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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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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3:33 |只看該作者
第240章 自薦

  聽了内侍傳報,興元帝對昭陽長公主道:「皇妹帶瑞兒和芙兒去偏殿歇歇。」

  昭陽長公主沉著臉拒絕:「我就在這裡,也好瞧瞧這個蕭冷石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明白皇兄的意思。馮、蕭二人被問責時如果她在場,顯然就是她告的狀,讓她避開也是爲她著想。

  可這一次,她決定任性一回。

  以前她對寇姑娘的青睐就是太含蓄了,才讓一些人傷害寇姑娘時不把她這位長公主算進去。

  興元帝知道妹妹正在氣頭上,見她不願避開也沒強求,示意内侍讓馮、蕭二人進來。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長公主殿下。」

  錦麟衛指揮使馮年與蕭冷石一前一後進來,恭恭敬敬叩拜。

  昭陽長公主的在場,令蕭冷石心頭一沉,看到寇姑娘當衆昏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可能會有麻煩。只是沒想到這麽快,更沒想到昭陽長公主會爲寇姑娘出頭到如此地步。

  要說後悔,蕭冷石並沒有。

  進了錦麟衛的嫌犯,不刑訊審問難不成好吃好喝招待?那能審出東西來才怪!

  「蕭鎮撫使。」興元帝淡淡開口。

  「臣在。」

  興元帝定定看著他:「你對寇姑娘用刑了?」

  跪在一旁的馮年聽到這話,心中把蕭冷石罵個半死。

  他真是被這小子坑死了!

  這種情況下,蕭冷石自是不敢欺瞞:「是。」

  興元帝一拍桌案:「朕是怎麽說的?你這是欺君。」

  「欺君」二字一出,蕭冷石冷汗瞬間濕透後背,忙伏地解釋:「臣接到口諭後對寇姑娘禮遇有加,只是之前爲了催她說出松齡先生下落,鞭笞了兩下……」

  昭陽長公主冷笑質問:「你有什麽證據說寇姑娘知道松齡先生下落?」

  蕭冷石沉默。

  若是有證據,他早就酷刑逼問出松齡先生的下落,也不會跪在這裡挨罵了。

  「沒有證據,卻對一個心有大愛,善名遠播的小姑娘用刑,你可真是把錦麟衛的威風發揚光大。」

  昭陽長公主語中的諷刺讓興元帝臉色更難看了:「賀鎮撫使不在,朕讓你暫管北鎮撫司是相信你的能力,而不是讓你濫用酷刑,敗壞朝廷名聲。」

  「臣有罪。」蕭冷石心中清楚,面對發怒的帝王辯解只會火上澆油,不如老老實實請罪。

  「你確實太讓朕失望了。」興元帝冷冷說完,做出了對蕭冷石的責罰。

  免去蕭冷石鎮撫使一職,午門外廷杖三十。

  臉色慘白的蕭冷石被拖了出去,興元帝看向錦麟衛指揮使馮年。

  馮年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一接收到興元帝視線,忙請罪:「臣舉薦不力,請陛下責罰。」

  他跪伏在地,請罪後等來的是沉默。

  帝王的沉默無比漫長,如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馮年想到了固昌伯,想到了裴侍郎,想到了剛剛被推出去廷杖的蕭冷石。

  他沒那個自信認爲只是舉薦不力,一定不會有事。有固昌伯進宮陪皇上飲酒卻被杖斃的例子在先,君心難測,誰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方終於傳來威嚴聲音:「馮卿這次舉薦的人確實不怎麽樣。如今南鎮撫司主官空缺,北鎮撫司無人坐鎮,馮卿有什麽建議呢?」

  聽到興元帝的問題,馮年眼前一黑。

  推薦個暫管北鎮撫司的人都惹出這麽大麻煩,現在讓他繼續推薦暫管北鎮撫司的人不說,還要推薦南鎮撫使?

  這是要他老命嗎?

  遲疑許久,馮年不得不開口:「回禀陛下,掌刑副千戶閆超在北鎮撫司多年,對上下裡外都熟悉,是賀鎮撫使的得力幹將。臣覺得由他暫管北鎮撫司比較合適……」

  向皇上推薦賀清宵的親信,馮年心裡别提多憋屈。

  他是錦麟衛指揮使,卻做不了北鎮撫司的主,皇上交辦北鎮撫司的事更是把他瞞得死死的。這個窩囊氣他早就受夠了,這才趁賀清宵不在京城推薦蕭冷石,就是想著要是蕭冷石能在北鎮撫司站住腳,等賀清宵回來說不定只能挪窩了。

  奈何蕭冷石不争氣,他再推薦的人若還不靠譜,純粹是給自己找事,只能捏著鼻子推薦賀清宵的人。

  賀清宵的人要是做不好,面對帝王之怒就是賀清宵擋在前面了。

  興元帝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馮年的提議。

  見皇上還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馮年心中發苦。

  北鎮撫司的人選好解決,畢竟只是暫管,南鎮撫司可就讓人頭疼了。錦麟衛下轄的南北鎮撫司主官,也是令百官勳貴矚目的人物。

  「臣——」

  馮年正想著推脫的措辭,孔瑞突然開了口:「舅舅,瑞想自薦南鎮撫司鎮撫使一職。」

  孔瑞這一開口,震驚了殿中所有人。

  「瑞兒!」昭陽長公主一臉不可置信。

  如孔瑞這種出身,既可以當個閑散公侯,也可以謀個差事做。昭陽長公主曾問過兒子想做什麽,孔瑞說挺喜歡錦麟衛南鎮撫司。

  她以爲兒子是隨口說的!

  「母親聽我說完。」面對母親與皇帝舅舅震驚的目光,孔瑞卻很沉穩,「南鎮撫司主管錦麟衛軍匠,負責兵器軍械研制,而我恰好對此感興趣。我自信能坐好這個位置,請舅舅給瑞一個機會。」

  南鎮撫司除負責錦麟衛的軍紀法紀,還有一大職責便是管理軍匠,研制武器。

  對外甥的請求,興元帝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皇兄!」昭陽長公主有些急。

  錦麟衛名聲不佳,她不想兒子蹚這個渾水。

  興元帝卻越想越覺得合適:「瑞兒大了,是該找個事做了。正好南鎮撫使空缺,他又喜歡,就讓他試試吧。馮卿,你覺得呢?」

  馮年:「……」這是一定要把舉薦人的帽子扣在他頭上嗎?

  「侯爺聰慧沉穩,實乃南鎮撫司主官不二人選。」

  錦麟衛屬天子私軍,任免提拔不需要經過吏部,百官很快就知道了關於錦麟衛的兩大動作:一是南鎮撫司主官蕭冷石被廷杖罷官,二是昭陽長公主之子靜安侯新任南鎮撫使。

  這兩個消息放在一起,難免讓百官生出一個離奇卻又合理的猜測:昭陽長公主爲了不讓寇姑娘再被錦麟衛尋麻煩,居然讓兒子當錦麟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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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發表於 2024-11-4 00:23:46 |只看該作者
第241章 金枝

  長公主府一處雅緻的小院中,孔芙正與辛柚說話:「寇姐姐,我看到欺負你的惡人了。那人長得就兇神惡煞,不像好人。不過你放心,我舅舅已經懲罰他了。」

  「今上如何懲罰他呀?」辛柚配合問。

  這已是昭陽長公主進宮爲辛柚討說法的轉日,一大早昭陽長公主過來探望,提了一句蕭冷石被罷官免職,卻遠不如孔芙繪聲繪色說得詳細。

  聽小姑娘說完,辛柚有些吃驚:「侯爺任了南鎮撫使?」

  蕭冷石被廷杖罷官並不讓她驚訝,這算是她一手促成的結果,靜安侯接替蕭冷石的位子卻出乎意料。

  「嗯,我大哥自薦的,他喜歡當錦麟衛。」孔芙對兄長的愛好一知半解,給出的理由簡單直接。

  辛柚:「……」令兄愛好還真特别。

  「寇姐姐,你好好養傷。等你身體好了我們一起去看白大它們。」

  辛柚在長公主府住了兩日,第三日一早少卿府來了人,是二太太朱氏親自登門。

  「家裡都很挂心表姑娘,老夫人更是幾日睡不安穩……」朱氏表達了想接辛柚回去的意思。

  昭陽長公主張口想拒絕,想一想還是該問問寇姑娘的意思,而不是自作主張,於是親自領著朱氏去了小院。

  「我是該回去了。在這裡打擾殿下不說,心裡也惦記外祖母。」辛柚一副文靜乖巧的模樣。

  昭陽長公主見她堅持,命下人備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後面又跟著一輛裝滿各色物品的車子,與少卿府的馬車一起前往少卿府。

  小蓮與方嬷嬷陪著辛柚坐進車中,二人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辛柚笑問爲何,方嬷嬷如實道:「長公主雖好,可住在這種高門裡多少有些不自在。」

  小蓮也是一樣想法:「姑娘,咱們要在少卿府住多久?」

  在小丫鬟心中,她和姑娘真正的家是青松書局,如親人一般的是胡掌櫃、劉舟他們,而不是少卿府那些人。

  辛柚沉默一陣,輕聲道:「暫時不回書局了。」

  小蓮與方嬷嬷皆詫異看著她。

  「先在少卿府養好身體再說。小蓮留下陪我,奶娘多顧著點那些鋪子。」

  「姑娘是要好好養著。您放心,那些鋪子漸漸都換上了咱們自己的人,老奴每日都會抽查兩三個店,他們不敢亂來的……」方嬷嬷說起這段時間打理那些店鋪的成果。

  小蓮沒再說什麽,卻在心裡存了疑惑。

  姑娘兩手空空時都寧願從少卿府脫離,如今有人有錢有鋪,爲何要回去?

  有方嬷嬷在,辛柚閉目養神,沒再多說。

  她回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既然有了決定要讓松齡先生出現在那個人面前,寇姑娘就沒了一直在青松書局的可能,少卿府便是最好的遮掩。

  曾經她要走,如今她要回,所求是一樣的,都是爲了讓害死娘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爲娘親報仇。

  馬車停下來,少卿府到了。

  朱氏帶來的壯實婆子走到馬車旁,背著辛柚去了如意堂。

  老夫人等在如意堂門口,一見辛柚就急聲問:「身上還疼不疼?」

  辛柚趴在婆子背上,看向紅了眼圈的老夫人。

  老夫人是真對外孫女有幾分感情還是做給旁人看,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反正演戲她擅長。

  辛柚也紅了眼:「身上還疼得厲害,青青不孝,讓外祖母擔心了。」

  老夫人滞了滞,一時有些不適應哭哭啼啼的外孫女。

  明明外孫女以前很愛垂淚的。

  一旁段雲靈也紅著眼:「青表姐,聽說他們對你用刑了。」

  祖母和父親一發話,她連出門都不能夠。每當這種時候,就越發深刻體會到表姐的厲害。

  「沒事,我不是出來了嗎。」辛柚衝段雲靈一笑,而後露出痛苦的神色,「就是傷要慢慢養,要給外祖母添麻煩了。」

  「這是什麽話,在家裡住著怎麽叫添麻煩。」

  「外祖母,我這次能平安出來,除了北樓坊的街坊,聽說一些大人也爲我說過話,不知家裡有沒有謝過?」

  提到這個話題,老夫人神情有些微妙:「你大舅登門道過謝了。」

  只是聽兒子說,戶部那位侍郎態度還不錯,卻沒能見到國子監祭酒的面。

  這也說明這幾位大人爲青青說話與少卿府毫無關係,純粹衝著青青本人。

  「那我就安心了。」

  等養好了傷,辛柚是打算親自向孟祭酒等人道謝的,但不是現在。

  又聊了幾句,見辛柚露出乏態,老夫人便讓婆子送她回晚晴居歇著。

  辛柚回到晚晴居,讓方嬷嬷先回青松書局,也好讓胡掌櫃他們放心。

  等到晚上,小蓮替辛柚塗了藥,這才問出來:「姑娘,您真打算在少卿府常住嗎?」

  「我不會在少卿府常住,是寇姑娘回來住。」

  小蓮目露不解。

  辛柚垂眸,視線落在手臂的鞭痕上。

  幾日過去,傷口已經結痂,可長鞭落在身上時那鑽心的疼痛卻永遠難忘。

  「青松書局不只有寇姑娘,還有松齡先生……」辛柚喃喃低語,給出解釋。

  小蓮一臉呆滞:「姑、姑娘,您要以松齡先生的身份出現在人前?」

  錦麟衛不是一直在找松齡先生嗎,那姑娘豈不是要女扮男裝面對許多高官,甚至……皇上?

  光想象辛柚女扮男裝出現在皇帝面前的情景,小蓮就緊張死了。

  將近一年的相處,二人間已建立起足夠的信任,辛柚決定透露一些内情。

  「小蓮,外頭關於松齡先生的傳聞你聽說了吧?說松齡先生是失蹤多年的皇后的人。」

  小蓮遲疑著點頭。

  她自然聽說了,而她還知道一個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姑娘就是松齡先生。

  她也想過,傳聞要是真的,姑娘的來歷就與失蹤的皇后娘娘有關了。只不過姑娘不說,她便不問。

  「傳聞是真的。」

  從辛柚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小蓮神色一震,下意識問:「那您與皇后娘娘——」

  「你只知道我來京城是爲了皇后娘娘就是了。等我再養兩日,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小蓮不再追問,夜裡輾轉反側,突然坐直了身體。

  姑娘是皇后的人,又與昭陽長公主長得像——

  姑娘……姑娘莫非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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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發表於 2024-11-4 00:23:58 |只看該作者
第242章 名字

  如今京城知道寇姑娘與昭陽長公主長得像的人有不少,但不會有人把她與辛皇后聯繫上。

  原因也很簡單,寇姑娘有父有母有來歷,是在少卿府段家住了好幾年的表姑娘。

  而賀清宵與小蓮在知道辛柚並非寇青青的前提下,聽她承認與辛皇后有關,再聯想到她與昭陽長公主長得像,猜出真相就不難了。

  小蓮坐在外間的床榻上,望著通往裡室的門,心跳如鼓。

  姑娘是……大夏的公主嗎?

  裡邊突然傳來少女輕柔的聲音:「小蓮?」

  小蓮忙下了床榻,趿著鞋子走進去:「姑娘,您醒了,要喝水嗎?」

  夜色深深,裡室沒有留燈,但有皎皎月光從窗子傾瀉進來,能讓人瞧見彼此朦胧的表情。

  「不喝水。」辛柚看著神色緊繃的小蓮,露出淺淡的笑,「既然睡不著,那就聊聊天吧。」

  裡室與外間的門只挂了一道簾,小蓮烙餅一樣翻來翻去,她如何聽不見。

  實際上,當她選擇對小蓮說出來歷,就有了被對方猜出身份的心理準備了。

  「哦,哦,是。」小蓮語無倫次應著,忙亂點燃了燈。

  屋裡瞬間被溫柔的燭光填滿。

  「小蓮,你好像有點緊張。」看出小蓮的異樣,辛柚選擇了直說。

  「婢子——」小蓮張張嘴,對上那雙映著燭光月色的眸子,因猜到對方身份而生出的局促感散了一些。

  小蓮鼓起勇氣,小聲問出口:「姑娘,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公主!」

  辛柚沉默許久,平靜道:「我娘是失蹤的皇后娘娘。」

  小蓮掩口驚呼:「那您就是金枝玉葉啊!」

  辛柚微微搖頭:「我不是。」

  娘親選擇離宮出走就抛棄了皇后這個身份,而公主是父系帶來的身份。

  她不要這個爹,又怎麽會是公主呢?

  「不是?」小蓮眨眨眼,迷惑了。

  姑娘的母親是皇后娘娘,卻說不是公主,等等,她有點亂——

  辛柚知道自己的說辭容易讓人誤會,解釋道:「皇上並不知我的存在,怎麽能自認公主。」

  她雖信任小蓮,卻深知皇權深入人心。她受母親的影響不以爲然,其他人卻不是這樣。比如小蓮,當猜出她的身世,明明朝夕相處患難與共這麽久,卻還是會生出拘束來。

  對小蓮直言她不認那個人,她不想賭人心。

  小蓮松口氣:「婢子明白了。」

  「小蓮,你還和以往一樣就是,不然我要後悔對你說這些了。」

  「嗯。」小蓮用力點頭,猶豫了一會兒試探著問,「姑娘,婢子能知道您的閨名嗎?」

  辛柚失笑:「名字這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婢子在太太沒買回來之前是家中的老二,上面有個姐姐叫大丫,我是二丫,下面還有個妹妹叫三丫。我娘生了弟弟家裡養不活這麽多人,就把我和三妹賣給了人牙子,太太從幾個小女孩中挑中了我給青青姑娘作伴……」

  小蓮完全陷入了回憶裡:「青青姑娘那時正在學一首詩,對我說二丫不是名字,以後你叫小蓮吧,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從此她就不是大丫,二丫,三丫,四丫,是「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的小蓮了。

  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有了明確的身份,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名字多重要啊!

  辛柚看著流淚而不自知的小蓮,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單名一個柚字,都叫我阿柚。」

  娘親喊她:阿柚啊,我的小阿柚。

  姨姨們喊她:阿柚姑娘,阿柚姑娘。

  小蓮說得對,名字確實很重要。

  她是阿柚時,開心快活,恨不得熱愛萬物。當她成了寇姑娘,清楚這個名字是别人的,身份是别人的,就隨時都能放棄,甚至放棄自己這條命。

  「姑娘的名字真好聽。」小蓮誠心誠意誇贊,「您早些休息吧。」

  燭火熄滅,這一次二人都睡得很香。

  京城的風波似乎平息下來,人們都知道寇姑娘在錦麟衛受了刑,回少卿府養傷了。

  段少卿明顯感覺到同僚對他態度上的變化。

  似乎熱情了不少?

  有個平日與段少卿走得近的同僚給他解了惑。

  「段兄,以後你和長公主成了親戚,可别忘了小弟啊。」

  段少卿明白這熱情從哪裡來後,有苦說不出來。

  他早就看清那丫頭對外祖家的冷心冷肺了。之前無權無勢,尚且逼著他拿出了六十萬財物,真要成了昭陽長公主的兒媳,豈不把少卿府掏空?

  只要一想這情景,段少卿就無法呼吸。

  皇上於官吏貪腐上甚是嚴苛,官員俸祿又不高,他見過太多日子捉襟見肘的同僚了,完全無法接受那種日子。

  段少卿回到家,不知不覺踱步到晚晴居外,盯著院門神色莫測。

  如今人們都知道外甥女在養傷,要是這丫頭因傷勢惡化而死也不奇怪,畢竟一個小小風寒都能要人命。

  段少卿心頭殺機洶湧,理智卻讓他緩緩搖頭。

  還是再等等。

  這丫頭受傷回來休養雖是動手的良機,可慶王還在宗人府關著呢。萬一固昌伯府因慶王傾覆而連累到少卿府,說不定還要靠這丫頭與昭陽長公主的關係幫著周旋一二。

  段少卿遺憾放棄動手的打算,轉身走進夜色中,卻不知他在晚晴居外徘徊的事很快就有下人通風報信給王媽媽,王媽媽再報給辛柚。

  辛柚只覺一言難盡。

  段少卿對她有殺心,她早就能感覺出來。她還想等對方動手時,借著識破的機會再替寇青青討回一筆銀錢。

  可等來等去,等到少卿府大半下人都被晚晴居收買了,還沒等到段少卿的行動。

  這行動力,太差了些。

  比之段少卿,辛柚一旦有了決定就十分果斷了:「小蓮,讓安排好的人把消息傳出去吧。」

  先是傳出松齡先生是辛皇后的人,又傳出她知曉松齡先生的下落,這背後定然有人推動。

  以她目前情況,很難迅速找出推波助瀾的黑手。既然如此,不如乾脆掀了桌子。

  很快一個驚人的流言傳開,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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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4:11 |只看該作者
第243章 白將軍

  茶樓酒肆,坊間弄裡,處處都是這樣的議論。

  「知道固昌伯爲什麽被杖殺嗎?」

  「不是因爲冒犯了皇上嗎?」

  「你這都是多落後的消息了。我跟你說,固昌伯被殺是因爲他殺害了辛皇后!」

  「什麽?固昌伯殺了辛皇后?皇后娘娘不是失蹤多年了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

  消息傳到昭陽長公主耳中,昭陽長公主直奔宮中。

  「皇嫂已經不在了?」

  面對妹妹的質問,興元帝久久沉默。

  「皇兄,你說話啊!皇嫂真的不在了?」

  半晌後,興元帝點了點頭。

  昭陽長公主心存的一絲幻想落了空,淚水奪眶而出。

  興元帝繼續沉默著。

  無人知曉時,他尚能裝出若無其事,現在不用在昭陽長公主面前掩飾,也沒餘力安慰妹妹了。

  昭陽長公主微微仰頭,任由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皇兄,固昌伯真是殺害皇嫂的兇手?」

  提到固昌伯,興元帝眼神冷了下來。

  「皇兄,你說話啊。」

  「是他。」興元帝吐出這兩個字,怒意不再遮掩。

  「這個混賬!」昭陽長公主怒容滿面,咬牙切齒,「杖斃太便宜他了,應該把他淩遲才對!皇兄,難道殺一個固昌伯就算了?」

  皇嫂雖無武藝傍身,卻懂醫術,有奇思,爲皇兄打天下助力不小。到頭來傷心遠走已夠令人扼腕,卻沒想連善終都不能夠。

  本來昭陽長公主不該追問,因爲這不僅關係著一個固昌伯,還關係著儲君的安排,這個話題放在帝王家太敏感,太危險了。可是面對嫂嫂慘死,她無法做到明哲保身,勢要問出兄長的態度來。

  「當然不會。」興元帝眉頭緊皺,透露幾分打算,「原想著等找到那孩子,再把固昌伯的罪行昭告天下,如今有了這些流言,人心惶惶,等去北邊調查的人回來便一起清算。」

  說到這,興元帝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或許那孩子看到殺害他母親的人得到懲治,就不會躲起來了。」

  這是興元帝對錦麟衛下了放寇姑娘的口諭後,夜裡失眠想到的。

  他只想著在找到那孩子之前先瞞著固昌伯之死與皇后有關的真相,這樣對那孩子更安全,卻忽略了那孩子的心情。

  那孩子對他這個……父親,是失望的吧?

  這突然傳開的流言無疑推了糾結的興元帝一把,讓他下了處置固昌伯府,乃至慶王、淑妃的決心。

  得到還算滿意的答案,昭陽長公主擦擦眼淚,出宮去了。

  這新起的流言造成的影響還沒完,轉日百官等候早朝時,愕然發現白將軍來了。

  年已不惑的白將軍一身戎裝,柔美的面部線條難掩曾金戈鐵馬的剛毅。

  大夏建國剛二十載,隨興元帝南征北戰的文臣武將大多都還在,見到白將軍雖驚訝,對她出現在朝堂上的原因卻心知肚明:白將軍定是聽說了那傳聞,替皇后討說法來了。

  當興元帝在禦座坐下,見到稱病多年的白將軍出現在武將這一班也吃了一驚,旋即就猜到了白將軍因何而來。

  果然當「有事啓奏無事退朝」的唱報落下,不少大臣用餘光瞄向白將軍那裡,白將軍也不負猜測出列。

  「臣有本奏。」

  「白將軍請說。」對多年未見的這位女將軍,興元帝態度溫和。

  這是辛皇后欣賞的女將,興元帝多少有些愛屋及烏之意。

  「近日坊間有傳聞,說皇后娘娘被固昌伯害死……空穴來風必有因,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給皇后娘娘,給大夏子民一個交代。」

  之後陸續有幾位大臣出列:「請陛下徹查。」

  興元帝坐於丹墀之上的禦座上,居高臨下看著跪倒在丹墀下的衆臣,心情複雜之餘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既然全都知道了,就不必再顧慮這顧慮那了。

  沉默片刻後,興元帝沉聲道:「諸卿放心,此事朕會徹查。」

  「退朝——」

  等興元帝離去,衆臣卻沒有如往常那樣立刻散去,或是放慢腳步磨蹭,或是幹脆湊到白將軍身邊。

  「白將軍好久不見啊,身體可好?」

  「勞大人挂念,還好。」白將軍雖這麽說,額頭卻沁出一層汗。

  也有人低聲冷笑:「牝雞司晨,不嫌丢臉!」

  白將軍表情一凝,銳利眼神投向說話的人。

  那人面皮白淨,蓄著短鬚,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見白將軍看過來,胸脯一挺做好了唇槍舌戰的準備。

  白將軍大步走過去,面無表情問:「剛剛是你說的?」

  「是。」男子大方承認。

  亂世顧不得禮法規矩,一些女子不安分就罷了。如今天下太平,一切步入正軌,一個女子居然還厚顔上朝來。

  男子正鄙夷想著,衣襟猛然被揪起,待反應過來臉上已經挨了一拳。

  慘叫聲響起,引來一隊殺氣騰騰的錦麟衛。

  「别打了,别打了。」

  幾名官員勸著架,更多官員默默觀望。

  自打各種規矩漸漸完善,好多年沒見這種熱鬧了。

  興元帝才剛回到乾清宮,就接到了急報:「陛下,白將軍把禮科劉給事中打了!」

  興元帝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含怒傳二人過來。

  不多時,興元帝看到了面色蒼白的白將軍,還有鼻青臉腫的劉給事中。

  二人跪下,聲音倒是整齊:「臣見過陛下。」

  興元帝許久沒見過臣子這個模樣了,多看了劉給事中一眼,才沉聲問:「你二人是怎麽回事?」

  劉給事中一聽就委屈了:「陛下,白將軍在百官面前毆打微臣,微臣險些就見不到陛下了……」

  興元帝眼風掃向白將軍:「白將軍爲何對劉給事中動手?」

  白將軍面色發白,難掩虛弱:「回禀陛下,此人侮辱微臣,說微臣出現在朝堂上是牝雞司晨!」

  興元帝眯了眼,看向劉給事中:「劉給事中這麽說了?」

  劉給事中真心這麽想,完全不覺有問題:「白將軍早已病退,又是女子之身,出現在朝堂之上本就不妥當,臣也沒說錯——」

  「狗屁!」

  劉給事中呆了呆,茫然望向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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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244章 試探

  劉給事中看到興元帝黑了的臉,確認了:皇上剛剛的「狗屁」是罵他的!

  這個發現對劉給事中來說,比臉上挨的鐵拳還讓他難受。

  皇上罵他狗屁,罵他狗屁,罵他狗屁……

  士可殺不可辱!

  劉給事中熱血上頭,剛要跳起來表演個撞柱而亡,身體一動又猛地冷靜了。

  不能衝動,這位開國皇帝是個能狠下心的,不吃這一套。

  興元帝確實不吃這一套,甚至又罵了一句:「純粹是屁話,白將軍隨朕征戰多年,上個朝就是牝雞司晨了?你把朕放在哪裡?」

  這天下是他一鎮一城,流過血,遇過險,一步步打下來的。期間爲他效力者無數,難不成有女子,就要擔心牝雞司晨,這皇位不穩當了?

  興元帝這話就重了,若是較真,别說劉給事中,他家人都討不了好。劉給事中嚇得冷汗淋漓,也不敢喊委屈了,忙伏地請罪。

  見劉給事中老實了,興元帝沒再追究,畢竟已經被毆打過了。他又看向白將軍,板著的臉透出幾分無奈:「劉給事中話雖不中聽,白將軍也不該在宮中當衆打人啊。」

  劉給事中:?

  不能在宮中當衆打他,這意思出了宮背地裡能打他了?

  偷瞄了興元帝一眼,見皇帝一臉嚴肅,劉給事中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臣錯了,臣不該當衆打他。」白將軍痛快認錯。

  劉給事中:「……」

  「你二人都有不對,各罰俸半年,以後不可再如此。」

  「謝陛下。」

  衆臣都等著皇上的處置結果,當聽聞各罰半年薪俸,對白將軍的看法登時不一樣了。

  皇上對白將軍依然很看重啊!

  這樣看來,皇上對離宮出走的皇后是念大過怨了。

  白將軍出了宮門,一名英氣少女迎上來:「母親,您還好吧?」

  白將軍因病退隱並不是借口,多年征戰留下的舊傷,讓她的身體難以支撐劇烈活動。

  白英心疼替母親拭汗,扶著她上了馬車。

  沒有了外人,白將軍靠著車壁閉目養神,看起來更虛弱了。

  「母親,我聽說您在宮中打了一位大人——」

  白將軍睜開眼,眼神是亮的:「是打了。」

  白英擔心又無奈:「母親,您在朝堂上打人,今上怪罪可怎麽辦?」

  母親脾氣也太暴了些。

  白將軍垂眸沉默片刻,看向女兒:「傻丫頭,你以爲母親只是爲了出氣?」

  白英目露疑惑。

  白將軍笑了笑,看起來很疲憊,眼神卻不減昔日的鋒銳:「那豎子狗嘴吐不出象牙,當場打一頓出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要借此試探一下今上的態度。」

  她說這話聲音很輕,白英還是緊張起來:「母親——」

  白將軍安撫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神色難辨悲喜:「好在結果不算差。」

  她的身上打著皇后的烙印,在朝臣眼中是皇后一派。她試探的不是皇上對她的態度,而是對皇后的態度。

  倘若皇上對離宮出走的皇后怨恨在心,對她的處罰絕不是這樣。

  還好,皇上對皇后是有感情的,她可以拭目以待慶王等人的下場了。

  想到皇后慘死固昌伯之手,白將軍就恨不得踏平固昌伯府。只恨如今不比亂世,要守許多規矩。

  「咳咳——」白將軍咳嗽起來。

  白英忙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了幾口:「母親,您身體不好,還是少勞神吧,有什麽事就交給女兒做。」

  白將軍止了咳,笑道:「確實有個事。」

  「母親您說。」

  「那位寇姑娘母親很欣賞,希望你們能成爲朋友。」

  自從皇后失蹤,能在朝野有聲望的女子越來越少了。並不是女子天生愚笨無能,只是有太多如劉給事中那樣的人,見不得女子出色。

  只這一點,白將軍就無法不欣賞寇姑娘。

  白英聽母親說的是這個,抿唇笑了:「那次荷園宴會,女兒與寇姑娘喝過酒,寇姑娘是個大方率性的人。」

  被白英母女提起的辛柚,自從放出消息後就緊盯著外頭風向。白將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宮裡暴打言官的消息很快傳得沸沸揚揚,自然傳到了她耳裡。

  「白將軍——」辛柚喃喃,把白英母女記在心裡。

  「姑娘,劉舟來了。」小蓮進來禀報。

  「直接帶他來見我。」

  放在尋常府上,外頭小厮想見大家貴女最多在前頭花廳,辛柚就隨心所欲了。

  少卿府上下也無人多嘴:表姑娘連錦麟衛大牢都進出過了,這算啥。

  「書局那邊有事嗎?」見到劉舟,辛柚溫聲問。

  劉舟臉上透出喜色:「東家,咱們書局生意好得驚人,來買《西遊》的人絡繹不絕……」

  能讓劉舟特意來說,書局的紅火可想而知。

  辛柚略一琢磨,猜到了大概原因。

  固昌伯害死皇后的流言越傳越廣,而傳聞裡松齡先生是皇后的人,這樣一來本來不看民間話本的官宦也會買了松齡先生的書看一看,通過書來了解松齡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

  「胡掌櫃已經安排加印《西遊》前三冊,讓小的來問是趁機推出第四冊,還是按原計劃推出。」

  「不急推出,等我安排。」辛柚沒有猶豫給出了指示。

  如今松齡先生的《西遊》已超出了話本本身,在多方面加持下成了全民追捧之物。就如這次推出第三冊讓她達到了從錦麟衛脫身的目的,第四冊的推出或許也能成爲她的助力。

  對辛柚的決定劉舟完全沒有意見,又道:「桂姨來過兩次,給您送了點心來。」

  劉舟把這次桂姨送的點心帶來了,用方方正正的食盒裝著。

  辛柚親手打開,是一塊塊造型漂亮的紅棗糕。

  「桂姨說東家養傷不適合吃油炸之物,棗糕補氣血,等您大好了再給您做酥黃獨。」

  辛柚留了兩塊自己吃,剩下的紅棗糕給大家分了。

  劉舟吃著棗糕,突然感歎:「賀大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同是錦麟衛,賀大人的家人給東家送補血氣的棗糕,姓蕭的卻拿鞭子打東家,差别也太大了!

  而被小夥計念叨的賀大人,一匹駿馬,一襲朱衣,已到了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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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245章 迷弟

  賀清宵一行人作爲欽差前往定北查案,並沒有那麽順利。

  戶部裴侍郎與京營統領伍延亭勾結大肆貪墨災銀,又要賑災有功的美名,當然少不了地方官員的支持。

  如今欽差來查,爲了活命,參與其中的地方官員自是竭力隱瞞。當實在無法遮掩時,甚至有官員揪集人馬想把賀清宵等人滅口。

  好在一番周折,最終順利回京。

  離京前賀清宵等人就得過興元帝叮囑,回來第一時間就要入宮禀報。是以一行人進城後馬不停蹄,直奔宮城。

  興元帝正在批閱奏章,聽聞賀清宵等人求見,立刻命人傳進來。

  「臣見過陛下。」幾人下跪行禮。

  「免禮。」興元帝忍著心急喊幾人起來,視線從幾人面上一一掃過。

  何禦史比離京前黑了不少,瞧著是位三十好幾的黑臉大漢,實際上這位正兒八經科舉出身的何禦史才二十多歲。

  司禮監的監察太監整個人瘦了一圈,戶部陳郎中就更慘了,肩頭纏著繃帶,明顯受了傷。

  賀清宵看起來狀況最好,卻也風塵僕僕,難掩疲憊。

  興元帝視線最終落在陳郎中身上:「陳郎中怎麽受傷了?」

  「回禀陛下,臣調查賬冊時遭到平城同知帶人襲擊……」陳郎中憋了一肚子委屈與憤怒,如今總算能說出來了。

  他們是奉皇命去調查的欽差,那些人怎麽敢啊!

  可憐他一個小小郎中,險些把命丢在定北。

  陳郎中越說越後怕,哽咽道:「微臣險些見不到陛下了……」

  立在興元帝身側的大太監孫岩默默撇了撇嘴。

  一個小郎中,說得好像能天天見到陛下似的。

  聽陳郎中說完,興元帝已是怒容滿面,看向此次北行的領頭人賀清宵:「賀鎮撫使,你把進了定北之後的事仔細講給朕聽。」

  「臣等進入定北後,沒有驚動官府,而是先去了太平鎮……」賀清宵有條不紊講起這趟定北之行。

  興元帝靜靜聽完,一遍又一遍翻看賀清宵呈上來的證據。

  殿中鴉雀無聲,只有興元帝因憤怒而加粗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興元帝重重拍了一下龍案:「傳三法司長官進宮覲見。」

  有賀清宵等人帶回的人證物證,接下來便開始了正規的三司會審,這個過程要些時日,賀清宵幾人先各自回家休整。

  賀清宵沒有第一時間回長樂侯府,而是去了北鎮撫司。

  定北離京城雖不算遠,但他一開始喬裝調查,四處奔波,很難及時收到從京城傳去的密報。等他終於接到消息,卻是相隔幾日的兩封密信一起看到的。

  前一封密信,提到皇上命南鎮撫使蕭冷石暫管北鎮撫司。蕭冷石抓了寇姑娘,還動了刑。

  賀清宵一顆心揪起,打開了第二封信。信上說寇姑娘被釋放,蕭冷石丢官罷職還受了廷杖。

  密報言簡意賅,賀清宵兩封信讀完,心情起伏不說,從沒這麽茫然過。

  北鎮撫司本是他的地盤,他遠在定北沒能護著寇姑娘不說,與錦麟衛指揮使馮年一條心,一直對北鎮撫司虎視眈眈的蕭冷石還被解決了……

  賀清宵見到閆超,立刻問:「寇姑娘情況如何?」

  閆超面露慚色:「蕭冷石對寇姑娘動用鞭刑,卑職沒有攔住,寇姑娘受了兩鞭……」

  賀清宵緊緊抿著唇。

  身爲北鎮撫司主官,他如何不清楚鞭刑之痛。

  「寇姑娘如何脫身的?」

  聽賀清宵問起這個問題,閆超一臉佩服:「孟祭酒與昭陽長公主先後進宮爲寇姑娘說話,今上下了不得對寇姑娘動刑的口諭。而寇姑娘被錦麟衛抓走的消息傳開後,北樓坊的街坊聚在咱們衙門外,請命放人……」

  閆超從青松書局借著發售《西遊》第三冊在最快的時間内傳開寇姑娘被抓的消息,一直說到走出北鎮撫司的寇姑娘昏倒在衆人面前。

  「昭陽長公主發現寇姑娘受了刑,進宮面聖。今上震怒,罷了蕭冷石的官職……」

  賀清宵默默聽著,從沒有一刻如此時,很想見一個人。

  「卑職真是佩服寇姑娘,好些武將進了北鎮撫司都會嚇破膽,寇姑娘卻能臨危不亂,設法自救,還讓針對她的人自食惡果……」

  寇姑娘能很快走出錦麟衛,上離不開昭陽長公主等人助力,下離不開北樓坊街坊知恩圖報。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她被錦麟衛抓走的消息及時傳開,不然悄無聲息關在錦麟衛,鐵打的人也挨不住那些酷刑。

  「那個姓蕭的還總想與大人掰手腕,沒想到最終折在了寇姑娘手裡……」閆超誇著寇姑娘,格外真情實感。

  他一開始還著急大人遠水救不了近火,結果寇姑娘不但沒用大人救,還把大人的對手給解決了。

  嗯,還比大人有錢……

  閆超在心裡默默爲自家大人歎了口氣。

  賀清宵看著眉飛色舞誇寇姑娘的手下,突然覺得這家夥話有點多。

  明明閆超是個沉穩話少的。

  「知道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卑職不辛苦。寇姑娘——」

  賀清宵淡淡打斷手下:「我先回一趟侯府。」

  眼見賀清宵頭也不回走了,閆超撓撓頭。

  他還沒說完呢。

  賀清宵回到長樂侯府,桂姨早就等著了。

  「侯爺可算回來了。」桂姨迎上來,一番打量,「黑了,也瘦了。」

  「桂姨,家裡沒什麽事吧?」

  「家裡一切都好,就是寇姑娘出事時把奴婢急壞了,可惜什麽忙都幫不上……」

  桂姨要比閆超細心多了,一眼就瞧出賀清宵的平靜是裝出來的。

  這孩子她從小看到大,慣會掩飾真心。

  「侯爺放心吧,奴婢給寇姑娘送了紅棗糕,聽劉舟說寇姑娘恢復得還不錯。」

  賀清宵不覺放鬆了神色:「桂姨費心了。」

  「這費什麽心,奴婢和寇姑娘投緣,天天給她做糕點吃都樂意。」桂姨意味深長道。

  賀清宵的出身與經歷,注定他不是粗神經的人,一聽便明白了桂姨的意思。

  風塵滿面的青年沉默一瞬,道:「我去洗漱一下,一會兒還要回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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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發表於 2024-11-4 00:24:52 |只看該作者
第246章 論罪

  賀清宵一行人進城並沒刻意掩飾行蹤,很快前往定北調查的欽差回京的消息就被有心人知曉了。

  辛柚也是有心人之一。

  她在等一個結果。

  當把娘親之死在世人面前攤開,讓那人再沒了回避的理由,他會如何做呢?

  這並不是說她對那人有多麽高的期待,而是當結果不如意時,她會繼續努力,謀一個想要的結果。

  辛柚攤開手心,手中是一個小小紙團,這是賀大人通過手下給她傳的訊息,紙條上内容很少,只有「順利」二字。

  這簡單兩個字,她卻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

  定北之行順利,她想要固昌伯府傾覆的結果會順利嗎?

  這個結果,無論是辛柚還是那些有心人,都沒有等太久。

  四位欽差,賀清宵不必多說,同行的何禦史是個格外認真負責的,戶部陳郎中一心想立功爲仕途鋪路,剩下一個監察太監想偷偷懶於大局無甚影響。因而此次定北之行帶回的人證物證十分周全,哪怕三司會審有人心向慶王,也無力回天。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忙得團團轉時,宗人府也沒閑著。宗人府也在審案,審的是辛皇后被害案。

  賀清宵南下時掌握了不少證據,留在南邊尋找辛公子的那些固昌伯府護衛也被秘密緝捕,宗人令是個聰明的,知道興元帝沒對慶王留情,審理起來就沒有多少顧忌了。

  兩個大案齊頭並進,當時間進了五月中,一切有了定論。

  戶部侍郎裴佐,貪墨災銀,謀劃屠戮百姓,男丁年十六以上者斬立決,女眷沒入教坊司永不得贖身。京營統領伍延亭,指揮手下屠殺百姓,率兵叛逃,於半月前被剿滅,僅百餘兵丁逃散不知所蹤,處滿門抄斬。此外平城知府、同知……大小官員百多名,各有罪名懲治。

  固昌伯謀害皇后,證據確鑿,抄家削爵,開棺鞭屍。固昌伯府凡參與殺害皇后者一律斬立決,以固昌伯世子戴澤爲首的其餘男丁處以流刑,遇赦不赦,女眷歸入教坊司永不得贖身。

  慶王身爲賑災欽差敷衍了事,貪墨災銀,放任裴佐等人禍害百姓,又是其舅固昌伯所謀直接受益者,貶爲庶人驅逐出京。慶王生母奪去淑妃封號,賜三尺白绫。

  其他人死活太后並不在意,一聽慶王被貶爲庶人就不幹了。

  「皇帝,熠兒可是你從小疼到大的,你真的忍心把他驅逐出皇室?」

  興元帝對太后來鬧早有準備,面對太后的質問,露出郁悶之色:「兒子也不想的,可是陳熠所爲太讓人失望了。若無適度懲罰,令子民對皇室産生質疑,會動搖我大夏根基。」

  動搖大夏根基就太嚇人了,太后語氣稍緩:「貶爲庶人,驅逐出京,這懲罰太嚴重了,哪裡是適度懲罰。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屠殺百姓是裴佐那些貪官膽大包天,熠兒其實不知情,頂多算是失職。至於皇后遇害——」

  提到辛皇后,太后微微一頓,藏住眼裡的厭惡:「以熠兒的年紀更是什麽都不知道了,便是有錯也是固昌伯兄妹的錯,熠兒何錯之有?皇帝不該以此怪罪他啊。」

  「陳熠不光失職,還收了裴佐等人的财物,短視貪婪,德不配位。至於皇后一事,兒子相信他不知情,但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倘若只享受成功時的得利,不承擔失敗後的風險,以後鋌而走險者就更多了。」

  太后見說不過皇帝兒子,乾脆抹起眼淚:「你當哀家只疼熠兒?哀家是心疼你。你身爲皇帝,只有兩個到了出宮開府年齡的皇子,若是廢了熠兒,便只剩下平兒一個了……」

  大皇子秀王名平,陳平是他的大名。

  「兒子知道母后是爲了兒子著想。母后放心吧,兒子身體還健壯,過個幾年小皇子們也長大了……」興元帝歎口氣,「那這樣吧,免去陳熠驅逐出京,以後居於幽園不得外出,母后覺得這樣如何?」

  太后也知道事情鬧得這麽大,不處置慶王是不可能的。見興元帝讓步,見好就收,歎著氣走了。

  興元帝目送太后離去,垂眸牽了牽唇角。

  他孝順母后,也了解母后,早就料到母后會爲陳熠開口。囚禁陳熠於幽園本就是他的打算,驅逐出京不過是留有的討價還價餘地罷了。

  慶王一直關在宗人府,一開始還能從周圍人口中打聽到一些消息,漸漸卻沒人再對他說什麽,只有閃爍的眼神讓他一顆心不斷下沉。

  當傳旨官宣讀完聖旨,慶王一臉難以置信:「父皇貶我爲庶民?不可能,不可能!」

  他拔腿往外走,卻見一隊錦麟衛走來,其中二人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

  「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慶王的叫嚷聲從宗人府一路到幽園,直到幽園的大門緩緩關閉,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父皇真的廢棄他了,那母妃呢?
  想到生母,慶王臉色一變,衝到大門前兩柄長刀交錯擋住了去路。

  一名持刀的年輕錦麟衛語氣冰冷:「陳公子若是違抗聖旨,踏出幽園半步,殺無赦!」

  殺無赦——慶王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膝蓋一軟跌坐在地。

  「這不是真的,父皇,母妃——」

  慶王心心念念想見的淑妃,此時面對的是傳旨太監手托的白绫一條。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淑妃喃喃,步步後退。

  她還年輕,還沒看著兒子娶妻生子,坐上那個位子。她追逐的,渴盼的,都還沒有實現。

  她不想死!

  「本宮要見皇上!」

  傳旨太監只想順利完成任務,溫聲勸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娘娘還是快些謝恩上路吧。本來今上要把二皇子逐出京城,太后求情才得以留在幽園。您不甘心是人之常情,可總該爲二皇子想想。」

  淑妃聽了這番話怔住,垂著眼沉默許久,語氣沒了方才的激烈,滿是乞求:「公公容我整理一番,我便上路。」

  手中多了淑妃塞過來的金镯,傳旨太監想想淑妃昔日風光,如今下場,正如這不見刀光卻步步驚心的宮城中許多人的命運,到底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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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5:06 |只看該作者
第247章 結局

  淑妃回到裡室,並沒有立刻整理妝容。對必死的她來說哪有心思顧及這些,這向催命宦官爭取來的寶貴時間是用來交代事情的。

  「找到機會對太后說,皇上如此對慶王,都是爲了皇后,爲了皇后的兒子……」淑妃說著這些話,不再掩飾眼裡的怨恨。

  怎麽能不恨呢,她設計氣走那個女人,兄長對那個女人動手,都是爲了熠兒。只恨斬草沒有除根,落得如今下場。

  淑妃滿腹不甘,自知改不了死局,那也不能便宜了那個女人。

  兄長的人調查到那個女人有一個兒子,按年紀算應該就是離宮出走時肚子裡的那一個。

  可是這種事怎麽說得清呢,那個孩子生在了民間,有什麽證據說是皇上的?

  單這一點,太后就容不得那個孩子被認回,何況太后也討厭那個女人。

  將來哪個皇子坐上那個位子,淑妃看不到了,也干涉不了了,對她來說只要不是辛皇后的兒子就好。

  不然她這一生就是個笑話。

  「記住了嗎?」

  被淑妃用力攥著手的宮人含淚點頭:「奴婢記住了,娘娘放心吧。」

  淑妃坐直身體,這才吩咐宮人爲她梳妝。

  傳旨的宦官正準備催促,就見淑妃盛裝走了出來。

  「多謝公公成全。」淑妃向傳旨太監道謝。

  傳旨太監忙避開身,催道:「娘娘早些去吧。」

  淑妃含淚接過白绫投向房梁,雙手抓著繩環不停顫抖。

  到了這個時候,傳旨太監就不催了,而是默默轉過身去。

  時間好似被拉長了,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咣當一聲響,傳旨太監回過身。

  踢倒的錦凳一動不動,上方的人飄飄蕩蕩,懷著滿腹怨恨不甘魂歸地府。

  傳旨太監衝兩名小内侍抬抬下巴,兩個小内侍上前把淑妃放下,仔細檢查一番確定已經身死,這才回去復命。

  固昌伯府外圍滿森然衛兵,一隊錦麟衛湧入府中,執行抄家緝捕任務。

  固昌伯身死後府中處處可見的白花白綢被踩踏在地,府中上下惶恐悲戚,心知大難臨頭。

  「母親、母親——」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數名錦麟衛衝了進去,就見固昌伯世子戴澤正抱著固昌伯夫人痛哭。

  固昌伯夫人在聽聞許多錦麟衛把固昌伯府圍住時,還沒等人進門就急忙忙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幾名錦麟衛面面相觑,忙去禀報負責此次任務的長官賀清宵。

  一身朱色官服的賀清宵出現在戴澤面前,看他抱著母親的屍體大哭,沒有出聲。

  戴澤卻似感到了什麽,緩緩抬頭,隔著滿眼的淚看到了那個靜如溫玉的青年。

  又是他!

  那次把他推到家門外打板子的是他,這次帶人來抄家的還是他!

  「我和你拼了!」戴澤一躍而起,向賀清宵衝去。

  他根本沒有衝到賀清宵面前,就被錦麟衛攔了下來。

  「放肆,不得對我們大人無禮!」

  戴澤被寒光凜凜的長刀攔著無法靠近,破口大罵:「姓賀的,你算什麽大人?專門作惡的狗東西罷了!」

  這話很難聽,賀清宵面色卻毫無變化。

  自從他任了錦麟衛北鎮撫使一職,這類的話聽過太多了。

  看著這個將要踏上流放之路的少年,賀清宵神色平靜:「賀某奉旨行事,戴公子還是不要鬧爲好。」

  「不要鬧?」戴澤哭著罵,「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你讓我不要鬧?是了,你這種無父無母的玩意兒哪明白失去父母的心情!」

  賀清宵神色依然平靜,只眸光沉了沉:「戴公子,不是只有你有父母的。定北那些無辜被屠戮的百姓有父母,京城那些身份不及你而被你爲難作踐過的人有父母,隨皇后娘娘遠走隱居的人有父母,他們也可能是别人的父母……」

  想到一心與慶王同歸於盡的辛柚,賀清宵心中隱痛,話從沒這麽多過:「你能肆意跋扈,隨心所欲,依仗的是你父親。那時你能安心享受出身帶來的好處,而今你父親犯事論罪,你身爲人子又有何委屈呢?」

  戴澤愣住了。

  盡管賀清宵說得平靜,這些話卻如鐵錘,重重敲擊在他心頭。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這個從小到大無法無天,要什麽有什麽的少年,這一刻好像才突然長大了。

  他厭惡眼前的青年,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說的話有些道理。這讓他沒了罵人的底氣,神情不斷變化,歸於木然。

  「帶走。」賀清宵語氣淡淡,交代手下。

  這一次官場震動,獲流刑者衆,固昌伯世子戴澤算是最令人矚目的一個。踏上流放之路的那日,豔陽高照,其他人在吃上路前的牢飯,他卻沒動筷子,定定看著賀清宵道:「我要見寇姑娘。」

  賀清宵拒絕:「戴公子馬上就要上路了,如果有話對寇姑娘說,我可以轉告。」

  「我要見寇姑娘!」自抄家那日後,戴澤就陷入了沉默,此時卻情緒激烈,眼神透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瘋狂。

  「我知道你和寇姑娘熟悉,我要見她!」

  賀清宵想了想,道:「我會給寇姑娘傳話,至於寇姑娘會不會見你,那要看她的意思。」

  戴澤不再吭聲。

  辛柚接到賀清宵打發人送來的信兒,決定去見戴澤一面。

  遇赦不赦,除非有極端變故,戴澤能老死流放地就是最好的結果了。而實際上,死在流放路上的可能極大。

  辛柚隔著鐵欄見到了戴澤。

  戴澤身穿囚衣,披頭散髮,雖然狼狽,卻莫名有了沉穩的感覺。

  「戴公子要見我。」辛柚先開了口。

  戴澤望著一身素衣,眼神平靜的少女,啞聲道:「寇姑娘,我有一個請求。」

  辛柚靜靜看了戴澤一會兒,淡淡道:「戴公子說說看。」

  她以爲戴澤會再讓她看相,或是對她産生了懷疑向她求證,但都不是。

  即將踏上流放路的少年,輕聲問與他鐵欄相隔的少女:「《西遊》有十冊,可惜我沒有機會看了。寇姑娘能告訴我《西遊》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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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
發表於 2024-11-4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248章 情愫

  戴澤的請求出乎辛柚意料,但一想,這又是他會做出的事。

  這個她打過多次交道的少年,有著纨绔子弟的跋扈殘忍,亦有獨屬於他個人特質中的純粹。

  《西遊》確實有十冊,當初慶王爲了刁難她,張口要尚未出的後八冊書稿,這八冊書稿又被戴澤送回了她手裡。

  在少年無聲等待中,辛柚微微點頭:「好。」

  她從第三冊的故事簡單講起,一直講到結局:「……最後他們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見到如來佛祖,成了真神,孫悟空頭上金箍也脫落了。」

  「金箍脫落了啊,真好……」戴澤喃喃,「這個結局真好啊……」

  辛柚沉默聽著,心中並不好受。

  有錦麟衛進來提醒:「該上路了。」

  戴澤看了錦麟衛一眼,又看向辛柚:「寇姑娘,那我走了。」

  辛柚與之對視,目光坦蕩:「戴公子一路平安。」

  她對戴澤並無愧疚,固昌伯府落得這樣結局,不過是今日果昔日因罷了。

  獄卒過來打開牢門,兩名錦麟衛爲戴澤帶上枷鎖,把人帶了出去。

  戴澤是這批流放犯中的重要人物,押送他去流放地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錦麟衛。

  戴澤一路向前走,遠遠回頭望了一眼,消失在轉彎處。

  辛柚走出來,看到了站在樹下的賀清宵。

  二人有些時日沒見了,四目相對了幾息,賀清宵大步走過來。

  「寇姑娘身體恢復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辛柚仔細看了賀清宵一眼。

  比離京前,他又瘦了些。

  而在賀清宵眼裡,她比之前清減更多。

  「我聽說,寇姑娘回少卿府住了。」賀清宵邊說,邊往一個方向走。

  他回京後,礙於身份和案子不便與寇姑娘見面,但留意著她的動向。

  辛柚提裙跟上:「嗯,回少卿府了。」

  前方是個涼亭,四面通透,正適合說話。

  二人走進涼亭,相對而坐,一名錦麟衛送來茶水又走遠。

  蕭冷石被廷杖罷官,威懾了北鎮撫司不少對賀清宵心存不滿的人。如今賀清宵對北鎮撫司掌控力更強,不擔心二人在此見面會傳出去。

  微風吹進亭中,吹起二人衣衫。

  賀清宵以茶代酒,舉起杯子:「抱歉,害寇姑娘受傷了。」

  辛柚一笑:「賀大人不必如此,這與你不相干。」

  「寇姑娘雖覺與我不相干,我卻無法這麽想。蕭冷石一直不服我突然接管北鎮撫司,他對寇姑娘用刑是急於立功,想坐上這個位子。我——」望著少女沉靜的眼眸,賀清宵突然說不下去了。

  他的難受,自責,心疼,說到底是他沒管住自己的心,生出了不該有的感情。

  超出了對朋友的感情。

  這種陌生的,他從沒打算體驗的情愫,令他無所適從。

  「賀大人要是覺得抱歉,改日請我吃飯吧。我想吃那種蘸甜醬的脆皮鴨,京城有嗎?」辛柚不想賀清宵心懷内疚,笑著問他。

  沒有幾個閑錢去大酒樓的賀大人被問住了。

  尷尬了一瞬,他佯作淡定:「桂姨做的脆皮鴨比外面的都好吃,回頭我讓桂姨做了,請寇姑娘品嘗。」

  「好。」

  賀清宵看著平靜溫和的少女,問道:「寇姑娘回少卿府住,是有什麽打算嗎?」

  辛柚垂眼,視線落在杯中。

  碧綠的茶葉在水中沉浮舒展,有芽葉相遇了,也有芽葉分開。

  固昌伯府轟然倒塌,淑妃被賜死,慶王被貶爲庶人幽禁。對於這個結果,她自娘親遇害後從未停止過疼痛的心總算得到了些許平靜。

  娘親回不來了,之後那個人如何安排娘親身後事,對她來說都沒了意義。

  或許,她也可以選擇離開京城?

  「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心裡有了動搖後,辛柚這般回答。

  看出辛柚有所隱瞞,賀清宵沒有追問,而是在微微猶豫後選擇告訴她他掌握的訊息:「周通之女周凝月,周通之姐紀周氏及其女紀采蘭,受周通牽連沒入官奴……」

  辛柚臉色微變。

  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放在那個人如何處置淑妃母子與固昌伯府上面,沒想到成爲孤女的周凝月會受到牽連。

  周凝月重孝在身,這大半年來她們沒怎麽見面,與紀采蘭倒是時而相見,也會從紀采蘭口中聽到周凝月的近況。

  「她們現在如何?」

  「官差去的突然,她們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被帶走,如今與沒入官奴的各家女眷關在一起,等候進一步安排。」

  辛柚先鬆了口氣。

  官宦女眷因男人犯罪被沒入官奴,無法接受選擇自盡的不少。聽賀大人意思此事有轉圜餘地,只要人還在就好。

  果然賀清宵說道:「她們罪責不重,雖不能恢復良籍,安排一番是可以收爲家奴的……」

  家奴雖還是爲奴爲婢,卻比流入教坊司等處要好上太多了。

  辛柚並沒猶豫,對賀清宵屈膝一禮:「還請賀大人幫我安排一下,買下她們爲家奴。」

  賀清宵自是答應下來,起身相送:「寇姑娘清減不少,是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送辛柚出去後,賀清宵先回了一趟長樂侯府。

  「侯爺怎麽這時候回來了?」見到賀清宵,桂姨有些吃驚。

  自打回京,侯爺很是忙碌,直到案子落定才好一些,但一大早回來還是頭一次。

  賀清宵看桂姨一眼:「桂姨哭了?」

  本來桂姨掩飾很好,被賀清宵這麽一問,淚水奪眶而出。

  如今京城無人不知失蹤多年的皇后娘娘被固昌伯害了的事,桂姨自然也知道了。

  皇后娘娘死了,妹妹死了,與她有著深厚情誼的那些人都死了。

  只要想到這些,就是錐心之痛。

  「在奴婢心裡,皇后娘娘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麽會呢——」

  「桂姨節哀。」賀清宵溫聲安慰。

  桂姨擦擦眼淚,衝賀清宵一笑:「看我,和侯爺說這些做什麽。侯爺回來有事嗎?」

  這種時候,讓桂姨有個事做反而好些,賀清宵問:「桂姨會做脆皮鴨嗎?」

  「脆皮鴨?」桂姨不料賀清宵問這個,「奴婢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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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25:39 |只看該作者
第249章 蹊蹺

  賀清宵呆了呆。

  在美食上無所不能的桂姨,不會做脆皮鴨。

  桂姨難得見到賀清宵呆住的表情。

  這孩子從不貪嘴,她不會做脆皮鴨有什麽要緊嗎——

  電光石火間,桂姨生出一個猜測:莫非寇姑娘喜歡吃脆皮鴨!

  「奴婢會好幾種做法的鴨子,想必脆皮鴨也不難。侯爺放心吧,回頭奴婢嘗幾家脆皮鴨做得好的店,定然做得比外頭的好吃。」

  「那就勞煩桂姨了。」賀清宵鬆了口氣。

  他第一次對寇姑娘說大話就露餡,那就太尷尬了。

  回到衙門,賀清宵安排去贖周凝月等人的手下進來禀報。

  「大人,出了點狀況。」

  「什麽狀況?」

  「周通之姐紀周氏,突然發瘋,一口痰沒上來噎死了。」

  賀清宵神色沒什麽波瀾:「周凝月和紀采蘭呢?」

  「她二人還好,卑職已經安排好了。」說到這,手下微微遲疑,「有一件事禀報大人。」

  「說。」

  「負責這些官奴的官吏說,今日還有一人要買周凝月與紀采蘭。」

  「什麽人?」賀清宵不覺斂眉。

  這些沒入官奴的人都登記在冊,不準平頭百姓贖買,便是官宦之家買去,也會記錄好,定期追蹤其情況。防的就是與犯事官員有交情的親朋把人買去,明明是奴婢卻享受貴女待遇,從而降低刑罰的威懾力。

  「是吏部一名主事,姓佟……」

  偵緝是錦麟衛的看家本領,賀清宵聽完手下禀報,了解了這位佟主事姓甚名誰,家中狀況,官場如何等訊息。

  賀清宵隱隱覺得不對勁。

  家眷被沒入官奴,大多是犯了大事的,願意贖買其妻女的人往往是至交。大多數人唯恐惹禍上身,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周通常年在外地,才調回京城不久就身亡,如何與一位非親非故的吏部主事有了這樣的交情?

  「深入查一查佟主事與周通的關係。」

  賀清宵吩咐下去,忙完公務回到長樂侯府的當晚就吃到了桂姨的試菜——脆皮鴨。

  「這是外面買來的,這是奴婢試著做的,侯爺嘗嘗看。」

  賀清宵各嘗一口,外面買來的在他吃來已很美味,桂姨做的鴨子皮更酥,肉更嫩,香得人不想停筷子。

  「桂姨做得更好吃。」賀清宵由衷贊道。

  沉浸在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上,桂姨情緒好多了,聽了賀清宵誇贊不由一笑:「這甜醬還要再研究一下,外頭的甜醬只有酸甜,味道不夠豐富。」

  「那就辛苦桂姨了。」

  轉日辛柚接到賀清宵打發人送來的信,帶著小蓮出了門。

  二人約在離北鎮撫司不遠的一家茶樓碰面。

  「周通的姐姐死了?」聽聞紀采蘭母親死訊,辛柚第一反應就是有蹊蹺。

  她印象裡,紀母是個很壯實的婦人。

  「一口痰沒上來。聽看守的人說,她出事前正對女兒和侄女發瘋。」

  辛柚心頭一動,問道:「是對紀姑娘和周姑娘發瘋,還是單單對周姑娘發瘋?」

  莫非紀母得知了弟弟死亡真相?

  「沒問這麽細。」賀清宵提到了佟主事,「不知此人與周通是何關係,會去贖買他的妻女。」

  辛柚也覺奇怪。

  周凝月的母親苗素素對她說過,周通把娘親的消息賣給固昌伯,換了一大筆銀錢。

  如果這話屬實,那周通與固昌伯府只是利益關係,這位佟主事應該不是固昌伯府這邊的人。

  事實上,以二皇子慶王爲核心的一方在慶王被貶爲庶民後已徹底失勢,自顧尚且不暇,不大可能顧得上其他。

  辛柚突然想到了從周家書房得來的那封殘信。

  那信上有價值的訊息只有落款,從落下的名字來看,寫下那封信的人與周通關係不一般。

  「賀大人,我想拜托你查一個人。」

  「什麽人?」

  「冬生,可能是他的大名,也可能是他的小名。」

  賀清宵如實道:「只有這麽一個名字的話,很難查到。」

  辛柚點頭:「我知道。」

  所以這麽久的時間,她只是把那封殘信收好,把「冬生」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但在慶王一方傾覆後,突然出現了一個很可能與周通關係密切的人,她就忍不住抱著萬一的僥倖查一查了。

  「賀大人查一查佟主事,看與他關係親近的人中,有沒有叫冬生的。如果沒有——」

  賀清宵等辛柚繼續說。

  「如果沒有就算了。」

  賀清宵:「……」要求是不是太低了些?

  「好,回去我讓手下查查看。寇姑娘要去看看周姑娘表姐妹嗎?」

  或許是苗素素親手殺了周通的緣故,辛皇后之死雖然與這對夫婦脫不了關係,辛柚卻很難遷怒周凝月這個失去雙親的孤女。

  她也答應了苗素素,在能力範圍内照應周凝月。

  辛柚在一處普普通通的宅院見到了周凝月與紀采蘭。

  「寇姐姐(妹妹)——」一見辛柚,周凝月與紀采蘭眼中齊齊迸出驚喜。

  表姐妹二人看起來憔悴許多。周凝月瘦得雙頰凹陷,弱不勝衣。紀采蘭一雙眼腫成核桃,顯然還沒從母親驟死的悲痛中緩過來。

  「寇妹妹,聽說是你找人把我們贖了出來。」紀采蘭抓著辛柚的手,眼淚簌簌直落。

  母親死了,父兄判了徒刑不知何日能再見。若不是寇姑娘安排人來救,她恐怕也要尋個機會隨母親去了。

  紀采蘭雙膝一彎,向辛柚道謝。

  辛柚忙把她扶起:「紀姐姐不必如此,我們是朋友,你和周妹妹落難,我豈能袖手旁觀。」

  聽辛柚提及周凝月,紀采蘭下意識瞥了表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辛柚微微抬眉。

  紀采蘭向來把周凝月當親妹妹對待,此時看來,二人間似乎有了裂痕。

  周凝月話雖不多,對辛柚卻有著莫名信賴,小心翼翼問:「寇姐姐,以後我們能跟著你嗎?」

  「我其實沒有贖買官奴的資格,是借用我大舅的名義把你們帶出來的。你們先安心在這裡住一段時日,等風波過了或是在書局做事,或是去我名下其他鋪子幫忙,都可以。」

  這話讓二人徹底放了心。

  又說了一會兒話,辛柚看向周凝月。

  「周妹妹,我想和你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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