽聞楚琳琅是周隨安妻子之後,卻是上下打量,目光令人探究,像是好奇,又帶著幾分憐憫?

  不過李將軍與司徒晟公務在身,也不可在此久留,幫襯了周家裝車之後,便告辭先行入城了。

  周隨安如今的宅邸,在城東的木魚石胡同裡。這一處遠離鬧市,因著地勢較高,地盤好似巨大的木魚而得名。

  楚琳琅下馬車時發現,胡同口竟然還栽著幾叢青竹,那一路石板也是洗刷乾淨透亮,胡同的幾戶宅門都有模有樣。

  等入了周家宅院,更是發現此處別有洞天,屋院敞亮極了。

  楚琳琅雖然不是京城人氏,可也猜得出這院子價值不菲,若是朝廷分配,依著周隨安現在的六品品階,可不太夠格啊!

  趙氏看了屋裡屋外的家私擺設,紅光滿面,腰板也不知覺挺直了些,喃喃著:「我兒有大出息了!竟然置辦下這等家業!周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兒隨安大展宏圖!」

  說完這些個,她還忍不住諷上楚琳琅幾句:「你也是命好,趕上我們周家困頓時,才能入我周家的門。你當初跟你爹四處販鹽時,也是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好日子吧?只是你也得改改自己的小家子氣,沒得節省,丟了夫君的臉面!」

  趙氏這些日子也是被折騰得不輕,想起來就念叨著楚琳琅圖省錢,雇傭慢船讓全家遭罪。

  如今一路舟車勞頓入了京,驟然見到這等高門大戶,真是一步升天。

  兒子爭氣,她這個寡母總算熬出來了!

  胡小娘也很高興,任著婆子攙扶,繞著院子走來走去。

  楚琳琅看著全家喜氣洋洋,不好開口質疑這些與周隨安現在的官職不符,只能按捺心中的疑惑,先將趙氏和雙身子的胡小娘安置好。

  至於鳶兒,早在上馬車的時候就睡著了,到現在都還沒醒呢。小姑子周秀玲抱著孩子去她那屋裡歇息去了。

  等琳琅安置好老的與小的,也是累得腰酸背痛,終於可以躺在床上舒展一下腰肢了。

  這一覺睡得可有些長,竟連晚飯也沒顧上吃,好在趙氏她們也都累得睡下,誰都沒張羅吃飯。

  就在掌燈之後,本該去城門迎接家眷的周隨安也終於歸家了。

  據小廝滿福說,大官人是去了戶部尚書申大人的府上飲酒去了,今日申大人的孫子滿月,大官人實在走不開,這才沒去城門處接家眷的。

  楚琳琅披著衣服,看著被小廝背回來的周隨安,這沖天的酒氣,也不知他飲了多少。

  想著胡氏有了身孕,胎相未穩,所以琳琅便讓小廝將周隨安送進了她的房中。

  算起來,也是有快兩個月未見。周隨安一人在京城裡應該適應得不錯,身上的衣服應該是入京後裁製的,是京城貴人們時興的樣子,面料看上去也甚是不俗……

  當楚琳琅替他脫著衣服,從那衣服袖袋裡突然滑出了個精致荷包。

  這荷包是梅緞做底,上面除了精致的花紋刺繡,還塞了香料,聞起來芳香撲鼻,絕非周隨安以前的隨身之物。

  不過說起來,沒來京城前,周隨安也不怎麼來她的屋子,他現在的衣物,全都由著胡氏小娘經手。

  也許這荷包是胡氏給他縫的。楚琳琅懶得再看,便將這荷包順手放到一旁櫃子上的柳木匣子裡。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周隨安這才酒醒起床,只是整個人看起來不甚精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楚琳琅跟他說話,也是愛搭不理的。

  琳琅坐在妝鏡前,一邊梳攏著長髮,一邊讓夏荷將醒酒湯端給周隨安喝。

  周隨安喝了幾口後,聽著楚琳琅講昨日入城的事情。

  他聽到是司徒大人幫忙找車的時候,不禁眉頭一皺,告誡道:「你初來乍到,許是不知,司徒晟如今在京城人緣臭得很,我們周家不宜與他太相熟。」

  楚琳琅微微一愣,道:「怎麼了?」

  周隨安冷哼了一聲,敷衍道:「官場上的事情,婦道人家莫問,總之以後看著他繞行就是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拿起了掛在一旁還沒洗的衣服,伸手摸了摸,突然臉色微變,裡外摸索著。

  楚琳琅無意中回頭瞥見,便問他在找什麼。

  可是周隨安並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翻找,楚琳琅若無其事道:「可是在找荷包?我放在了旁邊的匣子裡了。」

  周隨安一聽,連忙打開櫃上的匣子,只見那梅緞荷包果真就躺在匣子裡。

  楚琳琅隔著鋥亮的銅鏡,清楚地看到官人暗鬆了一口氣,將那荷包又塞回到衣袋裡……

  楚琳琅一邊點著胭脂,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這荷包是胡小娘給你縫的?以前沒見過。」

  周隨安含糊嗯了一聲後,便去飯廳用早飯去了。

  他今日沐休,不必去戶部當差,不過聽說要同僚應酬,吃完飯,又帶小廝早早出門去了。

  待楚琳琅領著下人幫胡小娘歸置屋子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問:「我看你給官人縫的荷包,繡工真不錯,等你生產完了,可得給我也縫一個。」

  胡小娘疑惑地眨巴著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時,父親總讓我多看書,不太會做女紅,大娘子若不嫌棄,我便做一個……可是,我從來沒給大官人縫過荷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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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4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東窗事發

  楚琳琅說許是她記差了,就此打岔過去。

  可是從胡小娘的屋子出來後,楚琳琅臉上彷佛籠罩上一層寒霜——看來周郎風流不減,到了京城又有別樣的奇遇!

  若是在連州那會,她只怕要等不及,直接挑開跟周隨安鬧個曲直黑白。

  可如今,也還不到一年的光景,經歷了納妾風波,她又跟周隨安分隔數月,再見枕邊人時,恍惚竟有陌生之感。

  她甚至想,幹嘛要鬧得那麼明白?只管好自己的眼前事兒就行了。

  都說兒大不由娘,更何況周隨安並非她的好大兒!她何必追究細枝末節,白白惹人厭煩?

  周府女眷入京,人生地不熟,自然要有人引著融入,周隨安是六殿下的人,六王妃自然就要擔了這任務。

  所以趁著花園子裡的秋菊綻放,六王妃便辦了個游園花會,邀請了京中有頭臉的女眷,還有周氏一家女眷前來賞菊。

  趙氏領著女兒周秀玲,坐在了一群年歲大的夫人堆裡,跟著她們寒暄,順帶介紹下自己家裡還有個年幼女兒,再過上兩年,秀玲也該議親了。

  原本按照趙氏的設想,秀玲嫁給普通鄉紳之家就很好了。可如今,眼見了京城的繁華似錦,連帶著趙氏的心氣兒也變高了,覺得必須得找個人中龍鳳,才配得上郎中之妹。

  可惜這番宏願很快就打得細碎,雖然她語帶含蓄委婉暗示女兒的年歲也不小了,可是周圍的夫人們也僅是笑了笑,並不繼續搭話,似乎沒有太多的熱情為趙夫人牽線保媒。

  要知道這裡可是繁盛京城啊!扔塊石頭,能砸到一堆五品大員!像周隨安這樣六品的郎中,並不出奇,更何況他們周家是外來的,身上的土味還沒去乾淨,不知深淺,誰也不願意往上湊。

  一來二去,趙氏的自尊受挫,連帶著也懶散了興致,跟人說話愛搭不理的。

  幸好這宴會也有寂州舊識,不大一會,謝二小姐便跟在姐姐的身後來到了客廳。

  也許是京城風水養人,謝二小姐看起來比在寂州的時候和善多了,不一會就坐到了周家女眷旁邊,笑著與趙夫人說話。

  楚琳琅跟謝二小姐一向話不投機,她便坐到了六王妃的身旁,適時端茶送水,說得少聽得多。

  在諸位夫人的往來言語間,她倒是品酌到了不少新鮮貨。

  比如泰王被陛下削權之後,被幽禁在靈泉寺,整日吃齋敲木魚。四皇子在被陛下申斥,閉門自醒數月後,現在再次被啟用,只是風頭不似從前,更不敢像以前那般跟太子分庭抗禮了。

  不過看陛下的意思,還有些意猶未盡,近些日子不斷往大理寺發卷宗,命令清理泰王餘黨。而這些案子大都經由司徒晟的手。

  只是抓進去的人,哪有那麼痛快招供的?

  這位昔日的皇子少師搖身一變,竟有酷吏潛質,審問起案子來手腕鐵血,審問過之人無一不招。

  這樣一來,龍心雖悅,有了一把可用之刀刃,司徒晟的名聲卻漸壞。

  尤其是他前不久審的一位老臣,這老臣門下弟子眾多,有幾個甚至是當世大儒。

  聽聞老師受辱,勃然大怒,直諫陛下,直說本朝向來刑不上大夫,可司徒晟如此行事,實在是有辱斯文。

  陛下覺得言之有理,於是下旨責問大理寺少卿,為何如此羞辱老臣?

  這個司徒晟也是夠狠的,聽了陛下的責罰,二話不說,竟然命人將受了刑的老臣抬上堂來,又說將那老臣受過的刑,在他司徒晟的身上原樣施了一遍。

  按照司徒晟當時的話講,陛下責罰,所以他便要向老臣賠不是。

  不過賠了不是,只要案子還歸他管,他便還要再審。

  如果這老臣覺得別人動不得他,鐵了心不招,那他司徒晟便奉陪到底,陪著老臣子將刑部的刑具都過一遍!

  這一段兩人對打的血腥審問,儼然成了京城私下裡的熱門話題,據當事人說,那司徒晟都是先在油滑老臣面前受一段刑,再依樣施展一遍。

  這簡直比直接用刑還折磨人,眼睛和肉身接連要遭兩遍罪。

  而且那司徒晟當真能忍疼,板子上身也悶聲不吭。

  可老臣哪受得住?他原以為外面煽動自己的學生到陛下那求情,就能免刑挨過這劫。

  沒想到司徒晟卻來了個「陪君挨罰」,一副要跟他耗到兩敗俱傷的架勢,這直接讓老油耗子的心防崩潰,再也無望,最後到底是招了。

  待學生們探監看到血肉模糊的老師,又是哭啼啼跑到陛下那鬧,也不說老臣貪贓枉法,延誤國計的罪,只是問,刑不上大夫,祖宗不辱斯文的規矩何在!

  陛下無奈道:「人家司徒大人可先挨的刑,賠禮在先,誠意做盡,怎麼能算有辱斯文?要知道,他可沒有欺君罔上,本不該陪著遭這罪。你們居然還要替逆臣討要斯文?要不然,乾脆將朕拖下龍椅,也打一頓板子補一補斯文?」

  這一番話,終於將一群酸臭書生給懟了回去。自此以後,司徒晟「酷吏」的名頭算是摘不下去了。

  自古得罪文人,便要有名聲盡毀,遺臭萬年的風險,司徒晟卻直撞上了這等大忌,名聲怎麼會好?

  按理說,這等受陛下賞識的年輕臣子前途無量,若是還沒娶妻當炙手可熱。

  可惜現在京城女眷們提起「司徒晟」三個字,就覺血雨腥風鋪面,避之而惶恐不及。

  你說,在刑具裡浸染,對自己都下得去手的男人,心腸得多硬啊!

  若是嫁他為妻,要沒有一副耐打的身板,大約也過不到天長地久!

  諸位夫人自家嬌滴滴的女兒,可不能配給這樣的狠毒之人為妻!

  楚琳琅聽了一陣子,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司徒晟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畢竟這麼多的人裡,大約也只有她見識過司徒晟年少時親手拿石頭砸人的狠勁兒。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諸位女眷說得熱火朝天的功夫,六殿下帶著幾位臣子回王府了,其中一個便是那位手腕鐵血的司徒晟。

  也許是怕問刑時迸上血點子,他並未穿白衫,而是一身肅穆黑衫,披著同色的長斗篷,看上去竟是透著幾分壓迫感。

  當他大步從容地在長廊走過之時,就算心內鄙薄不齒他之為人,也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在英俊逼人的少卿身上。

  楚琳琅也看了一會,不過她看的可不是司徒晟,而是同樣跟在六殿下身後夫君周隨安。

  她注意到周隨安將那個梅緞荷包掛在了腰際醒目處,隨著他的走動,那荷包也跟著來回晃動……

  直到六殿下跟一眾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處,庭院裡又恢復了歡聲笑語。

  這次議論的卻是,陛下卸了泰王的權之後,甚是看中六殿下,頻頻嘉獎,看來是有意栽培六殿下,再許以重任……

  等這宴會之後,楚琳琅才知,司徒晟之所以出現在六殿下的府中其實是為了查案。

  據說是因為六皇子名下農莊的管事欺男霸女,鬧出官司,司徒晟帶人將那管事拿了筏板,可偏巧那管事乃是謝家姨母表親,岳母請托代為疏通,所以六殿下便請了司徒晟來,代為說情。

  為了活躍氣氛,他還找來了幾個曾在寂州為官的部下一同陪酒。

  可惜司徒晟壓根不知變通,冷語拒絕之後,又是毫不留情面地申斥六殿下為人軟弱,任著枕邊人擺布。

  六殿下被訓得面紅耳赤,一時下不來台,可又不敢與昔日少師頂嘴。

  直到司徒晟起身告辭後,六殿下喝了一壺酒,突然摔了酒杯,大叫著讓謝王妃來跟他同去大理寺,跟那個堂堂大理寺少卿對質,看看他有沒有聽婦人的擺布!

  周隨安等人是左攔右攔,才沒讓事態擴大。可是六殿下事後耍酒瘋罵恩師的事兒還是傳到了司徒晟的耳中。

  曾經的師生之情,似乎也隨著這二人的漸行漸遠,而越發淺薄。

  這事兒也算不得什麼隱秘,很快大家便知六殿下與司徒晟師徒情盡,徹底鬧掰了。

  看來這司徒晟利用了六殿下做了升職跳板之後,便再攀高枝兒,要走孤臣的路數,獨獨效忠於陛下啊!

  對此,周隨安很是鄙夷,回到家裡大罵司徒晟薄情寡義。

  楚琳琅卻覺得既然是人家師徒的事情,周隨安就不必跟著瞎參合,到了司徒晟的面前,更不可冷言冷語地奚落。

  可她開口說了幾句,就被周隨安很是不耐煩地駁斥了回去。

  一個剛從寂州過來的婦人懂什麼!周隨安提醒楚氏以後謹言慎行,身在京城地界,一個後宅女子少參與男人的政務!

  楚琳琅其實也不太想管,她初來京城,兩眼一抹黑,又能幫襯周隨安什麼?

  其實不光是看不透時局,她連枕邊人都看不透。不過是夫妻分開短短幾個月,周隨安似乎從頭到腳都發生了改變。

  他慣喝的香梨花茶,變成了名貴的洞庭碧螺,出門前會在香爐子裡熏二兩銀子一錢的檀香,腰上掛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荷包。他甚至都懶得跟自己解釋。

  當楚琳琅試探說胡小娘並沒有給他繡荷包後,周隨安也只是微微一愣,便面不改色地說他大約記錯了,應該是滿福在繡店給他買來配衣服的。

  楚琳琅不說話了,幽幽地看著他,他也不見心慌,一派鎮定從容地開解她,讓她沒事多看看書,別總盯著男人汗巾荷包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

  夫妻這麼多年,周隨安向來是不善撒謊的。楚琳琅見他那麼鎮定,完全沒有以前被揭穿便慌了陣腳樣子,便想,會不會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過自從周家的女眷回京城以後,周隨安基本就夜不歸宿,不管是她還是胡小娘,幾乎都不見周隨安的身影。有時候回來晚了,他誰的屋子都不去,只是自己睡書房。

  就連趙氏也抱怨兒子怎麼入了京,就像入了林子的兔子,都不見個蹤影。

  楚琳琅也開始早出晚歸。她自己原先有販鹽的官牌,可因為是委托了夏荷的親兄長代為經營,所以每年只拿了一點租賃官鹽牌子的份子錢,而這點錢,她並沒有填入公中,算是自己的一點私房錢。

  在還沒入京的時候,被父親逼得快要和離的楚家大姐,給琳琅寫了信,語言艱澀地向她這個庶出的三妹妹借錢。

  再拿不出錢,大姐夫的生意救不起來,父親楚淮勝大約就要去京城押著她和離回家了。

  大姐什麼都捨得,就是捨不得自己一雙兒女,被逼無奈,只能厚著臉皮開口跟楚琳琅借錢。

  楚琳琅很敬重自己的大姐。雖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但是大姐性子溫和,跟嫡母父親全然不是一路。

  琳琅生平第一件新衣,是大姐成親前,省出布料給她做的——那件裙美極了!豔粉似杏花,小琳琅睡覺都忍不住摟著它,可惜最後被那個死瘟生給弄髒了!

  楚琳琅感念著大姐,這邊安頓下來,便約了大姐楚金銀在茶樓碰面飲茶。

  楚金銀之前在娘家借銀子碰壁,而向自己嫡親的二妹開口時,也被二妹奚落,碰了滿鼻子灰。

  千難萬難的,沒想到這個平日對姐妹都疏遠的庶妹,居然毫不含糊就借了銀子給自己。

  看著楚琳琅交給她的幾張銀票子,一時間,楚金銀感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尤其是聽到楚琳琅提起自己曾給她做裙的往事,她這個當大姐的都有些臉紅。

  她當初不過是因為那布料子太豔,俗氣得很,她不喜歡。加之看三妹衣服寒酸,怕她婚禮時穿著丟人,這才剪了那布料子給楚琳琅做了一件。

  沒想到,她都忘了的小事,老三卻如此銘記在心……

  她這個三妹妹啊,看著為人精明,其實是別人對她好上一點點,就肯拼命來償的傻妞子……

  楚金銀百感交集,握著銀票,眼睛也濕潤了。

  可是楚琳琅卻讓大姐先莫感動,她的銀子要大姐先攥住了。大姐夫若想用銀子,還得將他生意的賬目往來給她瞧瞧,不為別的,她不想讓她的銀子又白白打了水漂。

  楚金銀覺得有道理,自是點頭應下。只是有一件事,她先前猶豫著要不要給楚琳琅講,現在倒是下定了主意:「琳琅,我想跟你說件事……只是希望你心裡有數,可萬萬別亂了陣腳,跑回去鬧……」

  說到這,她頓了頓:「就是你姐夫,月前應酬……無意中在城西的望湖酒樓,看到三妹夫與一位妙齡女子在樓中的包房內同飲……」

  楚琳琅靜默了一會,問:「會不會是他同僚帶去的歌女一類?隨安向來不會推拒這些應酬的。」

  楚金搖頭低聲道:「我也是這麼問你姐夫的。可他做生意的,見過的多,只說那女子穿衣並無風塵味道,反而……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楚琳琅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又問了那女子的身高穿著,以及後來上的馬車式樣,便不再問了。

  楚金銀之前猶豫著要不要說,就是怕壞了妹妹的夫妻感情,可若不說,又怕妹妹一個人在周家受委屈。

  現在看楚琳琅的反應,她反而有些後悔。

  楚琳琅是惹急了敢跟父親叫板的猢猻性子,她若回去跟妹夫打起來,自己豈不成了攪屎棍?

  於是她忙勸楚琳琅不要衝動。三妹夫今非昔比,從地方能熬入京城不容易。男人嘛,風花雪月些也很正常,千萬不可因小失大,壞了夫妻感情。

  楚琳琅卻笑了笑,輕問姐姐:「大姐夫庸碌無為,敗了銀子,姐姐為何不肯聽了父親的話,與他和離?」

  楚金銀苦澀嘆氣:「他的確是笨了些,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是自成婚以來,他待我甚好,家裡也清淨,沒有什麼侍女小妾的營生。更何況我倆還有一雙兒女,豈能說分就分?」

  楚琳琅只讓姐姐不必擔心,就與她告辭了。

  當楚琳琅坐到馬車裡時,臉上的笑卻漸漸淡了。

  不願和離,總是因為姻緣裡有些難以割捨的。

  可是她與周隨安如今卻還剩下什麼?

  如此幾日,楚琳琅出入了金鋪,變賣了些閒置的首飾,又在京城的房牙子那跑了跑,更是去了趟城西的望湖酒樓。

  那日,她在望湖酒樓待了足有一日,終於在臨近中午時,看到一個騎馬男子等候在店門口,又從馬車上攙扶下個女子……

  楚琳琅從窗縫裡看著,不敢置信地慢慢瞪圓了眼,捏著窗櫺的手太過用力,竟然將窗櫺上的木頭條子,抓捏了一塊下來。

  不過那對男女並沒入酒樓,而是相攜一路,去游湖賞秋花去了。

  楚琳琅關上窗,獨坐包廂,飲了一壺酒。

  當她從酒樓裡出來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日漸西沉。

  走過宅門時,楚琳琅吩咐了門房,等大官人回來時,無論多晚,都讓他先來她的屋子一趟。

  周隨安回來的照例是晚了些,他入了屋子,很是不耐煩道:「有什麼事情,我一會還有公務要去書房辦……」

  楚琳琅定定看著他,突然開口問:「說吧,她是誰?」

  周隨安飛快抬起頭來,艱澀道:「你在說什麼?」

  楚琳琅已經心中有數,只是定定問:「那個贈你荷包,與你邀約望湖酒樓的是哪家千金?」

  周隨安如同被狗咬了一下,騰得站起身來,定了定神:「你也知京城裡應酬多,我不過是跟同僚在酒樓應酬,認識了幾位魁首,只是飲酒罷了,至於那荷包,我不是說是滿福……」

  還沒等他說完,楚琳琅已經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子上的笸籮筐狠狠砸了過去:「你當我是傻子,就這麼糊弄我?」

  琳琅嫁入周家這麼久,在詩書滿腹的夫君面前,都是盡量端著嫻雅端莊的做派。

  所以就算周隨安在楚家老僕那裡聽聞琳琅小時潑辣得能跟男孩打架,還是有些難以想像楚琳琅撒潑的樣子。

  可是如今,他被那一笸籮正打在了頭上,連連倒退兩步,一時都有些發懵了,再然後就是怒吼:「楚琳琅,你瘋啦!」

  楚琳琅卻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子:「你不說?那我說,送你荷包的,是謝王妃的胞妹,謝府的千金——謝悠然!」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會知道。

  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貓兒,圓瞪著眼睛,再說不出話來,只是啞著嗓反駁:「你……你在胡說什麼!」

  楚琳琅用力將他狠狠推到一旁桌子上,冷聲繼續道:「你們真以為瞞得天衣無縫?我只給了酒樓伙計二兩銀子,你們相約幾次,每次吃多少酒,那房門又緊閉了多久,他便什麼都說了!要不要我讓他將你們吟的那些詩文也一併寫下來?」

  周隨安也知瞞不住了,而且他這幾日憋悶得不行,也實在不想瞞了,竟是抱頭痛哭出聲,然後一把拉住了楚琳琅道:「琳琅,你倒是想想辦法,救一救我……」

  原來他當初入京,坐的是謝家的便船,一來二去,與那位謝二小姐也便稍微熟稔了些。

  一開始,周隨安謹記著自己的身份,跟六殿下的小姨子時時避嫌。

  不過他想到這女子貶斥過他的琴藝,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話時欠了些恭順。

  沒想到他這般做派,反而入了那謝二小姐的眼,覺得他跟那個清冷的司徒晟一樣,是不善阿諛奉承的高潔人士,比那些高門公子更有魅力。

  接下來,便如戲文裡吟唱的那般,原本話不投機,互相看不順眼的人,竟然在你來我往裡,一波三折,品酌到了別樣的男女博弈滋味。

  謝二小姐的脾氣與周隨安以前接觸的女子又都不同,她既有楚琳琅少女時的膽大明朗,又有不俗的詩文才氣,更是容貌俏麗,刁蠻中帶著率性。

  周隨安也不知不覺深陷其中,直到泥足深陷,才發現離滅頂之災亦不遠矣。

  楚琳琅可懶得聽他講那些文人酸臭情愛,單刀直入道:「你跟她可有苟且了?」

  周隨安再次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不敢相信楚琳琅竟用了這般不堪的詞。

  楚琳琅不耐他乾瞪眼不說話,再次問:「你!跟她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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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談個買賣

  周隨安咽了兩下吐沫,雖有心罵她言語粗魯,可到底在楚琳琅逼人的眼神裡蔫蔫地點頭。

  可他依然要解釋一下:「只一次,那次是我飲酒太醉,而謝小姐她……她又主動投懷,我一時把持不住……便……」

  說到這,周隨安一把抓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哽咽道:「琳琅,這次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

  楚琳琅也不知自己為何聽了這些,還能冷靜定神地問:「救你什麼?你腎虧,在她的床上不行?」

  周隨安壓根顧不得琳琅損他,只急切道:「就在你們入京後,謝二小姐讓侍女給我傳話,說……說她月信一直不來,可能懷了身孕!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楚琳琅笑了,看來還真是她阻了周家的香火,除了她之外,官人可真是處處開花結果啊!

  她只是麻木地繼續問:「謝二小姐是何意?讓你幫她找郎中墮胎,遮掩了這醜事?」

  周隨安這些日子被謝悠然迫得也是無路可走。在他看來,這真是酒醉一場的意外。

  周隨安酒醒時也知自己闖下潑天大禍。要知道這謝二小姐正跟王家公子議親呢,跟他算哪門子的事兒?

  可沒想到謝悠然就此纏上他了,盯他盯得比楚琳琅這個正頭娘子都緊,就連她親手做的荷包,也得時時帶著,更不准他與妻妾同房。

  周隨安被她攥著把柄,逼得無路可退,日日難以成眠,如今總算是有人商量了。

  他抬頭看了看楚琳琅,咬牙道:「她……她希望我去見她的父親,跟謝家提親……」

  楚琳琅聽了,先是低低的笑,然後笑聲越發的大。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讓周隨安發毛,他不禁惶恐抬眼看著自己的娘子。

  楚琳琅笑夠了,臉上便是一片冰寒,冷冷道:「她是謝王妃的胞妹,正經的京城閨秀,並非什麼小鄉官吏家的寡婦。她讓你提親,是準備來我家做個妾?」

  周隨安此時理虧,也橫不起來,只能低低道:「她……她說,若為妾,別說謝家,就是六殿下那邊也不會應。」

  「所以,她的意思,是想來周家為妻,而我這個無子嗣的原配,便要給她謝家千金讓位置是不是?」楚琳琅再次冷冷地問。

  這些話,周隨安自己都難以啟齒。不過家裡的事情,他向來依仗著楚琳琅。

  她一向心疼他,肯定會替他想個萬全的法子。

  只要楚琳琅想辦法,定能說服了固執的謝悠然,又或者她賢惠得以周家骨血為重,就像戲文那般,甘願讓賢,自降為妾,成全了齊人之美。

  楚琳琅看著昔日愛重的夫君一臉希翼地看著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沖著周隨安抽了狠狠的一嘴巴!

  她這一下使足了氣力,打得周隨安的臉都歪了。他驚怒不已,捂著臉道:「你……怎敢打我?」

  楚琳琅看著眼前全然陌生的男人,笑著流出了淚:「別人不知我的苦楚,可你周隨安豈不知?我楚琳琅這輩子寧可為奴,也絕不為妾!可你……卻逼我到如此境地,周隨安,你可對得起我?」

  周隨安也是心有慚愧,看楚琳琅勃然暴怒,他也再撿拾不起君子的架子,只捂著臉無奈喪氣道:「那怎麼辦?你也要逼死我?」

  楚琳琅的腦子如今很亂,她不想再跟這男人說話,只撇下他推開大門,大步去了另一處偏房安歇。

  夏荷和冬雪也急急跟來,與周大官人成親這麼久,她們可從來沒見過大娘子發這麼大的脾氣。

  從來都是大官人鬧性子,大娘子跟在後面耐性子哄著。

  方才她們守在門外,只是聽了個隻言片語,還有山響的巴掌動靜。

  她們一時也不好勸慰,只是讓大娘子消消氣,不好這麼鬧的。

  楚琳琅卻知道自己並非婦人拈酸吃醋地使性子。她被周隨安傷透了心,也再次被逼到了命運無處可躲的牆角裡。

  這種無望的感覺,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她差點被人塞進轎子的那一夜。

  那種想要玉石俱焚的痛苦、絕望與憤怒,本以為今生再也體會不到,可是如今卻全都清晰憶起,在她身體裡奔騰流竄。

  在偏房躺了一會,楚琳琅翻身坐起,推開了窗子。

  此時已經是深秋時節,院子裡的菊都已經萎靡在枝頭,再不見綠意。

  而她的前路也即將踏上寒冬雪徑,卻無退路,只能孤身前行……

  到了第二日,周隨安無精打采地起床上朝去了。

  他並不擔心楚琳琅會不管不顧地去跟謝家鬧。畢竟楚琳琅一向以他的仕途為重。

  只是謝二小姐也給他下了通牒,若他再不肯跟家人挑破,她便要親自去與楚琳琅談。

  這兩個女子都是不好惹的性子,至於能談出了個什麼,周隨安不願意想。

  如今楚琳琅自己看破挑明了一切,他反而暗鬆一口氣,彷佛甩出了燙手山芋,便可什麼都不用管了。

  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由著她們爭執去吧!

  果然如周隨安預料,就在他將此事告知了謝二小姐後,楚琳琅便接到了謝悠然的帖,邀著她到城外西郊的望湖酒樓一敘。

  楚琳琅接過那帖看了看,並沒立刻應下,而是告訴傳話小廝,今日她沒空,若謝小姐能等,待五日後再去酒樓。

  肚子裡揣崽的不是她,她並不急。

  如此回復了謝小姐後,楚琳琅又讓人給大姐傳話,問她是否有空,陪著自己在京城裡轉一轉。

  楚金銀自然有空,便跟楚琳琅一同坐馬車逛街飲茶。

  逛著逛著,楚金銀發現妹妹看的都是那些要出兌的店鋪,便笑著問:「怎麼?妹妹要在京城置辦產業?」

  楚琳琅笑了一下回答:「只是看看,如今我手頭緊,沒有錢置辦,而且我聽說想要在京城買店鋪也不容易。」

  楚金銀聽到妹妹手頭緊,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妹妹剛借了大筆錢給自己:「那倒是,京城臨街的鋪子哪個不是日進斗金?誰都不會無故出讓的,而且這些個店鋪一般都是京城各個宅門內眷之間流轉的營生,大都流不到民間來……琳琅,你若急用錢,少借我些也成,其餘的我再想別的辦法。」

  她疑心三妹這麼說是在打退堂鼓,只能怯怯求告。

  楚琳琅知道大姐誤會了,只是笑著搖頭:「我既答應了,怎會反悔?借你的我也一時用不到。」

  聽了琳琅這麼說,楚金銀這才舒緩了口氣,餘下的時間,她便跟妹妹講了講她姐夫正在做的生意。

  楚琳琅雖然聽著,可目光總是不自覺飄向遠方,很明顯有心事的樣子。

  楚金銀看了看她的臉,默默嘆了口氣。她隱約猜到楚琳琅在煩憂著什麼,卻也無從開解。

  只盼著妹夫莫要忘本,別跟二妹夫一般,飛黃騰達了就薄待髮妻。

  如此往復兩日,楚琳琅都是早出晚歸,周隨安有心與她說話,可惜楚琳琅並不給他機會,只是避著他。

  到了第五日,楚琳琅起得早,不過她梳洗完畢後,並沒有急著出門,只是讓夏荷撿了一盤瓜子,悠閒嗑了起來。

  直到快到時辰了,她才遲遲出門,約定時間過了半個時辰,才到了酒樓。

  等上了酒樓,謝悠然坐在包房雅座裡,早就等得面皮發緊,心浮氣躁得很。

  因為小時父母對她虧欠,所以將她接入府中後,也是盡量彌補,就此養壞了她的性子,總覺得天地父母都虧欠她的。

  待看到了楚琳琅也是如此,原本有些愧疚的心思也全蒸騰乾淨了,只是很不客氣道:「楚夫人,您遲到了!」

  楚琳琅摘下帶紗的帷帽,甚是坦然地坐到了桌邊,淡淡道:「謝二小姐來此也並非要食熱菜水酒,來早來晚並無妨。」

  謝悠然從周隨安那聽說,楚氏知道了他倆的隱情,也臆想了楚氏會對她哭訴謾罵的可能。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小小商賈庶女,聽聞了恩愛夫君背著她與人私通,卻是一副氣定神閒,毫不躁怒的態度。

  這讓謝悠然有些意外,不自覺也稍微壓了壓火氣,抿了抿嘴道:「隨安都跟你說了吧?我倆那日醉酒釀成了大錯,卻也是相見恨晚,情不能抑。事已至此,為了隨安的前程與名聲,還請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成全了我們。」

  謝悠然早就打聽清楚了,這個楚氏出身卑微,並無強力的娘家可以依靠。她當年能嫁給周隨安也沒有媒妁之約,走得不甚合乎禮法。

  只要楚琳琅懂事,幫著將這件事周全過去,倒是能以他二人當初無媒無聘為藉口,只做先前的婚姻無效。

  再以此為由,讓出正妻之位,那麼周隨安便可在謝府二老面前有個正經的說辭。

  到時候木已成舟,父親也沒法逼著她嫁給王家的蟾蜍。

  謝悠然如今是鐵了心要嫁給周隨安的。周隨安雖然家世比不得王家位高,可他面若潤玉,相貌英俊,性格溫柔,又肯上進,家道小康殷實,很對謝悠然的心思。

  這男人啊,若不成婚,誰能知他的品格?就好比父親,大老粗將軍一個,跟母親說話從來都是吹鬍子瞪眼,全無體恤之情,家裡的妾侍雖不多,可也有三個。

  可周隨安成婚近八載,府裡一直很清淨,只有一個母親逼著他娶的妾。

  她看過周隨安如何疼愛敬重楚氏。婆婆尚在,出身卑微的楚氏便能當家做主,可見周家家風開明,當他家的兒媳是有多舒心。

  周郎經歷了婚姻,更證明他絕對是可以讓女子傾心依托之人。

  楚氏出身低微,周家尚且待她不薄,而自己出身大戶,又是正經嫡女,將來入門,周家更得供著她。

  姐姐成了皇子嫡妻又如何?聽說她剛成親那會,恰好六皇子去查泰王的賬。

  結果四皇子的母妃,就是當時還沒有打入冷宮的靜妃娘娘,順便找了藉口,就讓姐姐罰跪殿下,差點曬昏過去。

  所以狗屁的王侯之家!周家比高門大戶,受刁毒婆婆的轄制管教要強多了。

  謝悠然自認為無論出身,還是學識相貌,比楚氏強了百倍,嫁過去自能拿捏住周隨安。

  周隨安正得六殿下的重用,已入戶部當差,若是父親和姐夫肯繼續提拔他,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楚琳琅肯成全,在謝悠然看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天大的醜聞也就遮掩過去了。

  她挑的人比父親選的強多了,事已至此,她並不後悔。等她嫁過去後,善待著楚氏和那小妾就是了。

  楚琳琅聽著謝悠然說著理所當然的辭令,並不意外: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能做出私通姐夫已婚下屬的事情來。那膽子大小和廉恥心多少一定是反著的。

  所以她笑了笑,慢悠悠道:「我若不讓呢?」

  聽她這麼說,謝悠然並不意外,她嘆了一口氣道:「你陪著隨安苦熬了這麼多年,我也心知你有不甘。可你就算鬧起了,又能有什麼好處?就算隨安因為私德有虧,被貶斥回鄉,他會原諒你嗎?到時候你不還是因為害了丈夫的前途,落得被休的下場?……聽說你的父兄都不容你,到時候,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又該如何生活?」

  楚琳琅知道,關於她父兄的事情,應該是周隨安告知給這位謝二小姐的吧?

  她心裡瘡疤,被曾經最親近的人出賣,就成了別人逼住她頸喉的刀劍。

  在聽聞了周隨安和謝悠然的勾搭之後,楚琳琅已經將種種可能都設想得周全了,可還是沒想到,她會從謝悠然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脅迫之詞。

  不過想想也對,再也沒有比遠嫁的外來女子更好拿捏的。

  明眼人都清楚,楚琳琅無論是將醜事鬧開,還是秘密告知謝家家長,又或者求告鄉里父老,最後吃虧的,都是她這個無所依靠,沒有子嗣所出的鹽商庶女。

  在這一場醜聞裡,人人都能得庇護,可誰又能庇護顧忌著她?

  風流軟弱的夫君?輕蔑鄙視她的婆婆?還是背靠六殿下的謝家?

  ……無論怎麼樣,利益當前,他們都一定要顧忌自己的利益,周全自己的名聲。

  可就算這般,楚琳琅也不想讓謝悠然太得意。

  就在謝悠然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楚琳琅將手裡的茶盞放下,慢悠悠起身走到謝二小姐的近前,突然一把拽住她的髮髻,將事先藏在衣袖裡的小剪子抵在了謝悠然的脖子上。

  她起身太慢,動作又很是優雅,跟人拼命得毫無預兆,就連夏荷與冬雪兩個丫頭都傻了眼,更何況是謝悠然和她的丫鬟!

  那小丫鬟剛喊兩聲,就被反應過來的冬雪手疾眼快,一把勒住了丫鬟的脖子捂住了嘴。

  謝悠然想喊,可又怕招來人,只能顫著音兒道:「你……要幹嘛?」

  楚琳琅的手勁兒向來大,掐著謝二小姐,便跟拎提鹽袋一樣,那鋒利的剪子尖也不客氣地抵進了嫩肉裡。

  她微微一笑,彎腰挨著謝二小姐的耳說:「謝小姐,你方才講的都是活人的章程,可有沒有想過,若是人被你逼得不想活,當是怎麼的做法?」

  謝悠然不敢動,只覺得脖子生疼,那力道壓根不像是嚇唬她。

  楚琳琅手腕轉動剪子,語氣依然溫溫柔柔道:「若是無望的死人,還能管顧誰的前程?就是拼命也要出口惡氣,將折辱她的狗男女一併拽下地府陪葬!我這把剪,磨了足足一夜,你說剪人哪裡好?是剪花勾人的狐媚子臉,還是剪開肚子,將孽種高掛城頭?」

  若說先前謝悠然還以為楚琳琅可能是嚇唬人,此時已是被她的陰氣森森的話嚇得眼圈通紅,再不見方才脅迫她讓位的囂張了。

  「楚……楚夫人,我方才說錯話了,凡事可以好好商量,何必這般兩敗俱傷?您不是還有女兒嗎?她若有殺人犯母親,以後可怎麼嫁人?」

  看來謝悠然並不知,鳶兒並非楚琳琅親生,而是外面抱回來的私生女。

  周大人口風真嚴,拿了妻子的鹽商父兄家醜說嘴,卻對自己的婚前失德的醜聞遮掩得嚴嚴實實!

  楚琳琅終於是被逗笑了。

  不過她並不打算戳穿周大人的隱秘,這些小驚喜還是留給謝二小姐日後慢慢消化去吧。

  確定經這一嚇,謝小姐應該再無留她為妾的念頭了,她終於緩緩移開了剪子,拍了拍謝小姐哭得花枝亂顫的臉頰,道:「只是開個玩笑,哭什麼?別動了胎氣!」

  謝悠然可不覺得楚琳琅在開玩笑。

  因為楚琳琅回身落座時,順手將手裡的剪子尖沖下猛扎進了桌面。

  那真是磨了一夜的剪,入木三分!

  楚琳琅小時看著碼頭的船霸收租子時的就是這般江湖架勢。

  她那時覺得很威風,自己還偷偷練習了很久,沒想到兒時沒用到,成家立業後卻有了用武之地。

  趁著她鬆了手,謝悠然趕緊掙脫出來,驚恐地與剛得自由的小丫鬟抱摟在一處。

  還是她太大意,壓根沒想到平日巧笑嫣然,拍馬捧屁的楚夫人竟然還有這麼作死的一面,以至於她怕走漏風聲,只粗心帶了個貼身丫鬟上樓。

  楚琳琅看著面前摟在一起的兩個鵪鶉,心裡舒服多了,指了指椅子命令道:「坐過來說話!」

  謝悠然咬了咬牙,看了看桌面上倒立的剪子,又看看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周家丫鬟,到底是老實聽話坐下來了。

  楚琳琅其實並不想兩敗俱傷地拼命——不過是七載姻緣而已,不至於。

  在來之前,她早想好了,既然自己可拿來拼的資本只有一條性命,自然不會鬧得魚死網破,手裡全無底牌。

  最好趁著手中牌多時,早早為自己做最周全的打算。

  她答應過她娘,要把自己日子過好,待得以後,她還要將娘接出楚家那個苦窩子呢,所以就算沒人心疼,她也得心疼自己。

  想到這,楚琳琅慢悠悠問道:「幾個月了?」

  她問這話,漫不經心,倒像是問家中蓄養貓狗的月份。

  謝悠然到底是有廉恥心的,此時她又積攢了些勇氣,倨傲抬起了頭:「怎麼?夫人是覺得握了我的把柄,便可拿捏我嗎?你可要知道,我父親雖然官居五品,可是我的外祖父卻是堂堂定國公,滿京城都是他昔日同僚下屬。你若傷了我,可不止你一人伏法,就是你的娘親父族也要受牽連……」

  楚琳琅笑了笑:「小姐不必多心,我就是想算一算,趁著你還沒顯懷,這事兒該何時了結才不算晚。」

  謝悠然猛吸一口氣,盡量軟著聲調道:「隨安愛重你,所以我也對你心存敬重,還希望姐姐您照顧大局,別耽誤了隨安的前程。畢竟依著你的出身,想再嫁個如此出眾的夫君可是有些難了。以後只要一家人和睦相處,自有大好的日子等著你……」

  她這話原本是跟周隨安商量好的。畢竟逼著周隨安休妻,名頭不好,既然楚琳琅出身卑微,當初走的又不是明媒正娶,自降為妾,保全了兩家名聲是最簡單的了。反正楚氏不能生養,又不如自己年輕有才氣,權當家裡養個老媽子就是了。

  可現在謝悠然後悔了,她怕楚氏留下,半夜會上她的床,用剪子剪她的肚子。

  楚琳琅覺得再跟這種養壞了的女子說話,會壞了自己吃飯的胃口,所以她也懶得廢話,從懷裡掏出了自己擬好的一張紙。

  「周家原本在老家有兩間鋪子,雖然不是我的嫁妝,卻也是我婚後一力經營出來的,所以我得帶走。另外這是京城裡五家鋪面的清單,都正準備出兌的,麻煩謝小姐想想辦法,以我的名頭兌過來,至於錢銀之類的補償,就看你與父母商量得如何,看著給就行。」

  謝悠然之前想過種種,就是沒想到這個楚氏先是發瘋要殺人,然後又開始若無其事地跟她談起了生意。

  看著上面的鋪面子,每一個都價錢不菲,她可真敢獅子大張口啊!

  這麼多的鋪,就算她父親肯出面也拿不出啊!

  另外……她這是何意?

  楚琳琅微微一笑:「恭喜謝二小姐,我自覺不賢,無法為周家媳婦,便打算給您騰挪位置呢。只是買賣轉讓,都得講究個價錢公道,如今我甘願讓出旺鋪,買賣兩訖,還請謝小姐付清了再說。」

  謝悠然吃驚地半張著嘴,有些不敢置信:「你……怎可這般市儈行事?是拿隨安做了買賣的貨物?」

  楚琳琅淡定道:「朝三暮四之人,哪裡值錢?你要買下的是我錯付七載的大好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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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2 00: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柔弱無助

  說完之後,楚琳琅已經話盡,便站起身來,戴著帷帽領著丫鬟出了酒樓。

  楚琳琅還有些話沒有告知謝二小姐,就是她已經請人代筆,寫了一封告知書給了謝家二老。

  謝悠然說得對,她一個無依靠的鹽商女子如何能跟京城的官宦之家鬥,更何況人家的姐夫還是堂堂皇子?

  不過光腳不怕穿鞋的,趁著沒撕破臉前,她不如早些亮出保命底牌,大家行事起來也有分寸。

  在那信裡,她也明白告知謝家,這謝悠然與人私通的證據,她都已經擬寫在狀紙裡了。

  她以前在老家見得多了,逼死髮妻再娶的也有,更何況如今周隨安招惹的是這等人家。

  這些日子,她最好順風順水。如若她出了意外,便會有她花銀子安排好的人手去大理寺呈遞狀紙,再將周家與謝家勾結,逼死髮妻的醜聞寫成告示張貼得滿城都是!

  那日出了酒樓,跟在楚琳琅後面的夏荷和冬雪都傻了眼。

  因為大娘子先前都是一人默默打探布置,她們兩個只知道大娘子這些日子典當了不少首飾,又走了不少地方,到處打點人錢。

  卻沒想到,到頭來,大娘子卻是要布局著如何跟周大官人和離?

  一時間,她們倆急得都要流淚,勸慰著大娘子要謹慎行事。

  楚琳琅卻慢慢嘆了口氣,跟兩個丫鬟稍微解釋了現如今的處境。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是最沒用的,她得好好謀劃,以後的日子該是怎樣的過法。

  可有一點,是連想都不必想的,那就是她不會給任何男人做妾!

  聽到這,冬雪倒是不勸了,可夏荷依舊不甘心,明明事情還有斡旋的餘地,為何大娘子不想辦法,卻一意孤行要和離呢?

  楚琳琅不太想回城,既然出來了,正好在一旁的望山湖邊走一走,消散一下心情。

  等到了湖邊,她不耐夏荷的規勸,便借口寒涼,打發她倆回馬車去取暖爐和披風,再搬一把胡床過來。

  等她一人立在湖邊時,正看見一隻秋日的蚱蜢落入湖中,小小秋蟲正用細軟的爪在湖面奮力掙扎。

  秋後的螞蚱,本也短命,不救也罷。

  可看這蚱蜢依舊不認命地奮力掙扎,琳琅看了有些唏噓,覺得跟自己倒是有些相類。

  她於心不忍,便想著將它撈出,好歹也能在枯草上再蹦跶幾日。

  只是湖邊淤泥甚多,她看看自己腳上新穿的銀線繡花鞋,決定脫了鞋子去撈,大不了一會脫了髒襪子,再穿鞋便是了。

  於是她拎提裙擺,脫掉了鞋子,便一步步朝著湖邊走去……

  就在快要挨近湖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股風兒來襲,緊接著自己的腰肢被人一把攬住,然後往後一拽。

  楚琳琅毫無防備,嚇得尖叫出聲,這麼一掙扎,湖邊本來青苔就多,那偷襲她之人穿得是牛皮底靴,遇水滑得厲害,結果偷襲者身形不穩,竟然摟著她纖腰,一起摔進了湖中。

  當整個身子摔進了湖中,湖水便開始往口鼻裡倒灌。

  這與她少時被拽進湖中,差點溺斃的境遇類似。

  自從那次腦袋被瘟生按入水中後,本來會泅水的楚琳琅便再不敢游水。

  而今,這種恐懼突然而至,慌亂得她都忘了如何閉氣,只能無助地拉扯拽他下水之人。

  幸好那人臂力驚人,從背後托著她的腰將她舉起,然後道:「此處水不深,你莫慌……」

  楚琳琅被拎提起來,便也站直了身,果然腳能碰到湖底。她連忙扭頭看偷襲她的碎催是哪個。

  可這一看,卻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冷氣——此番下水,始作俑者竟又是故人!

  於是她磨牙問道:「司徒晟……你要幹嘛?殺人滅口?」

  司徒晟皺眉看著她,語氣不善道:「不是夫人你要自尋短路嗎?還怕人滅口?」

  原來方才,司徒晟遠遠便看到了楚琳琅從酒樓裡出來,又一路游魂一般來到湖邊。

  她支走了身邊兩個丫鬟後,便呆看湖面,然後脫掉鞋就往湖邊走。

  這樣的情形,任誰看了都覺得是想不開,要投湖自盡。他好心出手,沒想到卻被她帶入湖中,雙雙濕身……

  楚琳琅心知鬧了誤會,也有些哭笑不得,她辯解說自己不是要投湖,是要救一隻蚱蜢。

  可是司徒晟卻莫測高深的盯著她不說話,一副「你別拿我當傻子」的表情。

  就在這時,去拿暖爐胡床的夏荷和冬雪也回到湖邊,正聽見司徒晟說楚夫人要投湖這一節。

  這下可熱鬧了,兩個丫鬟扔掉手裡的東西,哭喊著奔到湖邊。

  楚琳琅真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不過是救一隻蚱蜢,怎麼就鬧成她不想活了?

  而司徒晟也在夏荷她們哭喊的隻言片語中,大概推敲出原來楚氏要與周大官人和離,才想不開要跳湖的。

  他聽了之後,瞥向楚琳琅的眼神明顯冷了一些,就像……在看一堆成不了金的屎。

  「楚夫人,你當真覺得離了男人就不能活?」

  楚琳琅要被氣暈了,她用力甩開兩個丫鬟攙扶自己的手,不客氣地用長指點著司徒晟濕漉漉的胸膛:「只要司徒大人你別狗拿耗子,我可長命百歲著呢!」

  她可不覺得這廝好心,莫不是瘟生太記仇?準備報復自己少時將他踹下水的那一節舊怨?還是一想趁機滅口,以絕後患?

  司徒晟被一根手指點著,往後閃了幾步。他抿了抿嘴,決定不跟女子爭短長,轉身便往湖岸上走。

  方才在水中撲騰,他的衣服全濕透了。他的小廝趕緊給他拿了件長袍子。也許是正生悶氣,司徒晟也毫不避諱,竟然背對著湖,坦然脫衣換衫。

  按理說,楚琳琅應該避忌著轉身移開目光。

  她原本也想著如此,不過慣性使然,忍不住稍微好奇瞟了一眼他健碩的後背。

  可這一看,卻定住了眼,再也移動不開了……

  他的後背健碩,卻布滿了條條塊塊的殷紅傷疤,一看就是新近受的傷,疤痕的顏色都十分新鮮。

  聽說他之前為了「彌補斯文」,陪著某個大人一起受刑罰,把大理寺刑司的刑具走了大半,所以身上有傷並不出奇。

  可是楚琳琅清楚記得他的後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個殷紅的「八」字胎記。

  而現在,原該長胎記的地方只剩下一塊火烙的猙獰傷疤,壓根就不見那紅色的胎記了。

  她甚至有些懷疑,莫不是自己上次看得眼花?

  可是當司徒晟穿上了衣,回頭深看她一眼時,楚琳琅的呼吸猛一滯,突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難道就是因為自己上次認出了那胎記,他就借著受刑的功夫,用烙鐵將那胎記生生烙掉了?

  就算有個瘋娘,也算不得什麼醜聞。

  司徒晟卻如此處心積慮地與從前的自己割裂,這種對自己身體都毫不手軟的心狠,真有些嚇著楚琳琅了。

  這份震撼太大,以至於在司徒晟如狼凶光的眼神進犯下,她忍不住瑟縮在水中又後退了兩步。

  這下讓夏荷她們誤會她又想不開,哭哭啼啼著「大娘子萬萬不可」!

  最後等她上岸時,司徒晟已經在湖岸升起了火堆,然後對楚琳琅道:「我叫人拉上繩子,你烤烤火,若車上沒有衣服,便先上馬車,我一會叫人去買。」

  楚琳琅表示自己的車上有衣箱子,烤火也大可不必,她現在只想趕緊離司徒晟遠些。

  司徒晟又一次擋在了她的前面,很是和煦道:「我覺得夫人還是烤一烤火再走更好。」

  衣服可以換,可她的長髮都濕透了,這般濕漉漉回去,是會惹人非議的。

  話雖溫和,可態度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楚琳琅知道他可能趁機有話跟自己說,便默默點了點頭。

  等她換了衣服烤上火時,司徒晟果真信守承諾,用自己的披風為她圍了布簾,然後隔著一道布簾,坐在石頭上與她說話。

  至於夏荷和冬雪,則被司徒晟帶的人手遠遠支開,根本靠不過來。

  伴著柴草燃燒聲,司徒晟開口問:「除了尋死,你還有什麼打算?」

  楚琳琅懶得跟他解釋了,只簡明扼要道:「這是我的家事,大人為何像婦人般好奇這些事?」

  司徒晟轉頭看向了布簾,借著篝火,可以清晰地映襯出布簾一側女子的俏麗剪影,此時她正抬起纖細手臂,撥動著自己的濕漉長髮,讓它乾得更快些。

  那側影曼妙,姿態撩人,也許她的相公每日夜裡,立在床幔之前看到的就是這般迷離景致吧……

  司徒晟扭頭不再看,只是垂著眼眸,沉聲道:「周大人風流,這次招惹的又是惹不起的人家,只怕你再賢惠忍氣吞聲,也難善了……」

  他的話音未落,那布簾卻被人一下子扯了下來,楚琳琅快步走到司徒晟的近前,緊聲道:「你怎知他惹了什麼人家?」

  方才她們壓根沒提謝家,他是如何知道的?

  司徒晟挑眉看向了長髮披散的楚琳琅。

  她的臉兒本就小,只是平日作婦人盤髮,略顯老氣一些。而如今被披散烏髮映襯,愈加我見猶憐,身上的衣袍也沒有束腰,顯得骨架清伶,只可惜那雙明媚的大眼不夠嬌柔,此時放出的凶光噴火般灼人。

  他再次移開目光,平靜道:「周大人行事不太周瑾,與人相約,有那麼幾次被在下撞見。」

  楚琳琅咬了咬牙,又問:「除了你,還有誰看見了?」

  司徒晟倒也不隱瞞,誠實回答:「還有你之前見過的李將軍。」

  楚琳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就是那日她們抵京時,幫著她找車的李成義將軍。

  再想起他那時上下打量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神,楚琳琅才明白,那是憐憫棄婦的眼神。

  原來他們一早就知道,她的夫君攀了高枝,自己恐怕要成棄婦,便在一旁等著看笑話。

  想到這,楚琳琅擠壓甚久的鬱悶突然如撩撥了火星,再難壓抑得住,她凶巴巴地瞪著司徒晟,低聲問:「為何入城時你不早些告知我?難道你們男人都這般互相庇佑,鼓搗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司徒晟撿著乾草,在手裡慢慢打轉,不緊不慢來:「在下好似早就提醒過你了,京城這等繁華之地,又有幾人能守住本心?你一早就應該想到枕邊人的品行,這天早晚要來,為何怪起旁人?」

  楚琳琅的嘴巴張了又張,卻也無話可說。

  畢竟周隨安睡了名門千金,並非司徒晟教唆的。而且司徒晟以前在連州山寺的時候,的確提醒過她,莫讓夫君爬得太高……

  想到這,她忍不住靠在了一旁的樹幹上,自嘲一笑:「是呀,如何怪得旁人……」

  司徒晟看著她恍然失神的樣子,瑩白的臉盡是悵然失意。

  司徒晟覺得在此耽擱太久了。其實方才看到她孤零零立在水邊時,他還在想,她若是自尋短路,死了也不錯。

  他後背的胎記已除,只要她死了,大約再無人會發現他與昔日的江口孤兒有任何的聯繫,這是最簡單省事的了。

  可是就在她脫掉鞋子準備邁入水中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衝了過去……

  現在想想,大抵是她此時的境遇像極了他的母親——只為情生,肯為愛死,卻最後孤獨無人問津,瘋癲至死,卻渾然忘了她還有個年幼的兒子……

  想到這,他再次開口,仁至義盡道:「你若想不開,繼續要尋死,旁人也攔不住你,只是你要記得你還有個女兒……」

  楚琳琅此時已經收拾好心情了。她向來不會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太久。

  看來司徒晟並不知鳶兒並非她親生的。眼看著司徒晟似乎對她的遭遇還算同情,她的腦子飛快,已然想好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了。

  想到這,她撲通委身跪地,梨花帶淚道:「大人,您如今貴為大理寺少卿,正是百姓的父母官,若是以後奴家遭遇了什麼不測,你可得替小女子我做主啊!」

  司徒晟壓根沒提防楚琳琅變臉會這麼快,只低頭看著她露出衣領子的那截雪頸,沉聲問道:「你……要我跟你去捉姦?」

  楚琳琅抹了抹眼淚,連忙道:「那多有辱斯文,陣仗太大,倒是不用。不過我正跟對家談著和離的條件,就怕談崩了,有人要翻臉不認人,欺負我這無依的柔弱女子。您說我在京城裡,只認得您這麼一位秉公執法,剛正不阿的清官,到時候,請大人為我做主啊!若是您不答應,奴家便長跪不起!」

  司徒晟聽她這麼一說,眼睛微微眯起:「你談了什麼條件,怕跟人談崩?」

  等聽楚琳琅一五一十說了後,司徒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你的要價實在太高了,恐怕周家和謝家都難答應……」

  楚琳琅早就想過了,她小聲道:「做買賣生意,哪能一下漏了底價?我故意高抬些說的,方便日後跟他們講價拉扯……」

  司徒晟繼續沉默,然後磨著後牙,冷冷道:「能先發制人,想著要錢要鋪子和離,又扯著我給你撐腰,楚夫人不像是被夫君拋棄,就悲傷得尋死投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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