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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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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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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降災

  月下的蓮花還在水池上輕輕搖擺,夜露凝了珠子綴在荷葉尖上,垂在水面上,倒映出一點晶瑩的影子。

  可此刻無人願意分半點心思去賞一眼這秋天難見的鮮荷花,本來嫻雅的秋夜盛宴,如今成了被一刀鏟斷的蜂巢,那些原本被覆蓋住的蠅營狗苟,此刻都如無主的蜂蛹一樣攢動起來。

  皇帝大概是被氣得吐了血,此刻已無暇再以天威彈壓眾人,皇權的衰老在這一刻有了具象,正是從那層層疊疊的紗簾後,伸出的顫抖而無力的手。

  如果說此刻大皇子還只是一條腿進了棺材,第二日發生的事,算是徹底將他打落權力的深淵,再難翻身。

  彼時天還未亮,只剛剛擦了一抹青,運著載滿蔬菜時鮮的小推車的農人們,正邊打哈欠邊排隊等著城門放人。

  忽然一片陰影無端端投在眾人的頭頂上,遮天蔽日,沉壓壓的,這群靠天吃飯的莊稼漢抬頭一看,差點把半夜喝的涼水從褲襠嚇出來。

  「蝗、蝗害來了!蝗害來了!」在短暫的沉默後,帶著極深的恐懼的聲音,顫抖著從他們蜷曲起來的身體裡被擠出來。

  這是所有辛辛苦苦掙得一點生存的百姓們,最害怕的事。

  何況,如今已是秋天,往年就算再凶的蝗災,到了秋天也都歇了,可這場蝗災來得毫無徵兆,這群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蝗蟲,會把地裡還沒收的糧食全禍害光的。

  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不少人掉頭就要回去搶收地裡的作物,本就十分長的隊伍瞬間亂了起來,不少人在恐懼與焦急的催化下,開始推搡踩踏起來。

  哭叫聲亂成一片,還有不知有哪家的小娃娃被從小輪子車上撞了下來,手被踩得烏青,哭得淒厲極了,一聲聲叫娘。

  城裡也不太平。

  這片蝗群飛得低,翅膀搧動的不詳的嗡嗡聲,如同喪鐘一樣驚醒了不少本在美夢中的人。

  他們打著哈欠披了衣服出去查看,被嚇得打跌忙回家封窗鎖門,只敢從窗戶紙的小洞上張望。

  那群蝗蟲卻越來越往內城飛去。

  最後,那片陰影籠罩了大皇子府。

  這些本來微小的蟲子,聚集在一起,成為了無堅不摧的怪物,如同一朵會吞肉食骨的烏雲,停在哪裡,哪裡便寸草不生。

  而它們彷佛受到什麼感召,開始往一個方向聚集,密密麻麻的全是糾纏在一起的蟲身,無數雙細小的蟲眼閃著詭譎的光芒,開始朝地上一個微微凸起的木板門撞。

  砰!

  砰!

  砰!

  只剩下這單調又不詳的撞擊聲。

  一切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除了這些蟲,沒有任何活物敢靠近。

  厚重的木板開始發出滋滋的破裂聲,終於,啪的一下,完全碎了。

  蟲群如黑水翻湧匯聚於狹口瀑布,飛快地湧了進去。

  不多久,連木板旁邊的地表也開始顫抖起來,輕微幾聲啪的聲音,這群蝗蟲竟然直接衝破了地窖的表土,整群破出。

  被它們所托著的,還有一塊塊血肉模糊的血塊,瞧不出形狀,被無數細密的蟲子伸出觸角鬚足,幾乎釘在血肉上,糾纏著往外飛。

  這群混著血肉的蝗群,就這樣飛過了整個京城的上空。

  無數的人,都看見了吃人的蝗蟲托著人肉血塊,邊飛邊吃,最後飛出了城,消失不見了。

  整件事發生也不過半個時辰,可造成的影響卻是不可估量的。

  還未到傍晚,京城外地裡的作物便被收割了大半,不少還沒完全長熟的也都潦草割了下來,損失慘重。

  城裡,所有人也都湧去了米店麵店,但凡是賣能活人的東西的店鋪,櫃台都快被擠翻了,有人囤積居奇,將普通的舊米都賣出了天價。

  同時,昨夜宴席上的事,也不知怎麼被傳了出去。

  瞬間,大皇子成了整個京城的罪人。

  他指使倀倀取人心肝來祭祀天狗,又因逆天行事,滿手血腥,引來秋日蝗害,吃人的蝗蟲從他府中的冰窖裡咬出了他藏著的心肝血肉。

  如此罪惡滔天,如水入油鍋,上下物議瞬間引爆。

  隨著作物搶收減產、城中物價飛漲、搶砸連二並三,民怨如同再也壓不住的大潮滾滾而來,一個不好,這艘小心駛了近百年的大船,怕就要覆滅了。

  這些民怨也反過來化作了一道道折子,壓向金鑾殿,將這本來威嚴而不可挑戰的脊梁,壓得彎了下午。

  所有的這些非議,在最開始都如同泥牛入海,見不到半點水花,皇帝將所有的折子留中不發。

  然而即便如螞蟻微末,如入海不見的泥沙,疊得多了、厚了,積累起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沉澱,也足以讓這條大河再也無法滾滾奔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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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2: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粉墨登場

  十六在私底下感嘆過,果然還是親生的父子,這樣也要護著。

  她原來覺得富有天下之人,一定胸懷廣廣闊,心藏萬民,可如今看來,這天下之主,和田舍郎也沒有什麼區別,心中都只有容得下那小小的一畝三分地。

  在說這話的時候,十六手上還在不停地揉著餅。李玄慈近來口味被養得越發叼了,不是她親手做的胡餅,沒有撒她親自用慢火烘得香噴噴的芝麻,不給他切成大小適中的薄片兒,就不肯吃。

  好在他雖然嘴叼,錢袋子卻十分大方,如今更與十六養成了默契,只要接了吃食,下一刻便會從袖中隨手拿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非常痛快地往她手上一扔。

  因此即便費心些,十六也還是樂意的,每次都和過冬的松鼠一樣往身上藏。

  李玄慈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看著十六隨著揉麵的動作而微喘,額上沁了細細的汗。

  本來就如水蜜桃一樣絨絨的臉蛋,此刻更像蒙了層露珠,透著粉,叫人想咬一口,狠狠吸吮豐盈的汁液。一縷本來束好的髮絲落了下來,搭在眼睛上面,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

  在他自己都未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伸手將那縷髮絲輕輕地挽回了她的耳後,如同接住一片春日裡飛落的花瓣。

  十六倒未在意,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臉,轉頭看他,眼睛微微眯成月牙的模樣,笑著說了句,「你心還挺細。」

  比大姑娘還大姑娘,要是她的師兄們,別說是頭髮掉下來了,只要頭不掉下來,哪兒掉下來,他們都不會在意的。

  當然這話十六只敢放在心裡,半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李玄慈卻收回手,又變回那副冷淡的模樣,只有背後他握緊了手、指尖輕輕拈動的樣子,才出賣了一二分心緒。

  「你以為皇帝真一點風都沒聽到?」

  他目光冷淡,語氣中的諷刺淺顯得如同浮出水面的冰棱一角。

  「消息傳遞要經過軍中,數量如此龐大的滅門案,還將自己的府邸作為的藏屍之地,所需的人力物力財力,動靜絕不會小。何況就是老皇帝真的病到察覺不了,大皇子為了邀功諂媚,也會忍不住去他面前賣乖。」

  「不過就是不想親自去做這下這醃臢事,髒了自己的手,所以睜隻眼閉隻眼罷了,你看他對大皇子突然的寵信,就知道他心裡其實滿意得很。只有那個蠢貨,還不知道自己被親生父親當成一條狗驅使。」

  十六果然不懂,她沒有親人,可難道天底下的親人都是這樣的嗎?

  她有些無言,又問道:「那皇上會怎麼處置大皇子呢?」

  李玄慈冷笑道:「不出明日,定會有結果了。如今的沉默,不過是想著如何將自己洗刷得更乾淨一些罷了。」

  果然,甚至還不到子時,當日下午便傳出了消息。

  據說這背後都是妖女鼓動,借助天狗之禍。大行妖術,蠱惑人心,妄圖顛覆王權,且頗有些奇淫巧技,能施幻術,能惑人心。

  大皇子就是她以術法迷惑了心智,被操縱著才做出這些事情來的。

  十六在心中暗暗撇嘴,人還沒進宮門呢,審問都還沒有審問過,這些話便傳了出來,背後究竟是誰在放出消息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於明顯,李玄慈看了看她那樣子,逗了她一句,「想去看戲嗎?」

  「想!」

  十六自然無有不應,她自小女扮男裝,也算是個演戲的好手。就算唱不了那花旦,武生,青衣,老旦,丑角,總得有她一個位子。

  可如今見了高手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天家父子演起戲來,那才叫個人模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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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家無情

  不過她又有一些犯了難,如今皇宮守備如此森嚴,怎麼混進去呢?就算混進去了,皇帝在的地方可不是這樣好接近的。

  可李玄慈直接帶她開了眼。

  李玄慈攜著她,從一處最荒涼偏僻的宮牆翻了進去,把這當後花園,不對,當菜園子逛了,對各座宮殿如數家珍,那麼多列來回巡邏的侍衛,愣是沒一個瞧見他倆的。

  不過最後他們停下來的地方,反倒是一處稍嫌偏僻的湖心小亭。

  「皇帝會把人帶這兒來審問嗎?」十六心裡有些不解。

  「自然不會。他如今恨不得枕頭底下都塞三個侍衛,哪裡肯來這種地方。」

  李玄慈提著劍,在湖心小亭的地磚上敲擊著,突然聽到一陣空心的聲音,輕笑一下,拔出劍來,用劍尖撬開了那塊地磚。

  下面居然暗藏機關,他又將自己的劍鞘對準地磚下的空隙插了進去,上面的寶石竟然正好嵌在那個凹陷當中。

  只聽見一陣沉悶的吱呀聲,湖心亭中最粗的那根柱子,居然旋出了一個入口。

  李玄慈站起身來,拔劍入鞘,看著那個入口語調莫名輕鬆了一些,對著十六說道:「走吧。」

  她連忙跟了上去,和那認準了鴨媽媽的小鴨子一樣,一邊顛著小屁股急忙忙地走,一邊還嘰嘰喳喳的問著,「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出口入口的呀?」

  又自問自答,「我懂了,你從小在這宮中長大,肯定自小就不安分,宮裡暗道怕是被你摸了個遍。」

  末了還感慨一句,「小時候要是誰管你,那可真夠辛苦的。」不像她,還沒灶台高的時候就會燒水了。

  說完,她又突然想到李玄慈好像和她一樣,從小沒了父母,立刻沒了聲音,一口桃唇緊閉得和扁嘴鴨子一樣。

  李玄慈倒是不在意,指尖撫過自己手中的寶劍。說道:「從小是先皇養我長大的,這密道也是他做的,只有我這把劍能開啟。」

  十六有些感慨,先皇還有這癖好,可真是夠、夠、夠童真的呀!

  她眉毛一抬,李玄慈便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撇了一眼,難得地解釋了幾句。

  「先皇雖重我,卻也不能太過。」

  「寵愛,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所以後來他便不再時刻將我帶在身邊,只通過這密道,叫我悄悄去看他。」

  十六聽了不禁感嘆,愛子,則為之計長遠,李玄策這皇爺爺是真心為他好。

  不過他兒子似乎就不太懂這道理。平日裡把三個兒子當做下臣一樣,駕馭制衡。幾位皇子間此消彼長,誰都不服誰,誰也都爭不過誰。原本以往還算和睦的兄弟關係,最後也都爭成了烏眼雞。

  李玄慈對著密道極其熟悉,隨手就從牆上壁龕某處摸出了火折子點燃。這密道修得齊整,雖然不大,可裡面沒有一處不平坦的地方,修葺之人的用心可見一斑。

  他們一路摸索著,再見光亮時,竟然已經到了御書房裡的一道暗牆。這牆上似乎嵌著幾塊奇異的琉璃,能透進光來,隱約看個大概。

  不過外面的人應該瞧不見這裡面,因為眼前的這一齣好戲,似乎就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

  大皇子跪倒在地上,滿面的淒風苦雨,就是霜打了的茄子,都比他精神上三分。

  他深深地伏了下去,額頭貼著地上鋪的絨毯沒門子地叩,恰巧就跪在猙獰龍爪花紋下的位置,哭著哀求起來。

  「父皇,兒臣真的是一時糊塗,兒臣看父皇在病榻上煎熬,真恨不得拿自己的陽壽換父皇的康健。」

  「那妖女找上門的時候,兒臣本來不想的。可第二日。父皇眼疾就更加嚴重了,雙目刺痛,連帶著頭風都發作了。兒臣捧著碗在您跟前,卻連口湯水都無法伺候您服下,急糊塗了,這才答應了那妖女的法子。」

  「兒臣自知罪孽深重,萬萬不敢請求原諒,只求父皇別氣壞了身子,兒臣這就請罪赴死。」

  「可、可若有來世,兒臣能否再厚顏求您,讓兒臣再做一回您的兒子!」

  十六在裡面聽得恨不得擊節叫好,這唱腔、這做派、這身段,實實不該生在皇家,就該投生到下九流,那如今京城最紅的小生,肯定換人當了。

  李玄慈聽了也一挑眉,他這便宜大哥,自小慣會以退為進,次次都奏效。

  果然,皇帝聽了這話,原本陰沉的臉也稍稍動容,到底是親兒子,苦肉計使起來,那才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瑞兒啊。」

  這聲帶著嘆息的稱呼一出口,牆裡牆外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的命是保住了。

  「此事你是大錯特錯,民怨沸騰,便是朕也斷不能置民意於不顧。」皇帝的聲音低沉而微喘,顯見是受了刺激。

  他話頭一轉,繼續說道:「你,奪服制,去儀仗,單衣素髮,不許帶家眷,去皇陵給先帝守三年。」

  十六在牆裡直接貼著琉璃,就差把耳朵眼攥巴攥巴從縫裡塞過去聽了,此時卻也忍不住用氣聲問起李玄慈,「我沒聽錯吧,就這點處置?」

  挖人心肝,殺人放火,挑起蝗災,樁樁件件就落得個守墳三年?

  什麼奪服制,去儀仗,聽著嚇人,可半個字也沒說真要褫奪封號,光去了外面的那些虛架子,有什麼用。

  何況去守皇陵三年,雖說離了京城朝堂,可到底沒挑破,名聲上也不難聽,等三年之後,此事早已風平浪靜揭了過去,一句粉飾的「為了盡孝」就能將事情都抹了過去。

  可這前前後後足足有上百條人命了!

  十六此時才知道,什麼叫做天家無情。

  天家對自己有情了,便是對天下無情。

  她尚且怔愣著,李玄慈卻輕輕扯了下她後腦上鼓包包的髮團子,故意一般在狹小的空間裡斜了身子,湊近她還有一點茸髮的耳朵尖。

  「戲還沒唱完呢,接著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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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痴

  他們靠得太近了些。

  這地方實在不算寬闊,兩個人幾乎都是貼著牆站的,不知不覺便靠在了一起。

  十六不知什麼時候分了神,這樣的緊要關頭,她卻注意起了李玄慈的身上的刺繡,與他衣服摩擦的簌簌聲。

  還有他那頭高高束起的黑髮,也隨著他的靠近,微微蹭了下十六的耳朵尖。像是打松林下經過時落下的松針,悄無聲息地刺了一刺,叫她禁不住想跳一跳,把那麻麻癢癢的怪滋味兒全都給抖落掉。

  她才剛剛皺了下鼻子,就聽見外面又起了動靜,連忙去看,才發現是一個女子被押了上來。

  這琉璃有些朦朧,十六幾乎趴在上面,這才看清,原來被捉的不是鉤星,而是那日客棧裡的女子,也就是那家燈匠的女兒。

  這小女郎倒是生的好風骨,闖下滔天大禍,在九五至尊面前,身上瘦成了一把骨頭,卻連跪在地上時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她比上次客棧裡見到又瘦了些,連露出來的肩頸,骨頭都硌得突出。細弱的頸子像是他們燈匠手中的竹條,微微還能看見竹節起伏的痕跡。

  但正如竹條會在匠人手中彎折成柔軟的曲度,權力也是最是懂得如何讓人彎腰的。

  「一介賤民,膽大包天。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說出來,朕尚且能給你留個全屍。」

  皇帝似乎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這樣低賤的人,語氣低沉嘶啞,將所有怒氣的波濤都給按了下去,對他來說,為這樣卑微的人,連憤怒都是不值得的。

  「回皇上,民女沒有主子,不過借著那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原本互不相干,各取所需罷了。她既不是民女的主子,民女也不是她的僕人,從來都是她與我聯繫。既然聖上都沒有抓到她,那民女也沒有這個本領能找到她。」

  「到如今了,還敢狡辯包庇。從燈會起火。到後來天狗滅門,再到……」皇帝語氣冰冷。直到說到這裡,才微微停頓了一下,洩露出了一絲情緒。

  接著便掩蓋過去,繼續說道,「再到你們引誘大皇子派妖犬傷人,樁樁件件,哪個不是你們做下的?如今還敢狡辯,怕是想嘗嘗千刀萬剮、株連九族的滋味。」

  可那女子卻沒有動容畏懼的樣子,只木著臉恭敬地回答道:「民女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千刀萬剮,民女不怕,至於滅門,民女的家人早被民女全殺光了,此刻赴死,也算團圓,謝聖上恩典。」

  即便是掌握天下生死的皇帝,聽了這話也不禁有些錯愕,眼前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子,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她將自己的全家都殺光了。

  可他隨即便冷淡下來,說道:「巧言令色,你這樣狠毒之人,朕倒信你殺了自己家人,但連滅自己的門都能做,所圖必然不小,如此推搪一句各取所需、互不相干,就想讓朕相信?」

  那女子聽了這話,卻輕輕抬起了頭,臉上甚至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似自憐又似自滿,背脊卻挺得更直了。

  「聖上富有四海,所以不知像我這樣的賤民,想實現一個小小的願望,也是如此難。」

  「草民所圖,從來不過一字。」

  皇帝並未理會她,一個賤民的願望,還不如他鞋底一粒塵埃。

  那女子卻並不需要回應,挺著脊梁骨,繼續說著。

  「名。」

  「名揚天下的名。」

  那女子伸出手來。就著書房微微跳動的燭火,打量著雙手。

  那不是雙嬌養出來的手。

  上面有厚厚的繭子和細刀疤,指節也有些粗大,她看著那雙有些變形的手,眼裡卻滿是迷戀和自信。

  「草民生在燈匠世家,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草民還被抱在膝頭的時候,就開始摸燈了。而草民這雙手,天生便是做燈的手。」

  「只要我拿起刀,就知道什麼燈籠該用多厚的竹片,絕不會厚,讓燈籠變得粗笨,也絕不會輕,讓它無法支撐。只要我眼睛一閉,就能夠想出無數的花樣,用什麼紙,畫什麼花,著什麼色,對我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連燈芯也是我做的最好,我去撿人家不要的魚皮,一點點刮下來油脂,再用小火熬上一夜,只要幾滴混進去就能讓燈火綿長明亮。」

  「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的。聖上,您說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適合做燈的人嗎?」

  皇帝並未答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那女子卻自顧自繼續說,「可我家的手藝傳男不傳女。父母子嗣艱難,反倒是早早嫁出去的姑媽生了兩個兒子。她男人死了以後,祖父母就將他們都接了過來。」

  「那時我爹心裡就有計較了,祖父母怕是動了過繼外孫的心思。後來好不容易懷了,剛鬆了口氣,可生下來卻是兩個丫頭。正好祖父母都一起去了外地拓展生意,兩三年怕都不得空回,我爹因此就歪了心思,挑了我妹妹扮作男孩兒,蒙混過去,等祖父母回來,又買通了大仙兒說十六歲前與家裡人有些相沖,就養在母親娘家,很少回來,總算瞞了過去。」

  「我爹想著拖些時日,再生個男孩,就算真生不出,十六年後這個家也該是他作主了。」

  「他的算盤響了一半,後來果真沒生出來,卻也果真他作主了。」

  「因為妹妹養在娘家。可家裡的人總要人幫忙。因此也教了我些東西,原來只打算讓我打個下手。可我根本不用他們教。不到十二歲時,我的技法就比家中做了四十多年的祖父還要精湛。」

  「純白玉的玉壺燈,雙龍銜照鰲山燈,京城近年來所有的出名的燈籠都是我做的。可無論我做出怎樣精致絕倫的燈籠,也沒有一個人知道是我做的。所以當這個機會來到我面前,當我知道我可以做出讓整個京城,不,讓全天下的人都永遠無法忘記的燈籠,我沒有片刻猶豫,就答應了她。」

  「就為了這個,你將全家人都殺了?」皇帝終於看了過來,顯然對她的理由極為輕視。

  那女子輕輕的抬起頭來,眼中第一次有輕微的心軟,可隨即就一閃而過。

  「聖上九五至尊,這種東西在您眼裡自然賤如草芥,可即便草芥之物,卻是我心中最要緊的東西。正如最微末的沙礫,有時候也能叫大象傾倒。」

  這句話說得可謂極不恭敬,將被這升斗小民也害得眼睛半瞎的皇帝,也給繞了進來。

  十六暗吸了一口氣,這女子,心中有燈,就連人命也不重要,對著皇帝,開始還能記得稱草民,後來直接我來我去,真是個痴的,莽的。

  她心中輕輕嘆了口氣,這女子或許也是生錯了地方,若生在自己師父門下,說不定能專心痴迷於燈技,也不用釀成這樣的孽障。

  皇帝顯見陰沉下了臉,可那女子卻不在意,反而忽然嘆了下氣。

  「其實他們對我也不算太壞,雖說技法傳男不傳女,雖對表哥們有所縱容,只願將秘技傳給裝作男子的妹妹而防著我,但到底不曾缺衣短食,也沒怎麼狠狠打罵過我。但我到底不甘心,不甘心兩個不學無術的表哥,卻被祖父母偏愛。不甘心對燈籠半分興趣都沒有的妹妹,卻能光明正大地傳習家業。最不甘心的,是我從未有機會將燈技施展到極限,家裡人總是防著我。」

  「所以我無法錯過這個機會。」

  「最開始我也並不想殺他們,只是後來被家人發現,他們害怕以後會引火燒身,所以逼著我燒掉所有的燈籠,一家人遠走避禍。那我所有的努力都會成了泡影。我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將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於是那一夜,我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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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乖一些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難,難的是從前從來沒有施展的機會。」

  「可有了她的幫助,這些就都不再是問題。之前及其剖去頭顱的案子,不需要我下手。後來她便找到了我,要我做出能偽造出如同妖獸咬斷人的肢體的機關,我照做了,也正是被家中人發現了圖紙才察覺到其中秘密。」

  「不過我不懂的是,後來他明明放出了能挖人心肝頭顱的真的妖獸,為何之前卻要我作出仿製的機關,不過我也不真的在意這個。」

  「因為,我最得意的,從來都不是那個機關,而是我做的燈。」

  「聖上應該也見過。」

  她說到這裡時,眼角甚至溢出了一點笑意,顯然是想起了,眼前這個九五至尊的眼睛,便是拜自己所賜,才成了半瞎的。

  一個低賤的工匠,卻能將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戲耍得團團轉,怎麼能不叫人發笑呢。

  與此同時,十六察覺到自己身旁的李玄慈,挑了下眉毛,低低笑了一聲,從他唇中呼出的那口熱氣,恰巧噴在自己耳朵上,叫她忍不住想躲。

  可她甚至還沒動作,就被李玄慈鎖了腰,一下子拉了過去,半困在他懷裡,這裡空間狹窄,這樣一來,她連站也站不穩,只能斜倚在他懷裡。

  她的手臂緊緊挨著李玄慈的胸膛,一邊胯骨恰巧抵著他小腹。

  這像什麼話,十六想掙扎著起來,可無論她怎麼使力氣,那力氣都跟撞進一團棉花一樣消失了,反倒是讓她的胯骨,撒嬌一樣在他身上磨著。

  她這身子生得軟乎,裡面骨頭卻細硬,隔著一層煊軟的皮肉硌在他小腹上,如同貓爪子的肉墊裡藏了利甲,刮得人有些疼癢,卻又舒服得不想離開。

  李玄慈是沉溺其中的。

  所以才任著她折騰。

  等折騰夠了,腰上的手才懶洋洋地順勢往下一滑,將她軟嘟嘟的臀兒拍了一下,側首擦著她的耳朵尖湊了過去。

  「乖一些,這琉璃可不隔聲。」

  他鬢角上一點碎髮搔著十六的臉蛋兒,叫十六想起以前在山上偶爾睡在樹下,被松鼠尾巴掃過而醒過來,卻不見那小家夥,只殘留下臉頰上麻麻癢癢的觸感。

  隨即又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對這種賊喊捉賊的登徒子,心中有些氣憤,於是伸手狠狠揪了他腰上的皮肉死掐一把,順道兒把剛才那話還給他。

  「小聲些,這琉璃可不隔聲。」

  然後便發現李玄慈的身體似乎輕輕抖了起來,十六暗暗尋思自己也沒用這麼大勁兒吧,就瞧見這人乾脆伏在了自己肩上。

  原來是笑到發抖。

  她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想打,可手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落在他後腦上束起的髮尾時,那光潤順滑的手感卻叫她半路偏了道,忍不住玩一樣撫摸起他的頭髮來。

  李玄慈怔了一下,隨即全身放鬆下來,大貓一樣懶倦地伏在她身上,不樂意動彈。

  只在十六的肥爪子偶爾扯痛了他頭髮時,才嘖一聲,磨牙似的往她露出來的細頸子上咬一口。

  兩個人就困在這小小的天地裡頭,窄得都轉不開身,可正因如此,才能理所當然地彼此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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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萬歲萬歲萬萬歲

  琉璃瓦內你儂我儂,御書房中霜雪傾身。

  那女子抬起頭來,目光平直淡定,繼續說道:「聖上可想知道我是怎麼讓燈上出現天狗之影,又怎麼讓它活生生地動起來的嗎?」

  皇帝沒有說話,以默許的態度聽她繼續說著。

  那女子卻不在意有無回應,臉上呈現出一種滿足的姿態,彷彿沉浸在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氛圍當中,似乎這裡不是主宰她性命生殺之地,而是夢想實現的光榮殿堂。

  「其實很簡單。」

  「我做的最好的燈就是走馬燈。這樣簡單的原理,卻能夠做出這樣美妙的效果,所以我最愛這種燈。」

  「要做出奔騰燃燒的天狗,需要在這燈籠上費些心思。那日燈樓上所有的燈籠其實都是走馬燈。走馬燈轉起來,是因為裡面有葉片一樣的紙輪,點燃蠟燭後,熱氣浮動,推著輪軸轉動。」

  「但我先將葉輪的缺口用蠟薄薄封死,再在燈芯的中段封一小塊硝石粉末。時間我都計算得剛剛好,當葉輪上的封蠟被熱氣融化之時,燈芯剛剛好燃燒到硝石那一段,就會蹦出火星來。而此時燈屏正好被帶動,我事先用磷粉在燈屏上畫上圖案,一見火星就會立刻燃燒起來。」

  「上百個燈籠都是這樣做,每一個都組成了天狗的一部分,遠遠看去就會如同一隻燃燒的天狗。而當輪軸繼續轉動,燃燒的部位就會移動,組成新的圖案。最後看起來就是一隻活靈活現、不斷跳躍的燃燒的天狗。」

  「除了我,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用如此在如此大的燈陣中,做出這樣精準的計算。時間、火候、燈籠彼此間的距離,都必須分毫不差。」

  「連聖上都被騙了過去,不是嗎?」

  她最後說完,心滿意足,那股無法壓抑下去的得意,像是從石板縫裡硬生生頂開來的草種,透露著永不磨滅的野心和生機。

  「身為下賤,心比天高。」皇帝看著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那女子卻笑了起來,面容平靜,眼神無波。

  「聖上您親自審問我這樣一個賤民,甚至大費周章地聽我說完這麼許多長篇大論的布置,無一處細節放過。」

  「草民自然不會以為,珍貴的是自己。不過是卑賤的老鼠和高貴的玉瓶間,聖上不想因為我而碰碎了您珍愛的玉瓶罷了。」

  隨即深深地伏了下去,額頭緊貼著地面,自進了書房後。頭一次呈現出恭順而服貼的模樣。

  「草民願意承擔所有的罪責,受千刀萬剮。天狗作亂的秘密,草民也願意在天下人和滿朝大臣面前悉數供出,絕不會有半分含糊,更不會攀扯大皇子。」

  「您若是捉得到那個女子,她的罪便她來認。您若是捉不到,草民也願意由我一人供認。」

  「你倒真不顧惜你自己的性命。」皇帝久久沒有說話,再次開口時,有些難以辨認的暗啞。

  「草民做出這個決定時,便知道早晚會有這天。草民並不怕死,也不怕折磨。唯一怕的。就是我這世上無雙的技藝,會悄無聲息地就湮滅了。」

  十六聽到這裡才明白這女子為什麼不與鉤星一起逃走,為什麼敢於在聖上面前這樣長篇大論,因為她早已號準了皇帝的脈。

  皇帝想要保下大皇子,就必須找一個替罪羊。而且朝臣不是傻子,天下人也不是傻子。這個替罪羊如果解釋的細節,不夠令人信服,只會讓大家對大皇子更為不恥和怨懟。

  為了要讓大家相信,那麼她巧奪天工的技藝就必然會被攤開來,將每一個細節都推摸乾淨。

  到時整個天下都會記住,一個小小的、卑賤的,在家中連學習燈技都不被允許的女子,是如何做出了令最至高的皇權都能動搖的絕命燈籠。

  這心思真狠啊,對家人狠,對百姓狠,對自己更狠。

  十六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這才是真正的痴人。

  她做不到,有些佩服,卻也無法真心認同,這麼多條人命,在這女子眼裡,怕是還不如走馬燈上她親手繪製的一個圖案重要吧。

  十六猜得準,果然,皇帝聽了這女子的話後,反常地沉默了起來,如同默認一般。

  最後說道:「朕賞你千刀萬剮,也賞你這個名,只是你沒有機會,活著看到自己名揚四海的那天了。」

  那女子卻突然綻放出比春日正盛時的豔桃還要燦爛的笑容。

  「草民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華麗的御書房裡,此刻只剩下這句萬歲萬萬歲的寥寥回音,以及磕頭謝恩的沉悶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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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4: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不一樣

  之後,那女子被拖了下去,書房重新回歸了沉寂,只剩下老皇帝偶爾傳來的沉悶的咳嗽聲。

  琉璃瓦後,李玄慈也終於捨得從十六身上爬了起來。

  「沒熱鬧可瞧了。」

  他斜倚著玲瓏琉璃牆,鬢角都亂了,姿容也不再整齊,不像個金貴的小王爺,倒像個浪蕩的登徒子。

  十六可不像他那樣全然不在乎,瞧著那琉璃瓦透過來的朦朧影子,悄聲說道:「看來,這麼多條性命,也只值得大皇子去守了幾年的皇陵罷了。」

  她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舉起肉拳頭,朝自己個兒的掌心捶了一下,忿忿道:「就算是普通家裡的小兒頑皮,放火燒了豬圈,罰得也比這要重吧。」

  雖和天下第一大紈絝混跡久了,可十六心裡,自己還是那個沒錢沒權、連想開葷都得從養殖這步開始做起的窮酸小道士,心中不免覺得有些淒涼。

  李玄慈聽了她這多少有些奇異的比喻,也一樣望向那琉璃瓦,眼中含著譏諷,輕描淡寫而又殘忍地補了一句。

  「庶民的性命,在這些人眼中,怕是並不比豬仔值錢多少。」

  十六心中升起一股憤懣,她知道這群皇親貴胄眼裡,他們這樣的人都是不值錢的,她早知道這點了。

  可她還是覺得和被鼻涕蟲沾了一口一樣噁心得緊,忍不住撒氣道:「你們這些貴人,都是這副德行。」

  李玄慈卻用眼睛橫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那淺琥珀一樣的眸子凝著她,叫她輕輕淺淺地陷進那道眸光裡,不由心發虛、骨頭發軟。

  等十六的錚錚鐵骨都被泡成豆腐腦後,李玄慈才輕笑了一下。

  這笑太耍賴了些,這樣絕色的少年,在整片琉璃牆組成的光與影間,容顏藏在半明半暗中,露出一點笑。

  如菩提童子點眉心紅痣,似淨瓶甘露灑一滴清明。

  直叫人心神俱震,只願皈依於這純粹的美麗。

  十六也不例外,她瞳孔不自覺地放大,脈搏悄悄在加快,這樣近的距離,連心跳都變得格外吵鬧。

  然而他一開口,就是修羅惡語。

  「我不一樣。」

  他用平淡卻狂妄的語氣說道:「越是貴人,在我這裡越是賤命。」

  「天上地下,只有能入我眼的,和不入我眼的。不分貴賤,無畏高下。」

  十六立刻收起了方才那短暫的失神,這人實在狂到了極點。這樣幼稚的話,就是在畫本子裡被她看見,都得起三天的雞皮疙瘩,還得再罵五日的曲詞家,寫的什麼不入流的詞兒。

  而她沒有察覺的是,這也就是如今的十六,膽子被養得大了、野了。

  若是原來她聽見李玄慈說這話,第一反應怕是得摸摸脖子涼不涼,再努力更乖巧一些,不求做入得了他眼的人,至少不做他眼裡的現世鬼。

  如今倒敢在腹中編排這許多話,倒也不失為一種進步。

  李玄慈畢竟沒長能聽人心中腹誹的順風耳,沒多糾纏,話鋒一轉,說起正事來。

  「這般費盡心機,我倒不覺得只是為了保一個廢物。」

  「我這便宜大哥自小就最會算計,向來是抓小放大一把好手。不過就是想自己把髒活兒幹了,好叫皇帝下定決心冊了他這個皇長子。」

  「可他也不想想,這父子倆生的一般心肝,他以為如此簡單,皇帝如今如此作態,也不過是不想徹底失去他這個長子,打破這麼多年維持的制衡局面。這些兒子他一個都不放心,也一個都不愛。」

  十六聽得暈頭轉向,只覺得這皇家父子,似乎比他們山下中那些打破了腦袋,就為了爭兩間土房的鄉野人家還要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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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何清娘

  又是一陣動靜傳來,皇帝也離開了書房,這下總算徹底寧靜下來,只有他們二人,困守在這小小天地。

  雖沒了人,十六仍然壓低了聲音,問道:「那陛下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把這女子拎到群臣面前去嗎?」

  「自然是要再多賣一些關子的。」

  李玄慈雖是這麼說,可過了幾日卻都沒有什麼動靜時候,十六還有些納悶兒,難道皇帝是轉了心思?可想起李玄慈說的話,又覺得不會如此簡單,肯定又不知道在憋什麼壞水呢。

  她剛起了這個念頭,就在心中輕輕呀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大的膽子,編排起陛下也如此理直氣壯。

  一定是李玄慈把自己帶壞了,近墨者黑,近墨者黑呀!

  師門中人人公認最乖的小十六,如今也變得這樣膽大包天。

  不過她這番話雖然大逆不道,可猜得卻是分毫不差。

  這日天方擦了黑,玄武大道上往來的人還少,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的轟隆之聲,還伴著一絲光透了出來。

  等到那轟隆聲漸漸近了,眾人才發現,那竟然是一座活動的燈樓。足有幾丈高。下面置了木輪,上面掛滿了燈籠,將本已漸漸變暗的夜色,照得猶如白晝再臨。

  因為之前的事,眾人頗有些不敢靠近,只敢躲在一邊,想要繞道而過,偌大個玄武正道,竟然詭異地沉靜下來。

  起初,除了夜風拂過,燈籠是微微搖晃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逐漸也有人大起膽子躡手躡腳地靠近了一點,打量起這精美的燈籠來。

  可還沒等那人的手觸到燈籠紙,忽然整個燈籠陣火光忽現,赫然呈現出一隻燃燒的天狗模樣。

  不一會兒,那天狗生氣地甩了甩脖子,又一躍而起,在燈樓上跳躍著,每踏一步便是一陣火光燒過。

  這下瞬間炸開了鍋。

  那些本就被嚇得不輕的民眾,立刻想要四散逃開,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外圍忽然守了一圈的侍衛,個個都持金刀跨高馬,嚴嚴實實將眾人圈在原地,動彈不得。

  瞬間鬼哭狼嚎,響成一片,有人疾呼天狗,有人大叫快逃,有人甚至想往外邊侍衛的刀子上撞,也比死在天狗的口下要強得多。

  人群跟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轉,腳步紛繁踏過,踩得都見不著一絲兒空地,甚至還能看見有人怕得尿了褲子,地上濕嗒嗒淋了一路無頭雨,旁人也連嘲笑都顧不上。

  就在此時,又忽生變故,只聽啪的一聲響,整個燈樓全部燃燒起來,天狗瞬間焚燒在火海之中,不過片刻,便全都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燼。

  眾人顯然是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給嚇著了,一個個眼睛瞪成了上岸的白眼魚,納悶怎麼天狗突然自燃消失了。

  這是卻聽見牆頭上傳來一聲渾厚的呼喊。

  「天狗之說,本就是賊人假造,如今已在眾人面前演示,大家親眼所見,萬勿再聽信謠言,動搖人心。今日之後再有胡傳胡信天狗一說者,將一律視為賊人同謀,當屬逆反大罪。」

  城牆上說話者,正是之前一妻一妾鬧得沸沸揚揚的王大人。

  王大人雖後院不寧,但到底為官數十年,歷兩朝君主,且是清流寒門出身,從來風吹不倒、根基深厚。

  除此之外,王大人還在京兆尹做過很長時間的官,京中事務料理良久,處事公正,也算得上是京城百姓的半個父母官了,因此無論在儒林還是在百姓間,都頗有盛名。

  挑了他來做這個傳旨的人,皇帝倒也是用心良苦。

  隨即王大人拍了拍掌,一女子被推了出來,他大聲喊道:「此女便是以奇淫巧技偽造天狗傳聞之人,更與妖邪勾結,以術法惑人神志、操控人心,借機驅使妖獸犯下累累血案。」

  「此女本為城中燈匠家的女兒,因心懷不軌,勾連異族,在燈會上設下陷阱,損毀龍目,又在城中放火殺人,為了自己的私心,甚至不惜殺害自己全家骨肉血親。」

  王大人聲如朗鐘,將這女子的由來、出身、動機、手段、技法,全都說得清楚明白,甚至還叫人抬了個復原的大燈籠來,直接給眾人演示看著如何用燈籠造影燃火。

  這番作態下來,大家也都信服不少。

  何況,大家心中也是願意信、想信的。

  畢竟,比起心懷叵測的小人,人為作出的叛逆之舉,從天而降、無可抵擋的天狗之災,總是後者更叫人畏懼。

  如今連人都被抓住了,那還不是因為當今聖裁英明,果然是真龍天子,大家心中有了指望,也就不再惶惶不可終日。

  這齣戲唱得熱鬧,可作為戲台最中央的那名少女,卻始終如一的平靜,靜靜看著自己設計出來的燈籠。

  只在眾人看著燈籠自燃而驚呼時,唇角溢出一點奇異而滿足的笑容。

  那日過後,京城總算安定了下來。

  只是眾人打馬牽驢自城根底下過時,總是忍不住打個寒顫,膽子小的快步離開,膽子大的還會鄙夷地往牆根兒啐上一口唾沫。

  然而,所有這些或害怕或鄙夷或好奇的心思,都只屬於活人。

  那具掛在城牆上的女屍,臉上依然凍結著死前那刻露出的笑容,瘦小的身體隨著烈烈北風而搖搖晃晃,逐漸變得乾枯而猙獰。

  與她死去的身體不同的是,她的名字永遠活了下來,活在街頭巷尾橫飛的唾沫裡,活在茶館說書先生日日拍響的醒木裡,活在九五至尊午夜夢回的夢魘裡,活在從來只為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留墨的汗青裡。

  燈中第一絕何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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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8 00:3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賭注

  這回,大皇子算是折戟沉沙、敗走麥城。

  罪名雖然全加在了「蠱惑人心、操控神智」的異族逆黨上,可滿朝的文武大臣既不是不是靠抽簽選上來的,腦袋長在脖子上也不光為了襯個高,心裡都明鏡兒似的。

  何況這些年大皇子年歲漸長,對儲君的心思日漸明顯,而皇帝態度猶疑、曖昧不清,因此私底下的動作也不少。

  朝中這麼多聰明人,轉個彎就知道,這是大皇子為了討父皇的歡心犯下的糊塗事。

  不過大皇子雖然被貶去守皇陵,但到底沒一擼到底,也未褫奪封號,貶為庶人。因此也不算完全沒了指望,蟄伏幾年再出山,還不知道是怎樣天地呢。

  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大皇子失了手,剩下兩個皇子自然抖擻了。何況就是他們沒心思,活絡起來的底下人也會拱他們上去的。

  這些時日,二皇子和三皇子府後門路上的土都被壓薄了幾寸。

  二皇子處事向來藹然可親,此時卻展現出難得的低調。雖然叩門門的人,比春日裡過江的鱸魚還要多,可他一律閉門不見,只安排了妥貼的人守在門房上,客客氣氣地將眾人一一照管妥當,卻也沒見著誰能進了二重門的。

  當然,這說的是白日裡的情形,至於晚上大門一閉,就不知道了。

  三皇子是武將出身,為人豪爽,向來交友廣泛,軍中本就多往來的將士,成日裡跟人出去打馬狩獵,好不熱鬧。

  這下倒也安分了些,不再出去招搖,不過卻也沒有刻意避諱,往日那些上門的人,如今也依然都被請了進去,越發被襯成了熱灶,燒得更旺了。

  還要不少人都是冷眼瞧著,到底還是得等皇帝的態度,看上一看再說。

  大概是跟著活閻王過日子久了,再老實的人也成了那惡腸小鬼兒。連向來忠君愛國的何沖,也忍不住私下和師妹偷偷議論起來,究竟誰會得皇帝的青眼。

  十六想起之前李玄慈的話,暗暗搖了搖頭。

  「怕是一個都不中的。」

  皇上心中,愛天下,愛萬民,愛臣,愛子,可在意的,愛得如珠如寶的,只有自己。

  如今皇帝因為天狗一事落了下風,可心裡未必痛快,也未必不猜忌。

  何況又落了眼疾。心病怕是更重了,就算今日打這個拉那個,明日也會拉那個打這個,絕不讓一人獨領風騷,以免讓年華正盛的皇子襯得自己越發暗淡。

  可無論聖心如何難測,該來的還是會來。

  立秋後五戊,正是秋社,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這一日都要祭奠土地神。

  本朝以來,恰好此日又是先帝龍馭賓天之期,因此歷來都是要大辦的,更何況今年又出現蝗害,雖說是人為,可老百姓最怕的還是這個,所以這秋社更是要小心操辦,決不能馬虎大意。

  可還沒到日子,宮裡就悄悄傳出小道消息,皇帝的眼睛越發不好了。

  之前雖然有了好轉,可先是強撐著身體大辦宴席,又受了刺激,鬱結於內,連日來甚至吐了血,眼睛更加看不清楚了。

  這樣的情形顯然皇帝是沒法主持秋社的,因此這祭祀主禮花落誰家,就成了近日來所有人都最關心的事情。

  不管兩位皇子是否見客,往這兩人府上的馬車卻越來越多了。

  民間甚至有人開了賭局。賭誰能得到皇帝的認可,替天子行祭祀之禮。

  這本來是私底下不入流的私賭,可後來越捲越大,最後賭金之厚,連十六聽了都有些心動,忍不住想破一破這出家人的戒,也去添個彩頭。

  這本也是與師兄的玩笑話,可偏偏被李玄慈聽了去,還不等他倆反應,就乾脆俐落地從懷裡丟了一袋東西給她。

  十六猛地挨了一下子,還老沉老沉,錘得她胸口一悶。

  她抬手一看,還沒等發火,就發現是個鼓鼓囊囊的荷包,裡面裝了不少碎銀子,火苗還沒起來就滅了,美滋滋地接了過去。

  得了好處的十六,啪啪地拍胸脯打起保證來,「你放心,本金是你出的,如果贏了,我三你七,我只當個跑腿的,絕不多貪多昧。」

  他把銀子往懷裡一揣,那沉甸甸的分量,惴得她小胸脯都有些挺不起來了,不禁有些心虛地看向李玄慈。

  「要是我贏了,自然我三你七,要是、要是輸了,能不能不賠銀子?」

  李玄慈輕輕低頭,掩飾唇邊溫熱的笑意,再抬起時,眼裡透著薄薄的青光,嬉笑間帶著三分鋒利。

  「既然給了你,自然是你的,贏了是你的,輸了也是你的。」

  這下十六終於美滋滋地收起荷包,剛要走,腦瓜子一轉,突然想起一件事。

  無論是賭博下注,還是朝堂的了解,李玄慈這種五毒俱全的惡人,肯定比自己強。

  自己去下注,那是連蒙帶猜,可要是聽他的,肯定十拿九穩。於是又期期艾艾地用那雙圓眼睛瞟著他,也不說話,只眨巴眨巴,一切盡在不言中。

  十六尾巴一翹,李玄慈還真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輕描淡寫地將桌上兩個茶杯推了推,看著十六期待的目光在中間游移,等著看他的手落在哪裡。

  可他玄色的衣袖拂過,最後手中一場空。

  「兩頭都不選。」

  「一個故作姿態,一個自作聰明,都成不了事。」

  十六傻了,倒不是她不贊同,只是……

  「那我這怎麼下注?」

  這話一聽就是從沒踏入過賭場的生瓜蛋子。

  李玄慈伸出一指,點了點她眉心。

  「兩頭都不選,自然也有兩頭都不選的賭法。」

  他沒細說,可十六到了地方就明白他的意思,原來除了押二皇子,三皇子這兩口熱灶,倒也有人會沖著那極高的賠率另闢蹊徑。

  因此賭坊也會開出例如兩人都未選中,甚至還有押這事兒就辦不成的。

  十六瞧著那登記二皇子,三皇子賠率的本子上滿滿的正字,算盤快撥出殘影了。再瞧瞧自己面前的本子上寥寥無幾的兩筆,本來伸出來要放銀子的手都有些軟了。

  可是想著李玄慈的話,到底還是把荷包放了下去,把銀子分成了幾份,把這些不如意的選項挨個下了一遍注。

  那莊家接過銀袋子,剛要拿去,卻發現她攥著荷包的一角,死死不肯鬆手。

  十六總覺得一鬆手,這錢就要打了水漂了,連個響兒都聽不著。

  在莊家和十六艱難的拉扯中,那個荷包還是被收了去,換了個憑證來。

  十六頗感肉痛地收進懷中,滿滿一袋的銀子,就換了這麼薄的兩張紙片。

  李玄慈這烏鴉嘴,可千萬千萬要應驗啊!

  十六自己是道門出身,也算過風水,測過命格。如今卻信起李玄慈這樽半路出道的大佛來。

  全是為了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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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債主

  之後,本來玩笑一樣、上不得台面的賭局,居然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的賭金之巨,叫人聽了就瞠目結舌。

  據說不僅是民間百姓富戶,連朝中官員也有人不少人叫他人代持,暗自下注。

  若前些年賑災時,大家都能如此熱心的傾囊相助,也不會因為河堤崩決,餓死那麼多人,賣兒賣女,連京城人牙子賣的價都賤了一半。

  皇帝想來也是頭疼的,他是最不想在此時就在天平上加碼的人。

  要知道若是一邊太輕,一邊太沉,這局面可就再也平衡不起來,而皇帝怕是還想穩坐釣魚台個幾年的。

  於是此事也一拖再拖。可越是拖延,這份猶豫就越給最後的決定增添分量。

  朝中上下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中,誰也不敢先動,誰都不甘落後。

  最後僵局卻是由禮部打破的。

  禮部尚書傅大人,上了一封極漂亮的折子,力陳長幼有序、不可顛倒的道理。

  若單是這,倒也無甚特別,畢竟這樣呈上來的折子多得比按籮筐賣的蘿蔔還賤。

  特別的是,傅大人話也說得十分圓滑。

  「只論齒序,無關尊卑。」

  在眾人都在暗裡爭成了烏眼雞時,傅大人繞了條道,半半句不提秋社,只一意陳詞這是先帝忌辰,向來由年歲大些的皇子來擔主禮。

  如今大皇子「為孝守陵」,那便暫且由二皇子為先帝盡孝。

  如此一來,便從天下傳承的公事,變成了祭祀先人的家事,既給了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卻又不會賦予太多的含義,順道還提了一嘴本已從京城這潭深水擱淺了的大皇子,將剩下二人連帶著一起打為權宜之計。

  偏偏這話由禮部來挑明,再恰當不過了。

  這下算是摸到了皇帝的命門,靜靜看著他們爭了好幾日的皇帝,此刻總算開了口。

  「准。」

  華麗而冰冷的珠簾,遮住了他的面容,讓人看不清他的衰老,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下朝後,朱紅袍服的朝臣們在灰青的石板點出零散的蹤影,還未跨出最後一道宮門,早已有一匹快馬如芒,從玄武道上飛踏而過,只留下一點被驚起的灰塵。

  隨著馬蹄聲噠噠響起,一張小小的紙片就悄無聲息地被帶進了深巷的小樓裡。

  不多時,一陣驚天的呼聲,從這個平日裡諱莫如深的小樓裡傳出。

  如同癲狂一般,有人跌進金窩,有人掉進泥坑。不過一瞬的功夫,不過小小一張紙片,有多少富埒陶白,就有多少上雨旁風。

  籌碼要等祭祀結束之後才能兌錢,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那些已然狂熱的情緒。

  與此同時,一隻小小的灰鴿子撲棱著翅膀,落到了城郊外一處小院上。

  正想啄一啄自己漂亮的羽毛,抖落一路的風塵。可還沒等它站穩,便被一隻手大大咧咧地給捉了起來。

  「叫我好等,真是鳥隨主人,也這麼愛擺架子。」

  他從腿上取出了薄片,匆匆瞄了一眼,接著朝著屋內喊道:「師妹,快來看!你心心念念的賭注,結果來啦!」

  以往除了開飯,從來沒有任何時候能叫十六跑得這樣快,誰叫這沉甸甸的銀子是從自己手裡花出去的。

  何沖最後一個字還沒落下,十六就跟冬日裡被餓狠了的小山豬一樣衝了出來。

  「如何,結果怎樣,能掙多少?」

  何沖眼睛把那紙片上一打轉,越看眼睛越耷拉,用看山豬撞樹上了的悲痛表情,拍了拍十六的肩,安慰道:「二皇子被選中了。你的銀子,哦,不,你借了銀子,怕是全打水漂了。」

  他說了壞消息就罷了,還狠狠給十六補了一下,瞬間叫他像吃了黃連燒心一樣,半天才愣愣地說:「不是借的,是給的。贏了歸我,輸了不還。」

  這一下何沖從霜打的茄子又變成二月梢頭的迎春花。

  「早說啊,瞧給我愁的,這點錢,對小王爺來說怕是都記不起來了。」

  「可這錢到底不是咱們自己的,就這麼輸出去了,不、不虧心嗎?」

  十六就是個老實頭兒,何沖理直氣壯,「不虧心啊,這是我師妹憑本事要來的,虧什麼心啊!」

  又話鋒一轉,「何況也是你借的,也不是我借的呀。」何沖怕十六倔勁兒犯了,真打算還這錢,趕緊給自己先撇清了。

  這或許就是本是同門烏鴉嘴,欠債還錢各自飛。

  十六是個正直而有骨氣的人,也想繼續做個正直而有骨氣的人。

  於是將自己珍藏的小荷包又掏了出來,掂量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後,還是悄悄放回去了。

  就這仨瓜倆棗的,也就勉強能抵那袋荷包裡最小的那塊碎銀子,要真打算還錢,得還到何年何月。

  十六心中絕望,一時有些動搖,不禁骨頭軟了三分,有些猶豫地沖師兄說,「要不,我賴回帳?大不了多給他做點吃食補償補償。」

  「畢竟是他自己主動要做這個冤大頭的。」

  好巧不巧,十六前面那些正直又有骨氣的話沒被聽見,偏偏最後這句賴帳被聽見了。

  只見一個身影斜倚在門邊,黑髮高高束起,垂落滿肩,一雙眼睛裡浮動著細碎的青光。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十六後頸都麻了,半晌才轉過頭去,想張口,又憋了下去,最後嘴抿成一條線,有些不服氣地說道:「你說了,贏了歸我,輸了不還。」

  「我改主意了。」李玄慈反悔得光明正大。

  「我發現比起做冤大頭,還是做你的債主,更有意思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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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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