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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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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退戈] 社稷山河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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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5 00:4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章 劍出山河(五十)

  年輕弟子小跑上前負責帶路,領著眾人穿過前院,進入內廳。

  因衙役們在門口呼叫,人都被引了出去,大廳門窗未闔,圓形盤盞上點著的妖火都叫風給吹滅了。

  弟子上前重又點了兩盞,可室內還是一片陰晦。

  為首衙役想開口讓他們把火給熄了,或是換個正常的燈。這怪誕又昏沉的薄綠火光在這夜間閃爍不定,看得著實瘆人。

  才開了個頭,那邊傾風正在上首位坐下,抬手對著焰火隔空一撥,火光驟然明亮起來。中間的藍白光色大盛,壓過了外層火焰的幽綠,陡然變得灼爍燦燦,驅散了那種陰森鬼祟感。

  傾風沒聽清,轉頭問:「怎麼?」

  壯漢:「……沒怎麼。」

  刑妖司的弟子們一致站在右側,衙門的一干緇衣捕快則擠在廳堂左側。雙方分列而立,特意空出了半丈的距離。

  季酌泉跟謝絕塵跟著坐下,其餘人卻都不敢坐。

  傾風認真一看,才發現這裡站著的全是年輕弟子,有幾個甚至比她還小,略帶懵懂地躲在人群後方,扯著師兄的衣袖,從縫隙裡小心窺覷。

  傾風問:「刑妖司裡的其他人呢?」

  為首弟子老成上前,下意識彎腰行了個禮,做完才覺得奇怪,傻愣了下,答道:「儒丹城的修士本就不多。師叔們都去輪值巡夜了,怕城內再出什麼意外,叫我等隨別敘師兄駐守刑妖司。」

  傾風瞥一眼左側的那群衙役,料想此舉在他們眼裡,多半只能得個「做做樣子」的評價。

  林別敘還沒來,這幫弟子緊張得精神恍惚,都不知上個茶水招待一下,光等著傾風問話。

  傾風翹起條腿,坐姿沒個正形,手肘撐在扶手上,點著為首的弟子問道:「說說吧,城裡最近出了哪些怪事,需要這樣疑神疑鬼。」

  那弟子打了遍腹稿,流暢道來:「其實之前儒丹城中沒有那麼多離奇的案子,怪事最早是從半月前開始。有百姓在護城河中發現了一具漂浮的無名女士。因屍體在河水中浸泡太久,已無法辨認面容。她身上又不帶什麼公文,或是能證明自己來歷的物件,衙門追查許久,只知道她是數月前剛來儒丹城投奔遠親的一位小娘子。因遠親不久前剛剛離世,她只好獨自住在城南的老屋裡,找了個縫補漿洗的雜工養活自己。」

  傾風頷首。

  衙役按著腰間的佩刀上前一步,高聲接過了話題:「董氏的小娘子與那女人住得近,平時也會幫人洗洗衣服補貼家用,出了人命官司,我等循例去董家問話。當時董小娘子渾渾噩噩的,似被嚇得不清,什麼也說不出來,只顛來倒去地重復自己『不知道』。我等雖覺可疑,可沒有辦法,想等她冷靜後再去問話。不料沒幾日,董小娘子的屍體也叫人發現了,被人敲破了額頭,丟在城外的樹林裡。」

  「緊跟著崔氏家的小公子,與桂音閣裡的一名伎人,相繼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年輕弟子嘆了口氣,悄悄用手指著對面,「那崔氏是我儒丹城的望族,族中先輩曾出過三位宰相、兩位太傅。儒丹城裡的這支雖不是主家,可同氣連枝,也叫縣老爺敬畏。上面一施壓,他們自己尋不到線索,就來找刑妖司的晦氣。」

  衙役怒道:「什麼東西?你又來暗中詆毀是不是?!我們尋你晦氣,與那崔氏有勞門子關係?」

  傾風問:「所以是半個月之內死了兩人,失蹤兩人?」

  四人情況迥然相異,不該並類探討,應當不至於連累刑妖司成為眾矢之的。

  「不——!」為首衙役叫了聲,滿臉的橫肉顫了顫,露出些許驚悸,下意識縮起脖頸,壓著嗓子道,「古怪就古怪在,那董氏小娘子死了十日有餘,身上竟一點變化也沒有!皮膚還是雪白,兩手指甲不停生長,眼皮怎麼都闔不上!說是死不瞑目啊!」

  男人左手死死握住刀柄,呼吸放輕,語帶驚悚:「她母親每日將她安放在小屋裡,給她燒香念經,可是第二日天一亮,屍體就出現在別的地方,滿城地亂躥!還有人親眼見過她在夜裡游蕩。我等將她帶到刑妖司試著看管了幾日,在刑妖司就是安分的,一送回家便又出問題。這誰受得了啊?這不分明是妖邪作祟嗎?他刑妖司至此還百般推脫,說與妖邪無關。屍位素餐說的就是他們!」

  弟子氣得冒火,與他爭辯道:「師叔說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否則怎麼進了刑妖司就沒動靜了?是你們被騙了才是!至於屍體不腐,世間能短暫保存屍體的法寶又不是沒有,刑妖司也不是一一記錄在冊,師叔給你們點明方向,叫你們去查,你們光會帶著屍體往刑妖司跑,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謝絕塵想起來時路上遇見的怪像,神色微動,起身問:「屍體呢?」

  弟子說:「如今埋了。」

  傾風皺眉道:「這也能下葬?屍體還未腐爛,說不定只是假死呢?入土了沒再蹦出來?」

  「不不不,死是肯定死絕了。說到這個就更離譜了!」弟子兩手一拍,惱火道,「不知道他們背地裡做了什麼,不過一晚,那屍體便徹底腐爛成血水。擺明了是法寶的緣故!同他們解釋了他們死都不信!」

  眼看兩邊又要爭吵,林別敘這才姍姍來遲。

  他這次的衣服總算不是那麼簇新光鮮,淺藍的布料上沾了零星的血漬,衣擺處掃了層灰,看來在儒丹城裡過得也是焦頭爛額。

  他身後還跟著幾人,兩人押送著一名身穿常服的壯漢,還有兩人架著受傷不便的小妖。

  衙役們見同伴未受私刑,倒是那小妖,即便經過診療,進氣還是沒有出氣多,瞧著可憐,便不吭聲。

  眾人都靜下來,看著林別敘從容走近,坐到傾風對面,將手中擦血的麻布放到几案上,再揮著長袖往兩邊一掃,坐得儒雅而端正,開口感慨一聲:「你們可算是來了。再遲一天,今夜又要被吵得睡不著覺。」

  「你怎麼知道會是我們來?」傾風將信將疑,「這也能算?你每次做事前難道都要卜個上百卦?料定次次準?」

  「當然不是。」林別敘偏過頭看她,「不過這麼有趣的地方,有謝師弟在,你們怎麼會錯過?」

  傾風才想起來問:「你卜的是什麼?」

  謝絕塵說:「吉凶。」

  傾風抬手下指:「所以此地……」

  謝絕塵一字一句道:「大凶!」

  傾風恍然,讚道:「甚合我意!」

  林別敘問:「你的萬生三相鏡帶了嗎?」

  傾風直接從後腰抽出,丟了過去。

  林別敘這人說起謊來是臉不紅心不跳,他拆開外層的袋子,用妖力將它托舉在半空,對著衙役們道:「這是刑妖司的至寶,以前由先生親自掌管,如今交由傾風師妹代持。若要驅用,需要活人的鮮血祭祀。可窺過去,可探真相。幾位若是誠心想要破案,能否獻血一碗?省得你我再起無謂爭端。」

  「當真?」衙役們猶豫半晌,互相對視數眼,雖心有不安,可形勢至此,只能一咬牙應下,「行!」

  林別敘對弟子道:「去給幾位高貴的官爺找把乾淨的匕首。」

  為首衙役哪能聽不出他對自己的不滿,此番自知理虧,梗著脖子拒絕道:「不必!」

  說罷直接拔出腰間的佩刀,往手腕上一割。

  豔紅的鮮血從傷口湧出,立即飄向半空的窺天羅盤。

  其餘弟子見狀紛紛效仿。

  也不知到底是收了多少碗血,衙役們等了良久,只覺是海碗大的盆也該裝滿了,林別敘才溫吞地揮了下手,驅動鏡面背後的秘文。

  「先查什麼?」林別敘沉吟著道,「不如先看看董小娘子入棺的樣子吧,你們傳得玄幻,我還不曾得見。」

  霎時間,周遭景色連連變轉。眾人頓感目眩耳鳴,頭腦輕重交替。

  尤其是方才失了血的官吏們,等畫面固定下來,還緩了數息才能睜開眼。

  傾風起身環顧,發現眾人正身處荒落的城南。

  這附近一帶都是破舊的老屋,道路彎彎折折,修不平整。前日當剛下過雨,地上一踩便是一個泥坑。

  他們正對著一間狹小宅院,院內燒著兩個火盆,紙錢的灰燼不停隨著熱風在空中浮沉。

  一群男人穿著黑衣慌亂地從屋內走出。簇擁在中間的是其中身形最為健壯的青年,由他背著一名閉目沉睡的年輕女子。邊上幾人伸出手幫著攙扶。眾人腳步虛浮地朝院門走去,彷彿身後背著的是一尊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人群最後方是一位中年婦人,動作局促地跟著他們。

  背人的正是那群衙役。

  幾人用氣音急躁交流:

  「小心一點!慢!」

  「千萬別摔,高人說了,不能叫她雙腳落地!」

  「這個人好沉啊,幾步路下來,我怎麼覺得更沉了?」

  「少說話,老張你就認了自己沒用吧!」

  門口擺了一頂小轎,驕子四面圍著密不透風的白布,前端還綁了隻剛宰殺的公雞,脖頸處的熱血順著毛髮一滴滴地往下落。

  幾名壯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女人放到轎內,垂下門簾,長籲口氣,合力將轎子抬起。

  刑妖司的年輕弟子們雖見識不多,可對天下除妖軼事向來了解不少,還是被這詭異一幕驚得手腳發涼,問身邊的那群衙役:「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都魔怔啦?」

  衙役們旁觀這一幕,更是脊背發寒,本就提心吊膽,叫他一出聲,嚇得哆嗦不止,忙豎起一指立在唇邊:「噓——!」

  「接著往下看,是有高人教我們,只要這樣做,就可以驅散董小娘子身上的妖性。」衙役說,「還不是你們刑妖司不管,我們有什麼辦法!」

  弟子:「簡直是荒謬!無稽之談!我們測了幾十次,董小娘子根本不是被妖所殺,哪裡來的妖性!」

  衙役:「那你不妨接著看,若不是妖性未除叫她作怪,難不成真是鬧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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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一章 劍出山河(五十一)

  一群人出門時,高空月色還算清亮。挑起擔子後,雲靄忽然發沉,不知從哪裡聚集,揉碎漫天銀光,走出沒兩步路,視野便黑了一半。

  數人都沒點燈,只能借著冰涼如水的夜光認路,這一暗,周遭萬物只剩憧憧虛影,心下陡然慌張起來。加上路面泥濘,一腳踩下去,泥水飛濺,總感覺走得很不踏實。

  幾人屏住呼吸,不敢回頭,也不敢開口說任何喪氣話,如履薄冰地繼續往前走。

  前方地面有一深窪,不知是被哪個頑皮幼童摳挖出來的,抬轎的壯漢目不能視,一腳踩下去,心驚膽戰中以為淺淺水坑其實深不見底,當場驚叫出聲,顧不上太多,渾身洩力地一抖,讓本就不大平穩的轎子險些側翻。

  好在轎夫邊上的同伴及時幫他頂住,將轎身重新扶正。

  這一驚一乍的變故叫旁觀的弟子們都倒抽了口氣,暗道這幫人真是即膽小,又妄為。

  不待轎夫們緩一口氣,前頭倒懸著的那隻公雞忽然劇烈撲騰起來。

  那隻公雞被人從喉口深深割了一刀,本已不再動彈,此時嗓音竟是高亢嘹亮,對著殘月啼叫不停。翅膀用力震動,腳上綁的繩結漸有鬆弛的跡象,眼看著是要被它掙脫開來。

  這也就罷了,它一叫,似乎觸動了什麼隱秘存在,小巷深處的陰風跟著襲來,穿過狹窄的巷道,裹上了一層淒厲尖緊的嗚咽,吹得轎身外面外層厚重的白布開始翻騰,彷彿裡頭有什麼東西在搏鬥,重量一會兒居左一會兒靠右,還不時有蹦跳砸落的動靜。

  轎夫們的身形隨之左搖右擺,抬轎的那側肩膀深深偏斜下去,不正常的重量壓得他們面目猙獰,幾難堅持。

  十來人俱是頭皮發麻,腦海中充斥著丟下轎子直接跑路的衝動,可因出行前高人再三的警告,又不敢真的鬆手,當下齊心協力,兩三人同挑一桿,再顧不上什麼聲響,互相指揮著道:

  「停停停!」

  「後面的別再往前走了!推攘什麼!」

  一人驚恐道:「何人在背後抽打我!剛剛還頂我心口!」

  「誰幫我看看?我肩上是不是有隻手?我感覺有幾根骨頭在勒我!」

  「娘誒!你們這幫猢猻莫要嚇人!」

  領頭的青年一聲暴喝,好歹震住眾人:「都住嘴!少在這裡惑亂人心!哪有什麼怪東西?真要你們的命,直接就殺了,豈會在你們身上摸來動去!都給我站好了!」

  眾轎夫息了聲響,強裝鎮定,可心頭還是不住打鼓,額頭冷汗淋漓。不敢睜眼看,便緊閉著雙目,撐直雙腳。

  好不容易重新穩住局勢,幻境外的幾人忐忑跟著傾風上前,躡手躡腳地走了兩步,剛剛靠近,就見一隻毫無血色的手倏地從窗口伸了出來,死死抓住窗沿,碰撞時發出一聲悶響。

  乾瘦指節細如骷髏,腕上繫一根血紅長繩。

  再定睛一瞧,才發現不是纏著紅繩,而是一道沁血乾涸的傷口,沿著董小娘子的手腕完整走了一圈。

  後排的一個轎夫聞聲下意識睜開了眼,入目便是那隻突兀出現的白手,當即再忍不住,全身肌肉僵直,咽喉深處發出一道背氣的尖銳呼聲。

  雞鳴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連鶴唳的風聲也停了,四下都是他乾巴巴的胸腔轟鳴聲。

  人雖然是衙役們自己抬的,可此番旁觀比當晚親歷還要恐怖數倍,尤其是看那個長著與自己相同面孔的虛影站在轎邊,心中的異樣與驚懼之情強烈到難以描述,真真是毛骨悚然,身體裡裡外外每一處都在漏風。

  五大三粗的壯漢們飛速靠攏,彼此抓緊對方的手臂,跟隻鵪鶉似地縮成一團。

  年輕弟子們亦是寒毛直立,見他們這般狼狽想譏諷他們幾句,可實在是自己也怕,不好放什麼大話。

  觀察一圈,只京城刑妖司來的那幾位沒什麼反應,沉著冷靜,始終在觀察幻境中的影與形。

  於是一群人都抱緊了往他們身邊靠,從同伴的體溫中汲取到了一分可憐的慰藉,才敢抬頭繼續查探。

  轎夫們杵在原地,嘗試著調整狀態。

  無人有動作,可卻有水聲在寂靜深夜中傳蕩開來。

  先前也有,不過大家都以為是踩中水坑時發出的雜音,此次四下無聲,才驚覺反常。

  那是一種有節奏的、水珠砸落在水面的脆響。

  眾人默契地沒有吭聲,只低下頭在周圍找尋,看是哪裡有漏水。

  聲音離得很近,該是在三尺範圍之內,可附近的簷角缸桶,都沒找到有端倪的地方。

  那只能是從轎子裡傳來。

  就站在轎子後頭的傾風倒是看得明白,一條細長的水線正從轎子底部不停往外滲透。

  辨不出顏色,連綿不絕,來得蹊蹺無常。

  水?

  傾風不期然就想起先前鳥妖提過的水妖。那通胡話不是瞎謅的嗎?

  「滴答」聲越發頻繁,空氣裡隱約還多了女人的笑吟。

  轎夫們兩股戰戰,舉目四望,嚇自己不輕。

  領頭青年再次開腔,扯著嗓子來了句吆喝壯膽,試圖用渾厚的嗓音壓住那種陰邪:「莫怕!一鼓作氣,咱們走!」

  眾人再次抬步。

  寒風又起,白布高揚。深夜月斜,巷口驀地出現人影團團,模糊能瞥出白黑兩色,徐徐走動,徘徊不定。

  前排的轎夫們要走兩步才睜開眼,草草認一下方向,再又閉上,反沒看見那些來回飄蕩的鬼影。

  幾人下腳踩得用力,可當踏去某一步時,鞋子忽而深陷進去,跟被什麼東西夾住,再拔不起來。

  幾人本就站得極近,抬步動作拘謹,這一番亂了身形,三兩撞到一起,肩上木桿也隨之滑落。

  等反應過來,想再補救已是不及。

  「咚」得一聲沉響,粗長木桿居然直接折斷半截,在泥地裡磕出深深的凹陷,力道近乎百鈞重。

  一人叫道:「轎子落地了!」

  眾人面如土色,立即四散開來,圍在遠處打量這頂轎子。

  方才還騷動不止的轎子,落地後反安靜下來。天上沉沉的煙靄也迅速流盡,冷清素光,照出眾人滿臉的駭意。

  「完了,完了!拿這頂轎子沖棺材,可是棺材還沒進墓穴,落地了,還沾水了!」

  「閉嘴!」

  就這麼僵持了半晌,最後還是那個領頭的衙役最為勇武,拈腳上前,走到轎口,一把將白布扯開。

  他飛退一步,撤到遠處,引得周圍兄弟跟著齊退。

  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拼了老命去看,才發現裡頭還有一層藍色的門簾。

  壯漢狠狠眨了下眼,再次上前,手指鬆握幾次,豁然扯開門簾。

  邊上的兄弟先他一步發出慘叫:「啊!——!」

  傾風幾人跟著跑到轎前,屈身往裡看,只瞧見一具已腐爛多日的屍體。衣服被血水打濕,散發出一股惡臭,與剛背出家門時的鮮活有天壤之別。

  轎夫們瞬間荒作一團,有人踮著腳繞到側面,將門簾重重放下,牙關打顫,問道:「現下怎麼辦?」

  「那高人說不能落地,但這怎麼可能不落地?也不仔細說個補救方法。」

  邊上住戶早有被吵醒的,被他們提前打過招呼,閉著門窗滅燈不出。

  可此前的動靜難免會傳揚開,只怕百姓聽聞,會更恐慌。

  領頭青年渾然已是主心骨,斷然道:「都冷靜!去刑妖司,馬上去刑妖司!」

  幻境外的弟子們聽得勃然大怒,抓著對面的衙役們罵道:「好你們的!惹出事來了丟到我刑妖司,還在外毀罵我們!恁不要臉!」

  「我說那天晚上你們怎麼如此不對勁,原來是有這樣的由來!」

  衙役們也被說得不好意思,不過此刻畏懼之情勝過所有,慚愧與羞恥也就不多了,申辯道:「本該是你們刑妖司的官司!我們哪裡處理得來?」

  傾風輕哂道:「找你們的高人去啊。」

  一青年低聲說:「高人哪有那麼好找?只他主動來找我們,不知去哪裡找他。」

  說話間,再看幻境,倉惶的壯漢們已重新抬轎。這次轎身變得輕快,一群人健步如飛,在街上一陣狂奔,不肖一刻鐘便到了刑妖司門前。

  擂鼓喚人出來。

  刑妖司的師叔鑽進轎子瞅了一眼,出來見一幫魁梧大漢還在戰戰慄慄,真以為是保存屍體的法寶失了效,將他們嚇丟了魂。未再多問,直接命人找了口薄棺,將屍體裝進去,準備連夜送去城外,與先前那位落水的女子葬到一起。

  差役們心中有鬼,不敢多言,安靜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動作。

  在幾人合力將屍體抬出來前,傾風轉過視線,問:「下葬的過程有出什麼意外嗎?」

  「沒有。」弟子回說,「瞧這小娘子可憐,我們給她裹了兩層新被套,埋進土裡,又燒了點紙錢,就回來了。」

  為首衙役急促道:「可是事情沒完吶!董小娘子下葬之後,還是有人在夜裡見過她的鬼魂!我們將她屍體抬來,是想叫刑妖司幫忙斷尾,可你們什麼都不會!」

  弟子們被他這一番愚昧發言弄得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鬱悶得很,跺腳道:「你——你們真是沒救了!又來找我們,又不信我們。你們十幾個人的腦子都湊不齊一個核桃大!」

  林別敘沒再往後看,兩指順著鏡面背後的密文寫了幾道,數人眼前一花,睜眼後已回到內廳。

  受傷的小妖正蹲在燈邊幫忙看火,單手捂著腹部咧嘴發出一句呻吟。

  他傷勢未癒,林別敘怕引他情緒起伏,未拉他入幻境。

  小妖聽見聲響,趕忙起身退回角落,一瘸一拐地小跑,靠在就近的一根木柱上,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眼睛。

  傾風見他這慘狀,向來說話隨心所欲,此時更沒什麼好態度,出口全是怪聲怪調的嘲謔:「什麼鬼魂?這通弄虛作假的東西你兩遍了還沒看明白?要麼是那小妖只有浮雲遮眼的本事,要麼就是存心嚇人,好叫你們自亂陣腳。你那腦子真不用嗎?一個鬼魂整日在城裡游蕩,既不喊冤也不索命,怎麼?死後閒得慌?大半夜沒事出來逛逛?」

  青年吃癟:「可是、可那轎子……」

  「一頂轎子而已,也讓你們怕成這樣。」傾風嗤笑,抬手拍了下對方的胳膊,「圍毆小妖的時候,不是孔武有力得很嗎?那隻鬼還什麼都沒做,你們就軟如爛蝦了。有本事別光欺負小的,找厲害的去。」

  領頭的衙役將兄弟按下,抱拳一禮,說:「姑娘想奚落我等,隨時可以,眼下之重,是該如何解決此事。」

  傾風說:「關鍵不就在你們說的那個高人?他苦心孤詣謀策此事,定然清楚前後因果。只不知他這樣大費周章,究竟圖謀為何。」

  傾風猜這高人多半是妖。

  屍體會在一夜腐朽,該是奸猾小妖的法力本就要維持不住了,乾脆設個圈套引他們入局。

  這夜轎子是無論如何都得落地的,之後再出什麼異象,便是官差們自己的問題。

  特意命他們從城南一路擔到郊外,沿途目睹的百姓自會宣揚。弄出一番驚天的大陣仗,能叫滿城上下都信了鬼神之說,離間朝廷與刑妖司之間的關係。

  好陰損的招,怕不是與刑妖司有什麼血仇。

  傾風沖著林別敘使了個眼色,想見識一下道士行騙的手段。後者神情自若,張口就來:「沒血了。再割一碗。」

  一眾衙役們白了臉。不知是今夜輪番驚嚇,還是此前失血過多,他們只覺身體虛軟,若再割林別敘所謂的「一碗」,可能撐不到回去。

  領頭衙役斟酌了下,道:「還是由我說吧,其實也不怎麼復雜。那高人是縣老爺的家眷為我引薦,照他所說,他是近來剛到儒丹城,遠遠見此地妖氣縱橫,知道要出禍事,所以繞道而來,想幫我們化解。」

  他觀察著傾風跟林別敘的反應,覺得這二人該是刑妖司目前能做得了主的人,可惜就算是隨心所欲的傾風,也叫他根本看不穿深淺。

  「他聽我說完城中近來的怪事,直拍大腿說是大妖作亂。因董小娘子是被妖物所殺,那大妖的妖性還殘留了一部分在她屍體裡,才屢不安息。還說刑妖司裡的人道行太淺,連那點遮掩的把戲都看不穿。可惜他無意入世,我若想知真假,不如照他說的試試,反正他不收我的銀錢,不必怕他騙我。」

  「他送了我們一頂轎子,就是掛著白布的那頂。再之後的事情,就如你們所見。」青年眼珠轉動,對眼前諸多信息還抱有懷疑,先一五一十地同他們講出來,「他讓我們三更天背著董小娘子出門,因為彼時人境妖氣最弱。他在轎子上施好陣法壓制,只要將屍體安穩抬到郊外墳地下葬,就能徹底封禁董小娘子身上的妖性。」

  從他們的角度看,這高人簡直高節清風、不同俗流。說的話也句句在理。比只會推脫還頻頻出錯的刑妖司可靠得多。

  傾風問:「什麼妖?」

  青年還在忖度,沒反應過來:「啊?」

  傾風不耐重復了遍:「大妖作亂,他說是什麼妖?」

  青年:「他沒說。他說是隻大妖,若叫出他的名,會叫他知悉。他需避其鋒芒。」

  季酌泉哭笑不得:「那你多叫幾聲白澤先生的名,你覺得先生能應你嗎?」

  青年不語。

  他準備描述一下道人的長相,被林別敘先行打斷。

  「那道人想來不會以真面目示人,看一眼也無用。」林別敘說著望向傾風,想聽她決斷。

  「還能怎麼辦?」傾風一揚眉,「找把鋤頭,刨墳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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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二章 劍出山河(五十二)

  刑妖司裡的兵器是有不少,但農具實在不多,只負責打理花園的匠人留了幾把放在偏院。

  傾風隨著年輕弟子一起去挑趁手的工具,真找到兩把生鏽的鐵鋤,其餘的器械管事不願給,全因弟子口快,直白說出他們是要去挖墳。

  等回來時,林別敘將小妖受害的事情也處理完了。

  傷人的青年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由兩名弟子拖拽著帶回牢獄。

  邊上的衙役們面色鐵青,雙拳緊握,卻漲紅著臉不再叫囂,心緒浮在臉上,看著頗為復雜。

  林別敘手中翻玩著黑色鏡面,唇邊笑意冰冷,慢條斯理地道:「人境之地自分立起數百年間,有不少大妖捨身佐助人族治亂,而今刑妖司內亦有不少妖族協理,方有人境今日太平。」

  弟子端著壺熱茶過來,見大廳氛圍凝滯,肅殺逼人,自覺止步,不敢上前。就聽林別敘接著道:「我不管你們究竟如何想,是覺妖低人一等也好,活該打死也罷,都收好心裡那些倀鬼,莫要冒頭。刑妖司自有規章,一日未倒,凡有犯禁者,我便可一刀削了他的虎威。」

  諸人鴉雀無聲。季酌泉跟謝絕塵顧自閉目養神。

  傾風扛著鋤頭走進來,將柄尾往地上一頓,似全然察覺不到現場的沉凝,拍拍手上的土,問:「你去不去?」

  林別敘把萬生三相鏡還給她,看神色是想拒絕,但垂眸一掃身上衣袖,或許是覺得已經髒了,便轉了口風,應說:「也可。」

  傾風朝門口招招手,示意弟子分自己一杯茶,先休息片刻再出發。

  最後留了兩名衙役負責帶路,再挑了兩位弟子跟著學習,將其他人都打發回去。

  董小娘子家境貧寒,家中還有幾位姊妹。此番無故慘死,又牽連出一串鬼怪奇談,族親的墓地不肯讓她落葬,最後只能選在荒涼的郊外。旁邊就是那位落水而亡的女子。

  一行人對此地不熟,在附近打轉了幾圈,才終於找對墳包。

  弟子將燈擺在地上,朝著簡陋的墓塋拜了兩拜,再點上幾支香,兩手合十胡亂道歉幾句,安了心,讓衙役幫忙刨開墳冢。

  衙役們心有抵觸,可職責所在推脫不得,挽起袖子挖了一陣,撥開上方一層淺土,感覺快要接近棺柩時,停了動作,畏畏縮縮地不敢再動。

  刑妖司的人不信那些古話忌諱,他們只是俗人,還是信的。掘鬼墳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敢做。

  弟子無法,只能上前接替二人。

  沒一會兒,鋤刃頂部便傳來撞擊硬物的聲響,確實是挖到棺材了。於是二人圍著木板四周開始鬆土,打算將棺材起出來。

  二位弟子完全不會使這農具,力氣雖大,一鋤子下去勾不起半捧土。傾風看得疲憊,主動上前拿過鐵器,彎腰忙活起來。

  季酌泉跟謝絕塵跟黑白無常似的,一臉新鮮地杵在墓碑邊上觀摩。兩位弟子不好坐下休息,於是也站在他們身側。

  寒夜寂涼,傾風俐落地挖出一條深溝,抬頭對上一排齊整的長影,立在妖燈的背光處,頓時噎得說不出話。

  林間剪影微動,荒草森森。傾風實受不了他們瞪著眼睛安靜站立的模樣,單手支著鋤頭,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是柳隨月在,此刻定然會說,『陳傾風,你好厲害啊,你怎麼什麼都會?』。」

  眾人:「……」

  季酌泉勉為其難道:「陳傾風,你好厲害啊,墳也挖得那麼好。」

  謝絕塵又驚又怕:「……這真是要說的嗎?」

  林別敘不給面子,直接朗聲笑出來:「哈哈哈。」

  夜裡蚊蟲密集,幾人抬手驅趕都被叮咬,只林別敘捏著把扇子,閒散坐在那裡搧風。

  傾風悔要將他帶來。這人一身懶骨,光會在那兒礙眼。

  她拿過另外一把鋤頭,對林別敘示意道:「你,來。」

  林別敘將手中紙扇一合,不等她再次催促,竟真的站起了身。

  他那身大袖寬衫用來刨土實不合適,傾風也不信他通曉此道。

  這貴胄公子看著就是從小養尊處優,料想不懂農人艱苦,天真以為容易。傾風等著他落敗狼藉,在人前出出醜。結果林別敘將袖口束緊,抄過鋤頭,動作流暢姿態熟稔地鏟起土來。

  眾人都愣在原地。

  林別敘迎著視線回頭,面色如常說:「看我做什麼?我以前也替我父親種過地。」

  傾風更是驚詫:「你還有父親?」

  「如今死了。」林別敘推著長柄將邊上的土塊挪開,問,「你還挖不挖了?能叫動我做事的人鮮少,要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想半夜弄這一身狼狽。」

  傾風滿腔好奇,心癢難耐,但到底沒問,只回道:「挖。」

  二人合力,董氏小娘子那口棺材終於出土。

  傾風站在土坑裡,頭身上都落了一層泥沙,她隨意抖落了下,用手指叩叩棺壁,繞著檢查了一遍,確認下葬後無人開過棺。正準備蠻力將木板掀開,林別敘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傾風忙道:「我知道,死者為大,我肯定給它原樣裝回去。」

  林別敘還是將她手按住,點點下巴,示意她抬頭。

  傾風轉了半圈,見眾人都在朝前頭的樹下看,聲音放低了些,問:「怎麼?」

  季酌泉俯下頭:「你看不見?」

  傾風單手攀著坑沿,借力輕盈跳上地面。

  季酌泉給她指明:「一個女人,手裡提著個竹籃,坐在樹下。她正在看你。」

  兩名衙役早已碎步遠離,又不敢走得太遠,背靠著一棵古樹,持刀護在身前。

  傾風嘁聲:「看我做什麼?看我好看?那邊兩個給我滾回來,怎麼那麼慫?」

  季酌泉又說:「她開始低頭哭了。可能是因為你動了她的棺材。」

  傾風觀察眾人臉色,發現他們眼中俱是一樣的場景,驚疑了聲:「真是奇怪,你們都能看見,為何只有我看不見?」

  她摸向自己肩上的妖丹,思忖片刻,將它取了下來,讓邊上的弟子捧著拿到遠處。

  靜等過後,眼前幾縷浮游的清氣逐漸交匯,白與黑的光色莫名變得清透,慢慢在樹下融出一個模糊身影。不過還是看不清楚。

  傾風眯著眼睛,說:「好亂的妖氣。」

  「哪裡有妖氣?」季酌泉立即看向自己雙手,遲疑道,「沒有吧?」

  她身上血煞之氣偶會暴動,對妖力感知也算敏銳,可是如今一點知覺也無。先前在城中撞見異象,甚至都未察覺。

  謝絕塵同是如此。他身上封存了龍脈的妖力,真要中招,不可能半分牽動也無。

  傾風很快沒了興趣,隨意道:「管它呢。讓她哭。」

  只是一道唬人的幻象,因他們動了棺材才觸發法術,華而不實的老把式,無甚它用,傾風懶得理會。

  她讓弟子將妖丹還給自己,跳回去開了棺蓋。

  裡面只有兩床紅色的被套,沒有屍體。傾風翻了下,發現下面的布料有浸水後潮濕發黴的跡象。

  弟子說:「那就是我們送的被套!」

  看來打從一開始,他們埋的就不是屍體。真是著了別人的道。

  傾風點頭,轉了個身去挖另外一座墳。

  她繞到碑前,認了下字,問:「為何是叫無名氏?」

  領頭衙役見他們都不放在心上,也稍安幾分,走回兩步,手中還是橫著刀身,回答說:「這女子說是姓葉,衙門重新查驗了她進城的公文,發現姓名來歷皆是偽造,只好這麼記了。她來儒丹城時日尚短,沒有什麼親朋也沒什麼仇家,掉進河裡泡了好些天才被撈上來,仵作驗不出什麼,用她家裡剩的銅錢為她買了口棺材,就那麼葬了。」

  傾風「嗯」了聲,抬手招呼林別敘過來,二人接著掘那葉氏小娘子的墳。

  衙役強忍了一整晚,邊上那個低泣的幽影越來越近,實在煎熬不過,問了出來:「幾位先生既然有……那什麼生鏡,就是那等至寶,何須還要如此操勞?直接查看誰人是凶手不就成了?若是缺血,我多找幾個兄弟來,大家拼拼湊湊,看能不能補上。」

  林別敘撣撣肩上的土:「縱然三相鏡有那等威能,你以為凡人可以輕易取用?先前所見,是你們自己的過去相,若是要直接卜出凶手,你們幾人的命全部賠上,怕都不夠。」

  衙役失望道:「原來如此。」

  他不再追問,抬起頭,發現遠處那道倩影又近了幾分。不再低眉垂淚,而是從手中挎著的竹籃裡取出一把泛著冷光的匕首。

  女子的面容並不真切,一是夜裡光色朦朧,二是她長髮凌亂下垂,遮擋住了一半五官。可據見過的百姓所言,聲音同董氏小娘子是極其相似的,身形也是一般嬌小。

  衙役再次後退幾步,仗著有刑妖司一眾高手在,克制住心底恐懼,盯著白色身影細看。只覺對方舉手投足都極為真實,不似幻象。連裙邊拂過地上的落葉,落葉都會隨之拂動。

  衙役一怔。

  啊……?

  林別敘停下動作,抬頭一掃,眸光微凝,等察覺異常再出聲,已是有些晚了:「小心——」

  傾風看不見鬼影,但倏忽之間,直覺有一股勁風從虛空襲來,多年來的求生本能讓她立即旋身躲避,同時抄起手中鐵鋤朝方才站立的地方打去。

  一道寒氣擦著她的皮膚險險飛過,斬在後方的樹幹上,發出一聲巨響。

  樹梢晃動不止,葉片簌簌而落。樹幹傳來「咔嚓」幾聲,終還是堅持不住,轟然塌倒在地。

  那女子身影化入方才那道刀氣,一擊過後,殘像一併消失。

  傾風抬起手,順著脖頸上發涼的位置輕輕一拭,就見指尖果然染上了鮮紅的血。

  「有意思。」脈搏的跳動強烈起來,傾風一手按著傷口,反笑道,「這幻象居然還能殺人?原來真是我小瞧,城裡藏著隻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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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三章 劍出山河(五十三)

  季酌泉跟謝絕塵分別去女人出現過的地方搜查了遍,沒找到任何妖力殘留的痕跡,心中軒然波動,陰沉著臉回來。

  林別敘抬著她的下巴看了眼她的脖子。這點小傷很快已經止血,不過血漬被她糊開,看著有些猙獰。

  傾風眼尾下斜,餘光落在他臉上,見他一臉冷肅,還有心力揶揄道:「林別敘,你完了。虧你還是白澤的弟子,有所謂先知的遺澤,一隻大妖靠近你居然全無察覺,甚至連她來歷也弄不清楚!真是奇恥大辱。」

  林別敘面色不善,見她還這般混不吝的模樣,一句玩笑話回得也有些生硬,不似往常灑脫:「那傾風師妹下次記得躲我身後來,我替你擋個刀,誰若要殺你,先叫天道為你擋一劫。」

  傾風因那大妖的偷襲生出一絲亢奮,聞言就笑,說話不過腦子:「那怎麼好意思?別敘師兄的師妹多得很,怎好叫你為我以身犯險?」

  林別敘不再理她,免得多說兩句,忍不住要動手打人。

  謝絕塵放出妖力搜尋一圈,無果,睜開眼睛道:「好像是不在了。」

  兩名衙役被嚇得不輕,那樹幹倒塌的位置離他們僅有一步之遙,二人頭皮發麻,頸後俱是細密冷汗,見他們隱晦商討,小聲問道:「她到底是妖……還是鬼?」

  傾風惡劣地道:「是鬼。你要是現在轉身逃跑,她就會趴你背上去,與你一道回家。」

  衙役明知她在說笑,血液還是隨之向下倒行,遍體發冷。

  兩人靠在一起,低聲議論:「大哥,怎麼辦?刑妖司的人到底行不行?我怎麼覺得那老道說的才是真?早早就同他們說城裡有大妖,可這幾人現在才信。」

  青年面色幾番變化,思量良久,最後想通。

  儒丹城內常會出現那個鬼影,但如傾風所說,既不叫冤也不索命,傷人還是第一次。

  就憑鬼影那等駭人身手,足見她此前並無傷人之意,否則城中百姓無一可以倖存。

  他沉聲說:「那老道說是刑妖司有問題,刑妖司說是老道有問題。他們雙方願意鬥法,自是好事,起碼能決出個結果來,不必像先前一樣,徒留我等什麼都不懂,獨自忐忑。我等莽夫,靜觀其變吧。」

  二人不再吭聲,等著看刑妖司要如何應對。

  傾風將手在衣服上隨意擦了一把。她的鋤頭被刀氣折斷只剩半截,乾脆將林別敘的那把拿了過來。

  兩名年輕弟子哪裡肯讓,懷著還未平復的心情上前搶過,學著他們的姿勢在地面挖土,領悟了些要領,效率確實比之前高了許多。不多時,已經能看見暗紅色的棺材。

  葉氏的墳埋得比董氏的要淺。不用開棺便可知道,裡面該是空的,因為釘死的棺材板已經被人撬過。

  推開一看,果然如此。裡頭只剩下些陪葬的雜物,是幫忙處理後事的人隨手扔進去的碗筷之類。

  弟子征詢過意見,又忙碌地將土填回去。

  季酌泉站在兩座墓碑中間,抱著懷裡的劍,沉吟道:「兩具屍體都不翼而飛,可情況又迥乎不同,一個是傀儡,一個是盜屍,為何?那妖物守在此處,是怕我們發現屍體的異狀?可憑她的法力,若真是凶手,想要不留屍骨該是輕而易舉,何必節外生枝?好生古怪。尤其是她那幻術,到底是什麼情況?我敢保證,她最早出現的時候,確實只是一道虛影。直到她走近這尊墓穴,才化出幾分實感來。」

  她連連搖頭:「不懂。」

  傾風最初看見的也只是一道幻影,所以才失了警惕,哪曉得影子也能殺人。

  謝絕塵說:「妖域?」

  他看著林別敘,後者尚不確信,所以未答。

  傾風將埋了許久的疑惑提出來:「說來,聽聞儒丹城最近出現一位傳聞中早已亡道的水妖?可能是魚、可能是水蛇、也可能是蚌?反正是隻大妖。」

  她說到後面,自己也覺得荒謬。可既然已經開了話頭,乾脆信鳥妖一次。

  弟子們面面相覷,搖頭道:「沒有啊。若有大妖進城,刑妖司早該示警了。」

  林別敘沉思片刻,忽然道:「你說的,該不會是蜃妖吧?」

  傾風立即道:「怎麼說?」

  林別敘說:「那確實是隻修為高深的大妖,可應該已經死了好多年。狐狸當初從紀氏寶庫中偷來的蜃樓,就是從蜃妖身上取下來的。她該死在袁明入刑妖司的第二年。與袁明也算是有頗深的淵源。」

  「袁明?」傾風呢喃了聲,「他身上的遺澤……」

  林別敘頷首:「不錯。他身上的第二種遺澤,便是在蜃妖的妖域裡領悟的。雖與他原先的火性遺澤相沖,可卻恰好壓住了他體內暴烈不受控的妖力。叫他能同時施展兩種妖術,卻不被反噬而死。真是奇妙。可惜,他未能領悟到蜃妖最厲害的幾種妖術,不過只能簡單控水而已。」

  季酌泉茅塞頓開,覺得很有可能:「蜃妖最擅幻術,蜃樓還能隔絕妖力,若真是如此,我等所見所聞便可解釋。刑妖司的人認不出董小娘子的屍身也屬尋常了,畢竟水妖最擅的就是以物化形。」

  林別敘反駁道:「可是她已經死了。縱然沒死,也不可能放出來。放出來,也不可能敢在儒丹城裡作亂。」

  傾風問:「那有沒有可能,世上秘密修出了第二隻蜃妖?而且資質過人,直接修成了大妖!」

  林別敘篤定地道:「不可能。」

  他甚少用這樣的語氣,不過既然敢說,定然有所依據。

  謝絕塵見她們不懂,幫著補充道:「即便是同一種族,修煉成妖,因天資不同,所擅法術也各有不同。千百年來,能做到漸虛隱實,化形為影的蜃妖,只出過一個。剛死就再出一個,世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天道也會制約。」

  「哦……」傾風誇道,「謝小師兄,博學多識嘛。」

  林別敘轉過臉來:「嗯?」

  傾風耳邊蚊聲陣陣,揮手趕了下,問:「怎麼?」

  「我說話多,你嫌我煩。我說話少,你又不滿。」林別敘抽出腰間的折扇,一把打開,「傾風師妹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傾風順手搶了他東西,無謂笑道:「那你確實是該反省。」

  兩位弟子已將土坑填平,重新插了幾炷香擺在墳前,禮貌念叨幾句,四方神佛都提了一遍,挑著燈起身。

  傾風活動了下肩頸,搖著扇子道:「回吧。」

  眾人操勞一夜,回到刑妖司已有倦意。

  弟子們都未休息,懂事地給他們燒好熱水,理好客房。

  夜來風雨,曉煙輕寒。昨日還有些暖意,今晨就被冷風凍醒。

  傾風從床上坐起,透過半開的窗格看院中的景致。

  枝頭一簇紅杏又開,院內人聲沸揚,昨日剛被她念叨過一句的柳隨月一路從遠處跑來,踩著未乾的水漬,比春光還要喧鬧,大叫著道:「傾風!傾風!」

  傾風剛穿好衣服,她便將臉從窗口探了進來,興奮喊道:「我來啦!」

  「知道了。」傾風抬手壓了壓,問,「你怎麼會來?你們也抽到董小娘子的案子了?」

  「不是,我們抽到的是崔氏和楊氏的失蹤案。」柳隨月趴在窗台上,捧著臉激動問,「怎麼?你們知道線索嗎?」

  「線索是沒有。」傾風走過去,好奇問,「你們誰抽的籤?不可能是你吧?」

  「阿財啊!他那雙髒手非要抽,選了個這麼遠的地方,我以為這次要倒黴了,沒想到來了刑妖司,他們說你們也在!」柳隨月大笑道,「沒想到阿財也有否極泰來的一天!」

  傾風面露同情,彎下腰,給她展示自己脖子上的傷口。

  柳隨月驚嚇道:「怎麼回事?你和誰打架了?」

  「此地大凶。」傾風告訴她,「城裡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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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四章 劍出山河(五十四)

  柳隨月聽她嚇人,高呼一聲「怎麼可能!」,便繃緊一張臉跑去找別的弟子求證去了。

  傾風洗漱完走出房門時,年輕弟子正在前廳,拿著昨晚那半截斷裂的鋤頭給她講女鬼夜游持刀傷人的故事。幾位巡街散值的師叔順道也在旁聽。

  柳隨月滿臉的聚精會神,冷不丁冒出一句:「鬼殺人怎麼還帶刀啊?這也有人相信?」

  弟子急得辯解:「鬼殺人怎麼不能帶刀?你見過鬼嗎?沒見過那自然是什麼都有可能的!」

  傾風沒見到謝絕塵跟季酌泉,吃過早飯,獨自去了董氏小娘子家。

  昨夜幻境中出現的地方她還記得,恰巧晚上同是下了一場雨,石牆根底的青苔與含雨開放的春花都與鏡中相似,只是顏色鮮亮幾分,花草又長高了半指。

  這一片的地勢偏矮,雨水匯聚在巷弄的低窪裡,濕軟的泥土上留有數排清晰的腳印。

  那痕跡途徑董氏的大門時,遠遠繞開半圈,緊貼著對面的牆根行走。

  還有一排新鮮的腳印是從屋內出來,一大兩小,該是在她來前屋主出門去了。

  老舊的門扉似乎一推就倒,傾風緩步過去,打算直接翻牆入內查探,靠近後聽見裡面有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於是後退一步,屈指輕敲,卻不見有人出來。

  裡面的人也停了動作,像在故意等她離開。

  傾風猜留在家裡的應該是個孩子,不敢獨自放她進去,便準備重走舊路做一下樑上君子。「嘎吱」一聲,旁邊的木門先推了開來,一年輕婦人探出頭問:「你要找誰?」

  傾風還沒回答,她打量過傾風裝扮,又說:「是刑妖司的先生嗎?」

  很快再跟一句:「人不在家。」

  傾風放下剛提起的衣擺,熱情叫了聲「阿姐」,笑著過去問她:「你可知這家人去哪兒了嗎?」

  婦人原對她警惕,見她態度和善,甚至有些親暱,局促地捏緊了衣裙,回道:「先生客氣了。這家阿嫂帶著她的兩個女兒去前街的漿洗房了。前腳剛走。」

  婦人惋惜道:「可憐了他們家二娘,無辜被人害死還成了厲鬼,現下城裡都怕,漿洗房的掌櫃不敢再招她們一家做短工,幾個孤兒寡母哪裡能有飯吃?只好帶著孩子過去纏了,看能不能再找點事情做。」

  傾風臉上笑意沉了下來,維持不住,抿了抿唇,皺眉道:「掌櫃的為何不要她們?不過是洗個衣服而已。怎麼,還要挑聖童啊?」

  婦人半倚著門,一手摳著門板上的裂縫,低著頭道:「傳言說得難聽,說二娘是被活活累死的,怨氣才那般大,死了都不肯走。送衣服去漿洗房的有好些是富貴人家,怎麼敢沾這晦氣?」

  她窺覷了下傾風的臉色,沒瞅出藐視的意味,不像往常來的其他人,便壯著膽子多說了一句:「您也別覺得阿嫂是不心疼女兒,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銀錢。二娘她爹以前沾了賭,現下還欠著大筆錢,自己是死了個乾淨,債都留給了妻女。要不是刑妖司的人幫著二娘落了葬,還送了口棺材,怕是只能草席一裹直接埋進地裡。」

  傾風聽得百味雜陳。世路辛酸,多少就繫在一個「錢」字,騷人墨客說它是黃白銅臭,不知窮人視之為骨血。眸光游轉,追著天空一抹黑色。

  一隻燕子低斜飛入董氏的院牆,屋簷角落是它剛築的泥巢。支離的木門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動,是有人小心將耳朵貼在門邊上偷聽。

  她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問:「那董小娘子遇害前,與什麼人往來最多?」

  婦人一番話說得滾瓜爛熟:「縣衙的官爺來問過好幾次了。二娘為人木訥老實,平日除了洗衣就是縫補,得罪不了什麼人。與那邊的葉小娘子關係還算不錯,兩人經常一起去河邊洗衣。結果現下二人都死了,唉……別的再不曉得。」

  傾風又打聽了幾句,皆是不疼不癢的答案。婦人得閒的時間很短,家中幾個孩童不停喊叫,她應付不過去,只能歉意賠了個笑臉,同傾風告罪,轉身跑回屋內。

  傾風踱步到董氏的門前,忽然抬手叩了兩下,將裡面的孩子嚇得抽氣。

  她笑道:「蘿蔔頭,站遠些,我要往裡面扔石頭了。」

  小姑娘立即腳步急促地往簷下跑去,抱著頭蹲好。

  傾風將手中的錢袋拋過院牆,聽見銅錢落地的聲音,笑笑走了。

  等她回到刑妖司時,柳隨月等人剛聽完昨晚的鬼故事,正齊齊圍著謝絕塵看他卜卦。

  不知幾人從哪裡找來一個老龜殼,神神叨叨地鼓弄一陣,輪流往外投擲。

  傾風在門口尋了個空座,見無人搭理自己,又過去將他們桌上的茶壺給端走了。

  幾人玩得興致正濃,謝絕塵收起家伙事,說今日卜算次數已夠,不能再卜了。

  數人哀叫,想求他再算一卦,謝絕塵直接把龜殼送給他們,叫他們自己學去。

  人群只能失落散開。

  茶水已經涼透,對傾風這種不會品茶的人來說正好,囫圇灌了兩口用來解渴,問道:「算出什麼來了?」

  「才卜了三卦!第一卦問,綁架崔公子跟歌姬楊氏的是不是同一個。卦象說是。是不是妖,說是。這二人是不是還在儒丹城內。也說是。」柳隨月悔恨不已,「早知道我就先問,與城中殺人的那個大妖是不是同一個了!」

  傾風放下茶杯,提醒一句:「這東西又不一定準,你不如去別的地方找找線索,可別光指望這個。」

  「我們正要去。張虛游認識那崔氏的家主,提前給對方遞了個帖子,現在在等車來。袁明師兄說不習慣那樣的大戶人家,便自己先去桂音閣了。」柳隨月癱坐在她邊上,歪著腦袋問,「聽謝師兄說你們還沒有線索,連墳都叫人挖空,要不要同我們一起?我覺得儒丹城裡沒那麼多作亂的妖,多半就是同一個!」

  傾風想了想,反正不急,去崔氏那樣的望族家裡還能蹭頓好飯,順便看看二者是否真有聯繫,於是點頭同意。

  謝絕塵過來,理好右手的長袖坐她對面,問:「你今早去了哪裡?」

  「去那兩人家裡逛了一圈。」傾風開門見山,「附近沒有妖力殘留。董小娘子既沒錢也沒仇家,參照衙役的說法,該是因為葉氏受了牽連才被滅口。但那葉小娘子來歷好神秘,我在她家中搜了一遍,什麼都沒發現。只從她幾件舊衣裳的繡樣來看,可能是從南方來。」

  謝絕塵點頭,也說了自己的結果:「我翻了下儒丹城登記在冊的妖族,沒有找到昨晚的大妖。已送信回上京,請人問問鳥妖詳細的經過,他是在哪裡看見的水妖。」

  他說話一板一眼好似匯報,補充道:「季師妹去了衙門,問明仵作,董小娘子的死因是被人擰斷脖子,再抓著頭髮用前額撞擊石塊,最後丟屍荒野。看手法不像是水妖殺的。」

  傾風困惑:「咦……」

  聽起來,凶手性情該是殘暴凶戾。那水妖雖喜玩弄人心,卻沒見那股殺性。

  何況水妖殺人,為何要掐人脖子?

  日上中天,暖風裊裊,街上貨郎獨具韻味的吆喝聲從門口蕩了進來。

  傾風被打斷思緒,沒等多久,年輕弟子跑來通報,說崔氏請人的馬車到了。

  柳隨月跑進庭院將季酌泉也喊出來,數人一同上了車。

  車廂不算大,多出幾人顯得有些擁擠。不過傾風從來只坐過牛車,還是第一次坐正兒八經的馬車,哪裡都覺得新鮮。四面摸了沒兩下,車夫已掀開門簾,躬身請幾人下車。

  崔老爺親自來到門前相迎,看表現其實不大認得張虛游。對著幾人來回打量,最後是朝著柳望松伸出手。

  「賢侄」兩個字已脫口大半,張虛游及時一聲問好,才讓他反應過來。

  「賢侄!」崔老爺硬生生改了調,轉而挽住張虛游的手臂,「快隨我進去。你的朋友們也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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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五章 劍出山河(五十五)

  柳望松在手心敲著玉笛,同邊上幾人耳語道:「方才瞧見沒有。我這一身氣度,真是風恬月朗,神儀明秀啊。可惜,吏部尚書生不出我這樣的兒子。」

  柳隨月聽得難受,用手肘推開他:「我看你是不知羞還差不多。若是別敘師兄在,哪有你什麼事?謝師兄隨意換身衣服,也比你像模像樣多了。還不是張虛游太不爭氣,難怪張尚書總罵他逆子,半點張氏遺風也無啊。」

  走在前面的張虛游回了下頭,目光幽怨地瞪著幾人。

  柳隨月憋不住,繼續竊竊私語道:「耳鼠,果然耳朵大誒。」

  張虛游直要反駁,又被崔老爺扯了回去。

  「虛游,你不知道,你再晚來幾日,崔叔真要熬不住了。」崔老爺五指緊緊扼住他的手腕,滿面的愁容,隨著低聲傾訴瞬間便有決堤之勢,連舌頭都開始不聽使喚,導致聲音變得模糊,「你可要幫幫崔叔!二郎失蹤得有五六日,可儒丹城的刑妖司竟一點聲息也無,不知那妖邪在用什麼手段折磨人,我家二郎是萬萬吃不了那些苦頭。再晚幾日,我怕他真就熬不過去!」

  張虛游回握他的手,好聲安慰道:「崔叔您放心,此次我來,帶了好幾位能手。若真是妖邪作祟,必叫他有來無回。」

  進了前廳,立馬有管事捧著幾件用紅綢封好的禮物上來。

  崔老爺拿起一個塞進張虛游手裡:「權表薄意,是送給幾位賢侄的見面禮。」

  張虛游忙推辭:「收不得收不得。」

  崔老爺不與他勉強,順道請眾人坐下,將禮物各自放在他們手邊的桌案上。

  管事上了茶,崔老爺輕抿一口,心神不寧地放回桌上,拉著張虛游又是長籲短嘆道:「崔叔也是求路無門啊。如今京城到處都在傳,說我兒與桂音閣那歌伎私逃,連桂音閣的假母都遣人到府來問,實在是荒謬!二郎不知正在哪裡受難,他們卻背地編排,用那下九流的娼妓污損我兒聲名,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席間一時寂靜,柳望松剛端起茶杯,又跟著放下。正襟危坐起來,抬眼去覷傾風臉色。

  崔老爺不解眾人反應,可無暇顧及這些,見張虛游不搭腔,便主動往下說:「我請刑妖司與衙門去尋我兒,可他們推脫說要先查城南那兩位民婦。人都已經死了,難道不是我兒性命更為緊要?那二人——」

  張虛游猜他後面定要提他父親,先一步捧住他雙手,情意懇切地擔保道:「崔叔真是誤會了,刑妖司對二郎一事極為看重,已盡全力搜尋,並未推諉,只是近來城中確實兵荒馬亂,人手難免捉襟見肘,如今不是已叫我等過來協查了嗎?崔叔等我好消息就是。」

  崔老爺伏低做小哄他半天,只得這句無用允諾,當下急道:「可二郎如今與那娼妓一同失蹤,我如何能夠放得下心!」

  傾風想他愛子被掠忍他數次,可還是被他一口一個「娼妓」說得心頭冒火。

  想他高門士族自不將白丁布衣放在眼裡,倚門賣笑的娼妓更是連院中貓狗都有所不如,但聽他將自家兒郎說得這般高潔,又覺得實在可笑。

  臉上便帶了她諷刺時慣有的那種邪笑,手指端著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敲,任杯中茶水飛濺到深色台面上,架起條腿,聲音冷冽道:「世上誰人想做娼妓,不想做王侯?只是生來命定了九分,才淪下九流。流離風塵,謀口飯吃,說她地位卑微倒也無錯,可字字辱她品性,蔑她髒污,倒可不必。她又不曾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今與令公子一同失蹤,身為弱女子,倒是比你兒更危險幾分。你兒又不是真的冰壑玉壺,與她多待兩日便要生出什麼垢來,父母憂慮子女是人之常情,但不要句句拿她身份說事。」

  崔老爺愣了愣,也是生了火,問道:「她父母名姓不祥,無人教養。身在風月場所,輾轉於男人名利,一身本領手段都是為了魅惑人心,拋卻廉恥自甘娼妓,老夫說的是有哪裡不對?」

  傾風豁然起身,冷笑一聲:「我也是個父母名姓不詳的孤兒,若非僥幸遇上我師父,未必能過得比那楊氏好,或許連下九流都不如,只能做個苟且偷生的流民。那想來我是沒資格管令公子的事了,不髒您眼,告辭。」

  謝絕塵父輩轉商,雖不是下九流,可在崔氏士族眼中也該低上幾等。加上兄長叛離人境,他自小受人白眼,見慣冷落打壓,在崔老爺字字句句裡感受到相同的鄙夷,不屑受這窩囊氣,跟著傾風一塊兒走了。

  季酌泉見二人毅然離開,那麼多人裡也就同他們能聊上幾句。何況自小受白澤教誨,白澤身為天地運道的大妖,對人族尊卑貴賤之分並不苟同,此番聽著亦覺不適。當即朝眾人淺點了下頭,隨即離座。

  柳隨月見三人眨眼消失於門庭,連句阻攔的話都不容說,張了張嘴,服氣地對崔老爺道:「你真厲害,一句話把我們這兒最能打的幾個全給氣走了。」

  崔老爺茫然三人為何忽然發怒,若非是有求於人也想斥其無禮,聞言問道:「你們不能打嗎?」

  「當然能打!」張虛游最不能忍便是他人質疑,拍了下桌,不過聲勢收下去一點,「但能打也分高低嘛。」

  崔老爺臉色微變,很快拍著腿悔恨不及道:「那三位原來是刑妖司的高手嗎?不知方才到底是有哪裡得罪,能否講和?我真是燥鬱性急,有些口不擇言,請他們先救出我家二郎,我定重禮答謝!」

  張虛游嬉皮笑臉地勸慰:「崔叔不用擔心,他們不是意氣用事的人,若獲知二郎下落,必會捨身相救。」

  柳隨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默默嘆了口氣,覺得方才該跟傾風一塊兒出去,好過此刻在這兒如坐針氈。

  她悄悄扯了扯柳望松下垂的衣袖,想讓對方插嘴提句正事,別在叫張虛游再車轂轆那些無用的客套話。

  柳望松只將袖子抽走,當無事發生,握著手中長笛,讓身後侍女給他換杯新茶。

  對上柳隨月大睜的眼睛,用笛子戳了下她額頭,讓她耐心等候。

  柳望松對崔老爺的為人是不了解,可對張虛游的素性了如指掌。

  這人只要一耷眉,一抬眼,他就知道對方此刻的面孔有幾分虛偽。就好似此刻頂著一張假臉,言笑間沒有兩分真心。

  張虛游這人看似沒心沒肺,但自小跟著吏部尚書在官場浸染,見慣了兩面三刀、虛情假意,哪能是真的痴傻?雖無獬豸的遺澤,卻極擅洞悉人心。

  柳望松常懷疑他其實是從父親那裡偷得了幾分妖力,否則怎會有這樣的天資?

  張虛游正從胸口摸出紙筆,細細地對著崔老爺詢問,諸如崔二郎失蹤前可否有見過什麼奇怪的人?近來家門附近有沒有鬼祟的行蹤?

  崔老爺簡短答了兩句,阻斷他的問話,篤定地道:「虛游,就是那妖!那天夜裡我府中忽然起了大霧,濃得白渺一片,我以為無事,結果翌日起來二郎就不見了!你可有辦法尋到那妖孽?我二郎就在她手裡!」

  柳望松接過侍女新上的茶,側坐著聽他二人對話。

  若是有心從旁推敲,崔老爺的表現確實是有些奇怪。

  照常來說,獨子失蹤,該是擔憂兒子的安危遠多於兒子的聲名。崔老爺表現得憂心如焚,可字字句句盼望的都是崔二郎能早日回來。偶提一句他的性命,語氣還不如遠離娼妓來得迫切。

  柳望松問:「您知道那是什麼妖嗎?她為何偏偏要綁走崔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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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六章 劍出山河(五十六)

  崔老爺聽他問話,抬起目光看去,無奈拍手道:「那妖來路不明,刑妖司都摸不出她的跟腳,我又哪裡能知道?」

  他舌尖發苦,嘴唇乾澀,喝了幾口水都不緩解,推開侍女新捧來的茶,只顧著對張虛游哀嘆道:「虛游,你該知二郎的脾性。他幼時身骨不好,我多有寬縱,不忍苛責,教得他孤高傲岸,不屑俗流。他心從來是好的,就是襟懷過於坦蕩,不知曲折變通。自領悟大妖遺澤之後,身懷異能,做事更無顧忌,許可能是得罪過什麼人,崔叔也拿不得準。」

  張虛游端著茶杯,輕晃裡面漂浮的茶葉,正垂眸看著,聞言驚道:「二郎領悟大妖遺澤了?什麼時候!」

  「其實有好些年了。只是他體格衰弱,我不敢放他出去,常將他閉在門戶,自然沒必要對外宣揚。」崔老爺眉目愁苦,握著自己的手自責道,「我是不大懂這些,什麼仙法還是妖術的,能叫他無病無痛康健到老便是祖宗保佑。這兩年他也確實好轉許多,所以開始頻繁在城中走動交友。定是他小覷了人心險惡,遭惡徒記恨了,也怪我沒同他提醒清楚。」

  張虛游緩緩將杯子放回去,腦海中電光火石地轉過諸多念頭,一時之間竟釐不清思緒,眼神呆怔地看著對面。

  他會跟崔二郎認識,正是因為他也有一身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兩家當時一同上刑妖司求先生保命,並在後山陸續住了有一年多的時間。

  他是氣弱體虛,吹風受寒都比其他人要嚴重許多,就算纖悉不苟也時常害病,一病就是險象環生。

  崔二郎的身體看著比他要強健一些,只要不受刺激衝撞,還是能與同齡的少年出去游玩。但陣仗卻擺得比他還大。各種珍貴的補品湯水每日餵在嘴邊,身上只穿最柔軟的綾羅綢緞,稍髒些的泥路就不忍他踩,要僕人抱著走路。真是金銀如流水一般的精細照養。

  可先生說崔二郎根基有損,承受不住妖力入體的錘煉,沒有修行的資質。便是能覺醒耳鼠的遺澤,也無甚太大用處。於是將機會留給了張虛游,親自領他修行,開了筋脈。

  崔老爺苦求無果,又在山中躑躅了半年,才抱著兒子回去。

  張虛游明白,先生當初會對自己額外關照,許是因他父親存了一分私心。可先生是斷無可能對這種事情撒謊的。只不過崔老爺離山時,愛子心切,未必會信這番說辭。

  張虛游壓住心頭種種雜緒,只表現出驚喜的神色,眼睛明亮,再次與他求證道:「他……二郎真的領悟出大妖遺澤了?」

  「確實如此。」崔老爺側身對著他坐,說話間左袖往後一甩,碰翻了方才被他推到角落的杯子。那杯子順勢翻倒,還剩半杯的渾濁茶水淌到他的衣袍上。

  他看也不看,只抬手將杯子扶正,再順著衣擺往外一撣,抖落綢布上滾動的水珠,唏噓道:「要不是他母親懷孕時早產,叫二郎生而有疾,行不勝衣,他也早該是棵凌雲木,得聳入雲霄了。」

  「是啊……」張虛游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地抱拳恭維道,「二郎若是年過十五還能領悟大妖遺澤,崔叔,你許不知道,這在刑妖司也是異稟之才了!」

  柳望松佯裝驚嘆,帶著幾分懷疑的語氣,就著話題往下吹噓:「袁明師兄也是近十三歲才領悟了水妖的遺澤,在我刑妖司已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令郎若真是如此,可入刑妖司爭一席之地了。」

  柳隨月咧嘴笑了笑,暗中無聲狂哮。

  過了十五歲才順利修出遺澤的,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年富力壯、虎背熊腰,憑一個病秧子,那是絕無可能!

  數人各懷鬼胎,演得生動逼真。

  張虛游連連拍手稱好,一幅大喜過望的模樣,語無倫次地誇讚一番,又忍不住好奇追問:「崔叔,二郎領悟的是何遺澤?是誰人領他入的道?當時情形想必凶險萬分,二郎真是吉人天相!唉,實不相瞞,當初您二人離開否泰山時我還憂愁,原來生機在此!我這心裡可算是落了塊大石頭!」

  崔老爺扯扯嘴唇應和,很快又苦澀下去,擺擺手實沒什麼情緒:「他覺得我不懂,從不與我說這些東西。你問的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張虛游起身過去,彎腰拍著他的背,溫聲道:「二郎既有如此天資,在那妖孽手中該也有幾分自保能力。崔叔不用擔心了。你再同我說說那天晚上的具體情形,我好查證那孽障究竟是何種妖族。」

  這廂聊得正火熱,那廂出了崔府的三人正在猶豫是要往哪裡去。

  桂音閣在儒丹城的北市,雖不如上京繁華,可也有半條街都是玩樂的風月場所。

  傾風是沒錢,謝絕塵是覺得她兩位年輕姑娘最好別明目張膽地去,二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傾風也沒能從他身上坑出半塊銀來。

  傾風不由感慨。還是林別敘好,那廝混賬歸混賬,卻是個揮金如土的混賬。是個禮貌的散財童子。

  她放棄地擺擺手:「直接去吧,袁明都在那兒了。」

  三人步行到城北,街上的香木馬車多了起來。紈絝子弟騎馬在玉道上緩馳,酒肆二樓的窗口傳來隱約的柔美歌喉,書生醉意潦倒地走在路旁,口中反復誦念著新的詩詞,推敲著字句,已經分不清大路南北。

  紅塵溫柔鄉,真是哪裡都相像。

  三人還沒來得及往裡走,迎面便被人擋住了去路,是一對頭髮半花白的夫婦,看著面容好生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已是許久未曾闔目。

  兩人本來坐在街邊,見三人出現,急急起身。

  老婦動作太猛,眼前眩暈了下,捂著額頭落在後面。老漢穿著一雙破洞的草鞋,直愣愣地杵在傾風跟前,朝她伸出手。

  那雙手,傾風看一眼就無端想起陳冀來。同樣的老繭橫生、刀疤密布,指骨畸形外突。

  人瘦到近乎皮骨分離,一層鬆垮而布滿褶皺的粗皮乾瘦地扒在骨架上,被青色的筋脈縫補起來。

  只不過老人的手更黑,甲床更短。常年做手藝,指尖觸碰過的那些黑灰彷彿已經浸潤到身體裡去,洗不乾淨。

  他跪到地上,從兩邊袖口還有腰間摸出一把零散的銅錢。望著她逡巡欲語,張開嘴卻又無言,只將東西往她手裡塞。

  傾風沒接,躲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老漢跟著膝行上前,一雙手攥著錢幣舉在半空,即是無措,又是恐懼,不敢靠她太近,只嘴唇翕動地吐出幾個字示意:「給……給。」

  路人見狀駐足圍觀。一部分人許是認得這老漢,指點著交談時,神色中有抹難言的傷感。

  傾風視線飛速從眾人臉上掠過,很快在人群中掃見一個昨夜剛碰過面的衙役。

  對方換了身常服,混在路人中間,側著身體小心翼翼地朝這邊張望。見她發現自己,倉皇別過臉,推開身後的人潮,匆匆逃離現場。因動作笨拙,還不甚踩了邊上的人幾腳,引得兩聲大罵。

  老婦終於跟上來。

  晚春已不算太寒涼,可她身上僅著一件薄衣,在風口的街頭吹了許久,凍得瑟瑟發抖。跟著屈膝要跪。

  季酌泉與謝絕塵不敢受禮,連忙去攙,半勸半扶,不敢太用力,怕傷了她。

  傾風搭住老漢的手腕,沒接他的錢,想拉他起來。

  老者急了,兩手並在一起不停叩拜,扒下所有尊嚴,低進泥裡,微如螻蟻,向他們乞憐:「我們晚吟,我們阿晚……求求幾位……收個屍也好……」

  傾風根本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謝絕塵卻是恍然,解釋說:「這是楊氏的本名。以前她叫楊晚吟,後來被賣去桂音閣,才改叫楊柳。」

  傾風立即懂了他二人來意,不想楊氏的父母居然一直住在儒丹城。

  女兒雖賣入桂音閣,可他二人的關心之意卻是懇切,不似作偽,拿出手的只有幾枚油黑的銅板,可情真似刀,寥寥幾字能剮出血來。

  傾風從他們的卑怯中品出幾分辛辣的酸澀,彎腰扶著他們道:「起來吧。我們去那邊坐下說。」

  幾人選了個空著的小攤,在四方桌邊坐下。兩位老者依偎在一起,膝蓋還在作痛,直不起腰。

  傾風喊店主要五碗熱湯麵,老漢連聲拒絕,從懷裡摸出兩張乾餅,分了一半給妻子。笑著拿在手裡同幾人示意。

  那餅已放了好幾日,看著硬如石塊,咬不下來。

  老漢把全部的銅板都放在桌上,數了數,又偏頭看著妻子低頭啃那餅塊,朝店主伸出一根手指,小聲道:「店家,再來一碗吧,給我家婆娘。她的牙,被磕壞了。」

  老婦忙嗔怒地攔他。

  傾風對店主道:「聽我的。」

  店主已下好麵,將手在衣服上擦了兩把,蓋上鍋蓋,應道:「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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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風:聽我的。阿謝阿季,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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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七章 劍出山河(五十七)

  老漢木訥憨拙,將餅子包好放回懷裡,便不知該如何開口。麵還沒來,擔心自己話多擾了幾人吃飯的心情,只能低著頭一遍遍數桌上的銅錢。

  統共加起來才剛過一兩,對豪紳來說或許不過是一頓飯錢,但對貧寒百姓而言已是短時間內能攢出的極限,攜在身上都要謹慎藏在不同的地方。

  老漢此時細看才發現有些銅板髒得發黑,用餘光掃了眼對面,鄭重不安地一個個挑出來,用袖口擦拭乾淨。

  傾風看他將手垂在桌下,動作謹小慎微,面上皺紋深刻,與那雙渾黃的眼睛一道,寫著解不開的濃愁,開口詢問:「多大了?」

  邊上的老婦飛快答道:「我兒今年二十三。」

  傾風說:「那你二人該不過五十。」

  老婦抓住身邊人的手,點頭說:「是。老漢兒今年剛過四十。」

  傾風默了會兒,才道:「那該還算年輕的。」

  老漢惴惴然將手中銅錢從桌沿推了進去,腦子太亂,思考不了太多,將此前打過幾遍的腹稿搬了上來:「老漢雖不中用,但勉強能再賣幾年苦力,家中也還有些能變賣的東西。一條賤命,先生們只要覺得能用,不敢有一字推辭,只要能將我兒帶回來……」

  傾風打斷了他,又問:「誰帶你們來的?」

  「衙門的一位小哥。」老漢話語利索起來,邊說邊兩手合十地告饒,生怕牽連到他人,「幾位先生請不要怪罪,那位年輕官爺是憐憫我二人卻委實沒有辦法。桂音閣裡的都是大人物,縣老爺不敢出面得罪,衙役們每次過去問話,裡頭的人都不作搭理,只給幾句謊話就推脫過去。官爺說幾位先生是從京城來的,許有別的門路,才叫小人過來碰碰運氣。」

  店主端著五碗湯麵過來,一一擺在幾人面前。

  傾風等人的碗裡多加了幾片肉,兩位老者的碗裡則多加了一兩麵。

  老漢兒布滿風霜的面容裡多了一分迷茫,轉過身看著對方,誠惶誠恐地想要道謝,被店家按住了肩膀。

  「罷了,吃吧。」店家拍拍他肩頭,卻是替他著急,主動給他挑起話題,「你給先生講講你們的故事,幾位先生瞧著都是面善慈悲之人,不定聽了心軟,願意相幫。」

  老漢攥著手,目光迷離道:「哪有什麼故事……」

  「你這——」店主剛背身又速轉過來,甩下肩上的麻布,心直口快道,「你女兒為何會被賣進娼家?你二人那麼疼她,怎捨得下這心?」

  老漢怔愕住,猶叫人刺中命門,面上閃過無比的驚惶。

  他向後調整了下坐姿,眼睛毫無焦距地眨動,看著對面數人,雙手無措,一時擺在腿上,一時古怪地半抬起,好似失了身體的感知。

  隨即抬手捂住面龐,才尋回一絲理智,緊跟著便潸然淚下,再控制不住。

  邊上妻子抹了抹眼角,將臉埋在他肩頭,哽咽地提醒道:「不要哭哭啼啼的,出來前都說好了。先生在問你話呢。」

  縱是絕望只有短短一句話的沉浸時間,老漢抬手擦了把臉,壓抑住哭腔,緩緩說道:「確實沒什麼故事,全賴我沒用。那幾年年歲不好,家裡的田不是旱就是澇,收成實在太差,好不容易有一年風調雨順,田地又遭逃難的流民給踩爛了。我沒有辦法,就想著去做點小本買賣。結果不僅沒掙到錢,回來的路上還遇歹徒被劫了。死裡逃生,在外顛簸了一年多,等回來才知道家裡出了事。」

  他搖著頭,聲音蒼涼衰弱,淚水不停傾落,面上的表情卻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疼痛。

  「家中生了三個孩子。我太久沒回來,他們以為我死了。兩個孩子被同村的玩伴挑唆,偷溜去找,不知從哪裡染了病。家裡都沒有多餘的米糧,更別說找大夫看病。硬拖著耗著,最後一個死了,一個還剩半口氣。阿晚為了救弟弟,自己願意隨人家走了,給家裡留了二兩銀子。」

  老婦深埋著頭,哭得快要背過氣去,身形佝僂成一團。

  老漢抱緊了她,貼在她耳邊安慰道:「要不是真沒活路,誰家願意發賣自己女兒?你也是想,她去了富貴地方,能有口飯吃,好過一家人全部餓死。是該怪我,我要是不離開,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季酌泉問得忐忑:「那,她弟弟呢?」

  「娃兒自己爭氣,特別聰慧,而且是個男娃兒。村中的一位族親見我可憐,介紹一位先生讓我過去碰碰運氣,不想真被看上了,於是送進刑妖司學藝。聽說還有書念,比跟著我好。」

  他嘴唇翕動,近乎無意識地呢喃道:「我要來找我的阿晚。她膽子最小,一個人來這麼遠的地方,該會害怕。」

  兩人收拾了東西,徒步從窮荒的家鄉出發,打聽著道路,走向儒丹城。

  夜裡宿在山上,挖掘樹根果腹。白天尋著機會,去幫人挑擔打雜。靠著各種微薄的賞銀,在寒暑中蕭索飄零。

  天野蒼茫,舉目望斷。

  每到夜裡都會在冷汗中驚醒,想起楊晚吟的臉,再拖著疲乏的腳步繼續趕路。

  有時不知盡頭在何處,癱軟倒在滿地的殘葉寒霜裡,感覺靈魂蕩在寂寞的天地中要隨流光而去,不肯閉上眼,才又爬起來,追著命運趕。

  行過千里路,歷經雪與霜。

  翻山越嶺,一直走了兩年多,險以為會餓死在道上,才終於抵達這座陌生的古城。

  老漢袖口被打得濕透,病骨支離,情緒開始平靜下來,苦笑說:「原是想帶她回去的,可是實在買不起。當初買的是二兩,如今贖身要五百兩。就算割了我的肉也不夠,只能留在城裡陪她。等著哪日她年老色衰,店家肯放她離開,我們就帶她回家。」

  桂音閣是不允許伎人與外人隨意見面的,看管得極為嚴格,怕樓裡的姑娘私藏銀錢,偷偷逃走。得知他二人身份,自然是嚴防死守。

  老漢兒挑著擔從街上走過,駐留得稍久一些,便會被樓裡的雜役拿著掃把驅趕。

  起初好些人以為他這老頭兒不正經,一把年紀還淨往那些地方鑽。後來見他挨打也不肯離開,總朝樓上喊叫,才知曉他身份來歷。生出幾分同情,給他介紹一些零散的活計。

  兩人什麼事情都肯做。替人縫補、編織竹框,或是幫這街上的酒樓洗碗打雜。但只在這街上討生活,好隨時可以去桂音閣看上一眼。

  他們在附近死纏爛打了約有半年,卻連女兒一面都沒見上。後來是閣樓裡有人於心不忍,才在他又來時告知楊晚吟,引她走到窗邊,讓父女兩人隔著窗子遙遙對望了一眼。

  老漢兒說:「她長大了,可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我婆娘沒見上,她心裡實在放心不下,我們就兩人一起過去。結果被店家發現,他拖著阿晚出來打了一頓,叫我們不要惹事,否則天天打。她還那麼小,被鞭子抽得起不來。我們求他說不敢,絕對不來認人,只是從門前路過。」

  傾風問:「幾年了?」

  「十年了。」老漢懷念道,「十年前七月走的,剛好是夏天。她個子躥得快,她娘給她改了身大點兒的新衣裳。可惜後來不怎麼長了,現在她還能穿得上。之前穿出來給我見過。」

  老婦再次推著桌上的錢過去,悲切道:「我知先生們也有難處,這點錢看不上眼,不是要逼幾位,只是……就算阿晚人已經沒了,屍骨總是沒用的吧?叫我們撿回去也行……別叫她一個人死在外頭。」

  謝絕塵插上一句:「她還活著。」

  老者不敢相信,只當是安慰:「真的嗎?」

  傾風放緩了語氣,說:「你們不用這樣怕,楊晚吟的案子刑妖司管了。刑妖司辦案不收銀子。你們只要好好回答我們的問題,別的勿需擔心。」

  二人精神一振,匆忙點頭:「定然!定然!」

  傾風從頭問起:「她具體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老漢緊張地說:「我也不知道。她肯聽話,年齡上來後,桂音閣管得少了,但我們不常見面。有時候半年才見一次。前段時間城裡不是鬧鬼嗎?我擔心她,過來問問,院裡一小姑娘悄悄告訴我,說阿晚人不見了。我趕緊去衙門報了案,桂音閣的店家還想瞞著。實在交不出人來,又說她跟別的男人私逃了,左右不認是失蹤,更莫說派人去找。」

  季酌泉問:「衙門沒問出什麼?」

  「什麼也沒,那店家不肯說實話,連搜查也敷衍,領著他們去了另外一間房,騙著他們。」老漢說著又想哭,抽抽鼻子忍住了,氣息急促道,「據說他們把阿晚的東西全都給燒了,她原先住的房間也讓給了別的伎人。如果之前有線索,現下也該沒了。如何是好?」

  季酌泉冷聲道:「桂音閣是怕影響自己生意,那麼大一個活人的命就不管了。若真是要被妖綁走,他們不怕樓中別的女人也被牽連?」

  傾風與謝絕塵正在思忖,婦人扯扯老漢兒的衣袖,後者遲疑著道:「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幾位先生,我總感覺,阿晚最近變了。」

  「什麼變了?」傾風沒聽懂,「她不願意跟你們回去?」

  「不是這個。兩個月前我在樓下見她,她當時蒙著層面紗,說是臉上生了暗瘡,不好見人。」老漢躊躇地道,「可是,我遠遠瞧著,總覺得她模樣變了。眼睛嘴巴都不像她,身量高了點,聲音也不像了。可我不確定,畢竟周圍嘈雜的動靜多。」

  傾風驚道:「她不是你們女兒?楊晚吟兩個月前就失蹤了?」

  老漢猶豫起來,拿不定主意:「說不準,她蒙著臉,與我們說的話也不多。我覺得像,可又覺得不像。」

  邊上老婦晃著他的胳膊,激動地道:「是我們阿晚!定是我們阿晚!我哪能認不得自己的孩子?她臉再變,瞧我的眼神總是不會變的。先生,別人演得再像,都不會是我女兒!」

  三人面面相覷。

  「什麼意思?人的臉還能大變?」傾風離奇道,「大妖遺澤嗎?那麼巧合?不可能啊,你女兒都二十三歲了。」

  謝絕塵思量許久,斟酌道:「有些遺澤是可能會改變人的外貌。就如我們掌刑師叔,他開始修行後,半年長了足有一尺高,才變得如今這般魁梧。再譬如青鳥的遺澤,確實會改變人的嗓音。柳望松從前的聲線沒有這般清脆。」

  傾風才知道:「哦,柳望松的遺澤原來是青鳥啊!」

  「是,他的遺澤極為罕見,有兩種異能。一是身形迅敏,二是樂聲惑人。」謝絕塵一五一十道來,「不過,能同時改變身量、嗓音,乃至容貌的遺澤,我不大有印象,也從沒見過這種法術,或許得去問問別敘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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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八章 劍出山河(五十八)

  桌上的麵都要涼了,傾風率先拿起筷子,招呼幾人先吃。

  吃到見底,傾風沖著季酌泉使了個眼色。

  季酌泉一摸後腰,又摸了摸袖口,臉上露出些微詫異的神色。

  這熟悉的動作與反應,傾風一看就猜到她下句話要說什麼,但直覺季酌泉該不是這樣的人,於是耐心等著。

  季酌泉又翻找一陣,抬起頭說:「我錢袋丟了。」

  傾風:「……」小季,你合適嗎?你這樣的高手。

  傾風兩手一攤,高聲道:「我是真的沒錢,不是不願請你們吃飯!」

  季酌泉對她的懷疑深感冤枉,同樣堅毅有力地道:「我也是真的錢袋丟了!」

  老漢放下碗筷,忙顫顫巍巍地起身,說:「我來付,當請幾位先生吃頓飯的!實在怠慢。」

  謝絕塵將他手推回去,摸出錢袋,從中取出一小塊金子遞了過去。

  眾人:「……」

  店主扯扯嘴角,乾笑著擺手拒絕:「算了吧。不過是幾碗麵而已。」

  「我出門只帶了這個,沒想到要花錢。」謝絕塵靜靜看著手中金珠,權衡片刻,還是拿起桌上的銅錢,對老漢道,「算是先借我們的,等有了散錢再補上。」

  傾風莊重嚴肅地叫了聲:「謝絕塵。」

  謝絕塵:「嗯?」

  傾風手指比了比,認真道:「像我們這樣過命的交情,往後應該經常一起吃飯。」

  季酌泉:「……」你當真不顧及一下陳師叔的名聲嗎?

  傾風翻出一塊帕子,將剩下的錢裝好收進懷裡,沉甸甸的有點不舒服,又拿出來托在手心,說:「這錢我先收著了,日後再還給你們。你們家住何處?有了消息我可去及時告知。」

  他二人沒什麼自保能力,這筆錢今日拿到街上叫許多人看見了,若是傾風不收,他們回去怕會被搶掠一空。

  何況二人應該是住在城南的那片舊屋裡,那邊地痞流氓諸多,連養的雞鴨都容易叫人盜走,捕盜的衙役也奈何不了。

  老漢報了位置,果然是在城南,且離董小娘子家不遠。

  傾風記下,囑托他們早些回去,自己現下要去桂音閣拜訪。

  季酌泉提起自己的劍,說:「我的錢袋該是被柳隨月撿走了。她那邊可能要出事。」

  傾風大驚小怪:「這麼神?」

  季酌泉點頭:「反正先過去看看。」

  傾風把手上東西交給她:「那先給你放著吧,我帶著這些叮鈴哐當的銅錢跟要去散財似的。」

  於是只二人前去北市。

  因儒丹城入夜後異象不斷,如今北市的白天比夜裡還要熱鬧,車馬紛沓、賓客盈門。雖不如上京那般豪貴,卻也是嬌奢淫靡。

  姑娘們不會親自站在屋外迎客,但是高樓處能聽見婉轉的歌聲,連街上的空氣都是與別處不同的氛氳,路人的衣裙也被熏染上香料的氣息。

  袁明站在一棟華貴建築前,兩手環胸,跟門神似地堵在正中。形形色色的人群從他身邊穿行而過,僅短短逗留一眼。

  傾風遠遠便瞧見他醒目的身影,過去繞著他端詳一圈,揶揄道:「做什麼呢?在這兒站一天多少錢?也介紹介紹我。」

  袁明面帶寒意,目光泛冷,儼然是與自己生著悶氣:「他們不讓我進去。」

  傾風說:「那你就不進去了?」

  袁明看她一眼,說得坦蕩,也說得無趣:「打壞了賠不起。」

  「你這人——為何要那麼聽話?」傾風哭笑不得,用手背拍拍他左肩,「多跟傾風師姐學學,誰若叫我不順心,何必給他留面子?更別說留銀子了。」

  袁明指向門口,請她示範。

  傾風高視闊步地過去,謝絕塵與袁明並肩站立圍觀。

  她一腳踏過門檻,還未深入,頃刻便有壯碩的打手過來,攔住她去路,仗著身高拿眼角睨她,威嚇道:「一道兒的?找事?」

  傾風揮揮手示意他們讓開。

  那打手也是囂張,手中橫著木棍,反上前一步來,喝道:「滾!否則亂棍打出去!」

  傾風不欲他靠太近,兩指抵住棍身,開口說:「刑妖司辦案。讓開。」

  「滾!」壯漢又一聲暴喝,渾厚的嗓門震得人耳膜作痛。

  傾風:「讓。」

  壯漢舉臂便要打,傾風動作更快,在他尚未發力時劈手奪過長棍,趁人還未反應過來,已鞭腿將他踢飛出去。

  那男子滿身結實的肌肉,此刻竟輕飄飄地滑出一丈餘遠,直到撞在中間搭成的一座矮台上,震得台上木具「哐當」晃顫,表演的舞姬也險些栽倒。

  男子單手撐地一躍而起,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腳,那一招看似踹得狠絕,他卻沒怎麼受傷。除卻胸口有些鈍痛,其餘地方並無大礙。

  壯漢抬起頭,眼中駭意未退,瞥一眼傾風臉色,陡然回過神來,捂著胸口重新躺下,打滾著哀嚎呼痛。

  傾風揮動手中長棍,內力打出的棍風凶猛往高處擊去。

  一道落在二樓的長廊上,一道落在頭頂的木燈上。

  吊頂的巨大掛燈劇烈晃動了兩下,直接砸落下來。

  人群早已哄散開,可還是被嚇得不輕。一時間尖叫聲四起,腳步聲錯亂,整座樓閣都被踩踏得搖晃起來,似要塌倒。

  傾風不慌不忙地上前,在一群熱鍋螞蟻般亂竄的人群中間朗聲道:「刑妖司辦案!桂音閣疑有妖邪作祟,主家卻瞞而不報,甚至妄圖阻撓。將管事的給我叫出來,否則別怪我以勾結之名,再出手傷人!」

  「妖邪?!」

  還沒鎮定下來的人群頓時猶如熱油裡加了水,賓客們不顧身邊嬌滴滴的姑娘阻攔,沸騰著朝門口奔逃。

  也有些膽大不要命的,不僅沒走,反擠到前頭來等看熱鬧,大吼著問是什麼妖邪。

  很快偌大的主廳便空了大半,桌椅被撞得橫七豎八,地上是各種打翻在地的瓜果,假母跟雜役們聽到動靜從裡頭跑出來,忙著安撫剩下的客人,收拾滿地的狼藉。

  袁明對她的行事作風縱是有些了解,每次圍觀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謝絕塵倒是第一次見,本以為她只比季酌泉跳脫一些,不料是走無拘無束的路子。

  二人猶豫半晌,才抬腳進去。還是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與傾風保持了距離。

  不多時,便有一身材敦厚的男人疾步趕來,臉上橫肉隨著走動不住震顫,先是來找袁明,眾人抬手一指,才轉道去看傾風。

  這男人的眼睛小而有神,不笑時五官有種凶狠的陰毒,縱是笑了,也因臉上的肉耷拉下來,堆不出那種慈祥和善。

  他指著地上散架的木燈,同傾風說:「客官,這盞燈,我請的工匠訂做,用了二十兩。」

  傾風一直在好奇打量樓內的裝潢,聞言也笑,客客氣氣地道:「賬單寄京城的刑妖司去,看他們願不願意付給你。」

  店家臉色沉了沉。

  傾風抬著長棍,架在對方肩上,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不溫不火道:「刑妖司前來辦案,你的人不由分說,敢將我們亂棍打出去,想必是在儒丹城土皇帝做久了,不知自己姓甚名誰。我不管是誰人給你的底氣,今日照規矩同你講講理。我若懷疑你這樓裡有人與妖邪為伍,謀害城中百姓,要關你幾日,你能給出什麼說法?」

  店家抬手將長棍推開,怒火中燒的臉上硬擠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笑來,質問道:「證據在哪裡?你們刑妖司辦案,也該講個章程。我這妓館原開得好好的,你們直接衝進來壞了我的生意,損失少說幾百上千兩。我這樣的布衣百姓是不敢得罪刑妖司的先生,可蒙了冤屈受了損失,難道只能自認倒黴?」

  「哦?你不知道嗎?」傾風奇怪道,「妖邪作祟的事情如今滿城皆知,更有多人遇害。刑妖司日夜搜捕,你作為城中百姓該主動配合,協助我等早日緝拿妖犯。可我等追著妖邪來了桂音閣,你的人不僅幾次三番作堵,還將人關在門外羞辱驅逐。我還需要找什麼理由,來證明你居心叵測?倒是你,你知這次作亂的是隻大妖嗎?此案照例要轉交京城審理,要是閣中真有人再遇害,儒丹城有人保得了你,京城有嗎?」

  店家態度有所鬆動,可傾風實在看不大出他的表情。

  傾風將棍子扔進他懷裡,聲線依舊平坦,但面上的不以為意與無所畏懼,比他更像是個在市井中打滾的無賴:「刑妖司,不是阿貓阿狗都能踩在頭上猖狂。你若不滿,自可向上申告,你放心,司內有能問心的術法,定能還你清白。只要你敢。」

  店家面色幾番變化,斜著走了一步,鞋底踩在迸裂出來的木條上,發出輕微的折斷聲響。還是心有不甘,卻識相地低下姿態,回道:「原都是誤會,我只當是哪個地痞又仗著刑妖司的名義過來敲取錢財。小人確實不知閣中發生過什麼與妖邪相關的意外,請問幾位先生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這樣的人,你對他客氣一些,他就猖狂三分,陽奉陰違,想著從你身上佔點便宜。

  你若是一副蠻橫開罪不起的模樣,他才對你恭恭敬敬,有求必應。

  「不該你問不要問。」傾風索性擺出跋扈的架子,懶得與他周旋,「找幾個認識楊晚吟的人來,我要去她屋中看看。」

  店家喊假母過來,不多時,假母又戰戰兢兢地叫了兩個年輕姑娘過來。

  傾風攔了假母,只讓兩個姑娘帶路,跟在她們身後往小院走去。

  袁明跟謝絕塵快步追上,一路默不吭聲,全當自己是傾風身邊的部屬。

  楊晚吟面容算不上多嬌俏,年紀大了才開始學習技藝,沒有什麼出眾之處,在桂音閣裡算不上知名的娼妓,所以分配的房間也偏僻。

  推開交窗,可以看見院中一排盛開的桃花,窗台前有盆栽長久擺放的痕跡,想她應該經常站在這裡賞花澆水。

  因屋子已讓給別人,這些東西都被清理了。

  傾風站在窗前,朝外張望,隨口問:「楊晚吟具體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兩個才十多歲的小姑娘都沒回答,許是被傾風先前的凶相嚇住,不敢與她回話,無辜地看著對方,想讓對方先開口。

  傾風等了會兒,不耐煩地敲敲窗台,左邊那人才細聲答:「不知。」

  傾風又問:「她失蹤前面容是否有什麼變化?」

  小姑娘張張嘴,遲疑數息,還是心虛氣短地說:「不知。」

  「這到底是不是楊晚吟的屋子?」傾風想起楊父說過的話,在對方開口前先行警告了句,「你們要是再說一句不知道,或是敢說謊,那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兩位小姑娘嚇得汗不敢出,對視幾眼,才細若蚊聲地道:「是。這是楊姐姐的屋子。」

  袁明跟謝絕塵在翻查房間的角落,分出心神去聽幾人的對話。

  傾風踱步一圈,在圓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翻開倒扣的杯子,才發現壺中沒水,悻悻放回去,問:「還有呢?」

  兩個小姑娘只發著抖,不敢抬頭看傾風的眼睛,也不出聲。

  傾風今日扮了黑臉,只能繼續嚇人,冷笑道:「要我問一句你們才肯說一句?還含糊其辭。本是念你們年齡尚小,不願為難你們,可既然你們如此好賴不分,我也只能用些別的手段。想見識見識嗎?」

  先前說話的姑娘忙彎腰道:「幾位先生,楊姐姐不常出去待客,崔氏的公子半年前花了大價錢包下楊姐姐,所以就算她整日關在屋中,或是隨著崔公子出門,也無人敢說什麼。我二人並不專門伺候姐姐,平日只幫著送送東西,是真的知道不多。」

  傾風一愣:「什麼?崔二郎,跟楊晚吟?」

  那小姑娘嚅囁著道:「確……確實如此,不敢欺瞞先生。崔公子不進咱們桂音閣,從來是遣馬車來接楊姐姐出去見面。崔家人許不知道此事,但楊姐姐私下與姐妹們提過。」

  她回頭掃一眼,確認無人,放低了聲音,將這些眾人都知曉的細節說出來:「楊姐姐與崔公子剛失蹤時,大家也以為她是被城裡的妖怪掠走了,擔驚受怕好幾天,可後來分析又覺得不是。因為楊姐姐失蹤的那兩日什麼動靜都沒有,便是住在隔壁的姐姐也沒聽見任何聲響,所以我二人隔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她不見了。若真是妖怪,為何只傷她一個?」

  傾風怪道:「你們沒給她送飯嗎?」

  小姑娘說得流暢起來,舒出那口氣,不再一直僵硬著身體:「那段時間楊姐姐心情不好,經常不吃晚飯,有時早飯也不吃。我們幾次去敲門,沒有回應,還以為她又出去見崔公子了,不敢多問。後來聽聞崔公子失蹤,才知道她人是真不見了。」

  另外一人想了想,跟著道:「不過,楊姐姐這幾個月來,臉好像確實有點變化,還叫人將她屋中的鏡子都給拿走,一直拿面紗遮臉。只是我們二人不敢細看,其他人又與她見面不多,所以不好確認。其他姐姐說,可能是楊姐姐瘦了,或是被人哄騙,用了什麼古怪的方法保養結果弄壞了臉。叫我們不要多想,更不要打聽。」

  傾風右手搭在桌上,手指來回敲擊,整理著思緒。見她們確實沒什麼可以再補充的了,便讓她們先去門外等候。

  謝絕塵闔上門,手指貼著門縫往下劃了一道,留下一排齊整的黑字,隔絕外面的聲音。

  他回過頭,玩笑了句:「傾風師姐,果然厲害啊。」

  傾風笑著應承:「那是自然。」

  三人沒多閒話,一同檢查屋內的陳設,看還能否找到楊晚吟留下的線索。

  傾風粗糙地掃了一圈,爬到鬆軟的床上,去翻被褥下的邊角。準備下去時,察覺牆面有些奇怪。

  她隔著紗幔,去摸牆上的痕跡,發現上面是一個深深的掌印。看大小是女人的手,但看深度,得是極大的力氣,或帶著內力轟去才能留下那麼完整的形狀。

  傾風來回比了比,正要招呼另外兩人來看,才發覺屋內不知何時沒了動靜。連正常人的呼吸聲也消失了。

  她轉過頭,身後空空蕩蕩,了無一人。

  房間門窗緊閉,門縫上亦沒了謝絕塵留下的蠅頭小字。

  竟是在不知覺間,被拉進了幻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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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第五十九章 劍出山河(五十九)

  傾風戒備地挪動到床沿,半蹲蓄勢,視線來回搜查數圈,目光可及之處並未發現任何危險。

  她腳下輕蹬,如野兔般輕盈前躍,落地時動作矯健地在地上翻滾一圈,與雕花木床拉開距離,並伏低上身,趁機朝床底張望一眼。

  只有一層積落了許久的灰,以及幾個盛物用的木箱。

  木床晃動著發出刺耳的噪音,傾風對著虛空試探叫道:「喂?」

  無人應答。

  她拍拍手站起身,沿著牆邊緩步走動,順道從案上擺放的花瓶裡將一根半開的桃枝抽出來,用以挑開床邊遮擋視線的垂簾。

  待她將屋內整個轉了一圈,還是什麼都沒尋見,只有滿腹疑團。

  這幻境若真與那大妖的妖域有關,總不能對方煞費苦心地將她拉進來,卻什麼都不做。

  傾風將那脆弱的桃枝當是短劍,忖量時隨手挽了個劍花。緋紅的花瓣灑落下來,被她劍風一道掃開。

  要說這世上,將膽肥的論資排輩,那麼敢將傾風拉進妖域的絕對得在前三。

  只是不知怎麼,自打出了界南,她與幻境就頗為有緣。

  傾風走到窗邊等了等,還是不見那大妖出現,獨留她一人在這兒疑神疑鬼,顯得莫名愚蠢。

  她起了燥意,一腳踹翻面前的木凳:「喂,你要唱戲,也不能光擺個台子吧!你再不出來的話,我可就出去了啊?」

  照舊是萬籟俱寂。

  傾風深感乏味,哂笑道:「想困住我?你這破幻境,能容得了山河劍的劍意嗎?」

  她一掌推開中間擋道的木桌,騰出一塊空地,提起手中的桃枝,揮出自劍意中領悟出的一套招式。

  細枝斜掠,視野中的畫面如同被某雙無形的手抓取了一把,怪誕扭曲起來。

  果然,這幻境看似玄妙,實際卻不怎麼穩固,傾風才使到第三式,周遭的虛妄便盡數崩裂。一種更為真實的感觀回歸身體,叫她猛然睜開眼睛。

  傾風起身,發現自己還在床上,朝下一看,袁明與謝絕塵正分別躺在兩個角落,皆是昏睡不醒。

  門縫上的封禁法術還在,說明謝絕塵的狀況還算安全。

  傾風先去看了袁明。對方眉頭深鎖,但氣息平穩,不知是在幻境中經歷什麼,竟深陷其中難以脫困。

  「袁明?小明師弟?明哥?」

  傾風推攘著他的肩膀叫了幾聲,對方全無反應。想來不能簡單以外力將人喚醒。只是她對這類術法所知不多,也無別的手段。

  她又去看了謝絕塵。

  謝絕塵既然被稱為劍鞘,身上封印了龍脈暴動的妖力,要掙開這個幻境該是輕而易舉。可是傾風同樣叫了他幾聲,他卻未醒。

  傾風將手放在他脖頸上探了下脈搏,比袁明要低緩許多,觀他表情亦是鎮定,許是自願留在幻境探查,便乾脆在他附近盤腿坐下,百無聊賴地等他醒來。

  傾風囊空如洗,謝絕塵這種出門只帶金子的巨富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倒在她面前,她也忍住了沒去搜對方的錢袋,該是有著遠勝柳下惠的定力。

  好在沒考驗多久,謝絕塵的眼皮便跳了一下。

  他右側的寬袖一直遮擋住整條手臂,遺澤從來也是靠右手施展,顯得頗為隱秘。

  此時藍色袖口處忽然爬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字體來,黑字順著他的外袍向四肢蔓延,乃至遍布他的臉。

  待字體將他全身環繞,謝絕塵終於掀開眼皮。那行字竟是直接穿透皮膚映在他的瞳孔中,隨他清醒又頃刻消失。

  傾風看得嘖嘖稱奇,托著下巴,幽幽道:「小謝,你可算是醒了!」

  謝絕塵坐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看反應還有些遲鈍,將四散的妖力慢慢收斂回去。

  傾風扯了下他鋪散的衣擺:「你怎麼在裡面待了那麼久?」

  「我已經很快出來了。」謝絕塵眼神清明起來,問,「你見到的,不是楊晚吟嗎?」

  「我什麼都沒看見!」傾風說著便有點來氣,「我還是在這屋裡,可是屋裡什麼都沒有。實在悶得慌就出來了。我還想她這是什麼意思?故意來消遣我?」

  「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是有什麼類似的法寶嗎?」謝絕塵掃一眼她肩頭,猜測說,「可能是妖丹,或是三相鏡阻了她施法,她的幻境影響不了你太多。只能勉強將你拉進去,卻布不了局。」

  既都出來了,傾風無意深究,抬手指向身後:「你能把袁明叫起來嗎?」

  「我不能。」謝絕塵老老實實地說,「這幻境倒不會傷人性命,時間到了自然會醒。那妖似是有事想告訴我們,又不敢親自來見,不如等等吧。」

  地上冷硬,坐得不舒服,傾風索性換了個位置,搬著把椅子靠在牆邊,另一把放在對面,疏懶地坐下,邀請道:「來,你先說說,這妖花樣百出的,究竟是為了告訴你什麼?」

  謝絕塵端正坐好,扯平衣擺,整理了思緒,開口道:「我……」

  「我覺得蹊蹺。」

  柳隨月三人已出了崔府,走出大門,拐了個彎兒,停在無人的高牆背後小聲商討。

  柳望松拿手擋著太陽,沒料到早晨還彌漫著夜雨的寒涼,正午紅日便如此毒辣,四野無雲,身上一席長袍變得過於悶熱,心情沉鬱地道:「這需要你說?」

  柳隨月問:「我們現在去桂音閣嗎?還是直接回刑妖司吃飯?」

  柳望松敲她腦袋:「你怎麼光想著吃啊?」

  柳隨月矮身躲過,委屈地說:「沒吃上嘛!誰讓你們非要出來。」

  張虛游對一事耿耿於懷,原地踱了幾步,一拍腦袋說:「我想再回去看看。」

  柳隨月氣笑道:「那你剛剛還急著出來!」

  張虛游說:「不知你們發現沒有,他們院中有打鬥過的痕跡。幾塊石磚分明是新砌的,顏色與邊上的不同。門柱上還有一道不大明顯的劃痕,看著也是新鮮的。其它的我沒瞧仔細,該是有兩人從後院一路纏鬥至前廳,打得草石翻飛,互不留情。」

  柳隨月沒什麼印象。柳望松不知是真是假,跟著點了點頭。

  「發生這樣的大事,崔氏卻沒有上報衙門。兒子丟了,還有心力去修繕房屋。可真是怪了。」張虛游拍了下掌,說到激動處皮猴似地閒不住,圍著二人邊轉邊說,「我篤定崔二郎失蹤不像崔叔所說那樣平靜。什麼大霧彌天?拿我們當小孩兒唬騙!崔二郎定與那妖打過一架,是否真被擄走還不好說。他忽然領悟大妖遺澤這事更是離奇。我不是瞧不起他,但我屬實不信!」

  張虛游忽然止住腳步,如被榔頭迎面擊停,抽了口氣,瞪大眼睛,喃喃吶吶道:「他該不會是假的崔二郎吧?是什麼擅長化形的妖怪扮成崔家二郎的模樣,騙住了他父親。崔叔不懂修行之事,真以為自己兒子是個曠世奇材,性命垂危時領悟了天地神通,得以續命。那妖怪則借著崔氏的名望在人境逍遙快樂,不曾想好日子沒過多久,叫另外一隻大妖識破。雙方結有舊怨,於是打將起來!假崔二郎害怕自己行跡敗露,被刑妖司緝拿問罪,悄悄跑了,只留下一雙老人,誤以為自己兒子真的失蹤……如此好些事情都說得通了!」

  柳望松聽他越講越是沒邊,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到街上說書去?」

  柳隨月聽得津津有味,剛還要拍手叫好,聽他一言,硬生生憋了回去。

  張虛游只覺自己腦子此刻靈光得很,有如先生附體,挽起袖子,不服道:「那你說,我的推斷是有哪裡不對!」

  「哪裡都不對!」柳望松斜眼睨他,表情不掩諷刺之意,「照崔老爺所說,他兒子領悟大妖遺澤已經好幾年了,身體康健之後喜歡外出與人結交。那麼大一人在城裡逛來蕩去,你當刑妖司的人都是傻的,是人是妖也分不清?」

  張虛游醍醐灌頂,智慧的靈光被殘酷熄滅了,悶悶「哦」了聲,安分不到片刻,又梗著脖子道:「就算後面不對,前面也是對的。」

  他一把搭住柳望松的肩,被後者嫌棄地拿長笛打手也不介意,嬉皮笑臉地道:「走,我們一起遛進去看看。阿月你先回去吧。」

  柳望松是不樂意的。張虛游作為吏部尚書的兒子,卻對偷雞摸狗之類的事情過於熱衷,但他不願同做這一丘之貉。

  無奈張虛游不理會他的拒絕,手肘扼住了他的脖頸,硬要帶他一起做賊。

  柳隨月半信半疑地跟了兩步,問:「你們不是背著我去吃東西吧?」

  張虛游揮手,不帶她玩兒:「不是的!你快回去!」

  柳隨月跟在遠處,見他二人真的從後院偷摸翻進崔氏的府中,一言難盡地罵了句「真是的!」,轉身回刑妖司去。

  儒丹城的小巷建得四通八通,她循著方向進來的,出去時就認不清了。兩次拐出巷口都在不認識的街區,找路人問清楚方向,又折回去抄近道。

  正在狹小的巷弄裡打轉,邊上一株杏花越過矮牆,如雨般落下一簇簇嬌妍的花來。

  柳隨月停步側身,伸手去接,剛發出一聲驚豔的感嘆,銀白的劍光擦著她的臉劈落在前方的土牆上。

  柳隨月尖叫一聲,嚇得渾身汗毛都炸開來,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後腰,才想起今天眾人一同出門,各個比她能打,她覺得用不上便根本沒帶自己的棍子。當下兩手空空,連件防身的武器都沒。

  她回頭一看,想自己怎可能會如此倒黴,就見一個蒙了頭臉的男人站在她身後,眼中還餘一絲驚愕。發覺一劍未成,又立即抬手刺來,來勢極快,殺氣騰騰。

  柳隨月抱頭鼠竄,抄起腰間的錢袋朝對方砸去。

  她身手雖一般,可三足金蟾的威能使她有股匹夫難擋的蠻力,所以才選的長棍做武器。

  甬道狹小,反不利於對方使劍。這一砸蒙面人顯然未放在眼裡,不屑地拿劍刃去挑,險被震得武器脫手,給了柳隨月喘息之機。

  厲聲的喝問從牆外飄了進來:「誰人!」

  自儒丹城內鬼怪頻鬧之後,無論是衙門還是刑妖司,都加派了人手,日夜在城中巡視。除卻防備妖邪外,也震一震那些旁門左道,免害了無知百姓。

  恰巧巡衛的官差就在附近走動,柳隨月立即大叫:「有妖!快來啊!」

  蒙面人表情一狠,眼中戾氣橫生。大抵是覺得她弱,三兩招就能將她拿下,不肯放過,反驅用起身上遺澤,在劍身上渡了一道白光,五指指甲也隨之瘋長,運勁朝她攻來。

  柳隨月只覺他身上的妖力令人不適,又說不上來為何,肉眼辨不清他的劍光,頭皮發麻地一通亂躲,手邊有什麼一頓砸,竟然僥幸周旋下來,幾次險險躲過蒙面人的攻勢。

  外面的衙役已顧不上許多,直接循著聲音翻牆而來。

  聽著腳步聲近了,黑衣人知已錯過時機,咬牙低罵一聲,選擇轉身撤逃。

  他提劍躍起,翻上矮牆,準備對遠處造些動靜好混淆差役的視線,「颯」得幾聲,卻是有數道刺眼的劍光先行朝他襲來。

  青色劍影縱橫交錯,內力厚重而雄渾,比蒙面人的要凌厲勢重幾分,留力之下,依舊在土牆上留下了半寸深的凹痕。

  蒙面人匆忙躲閃,身形不穩飛下牆頭。

  柳隨月感動得要哭出來:「酌泉師姐!他要殺我!」

  季酌泉踩著矮牆飛奔而來,瞥她一眼,見她沒有受傷,又追著蒙面人而去。

  柳隨月有了底氣,整理著散亂的頭髮,憤怒跟上。

  季酌泉的天資本就是出類拔萃,又因秘術屠龍平白得了幾十年的修為,加上白澤與刑妖司一眾高手的指點,劍術擔得上超絕二字。

  她起了殺心,那便是迅風振秋葉,銳不可當,一劍刺去,悍戾清掃。

  腳下的泥土被她內力震開,前方的土牆也被劍氣絞碎大半,蒙面人還未跑出多遠,就那麼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眼前。

  季酌泉凌空躍起,身如鷹隼直掠而去,厲聲道:「不想死,就給我站住!」

  蒙面人還想再逃,自以為有遺澤可以助行,置若罔聞。

  季酌泉見狀手腕一轉,右臂貫力,腰身旋擰間將長劍勁射出去,如電劍光剎那刺中他的右腿,直接將人釘死在地上。

  蒙面人發出淒厲慘叫。來不及拔出劍身,被季酌泉一腳踩中後心,動彈不能。

  差役們也趕了過來,看這架勢不知雙方誰是惡誰是善,暫且抽刀將二人團團圍住。

  好在有人認得季酌泉,指著她說:「她是刑妖司的人!」

  「等等!放著我來!」

  柳隨月激動跑來,帶著新仇,彎腰將蒙面人臉上的黑布扯下,不顧他的掙扎,抓著他的頭髮迫使他抬頭。

  為首衙役大著膽子上前查看,認出人後猛地一退,失聲叫道:「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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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域裡:

  傾風:人呢?給我出來!

  大妖:我進不去啊!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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