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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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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00:37:08 |只看該作者
第260章 晴天霹靂的段少卿

  辛柚直到坐回自己的位子,也無人往她這裡看上一眼。

  好像被孤立了?

  這個念頭晃過,辛柚失笑。

  對她來說,簡單的同僚關係反倒是好事。

  如此直到下衙也沒人搭理,辛柚腳步輕鬆走出了翰林院。

  正是下衙的點兒,各衙門陸續有人往外走。

  「看到沒,那穿綠袍的少年就是辛待詔。」

  「看著……不像啊……」

  這話就太有深意了。

  說這話的官員感慨完,忙打補丁:「沒想到這麽年輕。」

  官吏三五成群走在一起小聲議論著,眼風直往辛柚這邊瞄。

  「辛待詔,長公主殿下請您乘車前往長公主府。」一名管事迎向辛柚,恭敬道。

  辛柚客氣拱拱手,隨那管事上了停靠在不遠處的馬車。

  「長公主府的車駕!」看見馬車上標誌的一名官員驚呼。

  「這樣看來,長公主是認可了辛待詔啊。」

  「這未免太草率了吧——」

  「張兄慎言……」

  太僕寺衙署不在禦道兩旁,但因爲少卿府在東邊,段少卿回家也要往這邊走。看到聚在這裡的衆同僚,段少卿好奇之下放慢腳步,也聽了個大概。

  發現段少卿的人湊過來:「段少卿,聽說你那外甥女寇姑娘與辛待詔頗有交情啊。」

  剛開始段少卿還以爲是諷刺,對上說這話的人的眼神,不由一怔。

  怎麽還羨慕上了呢?

  應付幾句,段少卿上了馬車,清靜下來後想明白了:這是認爲辛待詔將來不一般,青青說不定能有造化,而他會沾外甥女的光?

  想明白這點,段少卿苦笑。

  他確實心裡苦。

  爲了臉面名聲,外甥女對他這個舅舅毫無敬意的事在外可是捂得嚴嚴實實,而實際上呢?

  一言難盡啊——

  段少卿爲惡劣的舅甥關係難受,回到少卿府就對老夫人隨口說了一句:「這兩日怎麽不見青青?」

  「你早出晚歸,平時又不一起吃飯,能見著哪個?」老夫人說完頓了頓,把外孫女的新情況說了,「青青前天晚上仙人托夢,要閉門苦修……」

  聽老夫人說完,段少卿臉色五彩紛呈。

  「母親,這話您也信?」

  老夫人睨兒子一眼:「爲什麽不信?青青安安分分在晚晴居待著,不比到處跑要好?」

  再說,萬一真會折損福運呢?

  「兒子總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從如意堂離開,段少卿想了想,腳步一轉去了晚晴居。

  離天黑還早,晚晴居亮亮堂堂,花木蔥蘢。

  聽守門的小丫鬟稟報說大老爺來了,小蓮深深吸了口氣,下意識挺直脊背走出去。

  這一關早晚要過的,姑娘已交代好如何應對,該到她好好完成的時候了。

  她一定會做好!

  小蓮暗暗爲自己打氣,向段少卿屈膝行禮:「婢子見過大老爺。」

  「你們姑娘呢?」

  「大老爺請隨婢子來。」

  段少卿沒有察覺小蓮的避而不答,心中盤算著等會兒如何與外甥女打交道。

  由不得他不慎重,實在是一不留神就被外甥女坑錢坑怕了。

  很多時候,段少卿都會無法控制冒出一個念頭:一包藥毒死這丫頭算了。

  然而有理智在,發現越來越難,越來越難……

  「大老爺請坐。」

  段少卿收回思緒,坐下來。

  「大老爺請喝茶。」

  段少卿接過小蓮遞過來的茶盞,揭開茶蓋慢慢喝了一口,發現小丫鬟還站著不動,眉一皺:「你們姑娘呢?」

  說是閉門苦修,總不能連裡屋的門也不出吧?

  他當舅舅的來找外甥女,在堂屋坐坐沒什麽,進裡屋去就不合適了。

  段少卿視線落在通往東屋的珠簾上,心中不詳的預感更強烈了。

  這丫頭肯定出么蛾子了!

  小蓮沒有立刻回答段少卿的話,而是走過去把通往院中的門關了。

  堂屋中光線驟然一暗,段少卿端著茶盞的手一晃。

  莫非要關起門來把他打一頓?

  更令段少卿懊惱的是,他第一反應不是憤怒,居然是思考,思考是不是哪裡又讓那丫頭不滿意了。

  反應過來的段少卿黑臉盯著小蓮。

  小蓮咬咬唇,壓低聲音:「大老爺,接下來婢子要說的話,請您不要太吃驚。」

  段少卿默默放下了茶杯。

  「姑娘不在家。」

  聽了這話,段少卿抬抬眉毛。

  只是不在家而已?

  對比這一年來那丫頭鬧出的那些事,偷著出門完全不算什麽。

  見段少卿沒明白「不在家」的意思,小蓮聲音更低了:「大老爺,我們姑娘短期內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段少卿一拍桌子:「你給我說清楚!」

  什麽叫短期內不會回來?

  這是與人私奔了?與誰?長樂侯賀清宵?那些錢都帶走了?

  不對,昨日他還瞧見賀清宵了。

  段少卿在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通,死死盯著小蓮:「說!」

  「大老爺知道松齡先生嗎?」

  段少卿一愣。

  難不成和松齡先生私奔了?

  更不對了,松齡先生就是辛待詔,辛待詔昨日入了翰林院,今天還有許多人親眼瞧見他下衙呢。

  等等!松齡先生昨日進了翰林院,青青昨日說要閉門靜修——

  段少卿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可一時又說不出不對勁在哪兒,只是直覺告訴他糟透了。

  小蓮也沒囉嗦,小聲道:「松齡先生是姑娘冒充的——」

  啪的一聲,放在段少卿手邊的茶杯被碰倒後滾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段少卿盯著一地碎瓷,眼神發直。

  粉身碎骨,粉身碎骨啊!

  他騰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小蓮攔在段少卿面前:「大老爺,您要冷靜啊!」

  「冷靜?」段少卿伸手揪住小蓮衣襟,咬牙切齒,「賤婢,你知不知道寇青青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

  「知、知道……」小蓮因被揪住衣襟,氣息有些不穩,「姑娘說了,她要是被發現了,就對皇上說是您爲了騙潑天富貴指使她這麽做的,到時候姑娘要被砍頭,少卿府也會被滿門抄斬。要是您現在去告密,那就是本來商量好的事您因爲害怕反悔了,要把錯全都推在她一個小姑娘身上,那還是會被滿門抄斬……」

  段少卿眼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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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發表於 2024-11-5 00:33:50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 親近

  段少卿癱坐在椅子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小蓮微微低頭,一副乖巧的樣子。

  許久後,段少卿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卻控制不住抖:「我問你,寇青青爲何這麽做?」

  「婢子不知道。」

  「不知道?」段少卿氣得心口疼,「不知道你由著她胡鬧?」

  這豈止是胡鬧,分明是作死,還是拉著少卿府一起死!

  小蓮咬咬唇,一臉無辜:「婢子只是個小丫鬟,管不了姑娘啊。」

  段少卿一窒。

  那死丫頭無法無天,確實不是一個小丫鬟能攔住的。

  「寇青青接下來要如何?」

  「姑娘說長長見識就回來,到時候男裝一脫不會有人把她找出來的,請大老爺放心——」

  「我放個屁的心!」段少卿暴跳如雷。

  小蓮十分穩重勸解:「大老爺,您還是小聲點,要是讓人聽見了爲了立功發財去告密怎麽辦?」

  段少卿:「……」

  就該一碗藥毒死那個死丫頭,他怎麽這麽傻!

  好一會兒後,段少卿咬牙問:「晚晴居其他人可知道?」

  「那自然是知道的,姑娘這麽大個人不在屋裡,怎麽可能瞞得住。」

  段少卿氣得捂了捂胸口。

  這賤婢竟如此理直氣壯!

  「叫她們都進來!」

  「是。」小蓮脆生生應了,扭身出去喊人。

  好在人不多,除了小蓮就一個王媽媽一個李嬤嬤,加一個從外頭帶回來的小丫鬟。

  「你們三個若是管不住嘴,別怪我拔了你們舌頭。」段少卿狠狠道。

  李嬤嬤往地上一跪,俐落發誓:「老奴要是亂說,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王媽媽也跟著發了毒誓。

  小丫鬟緊跟著舉手:「婢子要是亂說,一輩子嫁不出去!」

  段少卿皺皺眉:「你這個不算。」

  嫁不出去?跟著那死丫頭的人都不正常,萬一覺得不嫁人是好事呢?

  小丫鬟只好發了一個爛嘴毀容的毒誓,段少卿這才滿意。

  等三人出去了,段少卿盯著小蓮冷笑:「就算寇青青不在乎少卿府,難道她就不怕死?竟發瘋去做這種掉腦袋滅滿門的事!」

  「姑娘說了,只要大老爺幫她遮掩住人不在少卿府,鐵定不會有事的。」

  「萬一呢?萬一呢!」段少卿又想發瘋了。

  固昌伯府倒大黴的時候愁得他整夜整夜睡不好,唯恐皇上一道旨意下來少卿府被連坐。

  這好不容易鬆口氣了,結果來了個更要命的。

  小蓮眨眨眼:「姑娘沒說要是有萬一怎麽辦。」

  段少卿離開晚晴居時,整個人都是飄的。

  「父親,您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哪裡不舒服嗎?」

  段少卿路上遇到了剛回府的段雲辰。

  本來三年一次的會試、殿試是難得的盛事,自來都是萬衆矚目,結果會試沒多久固昌伯就出事了,以至於杏榜揭曉都少了許多熱鬧。殿試更是一拖再拖,拖到五月在皇上的興致缺缺下冷淡走完了流程。

  段雲辰如今在戶部觀政,算是正式踏入了仕途。

  「沒有。」段少卿迅速否認,看一眼板板正正的兒子,到嘴邊的提醒默默咽了下去。

  辰兒多年不聞窗外事,想法處事都需要磨煉,提醒了說不定壞事。

  「就是公務繁忙,有些累了。你在戶部可還適應?」

  段少卿勉強應付兒子幾句,回了院子。

  明日最主要的事就是去看一眼那死丫頭,看她如何女扮男裝的。

  該不會一眼就能瞧出來吧?

  段少卿這麽一想,焦慮得連晚飯都吃不下了。

  此時的辛柚,正在長公主府做客。

  天氣炎炎,長公主府用來待客的花廳卻舒適宜人,蓋因廳中幾處角落都擺了冰盆。

  「這是你表兄孔瑞。」昭陽長公主親自做起介紹。

  「見過表兄。」

  孔瑞還禮。

  「這是你表妹孔芙。」

  孔芙年紀雖小,卻是知禮的,甜甜喊了一聲表哥。

  「都坐下吧。」昭陽長公主目光溫和看著辛柚,「不要拘束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多謝姑母。」比起昭陽長公主的熱情,辛柚就客氣多了。

  客氣也就意味著疏遠。

  辛柚不想利用昭陽長公主對辛公子愛屋及烏的這份真心。

  昭陽長公主反而覺得嫂嫂的孩子就該是這樣的,對上位者不諂媚,對下位者不怠慢。

  這頓晚膳持續時間不長,等結束後,在昭陽長公主的示意下一名婢女奉上一個小匣子,裡面是千兩銀票。

  「你若認我是你姑母,就不要推脫。收著吧,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

  辛柚道了謝,把銀票收下。

  「瑞兒,你替母親送送辛木。」

  「是。」

  孔瑞一直把辛柚送到府外,長公主府的馬車靜靜停在那裡等候。

  「侯爺留步吧。」辛柚停下來,客氣道。

  孔瑞揚了揚眉。

  剛剛還是表哥,現在是侯爺了。

  「你應該叫表哥。」孔瑞正色道。

  辛柚:「……」沒想到靜安侯還是這麽較真的人。

  好在她不較真。

  「表哥留步。」辛柚改口。

  孔瑞拱手:「表弟慢走。」

  辛柚走向馬車,一道聲音響起:「是辛待詔嗎?」

  辛柚停下,轉身。

  目送辛柚上車的孔瑞也看過去。

  大皇子秀王走了過來。

  「見過秀王殿下。」孔瑞先行了禮。

  秀王忙道:「表弟不必多禮。」

  辛柚拱手行禮:「微臣見過秀王殿下。」

  秀王仔細打量辛柚,笑道:「小王才聽說了辛待詔,本來想請辛待詔下衙後喝杯茶,見辛待詔來了姑母這裡就沒打擾……」

  「秀王殿下折煞微臣了。」辛柚規規矩矩道謝。

  她還是「寇姑娘」時,與秀王幾次接觸,給她的印象就是溫和有禮,謙遜待人。

  現在她是被皇帝承認的皇后養子,不少人懷疑的帝后親子,秀王的態度更好了,還這麽快就表示了親近之意。

  如今慶王倒了,下面幾個皇子還年幼,秀王無疑是最被看好的儲君人選。面對辛公子這個潛在威脅,秀王如此態度是另有所圖,還是天性純善?

  作爲慶王失勢後的最大受益者,秀王本就是辛柚的懷疑目標,自然不拒絕對方的靠近。

  「明日小王做東,請辛待詔與瑞表弟喝茶,還請二位賞光。」秀王含笑發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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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發表於 2024-11-5 00:34:11 |只看該作者
第262章 傳信

  面對秀王的邀請,辛柚沒有拒絕:「多謝秀王殿下抬愛,微臣就卻之不恭了。」

  秀王一雙溫潤眼睛看向孔瑞。

  孔瑞明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

  二人一起目送辛柚上了馬車遠去,各自回府。

  興元帝賜給辛柚的宅子不算遠。宅子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皇城附近實屬難得,對辛柚這種沒拖家帶口的來說很合適。

  辛柚昨日就入住了,當時見到這房子,就明白那個人還算有心。

  「見過公子。」

  辛柚一路向內走,下人紛紛行禮。

  這些人都是禦賜的,許是被敲打過,無論怎麽想,面上十分恭敬。

  進了正房,辛柚把人都打發出去,沐浴更衣,重新易容一番,這才躺下。

  白日裡見過的人一一在腦海中閃過,那叫「冬生」的人不知會不會在這些面孔中,而疑似「君」字的印記更是毫無線索。

  辛柚想,當「辛待詔」的日子恐怕短不了。

  如辛柚這等微末小官不用上朝,轉日一早睡飽吃好,這才溜溜達達去了衙門。

  不錯,因爲住得近,她只需要步行即可,一路不知收獲多少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低低的議論聲斷斷續續飄入辛柚耳中。

  「禦賜的宅子呢,就在皇城邊兒……」

  辛柚知道這種被看稀奇的情景要持續一段時間,對此一派淡然,直到一人從身邊走過時寬大衣袖被彈入一枚小小物件。

  她面上不露聲色,手向下垂,那物順勢滑入手心。

  憑觸覺,是一個小紙團。

  是賀大人的人嗎?

  辛柚忍住回頭看的衝動,保持著剛剛的步速。

  雖然她現在是男子身份,與賀大人來往反而不方便了。

  很簡單,賀大人與寇姑娘來往是私事,頂多讓人調侃幾句。而與辛公子來往,先不說百官如何想,恐怕那個人就不願他們走太近。

  辛柚走進翰林院,稍稍加快了腳步,一進待詔廳,本來熱熱鬧鬧的氣氛陡然安靜。

  辛柚衝正襟危坐的幾位待詔笑笑,到了自己座位,借著書籍遮掩攤開手心。

  果然是一個小紙團。

  紙團打開,上面寫著時間地點,落款是一個「宙」字。

  這是辛柚以辛公子的模樣被帶到賀清宵面前後,二人約定好的書信往來落款。沒取什麽複雜含義,從辛柚的「柚」字與賀清宵的「宵」字中各取一部分得來。

  此處不便處理紙條,辛柚先貼身收好,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

  皇宮中,興元帝下朝後沒有第一時間處理政務,而是喊來賀清宵。

  「昨日都有哪些人關注辛待詔?」

  「回稟陛下,有孟祭酒、各部尚書侍郎、長公主……」賀清宵一口氣報了不少人,最後道,「辛待詔在長公主府用了晚飯,離開後遇到了秀王殿下,秀王殿下約他與靜安侯今日喝茶。」

  興元帝一聽關注辛木的有這麽多人,一時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怒。

  其他人也就罷了,秀王約辛木喝茶?

  「秀王態度如何?」

  賀清宵如實道:「秀王殿下對辛待詔十分友善。」

  興元帝皺了皺眉,第一反應是不信。

  他對這個長子無視太久,談不上瞭解,可面對突然冒出來的有大威脅的人,會十分友善?

  「清宵,辛待詔那邊,其他人朕不放心也信不過,還是你親自盯著。」

  他可不想等有人傷害了那孩子,或是那孩子如欣欣一般跑了,再追悔莫及。

  「是。」賀清宵應了,在心中爲辛柚輕歎口氣。

  這便是他不願她走進深潭的原因。

  一旦入局,自由就如鏡花水月,不復存在。

  「陛下,必要時,臣可以與辛待詔接觸嗎?」賀清宵試探著問了一句。

  暗中來往,太容易落人把柄,若能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就方便多了。

  興元帝現在最不放心的是秀王,其次是幾個小皇子的母族勢力。倒不是怕他們明著作妖,那樣還能痛快收拾了,而是擔心會暗中對辛木不利。

  暗箭最難防。

  對賀清宵,他不擔心這些。

  賀清宵出身尷尬,一切權勢都是他這個皇帝給予的,完全沒有傷害辛木的理由。

  「一切便宜行事。」

  賀清宵心頭一鬆。

  有皇上這話,他與辛柚來往就不怕被有心人進讒言了。

  「去吧。」

  「微臣告退。」

  賀清宵離開後,興元帝處理了一會兒政務,吩咐隨侍太監:「傳翰林院待詔辛木進宮覲見。」

  一旁孫岩眼神微閃。

  他以爲,皇上至少能忍到明日再傳辛待詔進宮。

  隨侍太監前往翰林院傳口諭。

  「皇上口諭,傳待詔辛木進宮覲見。」

  「微臣領旨。」

  「辛待詔隨咱家走吧。」

  辛柚起身,走向等著她的宦官。

  等傳旨太監帶辛柚離開,東廳的幾名待詔略一猶豫,湊到西廳的人跟前,或是直接,或是委婉,紛紛打聽起來。

  「辛待詔可好相處?」

  「辛待詔昨日下衙是不是坐了長公主府的馬車?」

  ……

  幾人勉強應付幾句,幾乎是逃回西廳。

  緩了一會兒後,占卜待詔一聲長歎:「命呦。」

  詞待詔一臉不平,吟起昨晚新作的詩。

  而畫待詔盯著面前空白的宣紙,若有所思:他擅畫人物,辛待詔的骨相看起來要比大多男子柔和,按說應該更俊美一些呢。

  「畫待詔,你琢磨什麽呢?」棋待詔問。

  幾人習慣了以擅長的技藝稱呼彼此。

  「我覺得辛待詔應該生得更俊美些。」畫待詔脫口而出。

  其他人齊齊翻了個白眼。

  這人瘋了!

  辛柚隨宦官走進乾清宮,見到興元帝時他正在看奏疏。

  大而長的眼,如墨的眉,皮膚是天生的白。

  望著與自己那般相似的眉眼,辛柚那一瞬不由想:她與這人生得這麽像,也不知娘親看著她偶爾會不會生出打她一頓的念頭來。

  「微臣見過陛下。」

  興元帝放下奏疏,招辛柚近前來,打量一番後笑呵呵問:「怎麽樣,在翰林院可還習慣?住處可還適應?」

  「微臣一切都好。」

  興元帝又問了不少問題,一旁孫岩簡直聽不下去了。

  萬萬沒想到,皇上竟是這麽囉嗦的人。

  就在這時,內侍傳報說章首輔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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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秀王府中

  聽聞章首輔求見,興元帝有一點點不快。

  他還沒和木兒聊完。

  不過興元帝對國事還是很上心的,略一猶豫,示意內侍送辛柚出宮。

  辛柚往外走時,遇到了等在那裡的章首輔。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內閣中的頭號人物,第一眼便看出在國子監讀書的章旭長相隨了祖父。

  辛柚衝章首輔拱手行禮。

  「這是——」

  「這是辛待詔。」帶路的內侍說了一句。

  「原來辛待詔這麽年輕。」章首輔視線落在辛柚面上,語氣溫和。

  二人只有這麽點打招呼的時間便交錯而過,辛柚走出宮門停下:「我自己回衙門便可,不麻煩公公了。」

  「辛待詔慢走。」

  辛柚沿著禦道一側慢慢回了翰林院。

  一走進待詔廳,與以往的被無視不同,幾道視線齊刷刷看過來。

  辛柚腳步一頓,投以不解的目光。

  幾人迅速收回視線,做起自己的事。

  辛柚卻多看了畫待詔一眼。

  好奇怪。

  她看到的畫面裡,一追一趕的兩個人撞翻了一個攤子,攤主情急要追,腳滑摔倒,筆墨顔料潑灑一地。

  這種小小倒黴她見過太多了,見到這種畫面說一聲心如止水都不誇張,可眼前的畫面卻讓她茫然了一瞬。

  爲什麽畫面中的攤主不是畫待詔?

  以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無數次畫面總結出的規律,畫面中倒黴的人必定是眼前人。

  眼前人——辛柚心頭一動,反應過來。

  如她一樣,畫待詔易容了。

  支個畫攤還需要易容嗎?

  辛柚望著畫待詔思索時,幾人暗暗交換眼神。

  莫非辛待詔偷聽到畫待詔評論他相貌了?

  不能啊,他們親眼瞧著辛待詔隨宦官走的。

  怪哉。

  占卜待詔擺弄起銅錢,快要下衙時突然開口:「畫待詔,你近日烏雲罩頂,恐要倒黴啊。」

  畫待詔顯然不信:「好不容易要下衙了,別說這麽掃興的話。」

  「怎麽不信呢——」占卜待詔也不惱,用眼神尋求棋待詔和詞待詔支持。

  棋待詔默默移開眼,詞待詔「呵呵」一聲。

  而辛柚心中卻起了波瀾。

  這位占卜待詔,或許是有真本事的。

  對於占卜待詔的提醒,幾人都當成了一個小插曲,下衙時間一到就收拾收拾毫不留戀走了。

  反倒是東廳的幾位待詔猶豫著想和辛柚搭話,辛柚裝作沒看出來,同樣走得飛快。

  秀王府的人等在外面,一見辛柚出來就快步迎上來,恭敬行了一禮:「辛待詔,秀王殿下命小的來接您。」

  「有勞。」

  段少卿是特意提前走了一會兒來蹲點的,等人們口中的辛待詔出現,震驚揉了揉眼。

  這位辛待詔真的是寇青青喬裝的?

  這,這完全看不出來啊!

  不光說長相,而是神態舉止,走路姿勢,這活脫脫是一個少年郎!

  段少卿眼睜睜看著辛柚走向停靠在不遠處的馬車,驚駭莫名。

  這不可能是寇青青——

  段少卿這麽想,是無法說服自己剛剛看到的少年郎是在少卿府住了四五年的外甥女,可是當這個想法閃過後,他突然打了個激靈,生出另一個念頭來:在少卿府住著的寇青青,就真的是寇青青嗎?

  這個念頭一起,他瞬間頭皮發麻,顫栗爬滿脊背。

  砰砰砰,段少卿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這個念頭太離奇了,也太荒謬了,可一生起就再揮之不去。

  「段少卿,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一人見段少卿臉色慘白,出聲問道。

  段少卿猛然回神,急忙掩飾:「許是中了暑氣,有些犯噁心。剛剛那位……就是辛待詔嗎?」

  他不死心與人確認。

  「是啊。」

  段少卿臉色更白了。

  「段少卿,你這看起來有些嚴重啊。」

  「是有點嚴重——」段少卿深吸一口氣,聲音無力,「抱歉,我先走一步。」

  辛柚坐上秀王府的馬車後,掀起車窗簾一角往後望了一眼。

  被馬車漸漸甩到身後的官吏們還沒散,她的視線落在段少卿身上。

  看樣子,段少卿已經知道晚晴居的情況了。

  今日迫不及待過來,看到她現在的模樣,說不定要開始懷疑她非寇青青。

  辛柚決定以辛公子身份出現,就考慮過這一點,至少有八成把握被迫上了賊船的段少卿什麽都不敢說。

  最差的結果段少卿去告密,世人就都知道寇姑娘早被外祖家害死了,而她無非是恢復真正的女兒身份,放棄爲自己留的最後一條可能擁有自由的路。

  錦繡簾子放下來,辛柚拿出那張紙條一點點撕得粉碎,再掀起錦簾,拋入夏風裡。

  秀王府很快就到了,晚膳設在花園水榭裡。

  說是請喝茶,酒水是少不了的。秀王親自倒了酒,敬辛柚:「這一杯敬辛待詔,辛待詔經了這些波折,如今總算苦盡甘來。」

  辛柚盯著杯中美酒,自嘲苦笑:「母親養我教我,卻不等我盡孝便被人所害,我——」

  她沒再說下去,把酒一飲而盡。

  「辛待詔節哀。」秀王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皇后娘娘……在宮外是怎樣的?」

  這話一出,孔瑞握著酒杯的手也一頓。

  辛柚對上秀王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有著淡淡的好奇。

  辛柚心中對秀王有懷疑,有審視,但對他釋放出的友好之意完全沒表現出抗拒。

  「母親在宮外……很自在。」辛柚抿了抿唇,「山谷中都是母親的人,大家相處愉快,生活順遂,我以爲會一直這樣的——」

  一隻手落在她手背上,辛柚語氣一頓。

  「辛待詔,以後會好的。」秀王輕拍辛柚手背,溫聲安慰。

  辛柚視線從握著她手的那隻手上一掠而過。

  她以前以男兒身份在外行走慣了,對異性偶爾的一些肢體接觸並不會表現出異樣。而此刻,卻不免懷疑秀王是無意還是有心了。

  好在秀王養尊處優,一雙手白皙修長,與她的手對比沒有那麽誇張。

  辛柚淡定收回手,拱了拱:「多謝秀王殿下關心。」

  秀王一笑:「來,喝酒。都說喝酒解憂,小王今日陪辛待詔與表弟一醉方休。」

  兩杯過後,辛柚擺擺手:「抱歉,喝不下了……」

  秀王還待再勸,就見臉色微紅的少年頭一歪,趴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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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三個冬生

  看著趴在桌上的少年,秀王與孔瑞對視,笑著搖頭:「沒想到辛待詔酒量這麽淺。」

  孔瑞站起來:「今日多謝秀王殿下招待。時間不早就不叨擾了,正好我送辛表弟回去。」

  辛表弟——

  秀王聽了孔瑞對辛柚的稱呼,眼神微微一閃,笑道:「辛待詔來我這裡做客,自是該王府的人送他回去,怎好勞煩表弟。」

  「這有什麽,我本來也要回去,順路送一下的事。」孔瑞堅持。

  「那就勞煩表弟了。」

  親自把二人送出二門外,目送辛柚與孔瑞上了同一輛車,秀王這才轉身往回走。

  「張先生,你怎麽看?」

  天色剛剛泛黑,秀王府中燈火通明。

  走在秀王身側的張先生是王府幕僚,今日晚宴陪酒之人。

  聽了秀王發問,張先生斟酌道:「辛待詔看起來對殿下無惡意,到底如何還要再觀察。倒是靜安侯,能看出對殿下有些顧忌,似是擔心您會對辛待詔不利。」

  秀王一笑:「他有這個擔心也正常。從小就聽說姑母與先皇后姑嫂情深,姑母愛屋及烏,孔瑞自然也是如此。」

  淺淺夜色中,張先生望著秀王雋逸的面龐,勸道:「殿下不要往心裡去,更不要因此對辛待詔流露出不滿。」

  「我知道。」秀王嘴角翹了翹,「我對辛待詔親近還來不及,怎麽會不滿呢。」

  張先生深深看秀王一眼,對這位相處多年的皇子竟有些看不透了。

  掛著秀王府燈籠的馬車中,辛柚靠著孔瑞,一副喝多的樣子。

  孔瑞一直安安靜靜,直到馬車停在禦賜的宅子門口,才出聲:「表弟,到了。」

  辛柚顫了顫睫毛,似在努力睜眼。

  「表弟——」

  就在孔瑞準備直接把人扶下去時,辛柚睜開了眼:「這是哪兒?」

  「這是馬車裡。已經到家了,我扶你下去。」

  孔瑞扶辛柚下了馬車,堅持送她進了院子,辭別時嚴肅叮囑:「表弟,你酒量淺,以後還是少喝點。」

  「哦。」辛柚含糊點頭。

  孔瑞見她還不清醒,知道說多了沒用,叮囑宅子裡的下人幾句,這才離去。

  辛柚進了屋,往床榻上一躺,閉了閉眼。

  今日與賀大人的見面,要失約了。

  她自然沒有醉,但這宅子裡一個自己人都沒有,悄悄出去還是冒險了些。

  好在賀大人那邊一定有人盯著這裡,會掌握她沒去的原因。

  賀清宵不但很快收到了辛待詔在秀王府喝醉的消息,還在轉日興元帝詢問時彙報了。

  興元帝微微擰眉。

  喝酒就喝酒,怎麽還喝醉了?

  「朕知道了,去忙吧。」

  「微臣告退。」

  賀清宵離開皇宮,走在路上有身穿便服的手下來報:「大人,辛待詔去了雞毛街……」

  這日正是六月初十,官員休沐之日。

  賀清宵微微點頭,示意知道了,手下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雞毛街離皇城有些遠,是魚龍混雜之地。辛柚走在這種煙火氣十足的市井間很是自如,逛逛停停,直到察覺有人刻意靠近。

  她側頭看去。

  一名頭戴斗笠,身穿青衣的男子離她只有一步之遙。

  辛柚一眼認了出來:「賀大人。」

  「去那邊說話吧。」

  那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店,賣香燭朱砂等物,守店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嫗。

  賀清宵走入店中取下斗笠,昏暗冷清的小店頓生明輝。

  進了裡邊房間坐下,辛柚莞爾:「難怪賀大人來這種地方要戴斗笠。」

  從小到大,賀清宵關於容貌的稱贊不知聽過多少次,對此早已無動於衷,此時聽了辛柚的調侃卻莫名臉熱。

  面前只有一碗粗茶,他端起來喝了一口,面色恢復如常:「辛待詔這兩日可還適應?」

  辛柚拉了拉衣袖,笑道:「很適應。」

  這本就是她習慣了的裝扮。

  賀清宵不由仔細看辛柚一眼。

  他總忍不住擔心她女扮男裝會露出破綻,便忍不住一次次確認。

  好在言行舉止都沒有問題,而十五六歲的少年清秀單薄者比比皆是,也無喉結鬍鬚。

  賀清宵一顆心定了定,談起正事:「經過這些日子的調查,京官中小名叫冬生的查到了三人。」

  「三人?」盡管接到賀清宵的紙條,辛柚已猜到可能會有進展,這個進展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賀清宵接下來的話更令她吃驚:「這三人中,你見過的有兩位。」

  「賀大人快說。」

  賀清宵頓了一下。

  「賀大人?」辛柚疑惑。

  賀清宵又喝了一口茶,喝得有些急,不由咳嗽起來。

  辛柚默默遞過去一方手帕。

  賀清宵猶豫了一下,迎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鬼使神差把手帕接了過來。

  「抱歉。」他擦拭了一下唇角,不好把弄髒的手帕還回去,只好面不改色收入袖中。

  辛柚的注意力全放在「冬生」的身份上:「賀大人,那兩個我見過的人是誰?」

  「一位是何禦史。」

  「何禦史?」辛柚錯愕。

  何禦史以剛直出名,一趟定北之行雖與賀清宵相處多日,卻一直保持著距離。

  賀清宵提到何禦史,神情有幾分異樣:「最近何禦史常去青松書局。」

  「何禦史去書局做什麽?」

  「看書——」賀清宵想到手下的彙報,神色更複雜了,「何禦史下衙後會去青松書局看一會兒遊記。」

  辛柚聽後,深深看賀清宵一眼,認真問:「賀大人,你覺得何禦史是何意?」

  賀清宵:「……」他就知道會這樣。

  他經常去青松書局看遊記,是喜歡這類書籍,每一本都買回去荷包受不住,而何禦史——哦,何禦史也很窮。

  反應過來後,賀清宵默了默,堅定認爲何禦史與他不一樣:「何禦史以前似乎沒有看遊記的愛好,突然轉變定然有原因,再留意一下或許就清楚了。」

  辛柚點點頭:「等會兒我換回寇姑娘的身份去一趟青松書局,問問胡掌櫃他們。那另一個人是誰?」

  「另一位是辛待詔的同僚,畫待詔。」

  畫待詔?

  從看到的奇怪畫面推測出畫待詔易了容,辛柚本就對此人上了心,如今一聽,心頭狠狠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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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回書局

  「畫待詔是什麽樣的人?」辛柚問。

  錦麟衛雖說監督百官,在這建國初期還不到無孔不入的程度,尤其畫待詔這種恩賜的芝麻小官,根本無人留意。還是著手調查名叫「冬生」的人後,這才進入錦麟衛視線。

  短短幾日的調查,賀清宵掌握的消息也不多:「畫待詔名叫華安福,今年三十六歲,曾有一妻一妾,一兒一女。妻子十年前病故,小妾五年前帶著女兒跑了,如今只剩一子相依爲命。」

  「小妾帶著女兒跑了?」

  賀清宵點頭:「華安福雖入翰林院爲待詔,卻幾乎沒有面聖的機會,僅靠微薄俸祿養家糊口,供子讀書。小妾不堪忍受常年貧苦,帶著女兒走了。」

  辛柚忍不住感慨:「不少官吏似乎都很清貧。」

  賀清宵頓了頓,道:「差別很大。那些家有大量良田的官員日子十分優渥,而尋常出身僅靠薪俸養家的就比較清苦了,甚至有靠借貸周轉的……」

  賀清宵提到的官員貧富差別,令辛柚若有所思。

  關於這方面,娘親也曾提過,尤其是見到一些因變故而失去田地的農戶時。

  「畫待詔還有別的親人嗎?」

  「沒有了。畫待詔富戶出身,自幼學畫,展現出驚人天賦,家裡請了名師教導。十幾歲時家道中落,親人陸續病故……」賀清宵說著瞭解的情況,「他不是京城人,這些也都是打聽而來,是否有出入還待驗證。」

  「第三個叫冬生的人是誰?」

  「是戶部一位郎中,名叫趙慶雲。還記得雅欣書局嗎?」

  「自然記得。」辛柚想到了什麽,「難不成這位趙郎中就是雅欣書局東家的岳丈?」

  雅欣書局一直與青松書局針鋒相對,便是因爲其東家的私人恩怨,書局被查封後那位吳東家就銷聲匿跡了。

  辛柚記得賀清宵提過,吳東家是戶部一位郎中的上門女婿。

  「正是。辛待詔好記性。」賀清宵唇邊不覺染了笑意。

  與聰明人說話,會省力許多。

  「這樣算來,三個叫‘冬生’的人或多或少都與我有些交集,還真是巧了。」辛柚喃喃。

  聽賀清宵說了趙郎中一些情況,辛柚決定先去一趟青松書局。

  「多小心。」賀清宵提醒。

  二人分開後,辛柚離開雞毛街,拐進了一條胡同。

  這一年來,她陸續用閑錢買了許多民宅,以普通不起眼的爲主,倒是爲變換身份提供了方便。

  恢復女兒身份,辛柚直奔青松書局,卻沒從書局的大門進,而是進了東院,打發人把胡掌櫃和劉舟喊來。

  「東家,您好些日子沒來了!」一見辛柚,劉舟有些激動。

  辛柚笑笑:「如今書局處處妥當,生意蒸蒸日上,就不必我整日守著了,若是有事就打發人去少卿府給小蓮送信。」

  「書局倒是沒什麽事,就是總有人問起東家。」

  「有誰問我?」

  劉舟掰起手指:「國子監的一些學生,祭酒大人,對了,還有那位秀王殿下……」

  聽劉舟說完,辛柚問胡掌櫃:「掌櫃的,賀大人最近還來看遊記嗎?」

  她問這話,自然不是爲了問賀清宵,而是借此引出何禦史。

  胡掌櫃可不知道辛柚真實想法,於是就誤會了。

  老掌櫃暗歎一聲,還是回道:「賀大人近日沒來過。」

  這小年輕看著沉穩矜持,實際上不是這麽一回事啊,東家不在書局了,他就不來了!

  「看來咱們的遊記要生塵了。」辛柚感歎一句。

  劉舟笑呵呵接話:「那倒不會。東家您不知道,最近雖然賀大人不來看遊記了,卻來了一位同樣愛看遊記的大人。」

  「哦,是哪位大人?」辛柚露出好奇神色。

  「就是幫著朱姑娘申冤的那位何禦史何大人,每次都騎著驢來。」

  「沒想到何禦史也愛看遊記。」

  胡掌櫃聽了這話,呵呵一笑。

  辛柚看過去:「掌櫃的,怎麽了?」

  胡掌櫃捋著鬍子,拉長聲音道:「這位何大人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以他這一年來積累的豐富經驗來看,何大人分明是奔著朱姑娘來的。

  對來給他當幫手的朱曉玥,胡掌櫃是越來越滿意。

  這姑娘真能幹啊。

  胡掌櫃對朱曉玥滿意,就不太看好何禦史了。

  何禦史確實是受人尊敬的好官,青天大老爺,可年紀實在太大了,不般配。

  問了胡掌櫃這話何意,辛柚噗嗤一笑:「掌櫃的覺得何禦史多大年紀?」

  「三十多歲吧。」

  見辛柚表情古怪,胡掌櫃問:「小人猜錯了?」

  辛柚彎唇:「我聽說這位何禦史才二十多歲。」

  「二十多歲?」胡掌櫃與劉舟齊齊震驚。

  二人對視,皆是不可置信。

  「那朱姑娘呢?」

  胡掌櫃哭笑不得:「朱姑娘以爲何禦史快四十了。」

  辛柚一時不知如何評價,叮囑二人:「朱姑娘已沒有親人,如今在書局做事,咱們也算她半個親人了。既然何禦史很可能是爲了朱姑娘來的,掌櫃的你們多留意一下,好官不一定是女子的良人……」

  這樣的話,何禦史若有異常,或許能被胡掌櫃他們發現。

  當然這只是多方著手,並不是全指望通過胡掌櫃他們查清何禦史是不是與周通書信來往的那位冬生。

  「東家您放心,小人以後留意著。」劉舟指指書廳的方向,「何大人正在書局大堂呢。」

  「我去看看。」

  辛柚抬腳去了前邊。

  大堂裡來了幾位書客,朱曉玥與石頭一人收錢,一人招呼客人,並沒有因爲胡掌櫃與劉舟的離開而忙亂。

  辛柚看一眼忙碌的二人,沒有出聲,放輕腳步走向書架。

  一排排書架長而深,在這六月的天氣裡很是悶熱。就在賀清宵常站的位置,何禦史捧著一本磚頭般厚的書,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打濕了。

  辛柚想到了周通留下的信上端正流暢的小字。

  或許可以先看一看何禦史的字跡。

  她抬頭看了看上方,有了主意,轉身走向櫃台處。

  正好幾個書客買完所需離開,朱曉玥見到辛柚面露喜色:「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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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筆跡

  朱曉玥不只聰明,還很有分寸,自進了青松書局做事就改口喊辛柚東家。

  這也是胡掌櫃欣賞朱曉玥的原因之一。做生意的人,有分寸才能走得長遠。

  朱曉玥這一聲喊,舉著厚厚遊記的何禦史立刻看了過來,之後又忙低頭埋在書裡。

  辛柚餘光瞥見何禦史的動作,對他是那個冬生的懷疑打消不少。

  不是她輕率,而是何禦史追求心悅女子的臉皮委實薄了些,想像不出謀害娘親的幕後勢力會用這樣的棋子。

  「朱姑娘在書局還適應嗎?」辛柚走過去,笑吟吟問。

  「很適應,掌櫃的和夥計們都很好,還有許多書讀……」朱曉玥說起這幾日在書局的生活,唇角不覺飛揚。

  失去家人的痛苦固然無法消除,但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朱曉玥很清楚對她來說是不幸之後的萬幸了。

  而這一切,多虧了寇姑娘。

  朱曉玥望向辛柚的眼神滿是感激。

  「朱姑娘適應就好。要是遇到不便,就對胡掌櫃、方嬤嬤他們說。」

  「嗯。東家今日會住下嗎?」

  「不了,等會兒要回少卿府。」辛柚看向胡掌櫃,「掌櫃的,二樓書閣放了許多雜物吧?」

  青松書局的大堂寬闊敞亮,除了新書火爆發售的特殊時期,足以應付日常買賣。第二層是個書閣,僅有第一層的四一,樓梯是向內的,要從後邊院子才能上去,久而久之就成了堆砌雜物之處。

  「是。東家有什麽打算嗎?」

  辛柚一笑:「還是掌櫃的瞭解我。我看經常有來看書的客人,想把書閣利用起來。」

  「請東家詳說。」

  「重新做個從大堂能上去的樓梯,把書閣收拾裝點一番,放些屏風桌椅軟墊,讓常來看書的客人做個登記,可以在二樓看書消遣。」

  胡掌櫃認真聽著,劉舟忍不住插話:「東家,您又要做善事啦?」

  「嗯?」辛柚挑眉。

  劉舟飛快瞄了何禦史所在方向一眼,壓低聲音:「您看呐,就這麽站著還常有人來呢,要是專門收拾出一個地方讓人舒舒服服看書,那不擠破頭。」

  讓蹭書看的人這麽舒坦,這不是做善事是什麽?

  「可以出售茶水點心,去樓上的客人至少消費粗茶一杯……」辛柚又說了不少細節。

  胡掌櫃越聽眼越亮,最後撫掌:「東家大才!」

  有了這等特色,以後哪怕松齡先生不再寫新書,書局也不會落到以前那種境地了。至於茶水點心,能維持二樓的運轉就值了,若有小賺那是錦上添花。

  「東家,咱們書局可離不開您啊!」胡掌櫃熱切望著辛柚,真心實意道。

  辛柚以帕掩口,輕咳一聲:「自打在錦麟衛受了刑,身體就有些弱,等養好了再回來。」

  聽她這麽一說,胡掌櫃幾人自是不再多說。

  這時何禦史走了過來。

  朱曉玥介紹道:「東家,這是何禦史何大人。何大人,這是我們東家寇姑娘。」

  辛柚福了福:「早就聽聞何禦史青天之名,民女久仰。」

  何禦史拱手:「寇姑娘善名遠播,何某亦久仰。」

  「剛剛聽朱姐姐說,何大人近來常來書局看書。」辛柚提到朱曉玥,發現何禦史明顯緊張了一瞬,「正好我要在書局推出新措……」

  說了大致舉措,辛柚笑盈盈邀請:「前三位登記的客人可以免費享受茶水半個月。讀書室剛推出,不知能不能引來客人,何大人能否賞臉當第一位書客,算是幫我們做個宣傳。」

  本來何禦史還猶豫的,一聽茶水免費半個月,猶豫就少了一半,再看到朱曉玥期待的眼神,另一半猶豫也沒了。

  「好。」

  見何禦史點頭,辛柚心頭微鬆,看了胡掌櫃一眼。

  胡掌櫃立刻攤開一本新冊子:「何大人可以先登記,三日後咱們讀書室就能開放了。」

  何禦史接過劉舟遞來的毛筆,提筆寫下姓名等簡單信息。

  「何某告辭了。」何禦史拱拱手,也不好意思看朱曉玥,快步走出了書局。

  辛柚收回視線,落在新冊上。

  墨蹟未幹,筆力鋒銳,是與那書信上完全不同的筆跡。

  除非何禦史還會左手寫字,單看這筆跡,可以排除他的可能。

  「何禦史這字寫得真不錯。」胡掌櫃贊道。

  劉舟看著胡掌櫃的眼神有些一言難盡。

  掌櫃的這是知道何禦史才二十多歲,突然會挖掘何禦史的優點了?

  「掌櫃的把冊子收好,我會定期看一看,二樓書閣也盡快收拾出來……」

  「東家放心。」

  胡掌櫃正要把冊子收起來,就見賀清宵走了進來。

  老掌櫃默默停下了動作。

  東家一來,賀大人就來了,呵呵。

  劉舟熱情迎上去:「好幾日不見賀大人了。賀大人,咱們書局推出了新舉措……」

  聽劉舟說完,賀清宵伸出手去:「那我登記一下。」

  看到何禦史留下的簡單訊息,賀清宵提著的筆頓了頓,也在一旁落下姓名。

  「許久不見賀大人,賀大人若是有閑,來待客室喝杯茶吧。」辛柚出聲邀請。

  「多謝寇姑娘。」

  二人進了待客室,悶熱感撲面而來,顯然辛柚不在書局的這段時日待客室無人使用。

  賀清宵走至窗邊支開窗,由著微風吹進來。

  本來想去開窗的劉舟見狀默默退出了待客室。

  「寇姑娘想通過筆跡確認?」

  辛柚點點頭。

  「趙郎中那邊我已安排了人,會找機會拿走他書寫的紙張。畫待詔——」

  辛柚接話:「我與畫待詔在一處當差,看到他的書寫應該很方便。就是不知這三人是否會左手書寫……」

  「慢慢來。已經有了目標,想挖出更多東西就容易了。」

  「賀大人說得是。」辛柚抿了抿唇,問出來,「賀大人趕過來,是有新情況嗎?」

  賀清宵頷首:「盯著畫待詔的手下來報,一名戴著斗笠的男子從畫待詔的住處出去,在街上擺攤賣畫。那人上街後取下斗笠,看模樣並非畫待詔。」

  他的目光落在辛柚面上,說出猜測:「應是畫待詔易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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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求畫

  畫待詔易容,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瞞過周圍人不難,但毫無察覺被人盯上時,就很容易露餡了。

  既然賀清宵有了發現,辛柚便順勢問出來:「畫待詔爲何如此?」

  「暫時還不清楚。」賀清宵謹慎慣了,不想僅憑猜測影響辛柚的判斷。

  辛柚想了想道:「我去會會畫待詔。」

  從畫面中的光線推斷,事情發生在大白日,幾乎能斷定是休沐日,也就是今日。

  「賀大人的手下有沒有說畫待詔易容後的穿著?」

  「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袍,一雙破洞的黑布鞋……」

  聽了賀清宵描述,辛柚放棄了從畫待詔衣著來進一步確定的打算。

  拮據成這樣,恐怕每次去擺攤都是穿這一身……

  「何禦史最近頻繁來看書,寇姑娘從胡掌櫃等人口中有問出什麽嗎?」

  辛柚莞爾:「大概知道了何禦史因何而來。」

  「因何?」

  「與我們要調查的事無關,是何禦史的私事,就不說了。」

  私事?

  賀清宵心生疑惑。

  除了囊中羞澀,還有什麽私事?

  「走了。」辛柚笑著拍了拍桌面,打斷陷入思索的男人。

  賀清宵抬眸看著笑意盈盈的少女。

  成爲辛待詔後,她似乎輕鬆了許多。

  若有一日她做回真正的自己,那個叫辛柚的姑娘,會笑得更好看吧?

  這個念頭一起,賀清宵迅速垂眸,默默站了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待客室。

  快晌午了,劉舟擦著櫃台問:「東家,您在書局用飯不?」

  「不了,最近吃著藥膳調養,要回去吃。」

  「那小人送您出去。」劉舟走過去,不由看賀清宵一眼。

  賀清宵一臉平靜道:「我也告辭了。」

  胡掌櫃:「……」

  外面豔陽高照,蟬聲聒噪,拴在樹下的馬兒無聊甩著尾巴。

  賀清宵停下腳步,低聲道:「畫待詔周圍有我的人,寇姑娘若需要幫忙,可以找他們。」

  這種盯梢,一般至少兩人一組。賀清宵記性好,仔細說了兩個手下的外貌特徵與衣著。

  「多謝。賀大人自去忙吧。」

  賀清宵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先前說請寇姑娘吃脆皮鴨,還一直沒有機會。」

  「是桂姨做的脆皮鴨嗎?」枝葉繁茂的樹下,辛柚微微仰頭問。

  男人眼眸如通透的墨玉,顯得幹淨溫潤:「嗯,是桂姨做的脆皮鴨。」

  「今天恐怕是不行了,下個休沐日爭取吃到。」

  辛柚目送賀清宵騎馬離去,回到書局附近的另一處民宅換回男裝,去了畫待詔擺攤的那條街上。

  正是晌午,灰衣布鞋的攤主在樹蔭下昏昏欲睡,攤前空無一人。街上也是行人稀疏,遠無畫面中的熱鬧。

  辛柚乾脆上了茶樓,臨窗留意著街上。直到日頭被絲絲縷縷白雲遮掩,起了一陣風,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

  畫待詔看起來也睡醒了,揉揉眼往攤位走去。

  辛柚居高望得遠,遙遙看到二人一前一後往這邊跑來。

  來了。

  辛柚立刻結了賬,快步走出茶樓。

  那二人跑近了,跑在前邊的人忽左忽右避開行人,追在後邊的人跟著躲避,如畫面中那般撞翻了畫攤。

  「站住!」畫待詔見二人繼續跑,趕緊去追,正踩上一支滾動的筆,整個人往前栽倒。

  一隻手伸出,把他扶住:「小心。」

  畫待詔定了定神,看清扶住他的少年神情頓時一變:「辛——謝謝!」

  他及時改了口,一顆心狂跳不已。

  辛待詔爲何出現在這裡?

  辛待詔發現他喬裝打扮偷著賣畫了?

  那瞬間,辛柚從畫待詔眼裡看到了震驚與戒備,還有恐慌。

  看到畫待詔這般反應,辛柚莫名覺得他攪不進那些事中。

  遇事實在太不鎮定了些。

  當然,無論是對何禦史,還是畫待詔,這只是通過接觸而有的判斷。在沒有徹底確認那人身份前,她不會因爲推斷放下對二人的調查。

  「大叔沒事吧?」辛柚放開手。

  「沒事沒事。」畫待詔見少年面上只有關切,鎮定了許多,「剛剛多謝了。」

  這一次道謝就真心多了。

  「都掉地上了。」辛柚看著地上的東西露出可惜之色,彎腰去撿。

  「別髒了小兄弟的手,我自己來。」畫待詔忙去撿掉落一地的筆墨杯碗。

  打翻的顔料弄髒了畫待詔的手,他卻顧不得,只是小聲念著:「都摔破了……」

  辛柚默默幫畫待詔把還能用的東西收拾好。

  畫待詔一開始生出的被同僚識破僞裝的懷疑完全打消,連連道謝。

  「大叔是畫師嗎?」

  「是啊。」

  「大叔擅畫什麽?」辛柚見畫待詔手上沾著顔料,想往身上擦又放棄的無措樣子,遞過去一方手帕。

  細棉布的手帕疊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新的。

  「使不得使不得。」畫待詔一擺手,顔料甩到了辛柚衣袖上。

  畫待詔一看傻了眼。

  他可賠不起!

  「沒事。」辛柚用手中帕子擦了擦衣袖,再遞過去,「大叔擦擦手吧,不然弄得到處都是。」

  畫待詔這才接了,邊擦手邊回答辛柚剛才的問題:「我擅畫人物。」

  「那大叔給我畫一幅畫吧。」

  「小兄弟真的要畫?」畫待詔看著好脾氣的少年,實在無法把他與先皇后的養子身份聯繫起來。

  辛柚眨眨眼:「該不會是一幅畫很貴吧?」

  「不貴,一幅畫只要一兩銀。」

  一兩銀,以畫待詔的畫功可以說太便宜了,然而街頭擺攤就不同了。

  對尋常百姓來說,這是天價。

  擔心把辛柚嚇走,畫待詔小心翼翼道:「一兩銀真的不貴了。」

  這是他不能再放低的底線,不然他寧可餓死,窮死!

  「大叔畫得這麽好,一兩銀確實不貴。」

  畫待詔以爲辛柚說客氣話,卻見她把一張紙撿了起來,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

  那是畫待詔上午無聊時望著行人隨意勾勒的群像,一個個人物神態活靈活現,功力深厚。

  畫待詔看著少年拂去畫紙灰塵的樣子,突然眼一熱。

  「大叔,請動筆吧。」辛柚扶起小馬扎,坐了下來。

  畫待詔點點頭,鋪開畫紙一點點勾勒出少年的模樣。

  沒有等太久,一副人物畫就完成。

  「好了。」畫待詔輕舒一口氣。

  自從擺攤賣畫,他許久沒這麽認真過了。

  「大叔能贈我一句話嗎?」辛柚指指畫面空白處。

  畫待詔一愣,而後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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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汙名

  畫待詔提筆,在畫面空白處落下兩列詩句: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

  與何禦史蒼勁鋒銳的筆跡不同,畫待詔的字有種行雲流水的昳麗之美。

  辛柚光明正大,仔仔細細端詳過,贊道:「好句,好字。」

  「小兄弟喜歡就好。」畫待詔能聽出這贊美出自真心,頓生知己之感。

  「大叔有如此畫功,完全可以去書院或是富貴人家教授子弟,爲何要在街上擺攤呢?」

  畫待詔聽了這話長歎口氣。

  曾經想著青雲直上,沒想到掉進了大坑裡,還爬不出來了。

  迎著少年好奇的目光,畫待詔憋了一肚子話無法說,含糊道:「街上擺攤勝在自在,本也不是爲了錢……」

  看著畫待詔嘴硬的樣子,辛柚大概明白了。

  如畫待詔這樣受召入了翰林院,就是效命於皇家,再公然賣畫獲取財物容易招來禍端。然而俸祿太低,又無額外賞賜,爲了維持生計只好偷偷摸摸擺攤賣畫。

  到這時,畫待詔在辛柚心中的嫌疑就很小了。

  哪個當棋子的,日子會艱難成這樣啊。

  等墨幹了,辛柚把畫卷起,放下二兩銀轉身要走,被畫待詔死死拉住。

  「小兄弟,給多了。」

  辛柚一笑:「我還覺得給少了,以大叔的畫功,這幅畫說二十兩銀也值的。」

  畫待詔聽了這話怔住了,等再回神,那少年已大步走遠。

  「辛待詔……」畫待詔緊緊握著冷硬的碎銀,望著辛柚離去的方向許久沒有動作。

  轉日辛柚踏進待詔廳,如之前那樣衝看過來的幾人點頭打招呼,畫待詔下意識露出大大笑容又趕緊收了回去。

  沒多久,宮裡內侍又來傳辛柚進宮。

  等她一走,占卜待詔突然湊到畫待詔面前,左看右看。

  「你這是做什麽?」畫待詔皺眉。

  「奇怪,奇怪。」占卜待詔困惑不已。

  「奇怪什麽?」詞待詔被占卜待詔的舉動吸引,出聲問道。

  棋待詔也睜眼看過來。

  占卜待詔端詳著畫待詔,喃喃道:「前日我隨意起了一卦,算出畫待詔要走黴運,可是今日一見不但黴氣全無,還發了一筆小財。」

  畫待詔看著占卜待詔的眼神一下子變了。

  他一直以爲這家夥是個神棍,沒想到居然是神算!

  發現同僚是真有本事的人,畫待詔態度不一樣了:「卜兄沒算錯,小弟本來是要倒黴的,結果遇到了一位貴人……」

  占卜待詔一聽,立刻搖起了龜殼,看完卦象後看著畫待詔的神情十分凝重。

  「卜兄,莫非小弟還要倒黴?」

  「不——」占卜待詔搖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畫兄青雲直上的契機,或許就在這位貴人呢。」

  畫待詔心頭一跳。

  詞待詔與棋待詔湊過來問:「畫兄,這位貴人是什麽身份?」

  畫待詔忙搖頭:「只是萍水相逢,不清楚。」

  「那可惜了。」這其中詞待詔最年輕,話也最多,「畫兄,我看你剛剛對辛待詔笑得很熱絡啊。」

  「咳,都是同僚,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直對人視而不見也不好。」

  辛柚如今在畫待詔心裡就是人品好,脾氣好,還懂畫的妙人兒,畫待詔不願違心說人不是。

  「只恐怕咱們熱情,會讓人家誤會我等想攀高枝。」

  畫待詔脫口而出:「辛待詔不是這種人。」

  「嗯?」幾人齊齊看他。

  「我畫了這麽多年人物,習慣觀察一個人的眼睛,辛待詔眼神清正,人品定然錯不了。」

  「畫兄你這不就是以貌取人。」詞待詔搖搖頭。

  「不信就往後看好了。」

  畫待詔相信,一個人秉性如何朝夕相處久了定然瞞不住,到時候幾位同僚就能發現辛待詔的好了。

  不料畫待詔這話說了沒幾日,就出來一個傳聞:松齡先生另有其人,以書待詔入職翰林院的辛木是冒名的。

  辛柚以辛木的身份出現,一開始就沒隱瞞她並非松齡先生的事,這一點興元帝知道,孟祭酒知道,翰林院的謝掌院也知道。

  然而這些人知道並不能阻止傳聞越演越烈。人的嘴是堵不住的,比起早早瞭解情況的頂層人物,尋常人的消息來源都是聽說而來,再傳出去。

  這其中最氣憤的就是國子監的學生。

  散學的時候幾個年輕監生湧進青松書局,把胡掌櫃團團圍住。

  「掌櫃的知道嗎,有人冒充松齡先生,借著松齡先生的才學進了翰林院!」

  胡掌櫃一臉茫然:「什麽翰林院?老朽一個小老百姓不懂這些啊。」

  「和他說沒用。走,去會會那位辛待詔。」帶頭的學生正是章首輔之孫章旭。

  往翰林院走的路上,也有人擔心:「章兄,聽說那人是先皇后養子,時常得今上召見呢。」

  章旭冷笑:「那又如何?我們又沒準備打他,只是問問他哪來的臉皮冒松齡先生的名。你們和我一樣都是讀了《西遊》的,視松齡先生爲大家,難道忍得了有人以他的名聲招搖撞騙?哼,你們要是害怕就回去,我自己去,就算招了今上責罵我也認了!」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能和章旭混在一起的監生是個什麽樣可想而知。聽章旭這麽一激,幾人不再多說,氣勢洶洶往翰林院而去。

  關於辛待詔的傳聞自然也傳到了翰林院,辛柚到了下衙的時間往外走,東廳那幾位本來躍躍欲試要與她結交的待詔紛紛避之,面露鄙夷。

  其他地方就罷了,翰林院是大夏養才儲望之所,彙聚天下英才,混進來這樣一個人實在令人憤怒。

  辛柚無視這些目光往外走,平靜的神色下,其實心情還不錯。

  賀大人已經拿到了趙郎中的字跡,也與周通書信上不同,而她還沒機會親自會會這第三位冬生。

  踏進這漩渦裡,她不怕起風波。風平浪靜才讓人無從下手,針對她的傳聞一起,正說明那幕後勢力的的確確存在,且見她時常進宮伴駕開始著急了。

  「出來了嗎?」

  年輕的聲音飄入辛柚耳中,她循聲望去,就見幾個少年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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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35:58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 攔路

  攔在前面的幾個少年,爲首的對辛柚來說也算熟悉了,正是章旭。

  這幾次被傳進宮,有兩次都遇到了章首輔與那人私下議事,可見那人對章首輔的看重。

  這個時期,論實權,內閣首輔還不及六部尚書。但一個能常常與天子密談的閣臣,在百官勳貴心中地位水漲船高是再正常不過的。

  見過了祖父,再見孫子,辛柚面對章旭的心態有了微妙變化。

  好像更能容忍這人的孩子氣了?

  「你就是辛待詔?」章旭一手持扇,上下打量辛柚。

  「是。你們——」

  章旭不覺挺了挺身體,等著對方問出身份。

  「你們是要打劫?」辛柚平靜問。

  「咳咳咳。」章旭猛咳一陣,怒道,「別胡說,誰打劫了!你既然是辛待詔,那我們就沒找錯人。我問你,你爲什麽冒充松齡先生?」

  正是下衙的時候,這番動靜引得許多官吏駐足,豎著耳朵聽。

  「怎麽不說話?」章旭冷冷問。

  跟著他的同伴紛紛笑道:「定是覺得沒臉說話唄,冒充人家松齡先生,把松齡先生的大作說成自己的,憑此進了翰林院,臉皮早就用光了,哪還來的臉說話……」

  「說得好!」看熱鬧的官吏裡,一個年輕人喊了一句。

  年輕人是新科進士,才入了翰林院學習。十多年苦讀,擠獨木橋擠進了許多讀書人窮盡半生求而不得的聖殿,正是春風得意光宗耀祖之時,卻發現有人靠著借來的名頭輕而易舉進了同一個地方,怎能不憤怒,不感到侮辱。

  別說什麽先皇后養子,先皇后離宮多年,等靈柩進京,能不能以皇后之名葬入皇陵還是未知呢。

  就算皇上護著,可要知道至今那些百年世家大族心裡還不大瞧得上這位出身草根的皇帝,離京城遠一些的民間編排個民謠取笑皇帝也是有的。

  說白了就是難堵悠悠衆口,便是皇帝也不可能把說嘴的人都打殺了。

  這年輕人離畫待詔不遠,畫待詔忍不住了:「都是一個衙門的,你怎能如此?」

  年輕人冷笑:「恥與爲伍!」

  章旭望向喧鬧之處,有些茫然。

  什麽情況?不是他們和這濫竽充數的小子吵嗎,怎麽還有搶風頭的?

  詞待詔幾人趕緊把畫待詔拖走了,等離那處遠了些,詞待詔低聲問:「畫兄,你幹嘛替辛待詔出頭?」

  畫待詔憤憤:「聽不得這些人胡說八道!」

  詞待詔扭頭拉著占卜待詔:「卜兄你快替畫兄看看啊,他該不會中邪了吧?」

  其他人沒有關注畫待詔幾人,注意力全放在了章旭與辛柚那邊。

  「麻煩讓讓。」辛柚淡淡道。

  「不說清楚就想走?」

  「這位公子要我說什麽?松齡先生麽?」一提到松齡先生,辛柚就見包括章旭在內的幾個少年神情越發激動。

  是真的維護松齡先生啊。

  這個發現讓辛柚有些唏噓。

  她本就沒因爲這個傳聞生半點氣,此時更是心平氣和:「想請教幾位公子,《畫皮》是誰所寫?」

  「當然是松齡先生。」幾個少年齊聲道。

  「那《西遊》呢?」

  「自然也是松齡先生,你說這些廢話幹什麽?」面對冒名松齡先生的小人,章旭一臉不耐煩。

  辛柚依然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那你可知道松齡先生叫什麽名字?」

  「松齡先生叫——」章旭一頓,被問住了。

  辛柚又問另外幾個少年:「那你們知道嗎?」

  幾個少年面面相覷,搖搖頭。

  辛柚笑笑:「你們看,世人並不知道松齡先生名諱,而我姓辛名木,何來冒名松齡先生一說?」

  咦,好像有道理。

  章旭皺皺眉。

  這不對,被繞進去了。

  「可大家都以爲松齡先生是你,這還不是冒名嗎?」章旭反應過來。

  辛柚平靜問:「那在場各位以爲松齡先生是我嗎?」

  聽到的人下意識搖頭。

  當然沒有啊,不然他們怎麽會鄙視呢。

  「今上恩賞我書待詔一職,並不是因爲我是松齡先生,而是我記住了松齡先生的故事,把先生的故事傳播開。這個書待詔,不是著書的‘書’,而是說書的‘書’,幾位公子還覺得不妥嗎?」

  章旭張張嘴,一時無言反駁。

  一個少年不服氣道:「那你一個說書的,又憑什麽進翰林院?」

  著書的稀奇,說書的難道還稀奇麽?

  辛柚看著質問的少年,莞爾一笑:「我看幾位公子穿著監生服飾,想必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了。不知幾位是因讀書甚有天分入的國子監,還是因爲家世呢?」

  這話一出,幾個少年齊齊臉熱。

  這小子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其他人聽了,沉思者有之,鄙夷者更有之。

  其實大家也明白,辛待詔能入翰林院,根本不是因爲松齡先生的名頭,而是他先皇后養子的身份。

  然而這種大實話怎麽能堂而皇之說出來呢?

  「麻煩公子讓一讓吧。」

  章旭聽了這話下意識側身,就見不少人望著他後方變了臉色。

  「錦麟衛!」

  一隊錦麟衛大步走來,爲首男子朱衣長刀,冷淡的面龐如霜如玉,俊秀無雙,正是錦麟衛北鎮撫使賀清宵。

  辛柚看著賀清宵走近,與他眼神有一瞬交錯,然後就見他涼涼目光落在章旭身上。

  章旭擰眉:「你要幹什麽——」

  「把在六部重地前鬧事的帶走。」不等章旭說完,賀清宵便冷冷發令。

  「是。」

  一隊錦麟衛上前,按住了章旭幾人。

  章旭臉色大變:「姓賀的你要幹什麽?我祖父是內閣首輔!」

  賀清宵面無表情看著他:「那你放心,令祖父不知情的話,不會把令祖父也帶走。」

  說完這話,賀清宵衝辛柚微微頷首,轉身離去,任由被押著走在後面的章旭破口大罵。

  一眨眼的工夫來鬧騰的幾個少年郎都被帶走了,只剩看熱鬧的人目瞪口呆。

  錦麟衛瘋了嗎,這就抓人了?

  辛柚一轉身,離她稍近一些的官吏駭得齊齊後退。

  惹不得惹不得!

  辛柚微微蹙眉,邊走邊思索:賀大人如此大張旗鼓抓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呢?

  在她走遠後,呆愣的衆官吏終於醒過神來,有人憤怒疾呼:「錦麟衛如此行徑,與狼犬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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