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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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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退戈] 社稷山河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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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4 01:1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萬人之師,千古之路 第四十章 劍出山河(四十)

  傾風自己不拘行跡,更與高雅無緣。縱是把百多種茶端到面前來也喝不出多大區別,捧著一堆金釵步搖也只覺東西沉累礙眼。

  她就是從泥裡抽長出來的種子,也愛在土裡打滾,對林別敘這般白璧無瑕的模樣自然有些看不過眼。

  某種惡劣的趣味倒是蠢蠢欲動,很想撕下對方超塵絕俗的面皮來,看看他氣極敗壞、狼狽難堪的窘樣。看看金身裡的是否是泥塑。看看一尊泥塑,是否還能淡然閒逸地坐著。

  傾風思緒亂如野馬,一時失神沒有接話,林別敘聽不到她適時的反諷,好奇問:「你在想什麼?」

  傾風一掀眼簾,散漫地說:「明日我就把你那個妖力碎片,挖個坑埋了。」

  「真是暴殄天物啊。」林別敘端著茶杯輕抿了口,好像真能喝出什麼味道似的,「埋到哪裡記得告訴我一聲,我自己去挖出來。」

  傾風波瀾不驚地道:「茅坑底下。」

  林別敘笑了下,細長手指覆在白瓷茶杯的外壁,緩緩擺回桌案,連繪製的花紋都與邊上的幾個杯子對應齊整,淡淡地說:「我覺得你捨不得。」

  傾風一直在看他的手,聽見這句話時便下意識地想要冷笑,抬高視線往林別敘臉上瞥了眼,小聲嘀咕道:「難道真是假的?雖然你平日也鬼話連篇,但好歹還會說兩句人話。不至於讓我想揍你。」

  林別敘面不改色:「我方才就是這麼告訴你的,我不過是你夢裡的幻影。」

  傾風坐姿板正,聲情並茂地說:「可是我心目中的別敘師兄,應當是個性情中人。他拓落不羈,為了刑妖司的大小事務連日奔走,蓬頭垢面。可能還因此沒有頭髮。」

  林別敘想了想,實難接受:「不行,太醜了,我駁回。」

  傾風陰陽怪氣道:「別敘師兄這麼愛美啊?」

  林別敘竟一本正經地應了:「自然,否則傾風師妹可能要更討厭我了。」

  傾風奇道:「別敘師兄整日招惹我,還在乎我是不是討厭你?」

  林別敘拎起茶壺,面上一副感觸頗深的神色:「我也鮮少有可以說真心話的人。」

  傾風手肘撐在桌案上,誇張道:「哇,別敘師兄不會是在向我叫慘吧?」

  林別敘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煞有其事地問:「傾風師妹不會瞧不起我吧?」

  傾風忍俊不禁,指著他道:「林別敘,你可以的。真想叫師弟師妹們也看看你現在厚顏無恥的模樣。」

  林別敘全然一派破罐子破摔的隨意:「唉,聽你叫幾聲師兄也是不容易。」

  這片幻虛之境的時間似乎是不流動的,稀曉的天光與銀白的月色長久共存,一半山是清晨的灰朦,一半山是暗夜的幽深。

  可山林間又有風,吹動著細碎的白花洋洋灑灑地從頂峰的迷霧中飄來,有些掛在草尖,還有些落在湖面,與湖水中星河互相點綴。

  傾風看著一片純白的花瓣搖擺著落入杯中,只覺天地自然的造物真是令人賞心悅目,現下才問:「這裡是劍意中出現過的高山,難道是少元山?」

  林別敘說:「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

  他說得太過自然。傾風愣了一下,沒去思考真假,而是在想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豈料林別敘很快又接了一句:「騙你的。不過是覺得這地方挺好,想與你一起看看。」

  傾風與他不著邊際地聊了那麼許久,可是聽見這句半認真半調侃的話還是有些招架不住,欲言又止地安靜下來。

  這種沉默在風花雪月下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傾風抬手撓了撓眉毛,說:「別敘師兄,就算你沒有過心儀的姑娘,也該知道,有些話,不要亂講。」

  林別敘說:「傾風師妹,我在討好你啊。」

  傾風聽著這句話,莫名覺得有點耳熟。還沒回憶起來,又聽林別敘陰陽怪氣地往下接。

  「你這樣說,我著實傷心。看來我是不如其他師弟們會討你喜歡。可惜你如今已經走了,我也不能叫人幫你打掃屋子,帶你閒逛上京。更無緣做你師兄了。」

  傾風:「……」

  傾風提起一口氣,調整姿勢往後挪了挪,以防自己在夢裡與他扭打起來,有辱斯文。

  她認真道:「你如果真的想討好我,只需回答我一個問題。」

  林別敘對她倒是了解,一聽便道:「你怎麼還耿耿於懷?」

  傾風惱火道:「那是當然!我說了,我最討厭別人說話留一半。我都要回界南了,要是你再不明白告訴我,它會成為我的心病!」

  林別敘想了想,說:「好吧,我可以告訴你。」

  他緩緩起身,抬步走向岸邊。

  這片湖泊的側面是一片萬仞平削似的山崖,他站在崖邊,面對著連綿如潮的雲海,衣袂翻飛,平淡說:「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你能殺我的氣機。」

  傾風側過耳朵:「什麼?」

  林別敘轉過身,風將他的聲音傳得很近:「如你所聞。」

  傾風對著他幾番審視,確認他這句不是唬騙,皺眉肅然道:「你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沒有告訴我?你當初不會是紀懷故的幫凶吧?還是說,你今後會做讓我想殺你的事情?」

  林別敘被她一番話聽得頭大,說:「所謂氣機,並不代表一定。如同一個人出生時,從他的時辰跟命道推算,他可能會做高官,可能會做游俠,也可能會做商賈,這些都是氣機。換而言之就是,你往後有能殺我的資質。」

  「資質?」傾風被他逗笑,「我若想殺你,還需要往後,還需要資質?」

  林別敘無奈道:「看來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啊。」

  「這世上有一些大妖,以及大妖的遺澤,他的妖力是與萬物生靈、天道氣運相關,譬如先生。此等大妖,只能互相搏殺,或者以氣運相殺。身為人族,你若舉劍殺我,不僅殺不了我,還會受天道制裁。」林別敘在附近的石頭上坐下,揮開衣袖,同她解釋,「如同季師妹,她不過是借力斬了龍脈一劍,血煞之氣便在周身彌留不去。若非是先生力保,她斷無可能活到今日。」

  傾風若有所思。

  林別敘補充說:「柳師妹的三足金蟾也涉及到一絲氣運,不過遠不到能關聯國運的程度。可若是誰傷了她,也會變得很倒黴,很容易丟錢。」

  傾風一直默然旁聽,聞言不由敬佩道:「柳隨月——還挺厲害的?」

  林別敘乾咳一聲,傾風連連點頭表示歉意,說回正題:「這樣說來……」

  林別敘不想再從她嘴裡聽見什麼古怪的結論,乾脆自己接著往下道:「持劍大會選的是有執劍之資的人,由先生傳道,修身、修心、開悟,看能否獲得大道的認可。即便是先生,也算不出究竟誰最後能成為劍主,因為其中變數實在太多。」

  他壓低上身,前傾著看向傾風,同她透露一個秘密:「當年先生在陳師叔跟謝師叔身上都看見了一分氣機,這樣的人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可是當初兩位天驕居然同時出現,先生因此以為,該是到了人族改變天地格局的時刻,所以才冒險啟用窺天羅盤。」

  他搖頭感慨道:「可惜啊,二人最後都沒能執劍,先生也因為窺伺天道,妖力大損,缺失了對預卜的感悟,如今才這般力不從心。」

  傾風急問道:「我師父以前確實有能撼動山河劍的資質?」

  「不錯。萬事難料。」林別敘指著她說,「而你,是今朝資質最高的弟子。你若走了,剩下的那群人,很難擇出劍主。當然,即便你留下也不一定能。陳師叔正是因為知道執劍之難,才決意要走。」

  傾風追問:「我師父缺了什麼?」

  林別敘攤手:「我怎麼知道?也可能不是你師父的問題。」

  傾風點頭。

  她深思片刻,將前後的對話梳理了一遍,發現一個極詭異的地方。

  她能拔出社稷山河劍,為何是殺林別敘的氣機?

  白澤與人族的氣運相連,他既是白澤的遺澤,察覺到的該是生機才對。

  傾風又斜林別敘一眼,對他們這些人或大妖的想法琢磨不透,不過也無意做無謂的探詢,料想對方不可能告訴她,只好奇道:「那你為何不殺我?」

  林別敘說:「天道讓我看出這份氣機,就是想讓我殺你,可是我偏不殺。當初先生也看出我是他的殺機,他同樣沒有殺我。我很想看看,我執意逆天而為,這天地會變成什麼樣子。」

  傾風為這理由折服:「你是反骨成精嗎?」

  「可能吧。」林別敘無所謂地笑道,「剁骨刀。」

  傾風:「……」她更想看看這人還能起出什麼難聽的諢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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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4 01:47: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萬人之師,千古之路 第四十一章 劍出山河(四十一)

  茶爐裡的碳一直在燒,通紅的火光從洞口透出,時不時揚出一些灰,只是從方才起壺口就沒有熱氣湧出。

  這器具就擺在眼前,傾風不時會瞟到一眼,實在忍不住掀開蓋子查看,發現裡頭空空如也,自然沒有半分熱氣。想起自己先前罵林別敘的話,悻悻把蓋子合了回去。

  林別敘就在一旁看得仔細,趁機嘲笑也不奇怪。傾風於是別過頭,遙望暝色中的遠山,不分他一絲眼神。

  林別敘抬手拂袖一揮,滿山的天光陡然變亮,照出峰頂濛濛的煙雲,一眼望去,山巒在分合不定的雲霧中綿延起伏,恢弘壯闊。紅葉白花,蒼松古柏,濃豔欲滴,似都在一瞬活了過來。

  傾風掉頭去看,原先的位置已經沒了人,正打算起身,右側肩膀被人輕拍了下。她倏然轉頭,對上林別敘的側臉,對方靠得很近,在她耳邊說道:「今夜天冷,傾風師妹睡覺記得蓋被子。」

  手輕輕一推,傾風來不及作聲,便同上次一樣跌入湖中。

  冷意瞬間席卷全身,傾風猛然驚醒,夢裡夢外的真實感官融合到一起,激得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她仰頭看去,發現這客棧的窗竟是壞的,風勁一大,便合不上了,敲得牆面「噠噠」作響。

  傾風一手按著額頭,扯過床上的被子,卻是半點睡意也不剩。

  好在夜已將盡,不過枯躺了半個時辰,便有早起的小販出來叫賣。不多時,行人的步伐密集了起來,臨街的商鋪相繼拉開大門,開始一日的營生。

  傾風起床洗了臉,出門後發現陳冀居然還未起。站在門口等他收拾完,與他一起下了樓梯,在客棧附近尋了個小攤吃早飯。

  支攤位的婦人手藝應當不錯,擺出來的桌椅都坐滿了。

  會大早來這地方吃飯的,幾乎都是要早起上工的走卒販夫,一些人沒等到位置,也不講究,索性捧著個陶碗蹲在路邊,邊吃邊聊。

  傾風站在一旁候了會兒,等到兩個空座。

  桌面泛著油星,傾風抽出筷子,順手遞給陳冀,從腰間取出一塊軟帕,正想擦拭一下,就聽同桌的兩位年輕男人提起了持劍大會。

  確切來說,四面八方的吃客都在聊刑妖司的事。

  「聽說了嗎?今日是持劍大會的最後一天了,晚些我二人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什麼?之前不是還說要等人嗎?說先生已欽定了劍主。」

  「劍主哪能欽定啊?你聽他們胡說。反正昨日傍晚,先生的弟子過來續香,便明白說了,萬事不可強求,今日就是最後一天。」

  「那如果那個人來不了呢?怎麼不再多等等?都百多年了還在乎這幾日?」男人顧不上吃飯,用手背抹了把嘴,急切道,「先生看中的人,總不可能故意錯過,不定是瑣事拌腳,脫不開身。」

  「這誰清楚?」

  婦人年幼的小孩幫忙端來煮好的餛飩,傾風忙伸長了手接過。

  餛飩湯裡飄著淺淡的豬油香氣,雖然調味只是一勺鹽,一把蔥,傾風卻喜歡得很。在南城、在上京,比起山珍海味,都更愛這一口熱湯。

  陳冀掰下一小塊冷硬的餅,泡進湯裡,見傾風捧著碗卻不動作,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示意她趁熱。

  邊上兩人還在說:

  「我就想不明白,人族到底為何一直不出劍主啊?」

  「你能想明白那才是見了鬼。」

  男人喝乾淨湯,也不想離開,對著跟前的空碗憂慮道:「妖族若是像十五年前那樣破開妖境,率軍征伐,我等會不會真的淪為人奴?」

  另一人斬釘截鐵地反駁道:「界南有陳冀!哪那麼容易攻破?你湯喝到腦子裡去啦?」

  「陳冀也攔不住啊。光他一個人怎麼能行?」

  「不可能是一個人!下次要是真的有妖兵來了,老子還賣什麼破燈籠,就是用腳走路,也給它走到界南去!」

  陳冀掰餅的動作頓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攪拌碗裡的餛飩。

  男人聽著同伴的大話,想也不想地嘲弄道:「你?就憑你?你是覺得界南缺水,過去拿血澆澆土嗎?」

  邊上的食客也聽見了,跟著笑了兩聲。

  同伴受到周遭人哄笑,從脖子根一路紅到臉上,血氣上湧,一拍桌子,激動地嚷道:「那也是命。就好比先生看中的人不願做劍主,那都是命!」

  他指著自己,轉身對著方才打趣他的每一個看客瞪去,語氣堅如磐石,眸光明亮如星:「十五年前也是命,大伙兒都認命了,但是陳冀沒認,界南不還是留下來了?這次我也不認命!有劍主自然是好,沒有就沒有,自己的命就該靠自己博去!光賴在別人身後指望別人做什麼?我怕死,你也怕死,難道陳冀就不怕死了嗎?與其縮在別人後頭,擔驚受怕會被欺壓成人奴,不如上陣死個痛快,死個明白!我算不上陳冀那樣的英雄,可就是死,也要狠狠咬他們一口!」

  眾人被他喝得愣在原地,嘈雜的小攤上空猶如淋下一盆冷水,短暫的寂靜過後,便是被澆醒的慷慨激奮。

  「你說得對,真要有那麼一日,大不了一死。我人族有多少人?就是用屍體也能把他們的路給堵絕了!」

  「當年我是還太小,妖族屠我人境三城,這仇就該不死不休!我們怎能一退再退?他們要是真敢再來,我也第一個去界南報仇!」

  「妖有什麼好怕的?還不是能殺!刑妖司下面關著一整座牢,陳冀生生殺回三座城,連白澤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大難臨頭了,何必再貪生怕死!」

  「俺也這麼覺得!」

  傾風聽得恍然,不由鼻頭泛酸,見對面的人深埋著頭,手中的碗不停輕顫,小聲叫了一句:「師父。」

  她想說,這就是陳冀當初決定走的道。

  是他點的火,清的路。是他在界南十五年來徒手築起的牆。

  牆內是人族脆弱的尊嚴,易折的脊梁,他用血肉護住的那點勇氣,而今燎原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他這十五年來過得並不是潦倒,雖孤身飄零,可天下人都看見了他的道。

  陳冀只管走自己的路,勇者必會有人追隨。

  陳冀放下碗,喉結一陣滾動,該是感觸叢生,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壓抑住翻湧的情緒,起身囑咐道:「我去租輛牛車,你坐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從昨晚到現在,二人沒有過幾次正面交流,每次開口總是諱莫如深。

  傾風知道他還在徘徊兩難,此刻大抵是想獨自待著,便應說:「好。」

  陳冀這一去,許久沒回。

  早晨的涼意已經過了,正午日升當空,空氣燥熱。待旭日西斜,陳冀的牛車依舊沒來。

  時間如流沙般消逝得極快。

  傾風坐在路邊的石階上,背靠著牆,面朝著否泰山,看著人群來來往往,從他們的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探聽著刑妖司的消息。

  她也想同陳冀一般行自己的道。

  想做萬人之師,想闢千古之路。如蜉蝣想窺日月、想歷四時。

  她這一生短痛而寡淡,鮮得幸事,天道忽而青睞,意欲便如邪念滋長。

  可這些妄想或癲狂都沒有陳冀來得重要,陳冀不應允,或許也證明她確實無此天命。

  臨近傍晚時,越來越多的行人朝著城門湧去,想去一同等待持劍大會的落幕。

  傾風以為他不會來時,陳冀終於還是出現了,肩頭披著一層灑落的金光,彎腰將手中的長劍放到地上。

  傾風詫異地抬起頭看他,陳冀什麼也沒說,只輕輕一揮手,轉身融入人流,一道向前。

  傾風僵坐片刻,遲緩起身,好半晌才明白過來,手執繼焰,朝著否泰山走去。

  沾滿泥漬的鞋踩在乾土上,每走一步,胸膛內的跳動就隨之加速一分,到後面擂鼓似地要掙出身體。

  傾風第一次感覺有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從腳底盤升而起,迫使著她邁步、加速、奔跑。

  那股欲望撥開她腦海中的迷霧,叫她第一次隱約看到自己想走的路。眼中只有半掩落日的高山,心頭血液滾燙,直指邊際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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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4 01:47: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萬人之師,千古之路 第四十二章 劍出山河(四十二)

  從城門通往日邊的否泰山,一路匯聚了數萬人,可不管是多密集的區域,中間始終留有一條小道,供想上山試劍的修士自由穿行。

  青山橫臥,亂峰相倚,傾風腦海中雜念皆空,等再抬頭,已在彤雲映照下刑妖司山門。

  守門的弟子從人群中一眼瞥見她的臉,表情從肅穆轉瞬變為驚喜,三兩步上前,用手臂攔開阻擋的人群,請她上山。

  又見到後方的陳冀,忙恭敬行禮道:「陳師叔,您回來了!」

  見陳冀兩手空空,想是還來不及收拾東西,青年一口氣沒喘平,復又殷勤地道:「陳師叔,您的行李呢?我去幫您拿,您先上山觀禮!」

  圍觀的百姓見狀猜到二人身份,現場陡然轟動起來,一片連著一片,麥浪似地朝前伏動,想趁機一觀劍主真容。

  邊上的將士橫著長槍將他們攔住,被激昂的人群衝得連連後退,另一群將士從後方將推攘的看客逐一撥開,才給他們騰出喘息之機。

  現場的聲浪直沖雲霄,震耳欲聾。傾風借著輕功飛蹬數百級台階,依舊能清晰聽見人群中幾聲商議過整齊吶喊:

  「姑娘大義!」

  「小娘子且慢行!」

  「祝姑娘萬世安康,諸事順遂!」

  「多謝姑娘今日前來持劍!」

  「拜謝姑娘!」

  兩側林風狂起,萬葉千聲,似山川為之震顫。

  半山廣場,桌案上的檀香只剩最後半指長度,餘燼之下白煙繚繞。

  堆積在竹籤上的灰燼不堪重負,成片落了下來,露出裡頭的星火,眼見著已到末端,將將熄滅。

  眾人屏息凝神,看看香案,又看看高台上已靜候了一整日的白澤,再望向毫無動靜的長階。

  希冀與失望兩種極端的情緒來回交織,隨著長香的燃盡逐漸攀至頂峰,覺得大約是不行了。

  傾風跟陳冀不會回來了。

  手腳的溫度隨著光色暗淡趨向冰涼,提在心口的繩索即將燒斷時,山下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

  以他們的五感聽來,不真切,很淺淡,來自太遙遠的地方,甚至比不上周遭的穿林打葉聲。

  但很快,山道上觀禮的百姓跟著接上了吶喊。

  亢奮的聲音伴著錯亂的腳步不斷向上,朝著大殿靠近。

  周師叔忍不住上前,面上肌肉緊繃,用力眨了眨眼,以圖看得更清楚。

  香又燒下去一絲。

  沸騰的人聲裡,傾風的削瘦長影一步步從石階的下方走了出來。

  血紅的落日垂懸天邊,照亮她的臉、她手中的劍、她平穩走過的每一寸青石路。

  耳邊轟隆雷動的鳴響,已分不清是來自血液奔流,還是心脈跳動,亦或者是完全人群整齊爆發出的呼喊。

  在眾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中,傾風站定在銅鼎前,抱著劍朝四位持劍師叔行禮。

  周師叔等人這才身心一鬆,卸下臉上沉重,互相對視著喜笑顏開,堆滿眼角的皺紋,同是向她抱拳行禮,並主動後退讓出道路,做了個手勢,請她上前點香。

  傾風徑直走到小童面前,從他盤中拿過三支檀香,點燃後插入銅鼎。

  白澤抬手一招,將一塊木牌捏到手裡,指尖從牌面上輕撫而過,親自為她刻上姓名,再一揚手拋向高架。

  木牌掛在紅桿上不住晃動,敲打著前後的名字,桌案上那支長香也在此刻熄滅,落下最後一層灰,木籤的餘溫頃刻在晚風中散盡,留下一線淺淺的煙。

  柳隨月頭皮發麻,差點哭出來,尖叫道:「陳傾風!你怎麼才來!我以為你真的不回來了!」

  傾風躬身朝白澤行禮,白澤平直的唇線略微上翹,朝她讚許地笑了一下。

  季酌泉站在後方,此時也有種如釋重負的輕快,躬身跟她行禮。

  柳隨月最先衝上來,帶動廣場一片大亂。傾風尚未朝季酌泉示意,弟子們已將她團團圍住。

  張虛游的嗓門一如柳隨月所講,哪怕是百人嘈雜,也清亮得突出。他不甘大叫道:「早知道我也最後一個來了!最後一個來原來這麼威風!」

  「你什麼時候來都不威風!」

  「你懂什麼?我也想要先生親自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都是先生起的!」

  柳隨月:「呵,誰不是啊?」

  「陳師叔呢?我說你們別把我陳師叔給擠沒了!」

  陳冀正緩步從側面走上石階,到白澤身前一禮。

  白澤抬手扶住,問:「想清楚了?」

  陳冀說:「想清楚了。」

  今日傾風一直朝著刑妖司眺望,他也一直在看傾風。

  他知道傾風其實是想來的,縱然他有千百個藉口,回到界南,也難以坦然如初。

  傾風還剩下多少個明日?難道就這樣讓她抱憾而終?

  他總覺得傾風是陳氏的根,可仔細想來,他又何嘗不是傾風的根?

  叫傾風只能紮根在他這片土地上,只看見界南的天,局限一方狹小的地。

  陳冀嘴唇乾澀,垂眸看向被人群淹沒的徒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別愁離恨都嘆進風裡。

  這一嘆好似肩膀上的酸沉都隨之消散,脊背挺了起來,渾黃雙目裡的光被重新點亮,他扯動著面上的肌肉,暢懷笑道:「有些人,當如曠野之風,而非落根之木。」

  彷彿二十歲的陳冀,再次意氣風發地站在刑妖司的高台上。

  「是。」白澤看著他,這一刻聲線也有了難掩的動容,搭著他的肩,說,「是,陳冀。你回來了。」

  傾風仰頭去找陳冀的身影時,他已經與白澤一同去了後殿。

  刑妖司巡查的弟子們護送觀禮的百姓下山,廣場很快便冷清下來。

  傾風這才看見站在木架前提筆作登記的林別敘。忽而想起昨晚那場虛妄的夢境,不由開始懷疑真假。

  林別敘收好木牌,讓小童搬去殿內,手中卷著一本書冊朝她走來,笑問道:「傾風師妹,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傾風瞥他一眼,又側過視線看桃李春韻。

  柳隨月眼珠轉了轉,在二人之間探究地看了數遍,忽然道:「別敘師兄,為何你叫她都是叫傾風師妹,可是叫我們只叫柳師妹、季師妹?像我都是喚你別敘師兄,其實你也可以叫我隨月師妹。」

  林別敘一時被問住了,柳隨月滿臉無辜地看著他。

  林別敘略一沉吟,說:「柳師妹今日有偏財運,可以往南面的書閣裡多走走。」

  柳隨月歡呼一聲跳了起來:「謝謝別敘師兄!你以後可以繼續叫我柳師妹!」說完朝著南面上山的路飛速衝了過去。

  傾風:「??!!」

  她指指自己。

  林別敘背過手,狀似體貼地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我給你算命嗎?你今日剛回來,我就不討你嫌了,勉強忍耐幾日。」

  「林別敘!」傾風氣笑道,「你真以為我不會打你嗎?」

  林別敘走了兩步,回過身來:「忘了告訴你,明日卯時,會有馬車在山腳等你們,切勿遲到。否則掌刑的師叔會掄著大棒,一個一個過去喊你們,到時候就不是坐著馬車去,而是滾在地上去了。」

  傾風聽得打了個寒顫,暗忖所謂的修身歷練該不會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抽打吧?準備等陳冀回來以後,問問劍主修行的常規流程,剛要下山,那頭狐狸衝了出來,遠遠地扯著嗓子道:「陳傾風,你的寶貝不要啦?」

  他臭著張臉靠近,帶著怨氣把手中東西往傾風懷裡擲去。

  傾風發現他還給三相鏡做了個合適的袋子,還沒拆開看,狐狸又冷笑道:「還以為你那麼大方,要送我了。」

  傾風覷一眼他的臉色,將鏡子塞回後腰,腳生電光,轉身就跑。

  狐狸憋不住了,在後面追著大罵道:「陳傾風你太過分了!你要回界南為什麼不帶著我!你連聲招呼都不打!枉我拿你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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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三章 劍出山河(四十三)

  翌日辰時,傾風背著幾件換洗的衣服來到山腳時,其餘弟子已經到了大半。

  光色熹微,人又站得鬆散,一群青年渾渾噩噩地在平地走動,顯得場面十足詭異。

  柳隨月挑著盞燈,盤腿坐在一旁的石塊上,睏得直打哈欠。

  一問才知道,來得早的弟子,已經在這兒等了半個多時辰了,各自聽到的時間都不同,當下便覺得有些不妙。

  傾風靠過去問:「你師父有沒有告訴過你,持劍大會的修行一般是什麼?」

  柳隨月搖頭:「我師父沒說,只讓我聽話。」

  「我師父也沒說。」傾風深思道,「也沒讓我聽話。」

  柳隨月強撐起精神,揉了下臉,問:「那他囑托你什麼?」

  傾風沉吟道:「他讓我保重。」

  「啊?」柳隨月仰著頭試圖參悟,「陳師叔說話,是別有深意嗎?」

  傾風順勢在稍矮的地面坐下,手臂搭在柳隨月的腿上,發現謝絕塵就站在對面,半靠著山體,闔目養神。

  同樣叫她印象深刻的張虛游,正兩手環胸圍著謝絕塵來回打轉,一臉找打的表情。無奈謝絕塵不理。

  張虛游察覺到傾風視線,調了個身,與她對視片刻,神神叨叨地改了方向,轉而繞著她踱步打量起來。

  傾風:「……」

  她望向柳隨月,指指張虛游,再指指額側,表示困惑。

  柳隨月用力點頭。

  張虛游見狀居然問出來了:「什麼?你們是不是在罵我?」

  傾風剛要說話,遠處馬蹄的篤篤伴著車輪的滾動聲一同傳了過來。

  眾人紛紛噤聲,轉頭看著兩輛馬車破開黑暗駛來。

  馬車外壁的兩側都懸掛著明燈,妖火熊熊燃燒,一前一後地停在主路中間,照亮方圓之地。

  林別敘推開車門,從後排馬車一躍而下。

  弟子們相繼朝他靠近,各自隔了些距離,站在光色中。

  林別敘一掃眾人裝備,笑道:「看來諸位都帶了不少東西。」

  他莫名其妙提了這件事,眾人皆心生警覺,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包袱。

  傾風還好,只有幾件薄衫,尚算輕便。

  張虛游是負氣離家,身無長物,連衣服都要蹭柳望松的,兩手空空地對著其他人微笑。

  柳望松肩上手上各一個包袱,看著確實不少。

  出人意料的是謝絕塵,他攜帶的東西最多,腳邊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箱子,大半裝滿了書冊。

  竟是個喜歡念書的人。

  林別敘拍了下手,吸引眾人注意,語氣溫和地道:「出行前,我先同諸位說個清楚。持劍大會數年才開一屆,由先生親自主持、傳道授業,參會的弟子即便不能成為劍主,也是刑妖司未來佐政的棟樑。此番試煉必然極為嚴格。」

  眾人點頭,神色肅穆聽講。

  林別敘:「刑妖司分管天下妖邪,與朝廷並立,不分高低。既入刑妖司,無論諸位武藝如何精絕、修為如何高深,均要遵從我司法制,不可逾越,不可違紀,禁孤高自傲、剛愎自用。」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為五:」

  「一學政務,由掌刑的師叔執教。」

  「二學文史,由國子學的博士執教。」

  「三學劍術,由陳冀陳師叔執教。」

  「四學遺澤,由先生單獨指點。」

  「五嘛……」

  林別敘停頓下來,臉上的意味深長在幽綠的妖火中多出了幾分危險的鬼祟,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五很難描述,什麼都要囊括,諸位以後自然會懂。總之,師弟師妹們自天南地北群聚而來,性情各異,並不相熟,可今後既要共事,當對彼此有所了解。想要加深了解,最好不過是切磋,可切磋又易傷感情。所以……」

  他繞了一大圈,轉過身,對著身後的馬車再次拍了兩下手。車前的簾幕隨聲掀開,露出裡面滿滿當當的人影。

  人影相繼走下車,動作間不停發出「哐當」的撞擊聲響,原是各自手腳上都鎖著鐵鏈。

  下車後一字排開,有三四十人之多。

  傾風一眼看見人群最左側的熟悉面孔,只因對方那雙牛眼睜得極大,徹黑的眼珠在妖火照耀下似也在發著綠光。

  再往其他人臉上細看,不出意外,哪裡是人?全是西北峰牢獄下關押的小妖。

  林別敘抬手打了個響指,眾妖身上的鎖鏈應聲而斷,脫落在地。

  一群小妖也明顯認出傾風來,忘卻了從前的驚懼跟卑微,全是大仇即將得報的亢奮,舒展著四肢放鬆關節,沖著傾風陰惻惻地詭笑。

  傾風收緊五指,抬手握拳。

  牛妖被她恐嚇,縮了下脖子,緊跟著挺起胸膛,挑釁回視。

  邊上鳥妖仰起頭,嘹亮地高叫一聲。

  林別敘笑著道:「今日的早課設在明英書院,國子監的先生會在一個時辰後抵達學堂開始授課,我希望諸位能及時入學。若是修行第一課便遲到,那只能先去同掌刑師叔學規矩了。師叔就站在書院門口,靜候諸位。」

  柳隨月滿面愁苦,單手撓頭想要求饒。

  林別敘指向身後眾妖,介紹道:「這群小妖是各位的陪練。刑妖司已提前清過道,路上不會有行人,但是諸位只可防躲,不可傷妖,亦不可損壞道邊建築。如有違者,亦要受罰。」

  說完又朝小妖們道:「同我方才所講,你們可以使用妖術,但不能惡意傷人。成功攔下一個,可減三天課業。」

  鳥妖擼起袖子,最先響應:「師兄放心!我等很有分寸!」

  「不過區區三天!」牛妖一指傾風,煽動妖群,「你們能分輕重吧?」

  「兄弟們,這等機會可不好有!」

  傾風本以為江湖不見,哪想到還有報應不爽的時候,叫道:「如果他們故意針對我怎麼辦?」

  「那就沒有辦法了。」林別敘分明是一臉興味,說得卻好似公正無私,「刑妖司從西北獄精心挑選過的小妖,都是聽話良善的性情。若是一直追著傾風師妹,想來是你比較受歡迎。」

  眾人還在錯愕,柳望松已腳底抹油,直接飛奔出數丈遠,身後黃土都揚了起來。

  林別敘拔高聲音,多提醒了一句:「不可丟棄身上的物品,每丟一件,也得去師叔處領罰!」

  眾人回過頭,等著林別敘講後面的規矩。林別敘只從腰間抽出一本書冊,垂眸開始記錄,說:「柳師弟真是個聰明人。」

  小妖們得到指示,大叫一聲,沖人群撲了過去。

  牛妖鼻息哼出兩口白氣,緊盯著人群後方的傾風,梗著脖子低下頭,朝她猛衝過來。

  雙腳踏過的地方直接留下幾道凹深的腳印,身前頂出一陣呼嘯的氣流,躲閃不及的弟子被誤傷撞飛開來,好在傾風機敏,提早後跳閃躲開來。

  傾風身輕如燕,剛一落地,那頭鳥妖又掄起手中長羽,朝她橫劈過來。

  那根長羽似刀又似斧,側面迸出幾道寒光,傾風旋身再躲,邊上蔥鬱的草木已借著夜色掩護延伸到她腳邊,迅速高躥擰成草繩將她雙足纏住。

  這一番攻擊進退有序,定然早早演練過數遍。

  「哈哈哈!」

  牛、鳥、樹妖頓時放聲大笑,聽得傾風頭上青筋暴起。

  林別敘閒適地站著看戲,還假意惺惺地喊道:「傾風師妹,千萬小心啊。」

  傾風一人便吸引了大半的火力,其餘弟子們趁機分散奔逃。

  柳隨月一口吹熄手中的燈,怕線繩斷裂,不顧餘熱一把擁在懷裡,邊跑邊對著傾風喊道:「多謝你了!傾風再會!」

  謝絕塵背著滿箱書籍,落在最後,氣定神閒地走著。

  傾風剛用內勁掙開腳上的禁錮,又不能還手,被那團兩尺高的雜草纏得不甚其擾,謝絕塵路過時右手一揮。夜色太暗傾風都沒大看清楚,只覺有一個烏漆嘛黑的東西從他過長的袖口飛了出來,砸在地上,騰得燒起一團火。

  樹妖驚恐大叫,趕緊收回妖力。

  傾風眼睛一亮:「這也行?」

  謝絕塵一本正經地答:「我只是打在他的毛髮上,不算傷妖。」

  傾風趁此機會拉開距離,朝地上飛速一掃,以免再遭樹妖偷襲,說:「多謝啊。」

  謝絕塵平淡道:「不必,別敘師兄說,此行需要諸位弟子互相有所了解,所以我幫你。」

  傾風不由感動,此人雖萍水淺交但卻願意出手相助,是個好人啊,剛想邀他一道,又聽謝絕塵說:「我已經幫過你了,所以再會。」

  他右手再一揮,袖口輕揚。

  這次傾風看清楚了,冒出來的是個黑色大字。

  那字落到他自己腳底,他邁步踩上,整個人便飛速滑行而去。

  傾風:「??」這位大哥的遺澤跟性格,都很特別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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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4 01:4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四章 劍出山河(四十四)

  傾風望一眼謝絕塵的背影,緊跟著他的方向追趕而去。

  後方鳥妖抄著長羽振臂一揮,捲起一道颶風,狐妖雙目周圍的皮膚醉意熏熏的紅粉,沖著半空長吐一口氣息。

  濃鬱香氣隨之迅速飄散開來。

  傾風聞到氣味時立即屏息,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眼前憑空彌漫出一片粉色迷霧,頭腦昏沉發暈,眨了眨眼,隱約有片紅橙的光亮飄在半空,引著她伸手去摸。

  傾風被迫頓住腳步,閉上眼睛,調動周身妖力,猛地一蕩氣息,驅散幻境。

  這稍一停留,牛妖那邊再次發起衝鋒,卻不是對準傾風,而是用蠻力頂起一枚松果。

  松果化為流光,從高空飛躍而過,轉瞬飛到傾風身前。

  那女妖在半空化為人形,姿態翩然似仙,單手掩嘴美目帶怯地道:「奴家在此。」

  外表像是個可人兒,出手時就沒那麼客氣了,長髮一甩,千百根松針四散射來,直要將傾風紮成刺蝟。

  傾風忍無可忍,終於出劍。

  她只帶了一柄輕便的木劍,不過半米長度,被她別在身後。當下探手摸到後背的木劍,抽出時順勢斜劈一劍,再轉動手腕翻上一斬。大開大合的兩式帶出霸道的劍風與劍氣,招式再倏然變轉,抖動著劍身將身前氣流攪成一個旋渦,將面前的松針都蕩了開來。

  那松樹妖為同伴爭取到時間,落到地面火速後退,生怕她惱羞成怒出手報復。

  其餘小妖見策略生效,振奮不已,大張著嘴發出陣陣怪叫,盡顯小人得志的做派。

  尤其是鳥妖,靠著那張利嘴不停高喝,在一旁冷嘲熱諷,撩撥傾風的怒火。

  「陳傾風,你來呀。」

  「你怎麼不跑啊?再晚可就趕不及了。」

  「不會是捨不得我等,特意留在這裡陪我們吧?」

  「陳傾風,你不出手,是因為憐香惜玉嗎?往日的猖狂何在啊?」

  傾風用力一撣衣襟,揮去方才拂來的灰塵,對這群小妖徹底刮目相看。

  原以為他們天真蠢笨,竟還通曉戰術,知道一擁而上反亂己方陣腳,輪流著上前以多欺少。

  傾風尚認不全對面都是些什麼妖,對他們各自的妖術防不勝防,左支右絀,進展徐緩。

  只這一番來回較量,大部分弟子已跑沒了影,只剩季酌泉還在附近。

  那姑娘處境與她截然不同,散步似地走在她身後。其餘小妖也惜命,自覺繞開她三丈遠,選擇性地瞎了眼,全當看不見。

  傾風這一路束手束腳,彷彿在暴風雨的海上迎浪而行,偏季酌泉悠游山林,邊停邊看,惹得她心頭直冒邪火,酸道:「這位師妹,要麼你走快些不要在我眼前晃悠,要麼你出手幫我一把!你是故意在這兒看戲嗎!」

  季酌泉怔了下,表情很是復雜,一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後追上兩步,解釋道:「雖然我不想偷題,不過常年跟在先生身邊,多少能夠猜到些先生的用意。」

  她指著那群亂舞的小妖說:「此次放出的都是實力普通的小妖,不同種族各有一個。刑妖司既然掌管天下妖邪,對不同妖族理該耳熟能詳。先生生而知之,主管刑妖司時可從旁指點,但不能總是如此。所以各路小妖擅長什麼、畏懼什麼、天性如何,身為我司弟子尚需勤勉學習,所以第五考,考的就是妖族相關。」

  傾風高喊道:「所以?」

  季酌泉說:「所以,我在觀摩。」

  傾風:「觀摩什麼!搭把手啊!」

  季酌泉遲疑片刻,抽出長劍,為難說:「好吧。」

  牛妖見狀頭皮發麻,大聲叫道:「她出手我們就不打了!這要怎麼打!」

  「不打就不打!」傾風飛速開遛,「撤了撤了!」

  林別敘這人出沒無常,不知是躲在哪裡偷看,此時借著法寶傳聲過來:「季師妹身上的血煞之氣已由先生施法暫壓,諸位盡可大膽上前。」

  眾妖與季酌泉同是靜默。

  季酌泉收劍入鞘,腳底生風,飛竄而去。

  一群小妖回過神來,聲勢浩蕩地怒吼:「啊!——你們給我站住!」

  傾風回頭一看,眼皮直跳,問:「你的遺澤呢?用一個試試,嚇嚇他們!」

  「難!」季酌泉回道,「我的遺澤專門屠龍,別的沒用!」

  傾風眸光發亮,驚嘆道:「哇!」

  雖派不上什麼用場,可是聽著好生厲害!

  東方漸白,殘星暫落。

  二人一路奔逃,中途遇上掉過頭來攻擊的小妖,險些被前後合圍。

  好在尚有一絲默契,憑著兩柄劍同盟協助,突破防線,掐著點趕到書院。

  那群小妖被攔在院門之外,對著二人齜牙咧嘴,由刑妖司的修士重新拷上鐵鏈,清點數目。

  傾風累出了滿身大汗,與季酌泉在門口小坐休息。

  季酌泉想起正事,找師叔要來紙筆,想對那群小妖逐一記錄。

  傾風被幾次集火,大多數的妖法都體驗了一遍,算是深刻記住了,夢裡意識迷糊都能頃刻回憶起來,當下指著那些小妖猙獰細數。

  小妖們本還在虛張聲勢,沖著傾風大扮鬼臉,見狀後知後覺地驚恐起來,扯著面前的修士戰戰兢兢道:「我說,她們是不是在記仇啊?」

  「你們刑妖司不能這樣!是你們讓我們來的!」

  「來之前你可沒說會有後手報復,要是這樣誰還敢真的動手!」

  「要不現在過去求個好吧?來得及嗎?」

  「你刑妖司必須悄悄送我離開!越遠越好!」

  掌刑的師叔也懵了,覺著季酌泉不該如此,偏不好過去偷聽。冷著臉安撫下躁動的群妖,正準備喊二人過來談心,傾風將紙往胡亂懷裡一塞,已往學堂走去。

  明英書院專門闢出了整個東院,以供刑妖司的學子上課,院中人手全部撤離,互不干擾。

  授課的先生未來,弟子們無人管教,混亂坐在課堂各處,交流著方才一路上的驚險。

  唯有謝絕塵獨自坐在前排。右側臨窗,窗外是一片茂密翠竹,通明光色照在他的桌案上。

  他從書箱裡抽出一卷白紙,平鋪開來,又拿出毛筆,擺在書桌右上,壓住上翹的紙張邊角,最後翻開一本古書,坐姿端正,擺好架勢,提筆書寫。

  柳隨月就選在他邊上的位置,一直好奇地看著他動作,直到他開始認真伏案書寫,不覺瞳孔顫動,小心湊過去問:「你在幹什麼?」

  謝絕塵停下筆,看著她說:「溫習功課。這是先生給我列的書目。」

  「你喜歡上課?」柳隨月半按著他的書桌,驚詫得幾乎破音,「你那麼喜歡念書嗎?」

  謝絕塵反覺得她奇怪:「正常人誰會喜歡?還是如此枯燥的經文。」

  柳隨月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不是自己聽錯,遲疑接腔道:「對啊!」

  謝絕塵說:「但是先生說要學,那就一定要學。」

  「哦……」柳隨月緩緩後撤,帶著對這世界之大的新認識與不理解,拖著長音道,「哦……」

  她摸著自己的手指,見謝絕塵還在看著自己,腦子艱難轉動,補上一句:「你……好厲害啊。」

  謝絕塵搖頭,見她沒有其它要問的事,便繼續照著書本抄寫。

  柳隨月轉過身,懷著尚未平息的心情望向課堂後方的張虛游。

  張虛游翹著腳坐在桌子上,身邊拉攏了幾個狐朋狗友,三五人正埋頭私語。

  幾人小聲密謀,時不時出聲大笑,互相推攘。

  柳望松攜帶的兩個包袱裡,全是只中看的廢物,沒有一支筆一張紙。

  柳隨月鬆下心來。

  這才正常嘛,不止她一人不學無術,再怎麼也有這幾人在下面墊著。

  又過了片刻,一個時辰的限時將盡,跑在最後的傾風也邁步進來。

  柳隨月抬起手招呼,出口喊了一個字,後方的張虛游忽然大喝一聲:「來了!」

  那三四人豁然起身,從課堂後排踩著桌面一躍而上。

  張虛游領頭,抽出長劍,叫喚道:「陳傾風,聽說你劍術超絕,讓我等領教一二!我先來!」

  傾風一臉的莫名其妙,打了一路,哪有心情同他過招,順手抄起就近的矮凳,朝他丟了過去。

  張虛游持劍劈開,木凳被一分為二,半邊砸到牆上,另半邊朝著柳望松飛去。

  柳望松下意識抬腳一踹,又將那木凳踢得撕碎,四散開來。

  室內眾人紛紛破罵,柳隨月險被誤傷,彎腰躲了過去,剛想罵他們一聲,就見一塊破碎的木板砸在了謝絕塵的桌上。晃得墨水灑了一地,紙張也被割碎。

  謝絕塵一個後仰,手指微曲,毛筆橫腰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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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五章 劍出山河(四十五)

  國子監的老先生碎步走來時,課堂裡恰好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猶如山石炸裂、濁浪排空。

  緊閉的窗戶被一陣氣浪猛掀了開來,裡頭各種木頭碎屑隨之飛射而出。好在出了房間那些碎片的勢頭便直接削弱,彷彿撞到一堵無形屏障,簌簌落在牆腳。

  老者多年酸疼彎曲的脊椎隨著他踉蹌的腳步發出「咔噠」的脆響。傾風及時從大門逃出。坐在屋頂上避戰的季酌泉也被嚇得倉皇跳下。

  三人站在門口的空地上大眼對小眼。

  老者的眼神裡寫滿了驚駭,驚駭之下該蘊藏著無數句與教養不符的粗言穢語,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處開始訓斥,於是噎住了。

  傾風拍了拍衣服的後背,將頭髮上沾到的一點粉塵也抖下去,雖知無濟於事,還是誠懇補了一句:「我說我是無辜的,您信嗎?」

  老先生該有七十多歲了,穿著一身灰樸的儒衫,皮膚鬆垮,布滿褐斑,平日是一副耷拉著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樣,此刻橫眉瞪目,繃得面上皺紋都消退了幾分,風風火火地衝進課堂。

  房間正中的桌子被拍碎了四五張,墨水潑灑出去,地上一片狼藉。

  弟子們緊緊貼在牆邊,睜著眼睛滿屋亂轉,大氣不敢多出一聲。

  老者見此場景,素來寬仁慈祥的面龐上露出狠厲的凶光,見眾人目光皆落在他身後,跟著回過頭。

  只見牆上多出了幾道一指節深的刻痕,想必就是方才那道爆炸聲響的來源,線條縱橫交錯,似乎組成一個文字。

  老者後退幾步,才看清楚輪廓,那該是一個歪斜的「退」字。

  他死死盯了許久,用力倒抽一口氣,花白鬍鬚顫動著,擠出一個似笑又似怒的猙獰表情,下垂的兩手直拍大腿,喝道:「好啊——誰!到底是誰!給老夫出來!」

  弟子們紛紛抬手指認,各自往不同方向,將風波中央的四個人都點了出來。其中半數落在張虛游身上。

  張虛游握著劍蹲縮在牆角,耳邊還在嗡嗡作響,見老者望過來,灰頭土臉地賠笑一聲。

  老者彎下腰,認清他的臉,身形又是一個虛晃,抬手捂住額頭,生無可戀道:「都給我出來!」

  柳望松憋悶地往外走,張虛游拽住他的衣擺,小聲說:「快,先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柳望松想一腳將他踢開,最後還是攙扶起他,與他一同往外走。

  四人被勒令站到遠處的空地上,列成一排。

  張虛游的衣領裡落進去不少粉塵碎屑,此時靜下心來,不由全身騷癢,可老者就在他面前,他不敢再觸對方的黴頭,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極為謙遜地站著。

  老者指著四人,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們身懷絕技,能斬妖除魔,了不起,是不是?可既然是來書院,那就必須得聽書院的規矩!無法無天在學堂上逞凶鬥狠,你們簡直比土匪還要猖狂!不願意來就不要來!自是有人想聽老夫的課!」

  四人面對老儒生,都收斂起脾性,任由他呵斥,低著頭緘默。反正罵得也不痛不癢。

  老者說得口乾,才記起自己胳膊下還夾著一本書冊,抄起來就往張虛游腦袋上抽了一下,問:「屋裡的牆和桌子,是不是你打爛的?」

  「不是我。」張虛游叫冤,指著謝絕塵道,「是他!」

  謝絕塵看向柳望松:「是他先踢翻我的書桌。」

  柳望松又看向張虛游:「一把椅子橫空朝我飛過來,我若不踢一腳,就得被砸傷了。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出手!」

  張虛游大聲申訴:「可椅子不是我扔的!」

  傾風聽他意思是還要怪到自己身上來,互相攀咬:「是你先對我出劍!」

  張虛游還是選擇指控謝絕塵:「我不過是想跟傾風比劃兩下而已,下手自有分寸。可哪有人一出手就是殺招,直接將屋頂都要掀了的?!」

  謝絕塵閉嘴不語。傾風聞言也對他側目。

  謝絕塵方才忽然發難,堪稱狠辣,滿屋的人都被嚇住。

  老者只當他們四人互相推諉,其中以張虛游最為油嘴滑舌,便又敲了他腦袋一下,斥道:「住嘴!」

  張虛游委屈道:「好吧。」

  老者甩甩衣袖,提著衣擺側身往下走,一面顫顫巍巍地下階梯,一面指著他們警告道:「都站著不許動,我是管不了你們,我現在就去找你們的掌刑師叔!」

  瞧老人一把年紀,傾風都想過去扶他一把,或是自己幫忙喊人得了。

  張虛游見人走遠,安分不到片刻,整個人便如多動的猴子開始跳動起來。

  等總算清理完身上的東西,又來找傾風搭話:「陳傾風,我問過別敘師兄了,他說先生等的未必是一個人,就算真是為了等你,劍主也未必是你,所以我還是很有機會的!你切莫得意!」

  張虛游這人似乎不知道臉皮為何物,也完全不介意幾人方才剛打過一場,特意挪步到傾風身側,一派熟稔的語氣同她道:「往後你給我護道,我封你做我的大護法!」

  「好難聽啊什麼大護法?」傾風冷眼道,「滾!」

  張虛游:「你怎麼這樣啊!」

  傾風更覬覦謝絕塵的家財,走到張虛游方才的位置,用手肘碰了碰對方的長袖,問:「聽說你在家寫字都是用的金子?」

  張虛游快步跟過來,非貼著她,聞言呲了聲,說:「金子做的筆也太沉了吧?有些庸俗。」

  傾風鄙視道:「是金子做的墨,真是沒點見識。」

  張虛游:「呵——!」

  柳望松哂笑:「你從哪家茶館裡聽的話本啊?這也能信?」

  謝絕塵卻奇道:「你怎麼知道?」

  傾風說得稀疏平常:「因為我認識一隻趴在你家床底下偷聽的鳥妖。」

  張虛游的思維被帶得不斷跳躍,很快被新的疑問代替,歪著臉插嘴:「你怎麼什麼妖都認識啊?」

  「那是。」傾風不以為然地打了個手勢,「我見過的妖,比你們加起來的都多。」

  張虛游果然被唬住,神情有點羨慕:「難怪你與陳師叔兩個人就能震住界南。」

  謝絕塵想了想,解釋說:「不是因為謝氏揮金如土,只是唯有金墨寫的字,才能壓住我身上的妖力。」

  傾風猜他先前忽然發狂,應當也是因為龍脈的妖氣過於陰邪暴戾,勾得他情緒大起大落。

  她學著張虛游之前的模樣,對他拉攏道:「謝絕塵,你的萬貫家產分潤我一點,往後我若當了劍主,許你做富貴閒人。」

  謝絕塵目光幽涼地看著她。

  柳望松怪聲怪氣地說:「瞧見沒有,這幫想做劍主的人,一個個都在嘴上說得漂亮。只怕到時候你是既不富貴也無清閒。」

  傾風對他道:「我讓你當護法。」

  柳望松一口咬死:「君子一言,出口無悔。」

  兩人擊了下掌,定了個無用的約。

  張虛游氣憤地朝兄弟捶去一拳:「柳望松,你不是要捧我做劍主的嗎?!你這人怎麼那麼善變?」

  「劍主?」來人雄渾的聲音夾雜著磅礴的內力壓來,「我看你是想翻天!」

  原是掌刑的師叔到了。

  中年男人虎背熊腰,比老先生足高出一個頭,四位小輩站在他面前,俱是顯得體型瘦小,猶如土丘仰望高山。

  掌刑師叔道:「向先生道歉!」

  四人規矩鞠躬。

  掌刑師叔態度凶悍,可做事還是仁慈的:「修繕學堂的錢這次由刑妖司出了,再有下次,從你們往後的奉銀裡扣!」

  傾風鬆了口氣,可轉念一想,自己本就是無妄之災,全是那張皮猴跟謝炮仗的問題。

  她不過是踢了張矮凳、方桌,又回擊了張虛游一掌而已。

  「你四人在學堂無狀打鬧,想是真以為自己學得很好?」掌刑師叔轉頭詢問老者,「先生,幾位弟子疏於管教,失禮冒犯。請問先生今日本是想講什麼課?」

  老先生說:「不知這些學生們的水準,今日第一課想考他們的經文,選了大經的《禮記》開始講。」

  掌刑師叔說:「既是如此,請您從《禮記》裡挑選一篇,他們早課結束前若不能背誦下來,我直接將他們帶回刑妖司進行責罰。」

  老先生沉吟片刻,還是心軟道:「那就《大學》吧。背到『修身在正其心』那一段就算了。」

  掌刑師叔和善頷首,直起腰面對四人時,又是一臉沉肅,連一字廢話都懶得多說,點點下巴,將他們趕去隔壁無人的房間,將他們分別坐在四個角落,並各自分發一套筆墨。

  掌刑師叔手上沒有多餘的書,只有從老者那裡借來的一本,正打算抄錄一份叫四人背誦,豈料其中三個直接提筆,洋洋灑灑地書寫起來。

  張虛游寫得尤其快,他字跡潦草,龍飛鳳舞,簡直一筆揮就。

  傾風以為他是在胡寫亂畫,單手托著下巴,等著看他被師叔責罰。那邊張虛游抬起頭,將筆往桌上一摔,吊兒郎當地拿起紙走了上去。

  掌刑師叔對著書本核查了兩三遍,縱是滿心不願,還是黑著臉揮揮手,讓他趕緊滾,

  見傾風滿目震驚,張虛游得意叉腰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父親可是吏部尚書!我以前就在國子監上課,這些基礎的我早學完了!」

  沒一會兒,柳望松也停下筆,兩手捏著宣紙送到上首桌案上。

  掌刑師叔看過後,同樣敷衍點了點頭算是過關。

  柳望松轉著手中長笛,對傾風微微一欠身,真有點翩翩公子的氣質了:「我父親雖是武將,可你看我這身裝扮,若是不多讀幾本書,豈不真成了附庸風雅?有愧我的美名。」

  謝絕塵更不必說,他一字一句寫得端正秀麗,掌刑師叔掃過兩眼,面色都平和下來,甚至還讚許一聲:「不錯。你通明事理、聰慧乖巧,不要同張虛游他們廝混。」

  ……就是這聰慧乖巧的弟子,變臉時差點轟塌了一間房子。

  一炷香未過,房間裡只剩下傾風一個。

  傾風看著掌刑師叔,掌刑師叔也看著她。

  傾風深感屈辱,說:「你以為我不會嗎?!」

  掌刑師叔做了個「請」的手勢。

  傾風起身道:「書先借我看一眼。」

  掌刑師叔精準將書本拋了過去。

  傾風翻到所在的頁冊,從頭到尾速念了三遍,提筆速寫。

  大抵是受了那三人的刺激,背得倒快,雖不解其意,從頭到尾也只有兩個錯字。

  這次換成掌刑師叔驚愕不已,手上抽著四張紙來回查看。

  這應該嗎?

  這不應該吧?

  傾風急匆匆地要回課堂,掌刑師叔忙叫住她:「等等!」

  他指著上面一句話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不知道啊!」傾風說得義正辭嚴,「所以我現在要去聽課!」

  她告發道:「我本一心向學,是張虛游過來害我,不如您去把他帶出來,再罰他一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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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六章 劍出山河(四十六)

  陳冀垂頭走入殿中,掃一眼三兩站立細語交談的人群,兀自選了個角落的位置,抬手輕揉額側。

  今早起來便一直頭疼,每次放傾風獨自出去,他的頭疼就頻繁發作,深憂那廝能鬧出什麼動靜來。

  界南荒落冷僻,傾風都能把路過的紀懷故給逮住殺了,刑妖司裡滿地貴胄,希望少幾個不長眼的。

  陳冀心猿意馬,等著白澤來開早會,就聽有人喊了幾聲師兄,隨即問道:「你們陳氏是怎麼教弟子的?」

  陳冀以為是傾風又犯了什麼事,驀地抬頭,先聲奪人地嗆了一聲:「怎麼?將我祖宗拉出來做什麼?」

  對面男子被他的一聲質問喝在當場,無措看了看身邊人,才溫聲道:「我不過是想問問你,你們陳氏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功法,能夠錘煉弟子的體質?為何隨意在界南撿個孩子,都能教成劍道高手來。」

  「哦,你說這個。」陳冀平白被嚇了一道,倦怠道,「沒有。」

  男人看著陳冀染白的髮鬢,雖知該是同輩,可無論如何都自覺要矮一截,對上他冷臉便沒了繼續商談的底氣。於是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好友,望他能仗義襄助。

  另一人上前,斟酌著道:「陳師弟,如今你我同舟共濟,有何秘法不必相藏,或者彼此互換也可。你想要張氏哪本古籍,自去隨意挑選。諸位同門理當也無異議,皆可與您分閱。」

  「莫覺是我誆你,你去問老牛,我陳氏的劍法從未藏私,傾風的資質一半是福禍相依。她幾番死裡逃生,對劍道感悟自成一系,加上數次妖力煉體,不發病時體格遠勝常人。你若捨得叫你徒弟學,也只管照著做。」陳冀說到最後一句,不免帶上一絲怨念,「何況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自打做了傾風的師父,總是一驚一乍得不得安生。

  先前的男子立馬高聲道:「有傾風這樣的徒弟還不叫人羨慕嗎?」

  大有陳冀誅求無厭的意思。

  其餘人紛紛附和,替傾風不平:

  「哪位師者不想廣招天下良才而育之?天下良才又有幾人能比得過傾風師侄?」

  「傾風可不止是良才,陳師兄,她對你夠尊崇的了。」

  「我那小徒才叫頑劣,學無所成也就罷了,還半分不懂我的苦心。別說為我打抱不平了,唉,指不定背地裡在如何說我壞話。」

  「何況傾風有望成為下一任劍主,百來年未出過一人啊!我自己做不成劍主,若是能做劍主的師父,那也是何其光耀!」

  「對啊,沒有功法,也可傳授一些旁的經驗。你平日都教她念什麼書?講什麼道?練武之餘聊些什麼閒話?」

  「陳冀,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早會未開,倒是先開了場煩囂的訴苦大會。

  眾人將心中苦悶傾倒出來,越對比越是嫉怒。

  與其探問功法,後面的那些才是他們真心。畢竟比起什麼劍道高手,傾風有此才能卻不驕不躁、孝順孝悌,更叫他們眼紅。

  陳冀不首肯,傾風竟是連劍主都不爭了,對於這等脾性的少年人而言,那得是等同天大的事。這也忍讓,怕就算陳冀指星邀月,傾風都會架梯摘給他。

  他陳冀怎會那麼好命?

  陳冀氣笑道:「你們都想家裡養個劍主,養好了,能把自己氣死,給自己送終是吧?」

  一人脫口而出:「那不都是你教的嗎?」

  陳冀:「??」

  眾人恨不能群起圍攻,唾沫星子飛濺到陳冀臉上去。

  「對啊,傾風師侄處事不過偶爾肆意張狂了些,但比你當年還是內斂許多,你不止喜歡觸怒師長,連同門也氣。但師侄與同輩人相處分明就友愛和善,我徒弟雖未與她深交,可卻說她是個通情理性謙遜的人。先前幾樁事,都不是傾風師侄主動挑起,算不得她過!」

  「不錯!我先前覺得她不夠沉穩,可仔細一想,原是我錯。別人都欺到頭上來了,她若再三忍讓,反不似你陳家人。」

  「傾風師侄不過點到為止,換成你陳冀,怕不是得伺機先削他們一劍去。」

  「什麼!」陳冀覺得這幫人是中了邪了,「你們說什麼?!」

  傾風哪是偶爾張狂,她分明是偶爾謙遜才對。被惹惱了比自己還要瘋魔。

  他背了二十來年魔頭的名號,眾人都感同身受地憐惜他的恩師,憑什麼到了傾風這裡,還是他一個人的錯?!

  他拍打著自己的手背:「你們當年不是這麼說的!老牛!」

  周師叔一直淺笑著看戲,時不時從眾點頭,聽他叫喊,板起臉也批評道:「陳冀,你過分了。」

  眾人得他支持,聲討的氣勢愈甚。

  連陳冀最交好的兄弟都這樣說,可見陳冀對傾風是有偏見。縱是有什麼缺點,也在同情中容忍了。

  陳冀有口難言,心中亦是迷惑不解。

  傾風到底是有哪項天賦,怎麼不光吸引那幫年輕的蠢小子,連這群中老年也能蠱惑?

  正喧鬧間,白澤抬步走了進來。

  眾人止聲問好,各自退回原位。

  白澤見陳冀面色不善,出聲詢問:「怎麼了?」

  周師叔這人平素看著良善,拱手上前,不懷好意地道:「陳冀嫌棄傾風師侄,我等不同意。」

  陳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極反笑:「老牛,好你個老牛!你今日在這兒報復我是不是?」

  周師叔兩手一攤,倍顯無辜。

  白澤見不是爭端,便未追問,分配起刑妖司近日接報到的幾樁案子。

  不多時,林別敘遣人通稟後走了進來。

  他彎腰一揖,說道:「書院那邊傳來消息,說學堂內發生爭鬥,房屋與桌椅都有損壞,需要修葺。賬目已送到刑妖司。」

  「剛開課就這般混賬!」一男子高聲怒罵,隨即又降了聲調,暗懷忐忑問道,「都有誰?」

  陳冀按住跳動的眼皮,覺得裡頭必有傾風。

  果然,林別敘報出名字時,傾風就排在第一個。

  陳冀未等他話音落畢,便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放肆!如此驕橫跋扈,我平日是這樣教她的嗎?切磋就切磋,何必損壞書院桌案?」

  眾人詫異詢問:「傾風師侄為何參與打鬥?是有人在後編排她?還是拿舊事又來騷擾?」

  林別敘古怪眾人態度如此反常,對著陳冀解釋道:「張師弟想找傾風師妹試劍,她不願參與,反手阻擋了下,不料波及到謝師弟。謝師弟隨手一揮,學堂就出事了。」

  眾人頓時譴責瞪向陳冀,痛心惋惜道:

  「傾風師侄可憐啊!」

  「這與她有何關係嘛?該罰張虛游才是。」

  「連張尚書都拿虛游師侄沒有辦法,傾風師侄又能如何?」

  還有人含沙射影道:「陳師弟平時,甚多責罰師侄吧?」

  陳冀:「……」

  造孽啊,他滿頭的白髮,都沒他今日受的冤屈多。

  「如何罰的?」周師叔認真道,「第一日就犯錯,雖說算不上什麼大事,可也不能寬縱,理當借此威懾其他弟子,以免日後再生私鬥。」

  林別敘說了安排跟結果,算是沒罰上。

  周師叔肅然搖頭:「不可,那群猴子本就心浮氣盛,缺乏定力,這般輕描淡寫地揭過,怕是會養出疲態來,日後在書院更不會聽課。好些學子光會潛心武藝,認為讀經誦史無甚用處,這等風氣不可在刑妖司泛濫。」

  「但是罰已算是罰過了,一事不該二罰。誰有什麼主意,能折一折那幫弟子的戾氣?」

  眾人看來看去,最後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到陳冀身上。

  陳冀心情正鬱悶,見狀昂起頭不滿道:「什麼意思?你們是不是在罵我?」

  國子監的老先生可能是驚嚇中擰了腰,上了一會兒課,覺得實在不舒服先告假走了,留了課業叫眾人自學。

  傾風對照著他書中的注解看了一遍,由於有些詞句寫得並不清楚,所以讀得也是囫圇。

  課堂上漸漸多了雜音,有人帶頭說話,本就躁動的人群便更坐不住了。

  等書院放堂的鐘聲敲響,更是跳將起來,湧出門去活動手腳。

  傾風出去走了一圈,回來時路過袁明的課桌。

  因袁明不怎麼說話,她今日都未注意,看到他的臉才想起他來,覺得以他的困窘家境,大可能是沒念過書的,或許跟不上。垂眸往他案上一掃,發現他字跡竟很清秀,一整個早課也都在規規矩矩地纂寫記錄。

  傾風腳步驟停,返身回去,彎腰一掌拍在他桌上,問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袁明不知所以,與她對視了片晌,才接了句:「『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傾風靜了靜,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袁明遲疑點頭,然後道:「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傾風神色凝重地起身,說,「你繼續。」

  傾風若有所思地走到柳隨月身邊。

  他們四人打壞了桌椅,老先生不許去搬新的,叫他們借用同窗的桌子,盤腿坐著聽課。

  那矮凳反正坐著不舒服,柳隨月索性陪她一起坐到地上。

  傾風並著她的肩膀,手指隱晦地指了指:「你不是說他們,都跟你一樣不學無術嗎?」

  柳隨月點頭:「是這樣啊!你何時見過他們認真念書?」

  傾風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柳隨月不由心虛道:「說明他們陰險!總是偷偷背著我念書!」

  她怕傾風追問別的,趕忙換了話題:「陳師叔沒有教過你嗎?」

  傾風往後一仰,兩手後撐著地,說:「也教,不過大多是處事的道理,或是一些精煉的名句。天南地北萬事萬物皆有涉獵,不求甚解。不會叫我像這樣背誦通讀。何況我不定哪日人就沒了,背這些枯燥的經文著實用不上啊。」

  柳隨月:「呸!我呸!不要說那麼不吉利的話!」

  「嗯。」傾風點頭,目光虛虛落在她臉上。

  沒別的意思,可柳隨月被兄長借此奚落過太多次,只覺得這眼神裡也有難言的刺,慢慢紅了臉,拍著胸口道:「我怎麼了?我雖不喜歡念書,可我喜歡賺錢啊!我算科也很好的!」

  「那……」傾風油然生出強烈的不忍,「你的錢呢?」

  柳隨月被踩中痛腳,抓狂道:「消災是要花錢的!要不是我進了刑妖司,總是遇上各種倒黴事,指不定早跟他一樣家財萬貫了!」

  被她指著的謝絕塵停住筆,猶豫了會兒才決定回答她們:「我不會掙錢,主要是我母親跟我幾位叔嬸操持碎務。」

  柳隨月對著他神色端詳許久,低聲問道:「你怎麼啦?」

  謝絕塵輕一搖頭:「無事。」

  「因為他方才一搧,那是叫搧嗎?叫眾人覺得他不好相與。」傾風學著揮了下手,豪放地對謝絕塵道,「別介意,剛知道我殺了紀懷故的時候,他們也是用這種眼神看我的。很快他們就會習慣了。」

  謝絕塵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柳隨月:「你……好會安慰人。」

  傾風腦子裡忽然冒出個想法,興致勃勃地道:「你、我,哦,再加個季酌泉,若我們三人一道出去,可以直接起個名字,叫『人之將死』。」

  柳隨月推了她一下,激動道:「呸!呸呸呸!」

  傾風摩挲著下巴:「哦,不對,應該叫魑魅魍魎!」

  謝絕塵:「……」

  柳隨月叫道:「為什麼非要跟鬼過不去啊!」

  傾風好奇琢磨:「小金蟾能幫我們轉轉運嗎?」

  柳隨月惶恐道:「我……可三足金蟾又不是白澤?」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季酌泉從房頂上跳下來,抱著長劍,站在窗戶外看她。

  傾風還笑著問二人:「你們覺得呢?」

  謝絕塵沒見過她這麼怪的人,臉上是種很復雜的茫然,困惑卻不知如何思索。

  季酌泉已給了答案:「不是很好聽。」

  傾風居然一本正經地探討起來:「那你說。」

  季酌泉剛要開口,眸光一轉,俐落從窗口翻了進來,站定叫道:「別敘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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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七章 劍出山河(四十七)

  傾風回過頭,才知道是林別敘來了。

  這個平日總是溫潤和善的人在刑妖司竟頗具威望,他走進門來,弟子們比見到老先生時要本分許多,端坐回自己座位,擺出一副聽訓的姿態。

  林別敘在門口頓足,對著地上還未清理乾淨的木屑輕掃一眼。走到台上,又轉身朝破敗的窗櫺與牆面看了一眼,隨後才慢條斯理地坐下,將手中書冊與竹筆並齊擺在桌上。

  他喜怒無形的淺淡模樣,更叫底下眾人心驚膽戰,只覺他高深莫測,從來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林別敘拍拍矮桌左側,喚道:「謝師弟。」

  謝絕塵不明就裡,還是起身走去。

  林別敘又指著右側,點名:「季師妹。」

  季酌泉跟著起身,與謝絕塵隔空對視一眼,分別在桌案兩側坐了下來。

  張虛游當即大叫出聲:「別敘師兄,你來上個課,怎麼還帶左右護法啊!」

  「如此才能安心啊。」林別敘無辜嘆了聲,「何況我不是來上課,我是來同大家說一件事情。」

  眾人看著他翻開面前書冊,纖長細白的手指點在紙張上,平和宣布道:「煩請諸位將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一併上交。無論是金銀、銅錢,還是方便變賣的飾品、兵器。需用武器時,會再由刑妖司一併發放。待修行結束,再將東西還與諸位。」

  眾弟子頓時嘩然不止,借口百出。林別敘挑了幾個作答。

  「不要吧!我的劍不好變賣,可否留在身側?」

  林別敘無情地道:「不可。」

  「我的刀自小與我相伴,需日日養護,離不開身!沒有它我夜裡都睡不著覺!」

  林別敘說:「需養護的兵器會轉交令尊保管。若是實在睡不著,那就別睡了。」

  「我身上的這塊玉佩是出生時高人贈予,我娘說我若不時時佩戴,會災禍不止!」

  林別敘笑容依舊,眼神微涼:「刑妖司早有明文禁治,不可迷信鬼神,偏信左道。是哪位高人的道法比先生還要精深?那大可不必在刑妖司求學了。」

  傾風見眾人訴求被一一駁回,毫無轉圜餘地,也是憤恨罵道:「是誰想的這麼陰毒的主意!」

  她第一反應是黑心腸子的林別敘,可隨即又覺得這做事的風格極為眼熟,等林別敘意味深長地朝她瞥來,心底便泛出一絲悔意。

  果然,那廝帶著笑意道:「我會向陳師叔轉告你一片賢孝之心。」

  傾風:「……」

  柳隨月欲哭無淚:「傾風,你師父好狠啊!」

  眾弟子亦是哀怨朝她看來。

  林別敘又道:「袁師弟,你的奉銀我會托人幫你寄送。」

  袁明點頭。

  林別敘一臉興味地道:「來吧,先從師妹們開始。柳師妹。」

  柳隨月腳步拖沓地上前,從袖口、腰間,各自取出幾枚大錢,又在林別敘的眼神示意下,將髮簪跟耳環也取了下來。

  她埋頭從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其它值錢物件,盤算著如何渾水摸魚。

  林別敘耐心靜等,讓謝絕塵幫忙逐一記錄,等柳隨月拖延了好一會兒功夫,才不急不躁地開口:「煩請師弟師妹們動作快些,否則等明英書院的飯堂關了門,今日中午便要餓肚子了。」

  柳隨月飛速將東西都甩了出來,拍到桌上。

  林別敘頷首,示意她先站到邊上,稍後他會帶弟子們一同前往飯堂。

  傾風身上是沒多少現銀,可真要論起來,妖丹跟籙文都是千金難求。

  她左肩上用紅繩纏繞懸掛而下的,就是一串包著符籙的妖丹。是因人多的地方妖力也斑雜,陳冀於是借用大妖的妖丹驅散她周遭的部分妖力。

  林別敘檢查了遍,又還給傾風。

  等著弟子們相繼上前,林別敘補充道:「午飯在明英書院吃,晚飯仍需回刑妖司。若能遵從守序,我每兩日會下發十五文作為零用。因不聽課叫先生們責罰的,扣除當期零錢。回去記得將自己的東西都帶上,住所已重新安排。明日早晨的課是設在峰頂劍閣。今後每日上課的地點與時間,我會再做告知。」

  眾人本瞧不上那兩天十五文的打發,買些蔬果吃食怕就不夠了,聽到後面怨念齊吼:「那你還讓我們帶那麼多行李!」

  林別敘面不改色道:「我可沒說要遠行,我只是代傳先生的話,說會有馬車在山腳等你們。諸位師長如何告知,與我無關。」

  張虛游昂首闊步地走上前,將髮冠拆了,放到桌上。不顧風度,任由頭髮披散下來,一派無賴地道:「沒了!我身無分文!」

  「等等。」林別敘叫住他,指了指他腳下的鞋子。

  張虛游表情驟然崩裂,駭然道:「這你都知道?!」

  「你緣何覺得能騙得過我?」林別敘屈指輕叩桌面,示意謝絕塵記上,「他下期的零用也被扣了。」

  張虛游叫苦不迭:「不要吧!」

  他哀怨把鞋子脫下,從裡面抖出幾枚大錢,還有一小塊金片。

  眾人皺眉直嚎道:「啊!——你這廝——別把我的東西與張虛游的放在一起!」

  等一番雞飛狗跳地將東西都收齊,林別敘才起身,領著眾弟子出門。

  明英書院各個院落裡栽種了不同的植株,後院一條蜿蜒小溪玉帶般地鋪陳,將各地相連。

  分給刑妖司的東院大多栽種的是斑竹和冬梅。岸邊黃花半吐,溪中纖鱗嬉戲。草木蔥蘢、水聲潺潺。伴隨著遠處學堂中飄來的朗朗讀書聲,景致與人文俱是高雅俊潔。

  可惜在刑妖司的弟子們走出課堂後,便煞了此地風景。

  一群弟子宛如餓死鬼投胎,待林別敘指明方向,拔腿飛奔而去。

  學武的弟子本就食量驚人,加之今晨天色未亮就從山底一路打至城中,早已腹餓難忍。可眾人將打好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仍有四分未飽。

  如今方知那一文錢的重要,可惜還領不到。

  書院的僕役們始料未及,歉意地表示今後會多做些飯菜,今日實在是沒有了,燒了幾壺熱水端給眾人。

  柳隨月一出飯堂,一群人便蜂擁而上,不管平日是不是相熟,都纏著她發問:「柳師妹等會兒要去哪裡撿東西?我想陪師妹散散心。」

  「我早想與柳師妹結交,準備了禮物可惜被大師兄給收走。柳師妹要不要先送我一件?我往後雙倍還你!」

  柳隨月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大叫道:「你們好不要臉啊!走開啊!」

  用完飯不過一刻鐘,便是掌刑師叔的課。

  眾人落寞坐在廊下,見掌刑師叔領著浩浩蕩蕩一群人走過來。還是今早的那群小妖,還多了幾名刑妖司的弟子。

  掌刑師叔懶得多說話,指著空地淡聲道:「分開坐。三排。前後隔一丈。」

  地方不夠大,還有幾個人是坐不下的。

  傾風與謝絕塵不欲爭搶,索性站在廊下沒動。

  張虛游捧著肚子道:「師叔,練不得武,餓。」

  掌刑師叔斜眼諷他:「自做的罪。」

  他一點下巴,刑妖司的弟子便各帶著一名小妖上前,分別坐到學子們的正對面。

  柳望松選在最後排,傾風等人順道過去旁聽。

  他坐姿懶散,手中轉著長笛,與同門的兄弟略略一禮。

  青年從懷裡取出一份抄錄的案卷,就著練習過多次的經驗,形神俱佳地朝前一撲,軟倒在地,捏著嗓子哭道:「官爺,請給奴家做主啊!」

  柳望松渾身打了個寒顫,險些從地上跳起,叫停道:「不能來個師妹嗎?!」

  那青年翻他一記白眼,嗤笑道:「做什麼白日夢?師妹哪裡有空來搭理你?」

  張虛游這人有趣得很,只要你搭過他一句話,他就默認你同意與他做朋友。現下便來同謝絕塵勾肩搭背,又與傾風微笑問好,親近地道:「我還猜師叔要如何講解政務,他看起來不像會教人,原來竟是如此!」

  作為刑妖司的弟子,日常協從師長捉拿妖邪,其實對法條有一定了解。只因妖族各自情況特殊,不能以朝廷的法制等同,需執法者深析後斷奪處理,繁雜瑣碎。

  當下幾人俱是饒有興趣地聽起青年陳述:

  「前段時日,奴家郎君外出跑船,留我獨自一人在家,本就心中惶惶,夜裡剛換好衣裳,就聽見窗外有窸窣響動,連著好幾日都是如此……」

  柳望松指著小妖問:「你是採花賊啊?」

  那小妖氣憤道:「還沒到我出場!你問都沒問,不要亂說!」

  柳望松忍著滿腔不適,蔫蔫道:「好吧。」

  結果青年照著本子一通念,從夜裡冷寒,說到郎君久不歸家,又說到住所冷僻低濕,最後說起自己年輕貌美時在娘家過的不是這種日子。

  柳望松額頭青筋暴突,喝道:「說正事!」

  青年低頭垂淚狀:「官爺怎麼這般沒有耐心?好生凶悍。」

  柳望松怕了,絕望道:「行行行,你說,你慢慢說。」

  青年往後翻頁,又念了幾句,終於說:「沒了。」

  他換了個姿勢,恢復正常的聲音,解釋說:「我現在是剛才那位小娘子的郎君。」

  柳望松精神一震,以為煎熬可算結束,豈料青年清清嗓子,開口就是一通不堪入耳的穢語,眉宇間暴戾橫生,殺氣濃勃。

  他聲音如雷,說到興處,抬手對著虛空就打,貌似抓住何人的頭髮要虎撲過去。

  小妖「哎喲」叫喚著將他按住。他才被迫安分下來。

  柳望松面容失色,倏然回頭看向傾風幾人。後者也連退數步,互相扯著袖子,驚恐躲回廊下。

  空地上的其他弟子同是好不到哪裡去,面如土色,恨不能落荒而逃。

  現場各種叫罵跟哭喊連成一片,那種蕩氣迴腸的尖細哭腔,真真比鬼叫還要可怖。

  掌刑師叔特意選出來的這幫弟子跟小妖,頗有演戲的天賦,將那些刻薄與輕佻在基礎上又多發揮了數成。選得還全是叫人焦頭爛額、進退維谷的棘手案子。

  這些當事的百姓大多沒怎麼念過書。說話顛三倒四,不明重點。有些進了刑妖司就暗生怯意,有意遮掩,問好幾遍才肯說一些細枝末節,甚至撒謊敷衍。

  青年弟子演得喉嚨乾渴,聳聳肩膀示意小妖鬆開點,舉起卷冊,接著念說,婦人聽見所謂騷動都不過是托詞,定是趁自己不在與他人私通,不慎被鄰里發現,所以才早早尋了藉口,賣弄聰明想要堵住他嘴。他豈能上當?

  再後頭就是講婦人平日如何招蜂引蝶,不是個良家子。

  柳望松聽得耳鳴陣陣,頭疼欲裂,眼角發紅,對著小妖吼道:「你在裡頭到底是幹什麼的!這是刑妖司的事情嗎?!你非摻和進去做什麼!」

  小妖對他的不耐煩深感不滿:「你聽啊!這不是正在說嗎?」

  他們排演得如此聲情並茂,這些年輕人怎麼連這點定性都沒有?

  兩人演了得有半個多時辰,柳望松接過案卷從頭到尾又翻了一遍,才好歹將事情梳理清楚。

  這小妖是隻夜行動物,就喜在天黑之後到處游走,恰逢男人悄然歸家,他正好躲在人家院裡偷吃樹上的果子,被男人逮著打了一頓。

  他氣不過,反擊間也擰傷了對方一隻胳膊。

  日日前去偷窺是假的,暗通款曲什麼也是假的。

  小妖叫道:「我不過是想摘他家樹上幾個栆子而已!」

  柳望松恍然大悟。他思維遲鈍,暗自推敲了下,遲疑道:「對你,罰錢吧?」

  小妖嫌棄評價:「嘖,不是這麼判的!你怎麼這都不會?回去多念書!」

  另外一面已有學子審理完案件,虛脫地起身離位。掌刑師叔喊他們幾個尚在旁觀的閒人趕緊接上。

  傾風摸摸眉毛,萬分抗拒地走上前。

  這場磨難,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好歹結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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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八章 劍出山河(四十八)

  回去時要將這群小妖也一併帶回西北峰的地牢。

  夜間不似朝晨,街上行人往來絡繹不絕,刑妖司也不便再做清道。哪怕是挑選幽僻的小路,小妖們佩戴鐵鏈鏗鏘作響亦是引人側目。等是游街,折辱人了。

  於是便不用那些戒具,令弟子三兩名分別看顧一隻小妖,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們回山門。

  掌刑師叔與另外幾名青年分點著人手,安排回程時的搭檔。傾風趁機在人群中一頓晃,找到蔫頭耷腦坐在地上的鳥妖,朝他衝刺過去,一把挽住他的左臂,將他提了起來。

  鳥妖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炸了開來,張開嘴就想尖叫,又被傾風眼神威嚇逼了回去。

  邊上張虛游也是茫然,問:「你要做什麼?」

  傾風沒答,拖著他往邊上走,同時小聲叫道:「謝絕塵!這就是喜歡在床底下偷聽的鳥妖!」

  謝絕塵本在人群外閒散踱步,聞言登時上前,架住鳥妖的右臂。

  鳥妖一時腿軟,沒骨頭地滑落下去,只能半掛在二人身上,兩腳貼著地面拖行,全身的勁都用到了脖子上,拼命扭過頭,深情求助張虛游。

  張虛游不負他望,追在後面喊:「喂,這是我的妖!」

  傾風跟謝絕塵才不管,一左一右挾制著鳥妖往隊列前面走,路過掌刑師叔時指指點點飛速比劃了一下,不等他開口駁斥,就帶著鳥妖跑了。

  張虛游氣憤大叫:「喂——!」

  掌刑師叔冷著臉拽住他,不由分說就道:「給我站後邊兒去,又胡鬧什麼?」

  鳥妖見自己與人群漸遠,已是孤立無援,索性咬咬牙,又站直了起來,虛張聲勢道:「你們想做什麼!」

  傾風鬆開他一點,嗤笑道:「你怎麼那麼慫?我們不過是想找你打聽打聽,你常年喜歡躲人家床底下,都聽到過什麼有趣的事情?」

  鳥妖耳朵動了動,半信半疑:「真的?」

  謝絕塵附耳過去,低聲問:「你在我家裡還聽到過什麼?」

  「能有什麼?」鳥妖回他說,「你們舉家搬遷出京城,知道的東西又不多,整日聊來聊去都是生意,再要麼就是你大哥。旁的男女愛恨糾葛不用我說給你聽吧?」

  他以為二人是來尋仇,虛驚一場彷彿劫後重生,身上冷汗都出了一層。麻衣黏住皮膚,瘙癢粗糲,當下甩甩手,有些惱怒道:「你二人做什麼?嚇死小爺了!」

  謝絕塵思量著,還要再問,被傾風捷足先登,拍拍鳥妖的肩頭道:「鳥,狡兔尚有三窟,我相信如你這般耳聰目明的大妖,定然有別的藏身之處!我現在身上缺點銀錢,你先借我,我肯吃虧,九進十三出,怎麼樣?」

  鳥妖聽在耳裡全是鬼話,罵道:「連妖的錢你也騙啊?無恥!沒有!」

  傾風佯怒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妖!」

  前頭一輛推車過來,三人並排行走,擋了對方的道。

  避讓著退到街邊,兩面恰好是支起的熱鍋,鍋裡麻油炸得雞肉濃香四溢,鳥妖看著那些吃食,舔了舔嘴唇。

  他艱難收回視線,想起一事,對傾風說:「你之前不是要找男狐狸精嗎?我知道有一隻。不過人家是老實狐狸,不幹那些……額,壞事。」

  謝絕塵目光如炬,頓時盯緊了傾風。

  「嘶——你別在外面辱蔑我的名聲,我只是找個認識的朋友!」傾風哭笑不得道,「你都被關了,還能知道那麼多事?」

  「玩笑話,我人雖在刑妖司,可是耳目遍布天下的好不好?有幾個正常人不喜歡鳥?一隻毛色滑亮的鳥願意停到他們肩上,呵,都得樂得見牙不見眼,當是自己松風水月,朗潤清華。」鳥妖譏誚地道,「說來真是可笑,你們人族喜歡花鳥,卻不喜歡啟了靈智的妖。京城還算稍好些,沒有明面上捕掠虐殺的。我從南面來,一路真是受盡白眼,途徑某些地方甚至不敢與人說自己是妖,就怕夜裡有人抄著刀將我砍殺,我伸冤都無處去。」

  傾風聽他抱怨,面有尷尬。

  畢竟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縱然知道當年的浩劫與他們這群小妖實沒什麼關係,可仇怨還是難消。不都同他們一樣,覺得人與妖並無貴賤。

  等推車過去,三人續又往前走。鳥妖那眼神直勾勾的,都快淌出口水來,傾風看不下去,回過頭沖著那小販道:「一盒油糕,再來一隻雞。」

  「好嘞!」

  男人手腳麻利地裝盛好,傾風要付賬時才想起來,身上的銅錢一枚不剩全交了。

  謝絕塵難掩震驚地看著她,當她是要拉著自己吃白食。

  傾風面不改色,轉身沖不遠處的掌刑師叔招手:「師叔!」

  掌刑師叔箭步走來,剛要問是怎麼了,傾風抄過小販手中包好的紙袋,帶著鳥妖飛逃而去。

  謝絕塵躑躅片許,也扭頭就跑,不敢回看,與他們一道跑出百來步,確信師叔沒有丟下臉面過來追趕他們,才停住腳步。

  傾風將手裡的東西拆了,遞給鳥妖:「吃吧。」

  「給我?」鳥妖愣愣地不敢接,「真的要給我嗎?」

  「吃你的吧!你到底要不要?」傾風作勢收回,「我們兩個午飯都才吃了幾口,你不要算了!」

  「我吃!」鳥妖匆忙抓起一個油糕往嘴裡塞。

  刑妖司給小妖們的伙食雖稱不上多好,可也說不上差。只不過從後廚挑到西北峰,飯菜早就涼了。

  而且鳥妖自小生在人境,日子過得顛沛流離。看慣了人情冷暖,鮮見真心。一張嘴看似熱鬧得緊,可真正能說上幾句話的同樣四海淪落的小妖,大家都是一般落魄,更從未有人願意餓著肚子請他吃飯。

  一口熱乎的甜糕吃進嘴裡,眼淚都要被燙出來。

  謝絕塵難得做了一件壞事,渾身都有點不自在,但見鳥妖一掃先前沉鬱,眯著眼睛不住沖他們傻笑,又有種說不出的熨貼。想著罷了。

  傾風低笑了聲,嘀咕說:「跟狐狸一個寒酸樣兒。誒,早知道不是自己花錢,就該多買一隻雞,不然回去狐狸又要煩人。」

  鳥妖擦了擦嘴,眉開眼笑,話也輕快起來:「唉,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們的,可既然你們拿我當朋友,那我就勉強同你們透個風。」

  鳥妖招招手,叫他們靠近來,待三人湊著腦袋,他才神秘兮兮地道:「有人在儒丹城附近,見到了一隻早早傳聞已死的大妖。」

  死了就死了,沒死就說明只是謠言,這哪裡算得上秘密?

  「哪個大妖啊?」傾風問,「然後呢?」

  鳥妖鄭重其事道:「儒丹城裡鬧鬼啊!」

  傾風:「……」他這鳥嘴真是憋不出什麼好話。

  鳥妖見他二人神色鄙夷,羞惱道:「哼,不信就算了!」

  「你這鳥妖居然還信鬼神?真是稀奇。果然好騙。」傾風說,「你還不如告訴我,你提到的那個男狐狸精在哪兒,要是離得近,說不定我能給他介紹個朋友。」

  「也在儒丹城啊,不遠不近吧,不過百來里路。你要是過去了,順道幫我探探虛實,據說那是個很厲害的水妖!」鳥妖比劃著道,「聽說是有上古血脈的魚,又聽說是條水蛇,也可能是個蚌。反正早些年傳說是能施展出妖域的大妖!」

  傾風無所用心地「嗯」了兩聲。

  這描述也忒可疑了,是個妖都幻想自己能施展妖域,鳥妖恐是終日吹噓,被朋友給驢了。

  不過說說話,轉眼已到刑妖司。

  山腳的守衛給小妖們重新戴上鐵鏈,要將他們帶往西北峰。

  傾風對著鳥妖叮囑道:「好好做妖,早日出獄。再給你介紹別的小妖認識。」

  鳥妖懷裡捧著冷卻的雞肉,裝出一副不耐煩的神色,揮手連聲道:「知道了知道了!」

  夜裡眾人睡在刑妖司特意清出的房間,屋內除了被褥跟一應洗漱的物品,什麼都沒有。

  第二日大早,是陳冀的劍術課,設在劍閣外的空地。

  眾弟子不用催促,早早到場,列成兩隊,等待陳冀指點。

  陳冀搬了張木凳坐在空地上,邊上還有一筐長短粗細不一的木劍,自己高架著腿,手指指點江山般地慵懶一點,故作高深地道:「這柄古劍裡,除卻寄存了山河劍的劍意,還借由陣法寄存了一眾劍道高手留下的一式。你們去挑一把木劍,從四個方位依次入陣,看能抵擋幾招,讓我試試你們的身手。」

  眾弟子抱拳響亮應「是!」。

  傾風對著陳冀的做派微微搖頭,被陳冀明裡暗裡瞪了好幾眼。

  傾風本想在劍術課上顯顯身手,得意沒多久,不知為何,這陣法與她相沖。

  她一入陣,見到的不是哪位前輩指教的一式,而是千百道劍光齊出,她根本沒有反抗餘地,直接就被轟了出來。

  陳冀也不明就裡,又讓她試了兩次,見還是如此,便叫她滾到邊上,同謝絕塵一塊兒蹲著去。

  季酌泉因身上的血煞之氣,不敢靠近那柄古劍,獨自在峰頂的平台邊緣來回打轉。

  見傾風被趕出隊列,順勢走了過去,就看她甩著手裡的一根雜草,偏頭同謝絕塵詢問道:「你為何叫我師父叫師叔?你是不是該叫他師兄?這輩分好奇怪啊。」

  謝絕塵表情比她更迷茫,頓了頓,解釋說:「刑妖司的弟子各有家學,其實算不上是什麼同門,大家分處各地,本不相識,真要論資排輩,哪裡還能算得清楚?不過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互相叫一聲兄妹而已,自然是就著年齡隨便叫。何況真要如此,憑先生的資歷,早是不知多少輩的前輩了,別敘師兄算作他的弟子,豈不也是我們的老祖宗?」

  傾風聽不得林別敘跟祖宗兩字連在一起,忙打斷了他,叫道:「你說得對!不要再說了。」

  傾風看見從後面投下的長影,回頭瞅了季酌泉一眼,拉著謝絕塵往後挪動幾步,好三人並排蹲在一起。

  他們三人無所事事,與前方一眾亢奮激昂、生機蓬勃的弟子對比鮮明,偏各個眉眼裡都帶著分桀驁不馴,聚到一塊兒,活似游手好閒的地痞。

  傾風看著柳隨月從劍陣中跑出來,竟是堅持最久的一名弟子,舉著雙手大聲歡呼。又薅了把地上的草,問兩人道:「這山河劍的劍主究竟要怎麼選?我怎麼瞧刑妖司的教學,覺得太過平淡。就像是已經選出劍主,在教著如何做劍主,而不是讓人去爭擇。」

  謝絕塵右手的長袖垂到地上,他捲起來塞進懷裡,回說:「問過,先生說,缺一個契機。」

  傾風:「何種契機?」

  「不知道。不過先生猜,應當不是劍術或者什麼大妖遺澤,否則十六年前,憑陳師叔與我大哥……」謝絕塵說著別扭地停了一下,輕皺了下眉,才接著道,「憑他二人資質,先生數次嘗試催動,山河劍不會毫無動靜。」

  季酌泉點頭:「或許是心性,或許是意志,或許是人族的精神,也或許非要等到萬難之機,執劍人大徹大悟,才能撼動那柄氣運之劍。總歸不是靠什麼爭鬥比試能促成的。如今先生制定的修行,其實只是想叫我等離蒼生黎民更近一些,而不是高高在上,執起一劍便說要救世、要衛道。」

  傾風似懂非懂。

  季酌泉補充說:「陳師叔曾領悟過一道山河劍的劍意,他同先生交流過多次。今朝的修行課程,也是他同意的。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他同你說過嗎?」

  這個傾風倒是知道,陳冀認為山河劍最缺的,是人族的勇氣跟脊骨。可這個實難衡量。

  「只一條,先生說望我等都能參悟。」季酌泉遙視遠方,肅然道,「這天地,不是只有人族。」

  就這樣上了兩日課,刑妖司按照諸位學子的情況開始調整課程。

  傾風自幼跟著陳冀學習劍道,沒什麼好再教的,剩下的全憑自己參悟。也不必先生指點遺澤,於是空出一半時間來。

  謝絕塵與季酌泉同是如此。

  白澤便定了一個時間,叫他們三人一同去找掌刑師叔。

  袁明因兩種遺澤衝突,只能用拳,被陳冀評說不必學劍了。柳隨月的遺澤與氣運相關,沒有指點之說。柳望松、張虛游二人被老夫子免了文史課。

  這四人也被先生分到了一起。

  傾風面對掌刑師叔,總是恐懼他再叫幾個弟子過來演上一齣,好在這次不是。

  他面前是一張寬長的桌案,上頭擺著一堆背翻的木牌,見三人靠近,朗聲道:「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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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四十九章 劍出山河(四十九)

  木板都是手掌大小,不過顏色深淺略有區別。

  傾風沿著桌案端詳了一陣,伸手想摸,掌刑師叔立即抄起手邊的竹條,不客氣地鞭打過來。

  傾風迅敏縮手,躲了過去,對上掌刑師叔稍顯遺憾的神情也不介意,嬉皮笑臉地問:「這是什麼?」

  掌刑師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出一聲:「挑了就知道。」

  季酌泉觀出不對,斜著上身湊在傾風耳旁問:「你怎麼他了?」

  傾風聳肩。

  這種依靠氣運的東西,傾風一向不怎麼擅長,可惜不能將柳隨月借來暫用。她看中一塊深褐色的木頭,正要指點,被謝絕塵出手擋了回去。

  「等我一算。」謝絕塵朝她點頭,又對師叔伸出手,「請師叔借我幾枚銅錢。」

  掌刑師叔倒不苛難,從袖口數出三枚,朝他丟了過去。

  謝絕塵右臂長袖在空中兜風一揮,寬袖攏住四散的銅幣,旋即盤腿坐了下來,信手往前一丟,在地上擲卦。

  傾風新奇道:「你還會這個?」

  謝絕塵說:「略懂。」

  傾風明白,但凡是高人,就喜歡謙虛地說略懂。換成張虛游之流,哪怕只有半吊子水,也早就滿地撒歡亂跑,找人炫耀。

  二人跟著半蹲在地,看他操作。

  謝絕塵用的銅錢不是普通的銅錢。師叔灑出來時,傾風掃過一眼,確信就是尋常的新幣,連污垢都沒蒙上一層。

  可此時謝絕塵手中拋灑的銅幣,上頭多了一層淺灰的色澤,隱隱似罩著個字。

  他連拋了十數次,才總算停下,撿起銅錢起身,將東西還回去的同時,低聲說:「我要三列左六。」

  師叔用竹條推著木牌,投進傾風懷裡。

  傾風翻過一看,卻見上面寫著一句令人滿頭霧水的話:

  「棺中人,轎中客,迎轎入棺門。」

  黑色的字跡,莫名有種陰森鬼祟感。

  季酌泉二人同是看不明白。

  「什麼故弄玄虛的東西?」傾風狐疑,來回翻轉著木頭說,「聽起來不像有妖,更像有鬼。」

  「怎麼選了個那麼遠的地方?」掌刑師叔將木牌拿回去,嘀咕一聲,丟進一旁的竹簍裡,重新給三人分發了一枚特製的鐵牌,解釋說,「這是昨日晚間剛從儒丹城傳回來的案子。確實是有幾個江湖騙子在從中作祟。這案子刑妖司的人過去勘查過數次,都認為與妖邪無關,已轉交衙門處理。可因儒丹城近來詭邪之事頻發,前兩日你們別敘師兄專程趕去排查,又將案子遞了回來。」

  傾風先是覺得儒丹城這地方耳熟,緊跟著聽見林別敘也在,下意識便覺事情棘手。

  難怪最近都不曾見到人。

  季酌泉凝神道:「所以真的有妖?」

  「我不知道,他也沒在信中詳說。」掌刑師叔重新靠著椅背坐下,籌算須臾,粗聲粗氣地道,「給你們……五日時間吧,去將事情調查清楚,回來同我講述。」

  他抬手一指身後宅院:「要帶的東西都先還給你們,等回來再做上交。」

  傾風倏然回頭,對著謝絕塵興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坐你的黃金馬車了?」

  謝絕塵:「??」

  傾風眸光灼熱熾亮,刺得他反心生慚愧,硬著頭皮道:「不能。那馬車由家僕駛回江南了。只能去驛站借幾匹馬。何況那不是黃金做的。」

  掌刑師叔嗤笑出聲。

  傾風斜睨而去,覺得他莫名其妙。

  掌刑師叔忍俊不禁,索性放聲大笑,抱著雙臂,上身虯結的肌肉不住震顫:「你師父先前出門買幾把木劍,也想來蹭他的馬車。我說你們師徒二人是怎麼回事?窮急眼了?」

  「你不懂,你懂什麼?」傾風表情哀怨淒涼,眼角斜斜看著他,翻來覆去地念道,「鬼尚缺紙錢,妄論是人。你真是不明人間疾苦。」

  季酌泉怕她與掌刑師叔爭辯起來,沖謝絕塵使了個眼色,二人匆匆架起傾風,將她帶離。

  晚春氣候多變,乍暖還寒,好在出行之日天色尚算明媚。

  從上京去往儒丹城,有百來里路,三十里一驛。哪怕幾人出發得早,中間不做停歇,也在近天黑之際才進到城內。

  路上綠意陰濃,田野漠漠,蟲鳴不歇,鶯聲婉轉,一片春夏相交的繁茂之色。進到城內,卻是截然另一番景象。不過傍晚,街邊竟已行人稀疏。

  商販關了鋪門,幼童被父母趕回屋內,街旁的窗格中透出微暗的燭火,分道的岔口處用青石壓著一堆黃紙。

  三人都不是什麼喜歡說話的人,又騎了三個來時辰的馬,顛簸得腹中酸水翻騰,一路過來皆是緘默,只用眼神神秘交流,管對方是不是看得懂。

  傾風抬腳踢翻一塊石頭,將那疊黃紙撿起來,抬頭看見幾個和尚在不遠處擺開架勢,連衣服都穿不齊整,對著祭壇一通鬼叫,分明是不稱職的騙子,本想惡劣地過去搗亂,可惜被季酌泉給阻了。

  又走了一段,季酌泉遠遠見街邊站著個身材高瘦的年輕女人,手邊挎著個竹籃,走幾步停幾步,似在賞月,又似在認路,張口叫了聲:「姑娘!」

  那人許是沒聽見,繼續往前走。季酌泉拔高聲音又喊了一句。

  前面的人終於回過頭。

  季酌泉剛要開口,肩膀被人冷不丁拍了一下,她一個激靈,不解望向傾風。

  傾風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在做什麼?」

  季酌泉說:「我想問個路啊。」

  傾風奇怪道:「你問誰?」

  謝絕塵說:「自然是——」

  二人都覺得是她反常,一同抬手指去,可前方人影已經消散。

  夜風忽而凌冽起來,捲著地上的黃紙朝他們飛撲。

  「咚——」

  兩個巡夜的更夫恰巧提著燈籠銅鑼從拐角走出來。

  「咦?」季酌泉揉了揉眼睛,低聲道,「不見了?可我未曾察覺到妖氣?」

  「有意思。」傾風說,「此地妖異,小心一點。」

  三人未再多聊,朝著更夫走去。

  更夫查看了幾人的腰牌,給他們指明刑妖司的所在。

  儒丹城的刑妖司建在城東的偏靜之地,道路寬闊,少有折彎。

  三人過去,遠遠便聽見一陣破罵,快步靠近,才發現是一群官差正與刑妖司的弟子在大門口推攘。

  雙方互相吵得面紅耳赤,如果不是中間有兩人持長棍艱難阻攔,怕是已經廝打起來。

  他們大概是爭吵已久,還沒來得及點燃高懸的燈籠,彼此在昏沉光線下指著對方鼻子,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能靠扯著嗓門來恫疑虛喝。

  傾風認真聽了聽,從混雜著的噪音裡辨出兩方訴求:

  一個讓刑妖司放人。

  一個說衙門在放屁。

  「你刑妖司的人憑什麼強闖民宅,將我衙捕役帶走?當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無視朝廷法紀?」

  「你不提他自己做過什麼,便強來我司要人,還有臉在這兒提法紀?真當我等怕你?」

  「是你們刑妖司當初說不管這案子,叫我們朝廷自己查!怎麼如今又要來橫插一腳?不就是看不慣我等衙役動你們的妖人?」

  「我呸!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些!我們早說了此案與妖無關,可你們非要糾纏,惹出禍事還不反省,現下聚眾在此,是要做什麼?打砸了我刑妖司嗎!」

  「呵,你們刑妖司頂頭上面是隻白澤,長久同妖共事,怕不是忘了自己是個人!城內多少百姓枉死?今日我不將那孽畜打死,我便脫下這身緇衣,隨你去地裡玩土!」

  罵到後面是越說越混,謝絕塵聽人出言辱沒白澤,臉色黑沉,右袖一翻,打出一字:

  「靜!」

  那墨字在空中分裂成無數斗大小字,串成一條鎖鏈,將眾人齊齊鎖住。

  聒噪之聲戛然而止。

  傾風每次見他施展法術都覺耳目一新。尋常弟子的遺澤只有一種威能,他的好似有百種功效。

  威力如何都可暫且不談,關鍵是好用。

  衙役揪著年輕弟子衣領的力道微鬆,張嘴連罵幾句都出不了聲,才回頭看向三人。

  謝絕塵冷聲道:「慎言。」

  傾風一腳踩上石階,笑意淺淡道:「看來諸位對我刑妖司意見頗多。別的不說,我刑妖司所有弟子為修行大妖遺澤,都是要冒生死危險去領悟天地道義的。說是兩署政務各不相干,可凡遇上凶狠持械的歹徒,難道刑妖司沒有遣弟子相幫?如今鬧起矛盾來,就是一口一個妖人。說是忘恩負義,都算高看了爾等。罵你們一句畜生,不為過吧?」

  她的笑籠在昏蒙夜色裡,只有隱約的輪廓可以看清,尤為陰森怖涼。

  為首衙役鬆開手,轉身面向她,張嘴說話,無奈發不出聲,只能悻悻咂嘴。

  傾風眼力好,看出他嘴型是想說:原來是京城來的貴人。

  傾風又笑一聲,走上前去,抬腳直踢對方腳踝,右手按著他的肩膀,逼得他屈膝,身形一蹌猛地跪到地上。

  邊上兄弟立即圍攏,傾風抬眼一掃,五指發力,捏著對方肩頭的骨頭重重往下一壓。

  壯漢身上的禁制被破,發出一聲淒厲嚎叫,讓眾人動作一致停了下來。

  傾風收回手,並著兩指向外揮了揮,示意人群散開,才不冷不淡道:「在刑妖司門前糾集鬧事,若我沒有記錯,匪首當仗責十棍。若我親自施刑,五棍就可以要你小命。你若還頭腦發熱,冷靜不下來,我不介意全你這番心意。」

  她身上自有一股冷厲的殺氣,不加收斂的時候,比季酌泉的血煞之氣更叫人恐懼兩分。是當年妖王之力的餘留,加之她多年在界南戍邊所積的威勢。

  壯漢喉結劇烈滾動,按著左肩重新起身,忍住痛楚朝後退去幾步,恐怖中倒是確實理智起來。

  刑妖司的弟子戰戰兢兢過去點燈,將兩盞紙燈挑下,擺在中間的地上。

  壯漢借著燈光細細打量幾人,用手背一抹額上冷汗,強撐起精神,高聲道:「方才是我失言,意不在羞辱各位先生,也知刑妖司內不乏功德似海、慷慨氣節之人。可涉及多起人命大案,我等震怒亦是尋常,難免口不擇言。儒丹城的刑妖司放任妖邪殘害無辜,城內百姓何其驚慌,想必幾位路上定也看見了。刑妖司不做事,平頭百姓便只能誤信鬼神。這幾日接連有人受邪法所害,又有賊寇趁亂為禍,如今刑妖司還拿我同僚,我等豈能不急?」

  一年輕弟子從人群後方衝上前,對著謝絕塵比劃喉嚨。

  謝絕塵拂袖,將所有人的禁制都解了開來。

  那弟子彎腰一揖,橫眉怒瞪幾人,語速急促地解釋道:「幾位師兄師姐,近日儒丹城裡怪事不斷,接連死了幾人,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我等心中也是急切!可詳盡調查過,未發現任何妖力殘留,不過是賊人作祟,便讓他們朝廷自己遣人勘查。豈料他們一幫衙役偏認定了是妖邪殺人,不知受誰指使,拿了城中一隻小妖,打個半死,扭送到我刑妖司,非要我等判罰!我等耐心解釋清楚,他們非還不信!」

  對面有幾個衙役想插話,傾風瞥去一眼,又噤若寒蟬。

  那弟子憤慨難當,一口氣連說一串,臉色被憋得通紅: 「前日別敘師兄來,翻閱了舊案卷,將牢中一名扣押待審的小妖放了出去,說他是遭人構陷,不是凶犯。豈料前腳剛放走,他們其中一名差役就堵著小妖痛打一頓,若非有好心路人及時送回刑妖司診治,怕是要落個殘疾!別敘師兄一怒之下,才領著我等連夜將行凶之人緝拿,押入後牢。如今他們又結隊前來,要求刑妖司放人!簡直是痴人說夢!爬到我刑妖司頭上欺凌!」

  季酌泉眉頭緊鎖,抱著劍與謝絕塵耳語道:「此地矛盾激化,衝突不斷,人心浮躁,又異像叢生,好生古怪。」

  一衙役終於等對面說完話,同是不吐不快:「董氏小娘子慘死之狀,爾等也有看見,你同我說是賊人作祟?分明是你刑妖司袖手旁觀,包庇妖邪!放走的那名小妖也是,當初人證物證俱全,他們京城的那個誰一來,一句話就把他給放了?說沒有暗中勾結,鬼才相信!我看你們——是——」

  他們這幫莽夫,血氣上來了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偏偏這次傾風在旁圍觀,那股血腥殺氣生生將他們震住,舌頭轉了幾圈,終是腦子壓過了直覺,將髒話改成一句模糊的「那個什麼!」。

  弟子回嗆質問:「什麼什麼!是妖便可隨意打殺,不受刑罰是不是?」

  「閉嘴!此事我等自會查明,都少叫囂些!」傾風被吵得心情煩躁,喝了一句,問,「林別敘呢?」

  弟子與對方瞪視,抽空答了一句:「師兄在後院牢獄看顧傷者。」

  「將他叫出來。」傾風踏過門檻,回頭對著那群衙役道,「都老實點兒,跟我一起進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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