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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峰似劍(三十一)
三人走進前廳,剛剛坐下,謝引暉彈指一響,不算寬敞的室內陡然亮起十幾盞妖燈,將四下照得亮如白晝。
傾風被閃得閉了下眼,適應光線後再去看謝引暉,將對方的臉看得更清楚了。
豁亮光色下,師叔臉上的線條要變得自然許多。
隨即察覺到自己緊盯著對方的行為極為不妥,匆忙挪開視線。
還不大習慣與這位新師叔相處,表現頗有些拘謹。屁股沒坐熱,又局促地站起身道:「我去給師叔倒杯茶。」
謝引暉攔下她,說:「不用了。」
眼神卻是飄向林別敘的。
林別敘哪裡能不懂?哭笑不得道:「我去吧。傾風師妹與謝師叔多敘敘舊。」
說到敘舊,傾風想說的話可多了,想來謝引暉也最是關心。
照親疏遠近來排,怎麼也該先將謝絕塵拎出來。
傾風清清嗓子,語速飛快道:「謝絕塵與我是朋友!他還同我提起過您。」
這麼一說,傾風想起來了,謝絕塵是曾聊過,說他兄長是個寬厚溫柔的人,待他總是不厭其煩,溫和平易。從未見他發過脾氣。
傾風說:「他在刑妖司裡交了不少朋友。而今在幫先生鎮壓龍脈妖力。玉坤城的那座玄龜妖域您知道嗎?破除那座妖域,就有他一份力。」
「是嗎?」謝引暉那低啞平緩的聲調聽起來像是漠不關心,只有頭微微低了下去,暴露出一絲他的慚愧,「對他不住了。」
傾風忙補充道:「他過得挺好的。謝家如今可是江南首富,他連寫字都是用的黃金!不像我師父,窮得連把劍都買不起。」
謝引暉:「呵呵。」
傾風:「……」
她知,他是在高興。
謝引暉補救了下:「哈哈哈哈。」
傾風這回是真的沒忍住,啞然失笑。
謝引暉懷念地說:「我離開時,他對遺澤尚不能深入領會。心氣浮躁,遇事也多會哭鬧。我當時以為要白費了先生的遺澤,看來誠然是下過一番苦功,已能獨當一面了。」
傾風有點想像不到謝絕塵撒潑哭鬧的模樣,應聲道:「而今他頗為老持穩重了。」
謝引暉說:「十五年,掐指一算尚不覺漫長,見到爾等有為少年,才發覺人事已遠。」
他問:「你師父還好嗎?」
「他……」傾風嘴裡話語打轉,末了隱下一些事,只報現況,「在刑妖司上做先生,負責教小輩們學劍習武,精神得很,誰不聽話就用竹杖抽打。弟子們皮糙肉厚,後山的竹林怕是都要給他折禿了。」
謝引暉眸中神采煥發,是種遮掩不住的高興:「哈哈,不似他作風。要他乖覺留在山上教習,也只有先生做得到了。」
傾風又斟酌著,把紀欽明與陳馭空的事情給說了。
謝引暉全程坐著不動,傾風也不知他是在出神,還是在細聽。三言兩語講述完後,安靜屏息等他反應。
「老四……唉。」謝引暉良久才嘆出一聲,「我與幾位兄弟相識,已有二十多年。而後殊途異道,音信兩絕。本以為他們在人境該是意氣風發,虎躍龍翔,倒是我小覷。」
縱他語氣淺淡,傾風還是將他一腔傷懷聽了個明明白白,心緒紛呈,低聲道:「我答應過師叔,要為陳氏族人扶棺回鄉。待回人境,我與師叔一同前去墳前拜祭。」
謝引暉深深看著她,用力點頭:「好!」
叔侄二人心情正綿長,林別敘端著剛煮好的茶水走進來。
謝引暉剛要出口的幾句激勵話因他堵了回去,覺得他這人有些煞風景。
林別敘將茶杯擺正,察覺到那似有似無的刺人視線,不由側身回望。見對方默不吭聲,心下也犯嘀咕,拎起茶壺,倒出一杯熱氣氤氳的新茶,兩手端到謝引暉案前。
想他一界白澤,要做端茶送水的活兒,還不受人待見,處境可是淒涼。
謝引暉還是禮貌與他點了下頭,一手端起茶杯,跟不怕燙似的,直接倒進嘴裡。流暢動作看得傾風目瞪口呆。
「不過是尊木身。」謝引暉說,「開個玩笑。」
傾風詞窮,憋出兩個字:「……有趣。」
謝引暉見氛圍緩和,才道:「你二人為何會在昌碣,被犀渠奉為上賓?」
傾風奇怪問:「趙先生沒同您說嗎?」
「說不清楚。不過只有一句模糊的大意。說是陳冀的弟子來了妖境,喊我速速來救。」謝引暉神色如常地打趣自己道,「兩棵樹之間,怎麼能把事情說清楚?你的事,還是我進城後找人打聽出來的。」
傾風慣常起了個頭:「這個說來話長……」
豈料謝引暉道:「那就先不說。」
傾風:「……?」
謝引暉搭上扶手,身體小幅前傾,問出心中最關切的事情:「人境國運被祿折沖竊奪之後,而今百姓如何?先生是否安在?刑妖司當下是何人坐鎮?四弟亡故,陛下失蹤,朝廷由誰掌權?」
他一股腦問完,意識到是自己急切,又擺了下手,說:「你慢慢說。一個個答。」
傾風挺了挺腰背,說話的中氣都足了三分,強裝嚴肅道:「無礙,損傷不大。祿折沖前腳引龍脈異象劫掠國運,後腳人境就有劍主悟道。雖說是陰差陽錯,但也確實算是造福妖境了。」
謝引暉說:「人族出劍主了?」
他為了凸顯出自己的驚訝,面無表情地加了兩個字:「什麼?」
傾風一本正經地答道:「是的。」
謝引暉臉上面皮僵硬,極力想要特殊表情時,有種誇張的木訥。
謝引暉問:「是個什麼樣的人?」
傾風忍著笑意,擦擦鼻子,說:「嗯……清雋,聰慧,內秀。」
林別敘忍俊不禁。
謝引暉聽得認真,肅穆地點點頭。
傾風今夜的文采大抵都獻給了那花妖,最後掏出來的幾個詞都是乾巴巴的,沒什麼氣勢:「鋒銳,決絕,天資過人!」
謝引暉激動追問:「怎樣的天資?」
林別敘按捺不住道:「許是厚臉皮的天資吧。」
傾風涼涼地斜他一眼。
謝引暉對他不滿,譴責道:「不要誤正事。」
傾風搜腸刮肚地想著那些褒獎的詞,才覺自己語言之貧瘠,難以三言兩句描述出一個人的優秀之處來。
也或許是她過於拔俗了。
為了再添一個「謙虛」,最後總結一句:「也是師叔與先輩等萬眾英豪造出時勢。大運所趨,與天資無關。」
她說完沖著林別敘擠眉弄眼,叫他幫自己狀個聲勢。這樣的名頭不好意思親自說。
林別敘不是很情願,被她暗暗踢了兩腳,還是開口道:「師叔不必猜,劍主正在您面前站著。」
傾風眸光熠熠,兩手擺在膝上,坐得端正,等謝引暉驚嘆。
結果謝引暉天上地下看了一圈,偏就是不猜她,只莊重道:「不要玩笑。先說正事。」
「何來玩笑?」傾風瞪大眼道,「我不像嗎?」
「嗯……」好在謝引暉的臉上表露不出太多情緒,調整語氣含蓄地道,「不是師叔瞧不起你,只是我觀你修為,你似乎連大妖遺澤都未曾領悟。」
傾風說:「先生也從沒說過,劍主必須得有遺澤啊!」
謝引暉還是不大相信,連妖境寥寥數日就能捅出那麼多大簍子的人,能是劍主。沉吟片刻,說:「那請師侄拔個劍,容我一觀。」
傾風氣焰不由消了一寸,聲音也低了一點,說:「劍不見了。」
謝引暉:「什麼叫不見了?」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不見了。」傾風兩手一攤,怨念地道,「我怎麼知道它怎麼回事?百多年才找到一個劍主,居然還能把我給弄丟了。你說這讓人有什麼好說的!嘖。這劍著實不懂事。」
謝引暉:「……」
忽然就有些信了。
他驀地冒出個疑問來:「你是陳冀親生的,還是他收的徒弟?」
傾風大笑,胡說八道:「我師父可能是我親生的第二個爹!」
林別敘眼見傾風聊得興起,提醒道:「還有件正事。」
傾風果然忘得乾淨:「什麼正事?」
林別敘無奈指指東院。傾風拍腿恍悟道:「哦是!映蔚的貔貅也在我們這兒。我們與他談下一門買賣,答應了說要來做你的說客。」
傾風把關鍵的要點記住了,但事情說得不大清楚,叫林別敘幫忙復述了遍。
謝引暉聽完平視著前方,半晌不作回應。
傾風等了等,以為他是不想答應,著急勸道:「師叔,這買賣劃算的。屆時昌碣由人族管轄,您說稅銀多少便是多少,給他分潤一點,能叫他閉嘴就成。他哪知道是三成還是幾成?往後再以城中治安為由,叫他調遣些妖兵來幫忙巡城戍衛,怎麼都不算虧。關鍵是他與我等聯手,能省去不少麻煩。」
謝引暉仍是不答。傾風剛要起身,被林別敘按了回去,沖她使了個眼神,叫她稍安。
數息後,謝引暉才終於轉了下脖子,重新看向她,歉意道:「僵了下,對不住。這木身是有些不便。」
他說:「可以。不論幾成,昌碣都要攻下。我本以為貔貅會從中作攔,因此想先出兵映蔚再劍指昌碣。貔貅既願幫手,自是上策。」
他緩緩轉向林別敘,讚許道:「能叫那不聽人話的貔貅聽進你的勸誡,你有幾分慧心。」
傾風猜他大抵還不知道林別敘就是妖境白澤,委婉地道:「可能……不止幾分。」
她正要禮尚往來,為林別敘博博門面,外間傳來一陣聒噪動靜。
再看門外,雲散日出,晨霞漫天,原是已不知不覺敘了一夜。
「好香啊!這是什麼花的氣味?」
貔貅人還沒到,嗓門已扯得百尺外都能聽見,揉著眼睛走進前廳,豪放道:「我要再去多買幾盆。將院裡一並栽滿!」
他視野朦朧間發現裡頭多了個人,定睛一看,驚惶往後一跳,吼道:「謝引暉!」
穩了穩心神,才走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謝引暉,來得很快嘛。我還以為你要再耽擱幾日。不會也一直藏在昌碣,圖謀不軌吧?」
他雖極力掩飾,可傾風對他那一幕精彩變臉還是看得嘖嘖稱奇。
這得是多大陰影啊?怕成這樣。
謝引暉眼角餘光朝門口斜睨。沒有開口,傾風已然意會,脫口叫道:「我師叔問你,你為何會來昌碣?」
貔貅老實地道:「少元山上那麼一道金光,我又不是瞎了!此地離我映蔚也不遠,自然要來看看祿折沖搞的什麼鬼。否則哪日昌碣一倒,我映蔚也得唇寒齒亡。」
他有些不自在,挑了謝引暉遠一些的位置坐。結果是在他對面,距離遠了,但抬眼就能打上照面。當下表情變得詭異,耷拉著張臉,又苦又喪。
謝引暉直勾勾地盯著他。
傾風瞄一眼,代為說道:「我師叔在笑。」
貔貅莫名其妙道:「他笑什麼?」
傾風說:「覺得你的反應很有趣。」
謝引暉讚同點頭。
傾風登時雀躍不已道:「師叔,我懂你了!」
謝引暉的面部肌肉稍稍鬆弛,眸中染上柔和的笑意。
林別敘笑說:「真不愧是半個同門。」
貔貅:「……」
「師叔?!」他腦子轉過道來,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道,「我說,你們師侄二人沒問題吧?拿我當笑話?」
他壓根兒不信,嘲道:「你就胡編亂造吧!」
傾風眉開眼笑:「怎的不信呢?我是師叔的傳聲筒。」
貔貅冷哼道:「我看你是謝引暉的狗腿子!」
正巧白重景走進來。貔貅指著他,又指向傾風,嚷嚷著說:「不信你問他!紅毛鳥,陳傾風現在這模樣像不像個小狗腿!」
白重景瞥見謝引暉,先是眼角一抽,半隻腳留在門外,就那麼定在了原地。聞言搖搖頭,顯然是不認同他觀點的,一板一眼地說:「閻王殿前的小鬼。難纏。」
活人見了都得退避三舍。不分什麼主啊王的。
謝引暉對著外人,莫說是好脾氣,連句好話都算是罕見,眼見著白重景彷徨在門口不動,看穿他的膽怯,更是口不留情道:「祿折沖的家雀,怎麼也在這裡?尋不到回家的門路了?」
傾風見氣氛沉凝,雖也對這大妖的立場諸多戒備,可這幾日相處,覺得他為人還算有所分寸,擔心師叔誤會,幫著說了句:「他先前奉命來抓我們,違令後與我們暫住一處。」
她重點在「違令」,落在謝引暉耳朵裡就不是一個味兒了。
他冷聲道:「要抓我師侄。」
白重景糾正說:「不是抓她,我來請林先生入京。」
謝引暉:「呵,意思是我師侄說謊?」
傾風:「……」
莫說白重景,連傾風都想為他捏一把冷汗了。難怪貔貅那混球都怕成這樣。
……謝師叔,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傾風以為白重景會扛不住壓力先行離開,豈料他短暫躑躅,邁步走了進來。坐在近門的位置,漫不經心道:「你們說你們的,我只守著林先生。」
好在謝引暉也未加深究,轉頭找貔貅商議起正事:「映蔚願出多少兵?」
「你的一成。」貔貅說完警醒,坐不住得跳了起來,激動道,「不對!我不與你談!你們全是一伙兒的!」
「坐下。」謝引暉說,「你開的條件我都答應。現下問題在如何行兵,才能瞞過犀渠眼線,速至昌碣,叫他不以滿城人族性命相挾。」
貔貅遲疑地坐回原位:「你要如何?」
謝引暉一時無言。
「我只信先生的。」貔貅對林別敘道,「先生,你總不會害我吧?我們才是一道的!」
林別敘笑說:「確實有一想法,我隨意說來,給二人聽聽。」
卯時,東面山上方晃出日頭,催得天邊雲霞如錦,趙余日等人已在荒地上幹了半宿。
從採石場鑿石換至城外山郊開墾荒地,本以為能輕鬆些許,可在旁督管的小妖全然不許他們休息,逼得他們日夜苦作。
每日只有一餐,舀半勺粥,添一塊餅。粥裡不見多少米粒,多是難以下咽的穀殼。餅也不夠分,晚去的人就沒有。
趙余日的村莊裡還有傾風悄悄送來的口糧,回去後姑且能吃到飽腹,撐住白日的勞頓。另幾個村莊的人奴,已是強弩之末,快累死在田上。
趙余日正戰戰兢兢地扛著鋤頭鬆土,邊上一婦人推著運碎石的板車走過,突然體力不支癱倒在地。
不遠處便有四五位小妖往復巡查,這群人動輒打罵,心情不快了,無錯也要上前抽上一鞭,打得人皮開肉綻,行事比先前更為狠辣。
趙余日驚呼了聲,不敢上前攙扶,只能壓著嗓子提醒道:「嫂嫂,快起點!」
那婦人抬起頭,雙眼水氣彌漫,一隻手在空中胡亂抓了抓,顯然已是意識迷離了。
趙余日心生不忍,正要上前扶她,身後破空的風聲一響,便被人狠狠抽了一道。
她感覺背部驟然濕了,疼得她頭暈目眩。
「幹你的活!」那幾名小妖已經過來,沖著她啐了一聲,越過她朝前方的婦人走去。
二話不說,合圍著就是一頓笞打,比酷刑還要凌厲幾分。
「起來!我叫你起來!你這賤奴,城主寬宥留你們一命,還敢在這裡偷懶!真當自己是什麼尊貴的身份,由得你在這裡犯賤!給我馬上起來!」
語氣裡分明是還在記恨先前城中比擂之事,叫他們同族將領無故牽連受罰,在滿城百姓面前失了尊嚴。不敢找犀渠伸冤,只能將怨氣盡數發洩到人奴身上。
趙余日聽著那鞭聲急雨似地交錯,道道入肉,躺著的婦人連呻吟都沒了力氣,一身麻衣也轉瞬變得鮮血淋漓,顫聲懇求道:「她要被打死了,幾位官爺,發發慈悲,饒她一命,留她做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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