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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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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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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6: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六九

  「我幫你弄,你便要幫我。」

  李玄慈的腦仁都在燒,刺了根火紅的鋼針進去攪動,理智都燒成了灰,骯髒地翻滾著。

  他想將這不知死活的混帳頂翻在地,將匕首奪來,一寸寸剜過皮肉,扒光了用鞭子抽得渾身紅痕,還想.......

  他不知道還想做什麼,只有暴戾的征服欲在熊熊燃燒著,匯聚到一起,積累起無限的壓力,立刻便要找個宣洩的出口。

  可身上的人還在撩撥,俯下了身,豐潤又柔軟的唇,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將漲得難受的龜頭包了進去。

  人的皮肉是任何外物都不堪比較的,她的唇那麼軟,口腔那麼熱,淺淺地含進暴起的陽具,就像自有了意志一樣,不用舔舐,不用吸吮,光是人體的溫度,就要將慾望含化了。

  李玄慈微微揚起頭,抵禦著瀕臨失控的危險感,喉結微微露出,下巴抬起,卻恰好嵌進了她溫熱又濕軟的下穴。

  有潮氣在那裡微妙地聚集,將薄軟的棉布都沾濕了,軟蓬蓬的小穴鼓成一團,討好一樣蹭著少年下頜的線條。

  他清秀又單薄的下頜,平日裡總顯得傲慢又矜貴,可現在卻成了淫樂荒誕的道具。

  隔著棉布,穴上那條緊閉的細縫被他的下巴頂開了些許,擠弄碾磨著,下頜挑著穴瓣,內裡的穴肉也互相廝磨著,好不快活,暈出一片水痕,就這麼貼在他的皮膚上。

  有輕輕的嚶嚀聲從下身傳來,隨之而來的是陰莖被深吞的回報,她哼哼唧唧地,把硬得發慌的陽具含進更深的口腔裡。

  濕熱的口腔黏膜緊緊包覆著陽具上的青筋,汩動的血管裡是濃稠的慾望在流動,她緩緩吞著肉莖,感受這東西在自己嘴裡像是活物一樣顫動。

  越是激動,她便越去抵抗,那物想漲起來,她偏要用舌頭壓下去,用舌面貼著絲一樣的皮肉上滑弄,舌尖翹起一點,抵著冠狀溝下面的脈結勾,一下下撥來舔去。

  要將他弄瘋。

  她像天生天長,不知禮儀廉恥,做得理所當然,大方地埋首,將陽具深深地吞了進去。

  頂漲的陰莖一路破開口腔的吮吸,幾乎要捅進喉裡,強烈的快感層層湧來,連綿不斷地絞著,將每一寸起伏都吮得不剩半點空隙,吸得他陽具上敏感的皮肉都要扯開分離,又緊緊黏著,徒勞將快感放到最大。

  她頭沉了下去,下身便翹起,悶熱的穴直接壓到了他的口鼻上。

  完全被浸濕了的棉布壓在臉上,有澀澀的疼。

  這疼折磨著李玄慈,也折磨著她,既是解癢,又是疼痛,痛將快感放大,醞釀更多的不知足,想要,想要更多。

  「滾!」他從牙關裡嘶吼著,可連著一個字,都沾上了慾望。

  因為女人正含著他陽具吞吐,聽了這話,狠狠地吸了下,前精從汩汩的精管裡湧上一半,被他生生壓住。

  可那種滋味,像火一樣,從下身燒開來。

  壓在口上的小穴短暫離開了,新鮮的空氣湧了進來,李玄慈短暫地呼吸著。

  可有窸窣的聲音響起,下一刻,他還未反應過來,濕得一塌糊塗的裸穴就這麼直接貼上了他的唇。

  李玄慈愣了一下,隨即暴怒,整個人激烈地掙扎起來,鐵索發出劇烈而危險的撞擊聲,身體晃動著,帶得連床都搖了起來。

  鐵索有極細小的崩裂聲,但最終撐住了,身上的女子也沒有被甩下,他的暴動,只是徒勞。

  相反,她含得更緊了,將他的陽具當成了錨,掙扎晃蕩得越厲害,便吸得越緊,幾乎不是舔吮,而是當作救命稻草一樣快與口腔化成一體。

  甚至還有牙齒輕輕擦過,於是令人頭皮炸裂的快感中又多了些許疼痛,變得更加復雜,讓人想喊叫出口,想殺人,想將溫軟的女體撕裂洩憤。

  而她濕潤光裸的穴,也牢牢按在他的唇上,隨著晃動不停廝磨著,反倒壓得更緊了。

  不似輕吻,成了激烈的情欲交鋒,軟腴的穴瓣和他的唇壓來碾去,廝磨交纏,被撞得失了形狀,有些可憐地壓成一團泥濘。

  水越流越多,在他唇上亂纏,將少年本來單薄又正經的唇線打濕浸糊,這張唇平日裡生死殺伐,現在卻被小穴蹂躪著,被迫給予她無上的快感。

  他的怒氣不斷上揚著,身體顫得厲害,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身體緊繃到極限。

  但女子反而在他唇上不知廉恥地磨起穴來,腰上用了力,水淋淋的穴口沿著唇瓣的起伏劃起了圈,上下左右地磨著。

  穴口被磨得分開,濕熱的內壁露了出來,破開紅潤潤的一線,讓人看了便有種窺伺的悖德感。

  一團穴瓣被壓得可憐,另一半則拉扯得開來,內裡的嫩肉直接舔在他的上唇,磨著挑著,好不動人。

  李玄慈要將世間最毒最駭人的話全部吐出來,要將這人大卸八塊,可剛開口,便被壓了滿穴。

  他開口欲說話,舌尖卻意外地劃過她敞開的穴,恰恰舔過軟韌的陰蒂,像濕了的羽毛撩過。

  只一點點,舌頭柔韌又滑膩的感覺就讓她軟了骨頭,嘴裡發著軟乎乎的呻吟,穴裡不可自抑地湧了些水液出來,正落入他唇中。

  她食髓知味,越發討好一般含進他的陽具,還上下吞吐著,全吃進去,再吐出半截,再混著不知是津液還是腺液的黏膩一口含入吸吮。

  下穴深深壓進他的口鼻,不留一點空隙,生生將穴壓開來,好將穴肉和他的唇舌更好接觸。

  腰也動了起來,胡亂地擺著,那團軟肉就在他唇舌上廝來磨去,內裡的小肉唇,每一寸起伏和細褶,硬起來的陰蒂,全在他唇上肆意玩弄。

  李玄慈呼吸被壓制,紊亂的鼻息正對上敏感的會陰,噴一口熱氣,她便又抖上幾下,可還不放棄,偏要在他身上作亂,一邊含根,一邊磨穴。

  這是怎樣的滋味。

  下身是極樂,在溫熱口腔裡肆無忌憚地被吮吸著,連下面兩團睾丸都在顫,蓄了滿滿的精液,被強行壓抑在那裡,恨不得全吐個乾淨。

  上身是極苦,被穴壓了口鼻,潦草慌亂,一呼一吸間全是淫水特有的荒靡又膩人的味道,他愛潔,連車裡皮草都要鋪潔白到沒一根雜色的羔羊皮,焚蘭煮梅,可如今,女子的淫液糊了滿唇,連下巴上都是流開來的水。

  無法呼吸,唇舌被深深埋進穴裡,連鼻尖都抵了進去,被軟肉絞著,他腦中的鋼針刺得越發狠了,缺氧的感覺讓人開始暈眩。

  可下身還有刺激的快感傳來,每一下都吮得那樣用力,那樣致命,濕液在她口中混成一團,黏糊糊地黏在陽具上,被她一一吸去,舌頭要命地挑弄著冠首。

  李玄慈要瘋了。

  他快要瘋了。

  快感和窒息感一起湧來,眼前開始發黑,無法呼吸,無法呵斥,全是女人的穴,只剩下女人的濕穴,狠狠壓制他的呼吸。

  身下極熱,熱得要融化,要狠狠挺腰,要捅進她喉嚨裡,要她死在自己陽具上。

  他從瀕死感裡生出絕望來,絕望倒成了他的救命符,人體求生的本能,讓他湧出無盡的氣力,做最後一搏。

  啪,勉力支撐的鐵鏈,終於斷掉了,李玄慈一下子將身上的人頂翻,上身立了起來。

  高潮中的女體無力地癱軟在床上,下身翹起,上身趴伏。

  他極快地奪過匕首,唇上、下巴甚至脖頸都還有水亮的濕痕,卻寒光一閃,就要刺穿她的心臟。

  在刀尖刺進皮膚的一瞬間,攻勢停了下來,有淺淺血痕,一滴鮮紅的血珠,滑了下來。

  他手腕一轉,將匕首刃先收了回去。

  然後,將癱軟的女體掐住腰,從背後將已被褻玩已久、硬到極限的陽具狠狠刺進泥濘軟爛的穴裡。

  射了個痛快!

  精管汩汩,蓄了半天的精液不斷從睾丸裡射出來,直射了幾波,才終於安靜下來,依舊被含在那溫軟的穴裡。

  黑暗中,李玄慈一下睜了眼,飛快地坐起來,喘得厲害,他眼前還有暈眩的斑駁,卻顧不得,極快地掀了被褥。

  下身,有一團濕黏在泛開。

  他的眼睛逐漸燒紅了,隨手披了寬大的外衣,胡亂裹了下,提著刀,眼神死寂地向側房走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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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對質

  十六睡得正香,在夢裡啃著臘豬蹄。

  夢裡什麼都有,有她偷偷曬在後院的臘腸和臘豬蹄,有她最會做的核桃酥,有山裡的紅果子,還有豬油拌的香噴噴的醬油飯。

  她抱著豬蹄啃得正歡,心裡感嘆,師父,這可太幸福了。

  然後豬蹄飛了,桃酥碎了,只剩她被揪著衣領被弄醒,整個人被提在半空,搖搖欲墜。

  她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就看見黑暗中有寒如冰霜的光亮劃過。

  錚!十六未反應過來,利刃便貼著她的頭髮絲斬了過去,深深刺進身下的床榻裡,足有三寸,可見仗劍者之決心。

  她面上還是那副冷模樣,但這回不是裝的,是嚇傻了。

  誰半夜三更從被窩裡拽醒,還突然就有劍刺過來,能不被嚇傻啊。

  十六眨巴了下眼睛,這才看清身上懸著的危險分子,竟然是李玄慈。

  除了這個撒臆症的,還能有誰大半夜不睡覺,來別人房間發瘋,她恨恨想到。

  但精神卻不由放鬆下來,反正定王殿下殺不了她也打不了她,又還要靠她解同命結,也不能把她關起來軟禁折磨。

  自從想通這點後,十六心裡就越發放肆了,骨子裡的厚臉皮愈發成了面上的波瀾不驚,愛殺人、會殺人、想殺人的定王殿下,成了她心裡的紙老虎。

  但紙老虎此刻看起來可怕極了,哪怕厚臉皮似滾刀肉的十六,也暗暗吞了口水。

  他眼裡閃著寒光,比窗戶紙上漏進來的月色還要薄涼,啞著嗓子拷問犯人一般斥道:「你施了什麼妖法?」

  開口時還滿是怒氣,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語氣詭異地放輕了,反而更加駭人。

  十六莫名其妙,突然想起什麼,有些心虛,李玄慈……不會是發現被種同命結,其實和自己那個陣有關吧。

  她心神一動,眼睛裡就透了點彷徨,被李玄慈半分不漏地捕捉到了,伸手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將她臉都擠得變形,震懾道:「說,我做的噩夢是不是你設計的!」

  十六瞪了下眼睛,先是放心下來,看來不是自己的陣被發現了,隨即又想到,他也做夢了,這倒真有些古怪。

  「我……沒有。」短短三個字她說得艱難,全因李玄慈將她的下巴捏得變了形,她跟個小雞一樣嘴巴擠在一起,口齒不清地辯駁著。

  「敢撒謊我便把你的皮剝下來。」他眼裡有怨毒,咬著牙關說道,讓人聽了絲毫不會將這誤解成玩笑話。

  十六口齒不便,乾脆閉嘴,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左手悄悄伸了上來,三指並立,做起誓狀。

  李玄慈的目光跟刀子一樣在她臉上刮著,即便在黑暗裡,她也能感覺到他在如何仔細地審視自己,像是蓄勢待發要咬斷羔羊脖子的雄獅。

  十六的目光變得更加堅定,本來嘛,怪夢又不是她弄的,她弄的是同命結,李玄慈反正問的是夢又不是結,她理直氣壯、心裡不慌。

  過了一會兒,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終於收了回去,她身上壓力驟減,終於坐起身來。

 十六見他不那麼氣了,猶豫了下,然後一臉正經地問道:「殿下,其實我也做了怪夢,你說會不會是……?」

  她也不確定是同命結還是那精怪的影響,只能含糊其辭地問。

  李玄慈的反應卻比她想像中要激烈,他牙關一下咬得死緊,太陽穴的青筋都跳了下。

  「你也夢到那妖女了?」他問的極輕,話裡的殺意卻濃重無比。

  十六這才反應過來,原……原來定王也做了春夢,還是和妖女。

  她剛想說她夢中是個男人,突然想到,自己面上是男子,要做春夢,自然也該夢的女子,於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呀,我也是夢見個妖……妖女,可凶了。」

  李玄慈的目光一下子投了過來,卻隱隱含著凶煞,倒像要殺人滅口一樣,十六下意識吞了口水,賣起乖來:「殿下,我們都是男子,做些怪夢也不算吃虧,我聽師父說,這都尋常得很。」

  師父才沒教過她這個呢,不過現在保命為上,什麼瞎話都能說。

  十六出於保命本能,一反常態話多了起來,開始信口胡扯,「殿下,這事或許和那怪鳥有關,或許能據此查出到底是個什麼妖物,也好追蹤痕跡,早日捉住。」

  李玄慈又沉沉打量了她下,才終於移開了目光,剛剛一番動作,外襟鬆散開來,露出裡面的中衣,是玄色的絲料,正好落進十六的眼裡,她還在滔滔不絕,目光卻往下,隱隱有團深痕。

  「你……尿床啦?」她睡得半醒,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這究竟做了多可怕的夢,嚇得尿褲子了。

  李玄慈閃電一般收緊衣襟,然後提起未鬆手的劍,一下橫在十六脖子上。

  他眼睛裡血絲都爆了出來,露著清晰可見的暴怒,手下用了真勁,刀刃劃破十六纖細的、脆弱的脖頸,有血流了出來,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流成暗紅色的線。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他眯著眼睛,低語一般問道。

  十六嚇傻了,連痛都沒知覺了,這才發現自己這問題實在問得摸了老虎屁股。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剩基礎反射了。

  「不……不敢吧。」

  十六瞪著眼睛,哆哆嗦嗦地說了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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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6: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乖一些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不……不敢吧。」十六瞪著眼睛,哆哆嗦嗦地說了實話。

  下一刻,她便在李玄慈那讓人從天靈蓋涼到腳板心的眼神裡,徹底清醒過來。

  完蛋了,即便原來不嗝屁,這回也是真的要嗝屁了。

  這心眼比針尖還小的小王爺,明明他脖子上也開始流血,卻連看都沒看一眼,想來怕是寧願同歸於盡,也要掐死她了。

  好在十六自小到大活在師父和師兄的光環裡,最是能屈能伸,在自己流著血、微微發涼的脖子的提示下,難得機敏又迅速地從抵著自己的劍下方一下子鑽了過去。

  動作雖有些狗爬的猥瑣,但效果是不錯的,李玄慈大概也沒想到她這般無賴,被她鑽了空子拱到了身前。

  十六本來是想抱大腿的,奈何身短夠不著,只能退而求其次,緊緊抱住李玄慈的腰。

  口中極為誠懇地認錯求饒:「我錯了,殿下,我黑了心腸,說胡話呢。」

  著急了什麼話都外吐,詞句間連邏輯都不見了。

  李玄慈剛從春夢中驚醒,連下裳都濕著,被她不知天高地厚地這麼狠狠一抱,丹田裡湧出一股燥鬱感,燒得他骨頭刺癢,只想殺人見血。

  他怒極反笑,挑著眉頭問道:「認錯便好,正好死得明白,不會去閻王那訴冤。」

  十六抱著他腰的手都抖了下,怎麼這般難哄,小時候無論犯了什麼錯,只要最後抱著師父的大腿求饒,總是能順利過關的。

  她只得又掙扎道:「我……我肯定會去閻王那訴冤的。」

  「哦,你覺得冤枉?」他語調輕微,言末上揚,跟玉鉤子一樣藏著機鋒。

  「我是替殿下覺得冤枉,殿下天縱英才,有如皓月,卻因為我這樣的小人物就隕落了,說出去……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殿下是為了我死的呢!」

  十六平日裡寡言冷臉,如今為了求生,一年份額的馬屁一次性大放送,說得自己都快信了。

  末了還想到,定王這樣驕傲的人,不懼死,但肯定不願在世人口中跌落神壇,於是連忙改了口吻,巧妙地把「因為她死」和「為了她死」混為一談。

  李玄慈眼睛微眯,把被她躲開的刀尖再一次移到她心口上,將柔軟的棉布戳出凹痕,似乎只是停在那裡,又似乎下一刻便要用力刺個對穿。

  硬生生逼得十六後退,鬆開些距離,可即便這樣,她也半摟著腰不肯放手。

  誰知道鬆了手會不會立刻翻臉啊,十六與師父的鬥爭經驗告訴她,大腿抱上了就不能撒。

  「你倒狂妄。」他說道。

  「我是怕污了你的名聲,殿下,你也不想死後,還要和我牽扯在一起吧。」十六有些小心地說著,生怕又捋了虎鬚。

  李玄慈不語,只是那刀刃豎了起來,刀尖一點點刺進她的衣襟中,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令人寒戰。

  下一秒,鋒銳如冰的刀尖刺破了溫熱的皮膚,正正對著她心口,白色的中衣上,迅速蔓延開如紅梅一樣的血色。

  十六咬住牙沒有呻吟,這刀尖刺得並不深,只是劃了個淺淺的小口,更多是警告,而不是殺意。

  可她的心臟還是跳得飛快,撲通撲通,像揣了隻小鳥。

  李玄慈居高臨下地握著刀劍,心口也開始微微發疼,玄色的衣服上有深痕蔓延開。

  可他覺得異常痛快。

  他那股從丹田裡燒了一晚上的火,此刻終於不再那麼焦躁而灼熱了,像被馴服了的山火,為他所用。

  身下的小道士,跟他幼時第一次狩獵,獵到的一隻白尾狐狸一樣,無措又安靜地蜷縮在他的腳下。

  還同樣不知死活,一個在他靠近時怯生生地用尾巴拂過他的靴子,一個無知無畏地抱著他的腰不撒手。

  臉都嚇白了,卻還是那副又愣又傻的樣子,以為他看不出來這人心裡有多怕死?

  真是個蠢貨。

  又痴又孬的蠢貨。

  他又莫名覺得愉快了一些,那血印得越多、越豔,他心裡便越痛快。

  連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都成了這快感的催化劑,反而更加刺激著他的神經。

  十六白著臉等了許久,看著這人神色莫測,就這麼盯著自己,有點……有點像她平日守著臘豬蹄等待熟成的模樣。

  她摸不著頭腦,只感覺到抵著自己的刀尖漸漸鬆了,最後,終於拔了出來。

  李玄慈將刀收了回去,臉上再不見情緒,冷著一張臉。

  他突然抬手,指尖劃過她流著血的脖子,血是熱的,手指卻有些涼,十六不自覺顫了一下,血湧出來濺到他的虎口上。

  李玄慈挑了挑眉,把染了血的手指一根根地在她白淨的臉上,擦了個乾淨。

  「以後乖一些,否則……」

  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下,被塗了半臉血的十六,顫著點了點頭。

  然後在這個十分嚴肅而詭異的時刻,她被夢裡的豬蹄勾了大半宿的胃,響亮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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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哄人大計

  那夜,自十六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一回,李玄慈冷冷看了她許久,最後落下一句「好自為之」,便提劍走了。

  剩下花臉的十六在床上發呆。

  她可太委屈了,今天晚上這一齣從頭到尾都是李玄慈自說自話,她還不夠安分嗎?

  他半夜跑來發瘋,把她頭髮都斬斷一縷,又驟然翻臉,把她脖子、心口都弄出血了,最後還瘋子一樣抹她一臉血。

  害得她為了保命,這輩子的諂媚話都說了個乾淨。

  十六對外寡言少語,輕易不開口,但對內實際上頗有些滑頭,對師父愛撒嬌賣乖,對師兄愛耍賴討巧,好在大抵還算乖,除了嘴貪些,沒什麼毛病,還記吃不記打,所以師門也都暗暗慣著她。

  如今和這麼個閻王綁在一起,小十六不僅耍不了賴,還得不時賣乖。

  因為這同命結,十六被迫將李玄慈從「外」劃到了「內」。

  她氣鼓鼓地下床,艱難地找了棉布包扎,其實傷口沒多深,她要再磨蹭一會兒,估計血自己都凝住了。

  反倒是十六去洗臉時,被臉盆上銅鏡裡的自己嚇得夠嗆,差點沒坐一屁敦。

  作為一個道士,實在是有損門派顏面。

  十六終於包扎好、洗完臉,再次上床後,心裡憂心忡忡。

  憂的不是前路茫茫,不是虎視眈眈,而是憂心自己都被鬧清醒了,還能睡得著嗎,要是現在不睡,明早起不來誤了早餐怎麼辦,她特意叫管家給她做好了對夾和豌豆黃,不吃就虧了。

  十六在這樣的擔憂中,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用完早膳後,吃飽喝足有力氣,十六去了趟後山,拿出懷裡藏著的鴿哨,短促又規律地吹了幾聲。

  然後便躺在山頂的草坪上,邊翹著腳邊等,果不其然,一會兒便有隻脖上一圈白環的鴿子飛了下來。

  她從鴿子腿上的細竹筒裡取了信,然後從懷裡掏出早上剩下的雞蛋黃,鴿子埋頭猛啄的時候,十六展開信來細細讀著。

  她看得認真,不一會輕輕舒了口氣,師兄他們一路繼續往北,追查天狗的蹤跡,同時也在幫自己找那怪鳥的消息。

  據師兄說,他們路上碰到不少小的、剛化形的精怪,居然也在向外逃。

  這有些奇怪,一般精怪無論是從草木還是禽獸好容易修出了實形,都是依托一方靈氣滋養,根基未穩前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卻有成批的往外逃,實在反常。

  師兄用了些辦法,從它們口中得知,原來它們都是居於桐梓縣附近的小妖小怪。

  近日那裡連遭大水,雖傷亡不多,但都傳不日或可能有不世的大洪出現,這些與自然萬靈聯繫緊密的精怪們先得了感應,所以才紛紛出逃,只求避過這樣的滅頂災禍。

  且據說大水前夕,曾見過有一隻長著翅膀、甚為詭異靈活的妖物出沒,師兄要她留意查看是否為當日的鳥怪,並要她千萬小心,不要輕易接近,如果有了準確消息便告訴他,他去探完天狗之事就親去捉鳥怪。

  十六有些苦惱地銜了根草在嘴裡,她當然不敢輕舉妄動,她多怕死啊。

  可是定王也跟那炸藥桶一樣,不僅喜怒無常而且愈發暴躁,當日便是應承他能夠抓住雄鳥,解了那同命結,才能暫時保住師兄一群人和自己的性命的。

  要是再拖延下去,找不到那隻鳥,怕她這層皮,不日也要剝下來鋪在他的馬車上了。

  不對,是鋪在他墳頭前。

  十六自己想著想著,想起同生同死這茬來,又傻愣愣笑起來。

  可沒笑多久,又嘆了口氣,哎,她的時運為何如此不濟,第一次出遠門便碰上比精怪還燙手的這樣一個邪祟。

  十六委委屈屈地翻了個身,小心地避開了傷口,暗下決心。

  桐梓縣,要去。

  還得讓李玄慈這個有權有錢有力氣的帶自己去,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填水裡。

  雄鳥,要抓。

  畢竟她不能一輩子綁這麼個人身上吧,別說他不樂意,十六自己就更不樂意了。

  李玄慈,要哄。

  萬一沒抓著鳥怪,得哄著他別再折騰自己,要是萬一抓著了,咒解了,他就能肆無忌憚弄死自己了。

  所以,一定要先哄好了,為自己所用,等一解了咒,立刻溜之大吉。

  路漫漫其修遠兮,十六將上下而求索。

  她一邊苦思,一邊把手心裡剩下的雞蛋黃一把拋了出去,拍拍手心,起身去了書房。

  桐梓縣。

  一間陰暗的柴房裡,不大的窗戶被木板參差地封了大半,將光切割得晦暗不明。

  整個房間裡充滿了滯澀的味道,讓人骨頭都發冷,裡面潦草地鋪了些秸稈,有個小小的身影趴在上面,一動不動。

  而外面陽光燦爛極了,隱隱還能聽見孩童嬌軟的笑聲。

  「風箏,風箏掉下來了。」院子裡,一個精雕細琢、玉一樣的小女娃輕聲叫道。

  她是趁著午休瞞著下人出來放風箏的,可不能被椿青發現,於是躡手躡腳地順著風箏落下的方向找過去,直到發現了一座自己從沒來過的怪屋子。

  女娃娃有些好奇地從木板的縫隙往裡看,但是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踮著腳往裡看了一會兒,黑暗組成了深深的空洞,似乎望不到邊。

  突然,一雙眼睛出現,眼白和黑洞洞的瞳孔,就這樣以極近的距離出現在視線裡。

  女娃娃嚇了一大跳,幾乎跌坐在地上,抖得連跑都跑不動了。

  可她癱坐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雙人的眼睛,不像是話本上說的妖怪。

  她膽子大了一點,勉強支撐起來,好奇心壓過了恐懼,又往窗戶裡看,這才看見,裡面似乎也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用軟軟的聲音,輕輕問道:「你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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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餵食

  外面的孩子,穿著金玉,手上提了一隻畫得精細的風箏,陽光照了滿頭,髮上的細金步搖無風亦飄曳。

  裡面的孩子,面色像破漏窗子上貼來防風的薄紙,透著不見光的白,頭上還沾著碎稻草,只有那雙眼睛像白日裡出來的月亮,霧裡也透著亮。

  她用軟軟的聲音,輕輕問道:「你是誰呀?」

  可裡面的人不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倒像是餓得沒了力氣的小狼崽子,不懂得回應,也沒力氣撕咬,只警覺地望著這個笑得天真的女娃娃。

  「你不會說話嗎?」她大概年紀太小,天性還在,好奇遠大於害怕,眨眨眼,又湊近了些,踮腳微微靠近,細聲說道:「我叫綿娘,六歲,你多大了,是阿弟還是阿兄呀?」

  那雙眼動了下,似乎終於被這洩進來的光刺醒,直直看著她,張了張口,但卻只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響,「水……水。」

  「你要喝水嗎?」女娃娃一愣,她倒也聰明,一下子跑開來,本想揪片寬葉,但個頭短圓搆不著,於是雙手捧出個形狀,去院子裡積了雨水的大缸裡舀。

  小小的腿邁得飛快,可水還是不斷從指縫漏下,留下一路深色的圓點,她急匆匆跑到窗戶前,雙手捧高餵他。

  熱熱的呼吸撲在手心,亂七八糟地濺出水來,渴壞了的獸崽子不要命地從那捧小小清淺的水裡汲取著生命力。

  綿娘手心被撓得癢癢,側眼悄悄看了下他,總覺得好像自己養在屋子裡的細犬,無端地多了些親近。

  綿娘又來回幾次,被曬得發燙的地上就多了深深淺淺幾道長痕,才算終於給他解了渴。

  她這才撿起順手放在窗外的紙鳶,對著黑洞洞的窗口小聲說:「我晚上給你帶我愛吃的沾片子,你乖乖等著我呀。」

  綿娘像是自己偷偷養了隻困在牆壁裡的小動物一樣,多了些莫名的責任感。

  自那以後,她便三不五時地找藉口,與那不說話的怪娃娃分些吃食,同他說許多爹爹娘親不耐煩聽的閒話。

  王府。

  十六挑了一處道袍上不起眼的地方,將沾了雞蛋黃的手擦了個乾淨,慢條斯理向書房走去。

  她不知道李玄慈是否在此,不過碰碰運氣,卻在轉角時遠遠瞧見有穿著官服的人侯在書房院子外,還不少人,官服還是紅的,佩了銀魚袋。

  他們這派雖出身草野,如今也算鍍了真金,是正兒八經的天師正宗了,所以朝中服制也是教過的。

  可十六老是鬧不清紫袍和緋袍哪個官大,不過看那銀魚袋,想來官也不小,大概和他們一樣,是從京裡來的。

  十六覺得這大概不是個進去的好時機,要是被上面察覺她和定王同生共死,那也不用調查什麼天狗了,聖上不開心了,直接把她抓去哢嚓了就行。

  原諒她小十六心中無大義,把頸上長得不算頂好看、但吃得卻是真的多的自家腦袋,看得勝過那金燦燦的皇位吧。

  從這個意義上,十六倒和李玄慈這「朝廷的心腹大患」,在同一根繩上晃蕩了。

  想來闊別京城不過一月,朝廷裡的繁文縟節大概又有所精益,十六等得胃裡早食全消化光了,才終於等到那些大人們離府。

  她三步作兩步跨進院裡,飢餓感的催促下讓她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只想趕快搞定趕快去吃飯。

  可金展卻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暗暗阻止,倒像是提醒。

  十六一愣,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平日裡大腦空空晃晃,一半還用來填了各色小吃菜譜,懶散得很,在沒有生命危險的刺激下,真不算會看顏色的,於是沒有體會金展護衛的好意,滿頭霧水,卻還是進了屋。

  「你來作甚?」

  光這冷冰冰的四個字,就讓十六終於領會到,金展護衛真的是為了自己好。

  閻王又被戳肺管子了。

  而她恰好當了這個撞上去的冤大頭。

 「殿下,我打聽到桐梓縣似乎有鳥怪出現,要不咱們去瞧瞧吧。」

  她本來打算舌燦蓮花,毫無痕跡地誘導李玄慈同自己一起去,可這實在不是十六強項,再被他這低氣壓的氛圍一糊弄,就只能老老實實竹筒倒豆子。

  李玄慈只用銳利上揚的眼尾掃了一眼,伸手出來,說道:「拿來。」

  被……被發現了嗎?

  十六有些小心地,把懷裡藏著的一口酥交了出來,放在他手心。

  她剛剛不過餓得厲害,過來時偷偷拿了桌上擺的點心,居然被他瞧見了。

  李玄慈看著自己手心油乎乎的一口酥,眼角抽搐了下,反笑起來,壓著怒氣,低低說道:「你有幾條命,敢這樣糊弄我?」

  十六呆了下,怎麼,他不是怪自己偷他點心嗎?

  李玄慈看著她傻愣愣的臉,再一次確認,這是個連耳朵眼兒都冒傻氣的蠢貨。

  「信。」他乾脆點明。

  十六有些心虛,他怎麼知道自己有信的,莫不是又在詐她吧,這回,她可不要像泥人精那次一樣,被那麼多人賣了幾回還數錢。

  她臉上沒動,可也磨蹭著不肯拿信,李玄慈不想和她廢話,直接點破:「你那鴿哨都吹了一早上,還指望我察覺不到嗎?」

  這樣還不過癮,還要全方位打擊。

  「你打聽的?你這種塞滿了豆沙的腦子,能打聽什麼,是你那好師兄教唆的吧。」

  她塞過來的一口酥就是豆沙餡的。

  十六有些委屈,又反駁不了,只能不情不願地掏了信出來。

  趁李玄慈在看信的時候,十六不安分地打量了下書房,桌子上似乎攤了什麼信,被遮掩了大半,十六倒著看,只看見「恐上有所……」、「人禍」、「水患」,都是些不成意思的斷詞。

  她正偷偷眯眼看,李玄慈那邊卻已看完了信,十六忙振作精神,一副正道中人、行止有度的模樣。

  李玄慈卻懶得看她做戲,兀自思考著什麼,半天,才自言自語一句「有意思」。

  然後,十六肚子裡盤算了好久的任務就稀裡糊塗地完成了一半,李玄慈讓她收拾東西,第二天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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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水上遇險

  「嘔」。

  十六將偷偷帶上船的零嘴吐了個乾乾淨淨。

  她雖是南方人,卻自小生在山中,從未坐過船。初時見煙波浩渺,還頗為興奮。

  何況這次是微服,李玄慈帶的人不多,一行人十分低調,上了條尋常的客船,她也換了普通男裝,還有些新鮮。

  等上船後,只覺晃晃蕩蕩有趣得很,他們出發得早,十六坐在床頭,對著萬丈霞光,津津有味地偷吃豬肉脯。

  她自小偷吃慣有一套本事,旁人從背後看,還以為道長在吸收日月精華,正在打坐修身。

  豬肉脯好吃,但下了肚後就還未等消化,就隨著浪顛簸起來,瞬間甜的不是甜的,鹹的不是鹹的,混在一起,嘰裡咕嚕往上冒。

  十六開始還不懂這便是暈船,又往肚裡填了幾口又厚又油亮的肉脯,最後胃中翻騰得厲害,只將將來得及趴到船舷上,便吐了個乾淨。

  她吐了倒覺得痛快了,只連累正好出艙的李玄慈,看了滿眼的穢物。

  十六無力轉頭的時候,正看見李玄慈嘴角向下拉得像墜了油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剛想道聲歉,就見他甩袖回了船艙。

  十六覺得有些委屈,她也不想吐的呀,雖確實礙了他眼,但老這樣給她臉色看,哪裡有一點同生共死的兄弟義氣。

  沒一會兒,十六還在船艙上通風透氣,金展過來了,見她萎頓,送了暈船藥來,還貼心地帶了點心來給她壓一壓,怕空腹吃藥她克化不了。

  十六心中有些感動,金展護衛可真是個大好人。

  不似某人。

  金展看著先前吐成那樣,歇了歇就又繼續記吃不記打,吭哧吭哧往嘴裡塞點心的小道長,有些感慨,這人有時那麼聰明,但有時又和個孩子一樣。

  他又想起主子回船艙後,交代自己準備些藥和吃食,好讓她「少在外面丟人現眼」。

  末了還補了一句,「要豆沙的」。

  金展有些意外,主子何曾在乎過旁人吃喝,他連多看一眼都懶怠,看來這同命結一綁,倒真把十六當成了自己人。

  不過看著這一口一個豆沙酥的十六,金展倒覺得主子的舉動並非不能理解,小道長吃起東西來,還真挺香,莫名有種餵兔子的成就感。

  這時,船像是觸到暗礁,左右晃了下,十六身子一歪,撞在船舷上,手裡的豆沙包子也落了下去。

  金展忙握住了十六的手肘,幫她穩住身形,剛想看她是否撞傷,卻見十六一個箭步趴到船舷上,看著那點心浮在水上,隨著波濤晃晃蕩蕩。

  十六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這可是最後一個了。

  突然,她眼神一凝,看著被顛在浪尖的點心順著突生的漩渦沉進了水中,又看向船壁,微皺起眉。

  金展剛想問她何故,船便又顛了一下,十六轉頭向他說:「有古怪,去叫定王。」

  金展反應極快,立刻要去,又問她是否要先叫人來保護她,十六堅定地搖搖頭,一屁股坐在船板上,牢牢抱住旁邊的船舷,說道:「我惜命的,別多費事了,快去吧。」

  金展看著十六那死不撒手的決然狀,心中暗暗好笑,不過倒也放下心來,飛快回了船艙。

  路上便和李玄慈撞上了,金展簡要說了下,李玄慈也覺不對,快步去了船舷處。

  十六果然還在那裡尾生抱柱,見到他,眼睛不自覺亮了,這樣的關頭,李玄慈心裡卻暗想,還是這樣蠢得顯眼。

  他快步過去,問道:「船身被撞,有異?」

  有李玄慈這尊大佛在,十六也就敢鬆了手,不再賴在地上抱柱不放,一咕嚕站了起來,指著船壁對他說:「你看這。」

  李玄慈探身一看,船壁上黏了稠膩的黏液,悉悉索索地往下滑,看上去十分噁心。

  「這是水中精怪留下的?」他問道。

  「嗯,怕是狗頭鰻,船壁上就是它留下的黏液,它最愛捲船,被它纏住就麻煩了,它還捲走了我的點心。」

  最後一句倒像是告狀。

  李玄慈懶得理她,剛要繼續發問,船身卻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像是水下伸了隻手隨意托舉搖擺,船面顛倒翻轉,連站也站不穩。

  水花四濺,船上立刻多了許多慌亂之聲,有小兒疾哭,有女子驚呼,還有尋家人的哭喊,伴著顛簸晃蕩、沉物四移的隱隱撞擊聲,亂得像開了的糊粥。

  十六馬步都扎不穩,立時就要變了那滿地咕嚕轉的蹴球,被李玄慈嫌棄地一手抓住,拎了領子就遞到金展手上,要他給自己看好了。

  十六跟個兔子一樣被拎著後頸甩來甩去,還不忘鎮定指點:「狗頭鰻愛纏捲,等它露了頭,才好將它斬下,千萬不能讓它把船拖遠,拖進漩渦便完了。」

  李玄慈沒理她,專心看著水面,雙足分立,站得極穩,顛撲不破,定眼看著水下捲起漩渦,黑沉沉似血口暗張,候著鮮生的活物掉進去。

  這是一場耐性的比賽,可惜李玄慈沒有更多耐心,轉身吩咐道:「找個人來,劃個口子餵血進水裡。」

  他說得輕描淡寫,十六聽得心驚膽戰,忙說道:「禽畜血也一樣的。」

  李玄慈淡淡掃她一眼,不見贊成,也不見不贊成,金展看了看眼色,轉身飛快去了船上的廚房,不一會兒就捉了隻活雞來,抹了脖子擠了碗濃血。

  正好一個浪尖,李玄慈奪過碗,乘著白浪騰湧,手腕一翻,正灑進漩渦中心。

  只見黑浪白花裡泛起些詭異鮮紅的血色,然後被湧起的泡沫吞了進去,不一會兒,沉沉有震聲順著地板傳來。

  「來了。」十六緊緊盯著水面,小聲預警。

  李玄慈不用她提醒,凝神等待著。

  突然,有幼兒啼哭聲響起,泫泫不可掩,清亮又稚嫩的泣聲傳開老遠,令人莫名生了不安之感。

  「啪」,極大的水花濺了滿天,落下細雨,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竄了出來,飛身躍在半空,在船上投下陰影,遮天蔽日,不見光明。

  那物竟然是龐大無比的狗頭鰻,十六看在書上寫大的也不過幾公尺,可這條卻足有兩公尺寬,數十公尺長,足夠將這艘不算小的客船拖捲入水。

  那狗頭鰻竟直直沖著那啼哭的嬰童去了,速度飛快,勢不可擋,一時間只能聽見緊緊抱著嬰孩的母親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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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頭鰻體型巨大,在日本常被認為是「水妖」,多見於江戶時代畫作。

  出海捕魚時如遇狗頭鰻,身型巨大者能將船捲起纏住,甚至可能會被拖走,並在船身上留下黏液,因此被認為是一種水裡的妖怪。

  資料參考中國妖怪事典和中古妖怪百集。

  以及,緋袍銀魚袋,紫袍金魚袋,均參考唐朝官制官服,紫袍為三品以上,緋袍為五品以上,特此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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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扁嘴鴨子

  狗頭鰻直直沖著那啼哭的嬰童去了,速度飛快,勢不可擋,一時間只能聽見緊緊抱著嬰孩的母親撕心裂肺的尖叫。

  李玄慈咬破指尖將血抹在佩劍的刃上,飛身追了上去。

  眼見怪物掛著黏液、齜著的牙就要吞噬掉面前的母子,劍卻來得更快。

  他不挽劍,而是直接擲了出去,霜華流轉、寒冰似光,帶著血的劍尖狠狠插進鰻怪的腮裡。

  李玄慈隨即飛身趕到,握住深深插入的劍柄,刃身橫著一轉,硬生生在鰻身破開了長長一道血口。

  他的劍太快太利,直到他抽身退開,密閉的那條縫隙才突然滋出濃血,飛速濺著,將甲板弄得一片血腥。

  那條狗頭鰻落了下來,還在掙扎著,李玄慈足尖一點,跳到半空,將劍對準它的眼球狠狠刺下,直入腦髓。

  鰻尾劇烈地掙扎,將船身拍得翻騰,最終還是在這樣的攻勢下,慢慢不動了。

  李玄慈少年的面上濺了點點血花,配上他那雙亮得如白日之月的眼睛,倒不似凡人,只讓人心口發涼。

  皂色靴子踩著狗頭鰻透著黏液的灰濛濛的腦袋,李玄慈握緊劍柄,足尖一點,利刃便從混濁的眼珠裡抽了出來,血色飛溢,他卻早已抽身,一滴都不沾。

  李玄慈站定後,周圍靜了一瞬,然後有人大呼「少俠英勇」、「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他卻好似完全沒聽到,臉上冷漠得很,只找了塊乾淨地方,將靴底的黏液蹭了下去。

  十六蹭蹭噌跑過來,臉上一副匡扶正義的道人模樣,這種時候收尾、辨妖、鎮妖一條龍,再宣傳一把他們真一教的正教地位,是最基本流程。

  只可惜手上沒有拂塵,她也才記起來,自己穿的是常服,不是道袍。

  十六再看看臉冷得和冰窖一樣的李玄慈,這廝心情如今一定很差,若自己此時再搶他功勞,怕是要遭懲治,於是頗為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好機會。

  那個抱了嬰童的婦人,哆哆嗦嗦要來道謝,可十六一望李玄慈,就知道這不是個領情的主,便隔在身前,代他受了謝意。

  婦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要去給少俠立金身,又後悔明知最近水裡不太平,自己不該今日回娘家,萬一孩兒要是被妖怪吞了,她也投水不活了。

  十六打斷了她的絮叨,抓住一點問道:「不太平?如何不太平?」

  婦人見她感興趣,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說起最近水裡已經出了好幾次事故,先是有積年的老漁民出船再未回來,再後來是沉了條貨船,損了好幾個人。

  如此之事,不一而足,不過到底都是些漁船和小貨船,像是這樣大的、載了這麼多人的客船,哪裡能預料到會出事。

  十六暗暗思索著,不過面上沒露什麼神色,怕把這本就驚惶的婦人嚇著了。

  漁船,貨船,再到這樣的客船,船體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多。

  她查過縣志,桐梓縣附近這片水域一向風平浪靜,周圍人依水而活,這水怪必定是最近才興的,且越來越大,不知飽足。

  但狗頭鰻多生在海域,這裡還只是內河,怎麼會有如此巨大的狗頭鰻出現呢,太古怪了。

  待把那婦人哄走後,十六便暗暗在肚裡搜羅以前看過的書,確認沒有一本記載過這樣的狗頭鰻是能為人所控、聽人調遣的。

  可要讓她相信,偏就是這淡水內河裡,天生地長出了海裡都長不出的大水怪,也太勉強了。

  十六想起在書房裡見過的那封信的隻字片語,踱到了李玄慈旁邊。

  她嘴唇動了又動,就是不敢開口承認自己那時偷看了他的信。

  可沒等她下定決心,李玄慈便伸出兩指夾住了她的嘴,擠得和那扁嘴鴨子一樣,皺著眉頭,不再冷得像塊冰,反倒多了些人間煙火氣。

  只是這煙火人間氣,彷彿巷子裡的讀書人被早起的婦人潑了一腳的胭脂水,嫌棄味有些過於明顯。

  扁嘴鴨子本人覺得有些委屈,瞪了眼睛就想抗議,卻瞬間覺得夾得更緊了。

  「你敢再吐,我便將你丟下去餵魚。」他冷著臉說。

  冤枉啊大人,她只是心虛,不是要吐,可這人怎麼都不放,十六發不出聲,只得連忙揮手,堅決否認自己要吐的指控。

  李玄慈打量了她一眼,才鬆了手,還不忘將捏了她的手背到身後,有些不適地搓揉了下。

  十六有些難言,就這麼嫌棄她嗎,真要嫌她髒,幹嘛還下此毒手?

  她被戲耍一番,也就懶得再扮忠良,無端多出些負氣,直沖沖地說:「你便是來查這個的吧。」

  然後在心裡腹誹補充,還偷偷摸摸地來,怪不得要微服,小氣巴拉,一點見不得人。

  倒也忘了想想偷看信的人是自己。

  「鹹蛋黃一樣鬆散的腦袋,也琢磨出味來了?」李玄慈抿著譏諷的笑,刺了她一句。

  便是鹹蛋黃一樣的腦袋,也該醒過神來了。

  這依水而活的地方,樣樣生計離不開水,出了這樣的蹊蹺,當地府衙怎可能沒有察覺,李玄慈又為何會掩了行蹤,悄悄來查。

  自然是疑上地方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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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錢袋子

  再上岸的時候,十六已經又在心中的小帳本上記了一筆。

  十六雖說記吃不記打,可她記性那麼好,誰對她好,誰對她壞,若想記,總是能記得清清楚楚的。

  而眼前這人便是迄今為止,從小到大對她最壞的壞蛋。

  師兄們捉弄她,也不過做樣子搶搶她的吃食,等她氣鼓鼓說要去跟師父告狀,就會笑著還回,順便捏一把包子臉,平日裡她馬步扎不穩,師兄們還會幫忙打掩護。

  師父雖會罰她抄漫天的書,可下山回來後,帶給十六的新鮮玩意也總是最多的。

  可這個壞家夥,又凶又討厭,愛欺負她折磨她,還老是變著法地罵她笨。

  十六拳腳一般、劍術平平,唯獨對腦子還有三分自信,平日裡哪個師兄藏了東西,都是她第一個察覺,那麼多書,也只有小十六記得最牢。

  記仇,記仇,記仇,十六暗下決心,這次決不能再記吃不記打。

  這決心維持了一炷香的時間,十六便被熱熱鬧鬧吵作一團的集市迷得挪不動步。

  桐梓縣是北方少有的數條河道交匯之地,因此過往的客商也多,遠處來的鮮卑人、烏桓人、回鶻人、韃靼人等等,在此處全尋得著,算得上是五胡聚集。

  今日正逢市集,吵吵嚷嚷,世俗百態。

  有人爭著到底是誰的攤佔了旁人的一畝三分地,要過路的牛車叫嚷著讓點地方,買菜的大爺讓給他挑個最不水嫩的小白菜,但得少收兩文錢,路過的婦人不知被誰摸了把屁股,尖聲叫著「哪個短命鬼,個挨千刀的」。

  十六被灌湯包子勾住了魂,那大大圓圓的蒸籠一揭,白騰騰的水霧被熱氣一烘,就夾著肉香直往鼻子眼鑽。

  她就有些走不動道了。

  李玄慈如今只要掃一眼,就知道這沒出息的在想些什麼,抬腳就想走,卻被剛剛還在心裡給他偷偷記帳的十六拉住了袖子。

  「鬆開。」他頭都懶得回,就知道是十六,畢竟他一向不愛與人親近,金展不會如此不知分寸,也沒那個膽子。

  「我想吃包子。」十六說得直接。

  「不准。」李玄慈答得簡略。

  「那我便不走了。」

  「隨你。」

  真是天生剋星。

  若不是十六囊中羞澀,她才不願意求這閻王呢,可腹內跟唱戲一般翻騰,十六也只能暫時屈服,換了個角度說服他。

  「最好打聽消息的地方,就是這市井之間,你不也是不想聽勞什子官話,才微服出行的嗎?」

  這倒是實話,李玄慈雖傲,卻也並非不明事理,於是朝金展微一頷首,後者便懂事地將錢袋拿了出來。

  十六這才高興,去點了一大籠包子,見李玄慈站得老遠,又受累將他拖了過來,一邊提點道:「你和門神一樣,人都要被你嚇跑了。」

  李玄慈看了下支起來的柳木桌和幾條板凳,還算乾淨,便勉強坐下了。

  十六確定有了買單的人,便不理睬他樂不樂意了,高高興興吃起包子來,裡面灌了熱乎乎的湯,小小咬開一口,就滋出來燙了舌頭。

  十六不慌不忙和燙包子做著鬥爭,旁邊的食客都換了三波了,中間還有大娘給自己的小孫子帶了灌湯包子回去,大概是熟客,和攤主閒聊著,最近城門關得早,她得早點趕著回去。

  旁邊全是生人,還多的是瑣碎,李玄慈顯見越來越不耐煩了,下一刻便像要拔了劍,將桌椅板凳砍個乾淨。

  十六卻不急,不僅不急,貨郎擔經過時,還提著碗去看熱鬧來著。

  這貨郎也機靈,見著他們衣裳好,便湊上來推銷,把自己挑子裡的珠釵花飾、皂角膏子、針頭線腦的,全攤了出來。

  李玄慈自然看不上這些瑣碎,十六略略看了這玩意,問道:「我們是去給侄兒過生的,你這有能順手帶去的嗎?」

  貨郎臉上露出些悔色,說道:「原是有的,最近都沒帶出攤,您要是願意稍等等,我立刻給您取去。」

  「為何不帶?」十六問道。

  「嗨,如今哪還有帶幼童上街的,帶了也白佔地方唄。」那貨郎答得順當極了。

  「這是出了什麼事?」十六自然地問道。

  貨郎卻警覺起來,換了本地方言問道,「二位,不是本地的吧。」察覺十六聽得吃力後,又換了官話,打起哈哈來,「這不是最近天氣變化,小兒最易生病,所以才不帶出來嘛。」

  說完,竟連生意都沒多少熱情了,不一會兒便走了。

  十六慢吞吞回了桌子,李玄慈早已起身待走,金展放了些銅錢,他們便離開了。

  「都探明白了吧。」待走到人少處,李玄慈問道。

  「你又知道了?」十六不想告訴他,讓他故作高深,活該蒙在鼓裡。

  「不就是官府在搜羅幼童祭河神,有什麼難猜的。」他連眉毛都沒挑,淡淡挑破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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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兩小兒辯日

  「不就是官府在搜羅幼童祭河神,有什麼難猜的。」他連眉毛都沒挑,淡淡挑破答案。

  十六面上還算鎮靜,心裡卻嘰裡咕嚕冒泡,難道種了同命結,連她的心思都能讀到?

  也不對啊,她就讀不了他的心思,這同命結不帶這麼選擇性欺負人的吧。

  李玄慈如今越來越能看透這人一張厚厚面皮下,轉的是什麼心思,望過去一眼便大概知道她又在腹誹些什麼。

  譏道:「難道只有你一人長了一雙眼睛,一對耳朵?」

  「那你說一點,我說一點,看誰說得全。」十六還是不服氣。

  李玄慈瞥了她一眼,戲耍一般點了一句:「買包子的老婦。」

  「為何?」十六見他果然猜出,但仍心有不甘,非要他清清楚楚解釋明白。

  「她說城門關得早,可見住在城外,灌湯包得吃熱的,帶過去早涼了,卻依然要帶,那就只可能是孫子特別偏愛這個。若非平日裡趕集都帶著孫子來,小孩怎會知道城裡有灌湯包吃,當然是以前帶,最近不帶,才會有此情狀。」

  「還有那貨郎擔,挑子上明明家裡日用、婦人花俏、郎君行頭都有,卻偏沒有小孩玩意,要知道趕集熱鬧,小子們最喜纏著爺娘買東西,正是賺錢時機,他卻連帶都未帶,可見早知不會有孩童上街。」十六腳下差點沒安個彈簧蹦達起來,一股腦地說著,不願被他襯成笨蛋了。

  「就這樣?」李玄慈及不可見地勾了嘴角,問道。

  「當然不止,還有一問起他孩童之事,便特意換上土話,知道我們並非本地人,連生意也不做了就跑了,若怕的是那地痞流氓,總不至於對外地人都如此忌諱,商人忌官,分明就是當地官老爺的意思,才如此警惕。」

  「有水患,又搜羅幼童,不是祭河神,還能是什麼?」

  十六補充道,說完有些得意地看著李玄慈,一對一,她還說得更全些,還是她更聰明。

  李玄慈卻屈起一指,在她額上彈了個爆栗,立刻便紅了一片,十六一下捂住,瞪著眼睛瞧他。

  「還漏了一點,笨蛋。」他望著不服氣的十六,慢條斯理地說道。

  看著李玄慈氣定神閒的模樣,十六不經細細將線索過了一遍,剛要反駁沒什麼漏了的,出口的瞬間,眼神卻陷入回憶裡。

  「客船上的婦人。」她愣愣地脫口而出。

  「還不算蠢到沒救。」李玄慈悠悠補上一句刀。

  那婦人自己也說最近水上不太平,她孩子還那麼小,尚在襁褓中,她這樣愛重自己的孩兒,怎會挑這樣的時機非要回娘家。

  自然是官府在搜羅孩童祭河神,因此不得不鋌而走險,無論如何也要帶著小兒回娘家避險。

  人之禍,遠甚於妖。

  十六頗為復雜地在心裡嘆道。

  他倆人說得熱鬧,在一旁的金展卻默默托了把下巴。

  王爺慧非常人,但卻也懶怠解釋,從來動手多過動口,如今卻細細和小道士辯起買零嘴、賣貨郎、回娘家這樣的瑣碎事情,還說得有鼻子有眼,互相爭得有聲有色,這樣……幼稚的王爺,他服侍這麼多年,也未見過幾次。

  「那我們便殺去官府,將那狗官捉了下大牢,還百姓安寧。」十六越說越激動,如今她也是有靠山的人了,還是極大的靠山,有權不用是笨蛋,山下話本子裡說的狗頭鍘,她老早想親眼見一見了。

  李玄慈眼角蔑了眼十六,打碎了她頃刻便要做江湖大俠、青天老爺的願望,諷道:「你自去吧,我不攔你。」

  十六的氣焰一下子從他刺破的那個針眼裡全洩了出來,她又沒帶門派文書,便是帶了,政道有別,她也不好干涉官府之事的,這是大忌。

  「那你要如何嘛,我……我跟著就是了。」十六咽下不服氣,老實問道。

  見她還算乖覺,李玄慈難得大發慈悲說了安排:「既知是水患,又知有人禍,下一步,自然是去聽聽實話。」

  「實話,那縣令會說實話嗎?」十六有些奇怪。

  「人會撒謊,死物卻不會。」李玄慈拂了拂衣角,意味深長地說道。

  十六對他暗暗生出小指尖這麼一丁點大的佩服,論心計算計,還是這閻王最奸猾,旁人怎能算得過他。

  也不知這是讚是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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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38: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奉承

  「人會撒謊,死物卻不會。」李玄慈拂了拂衣角,意味深長地說道。

  直到站上堤壩的人前一刻,十六都以為他說的「死物」,應是縣令被剁下來滾得滿地咕嚕轉的腦袋瓜。

  她還想著,玉面閻羅果然名不虛傳,如今不僅殺人,連殺完的人頭都有辦法盤問一番了,十六既有點害怕,又有些興奮,她還想長長見識呢。

  結果,李玄慈說的死物,原來是內河的堤壩。

  他先一步跨上了壩頂,低頭查看著壩石,用靴尖勾了下縫隙,再碾了碾踢出來的碎末,挑了下眉毛。

  十六跟在後面走得有些費解,好容易跟上去了,就看見他這副一言不發、光挑眉毛的樣子,也學著他細細看著壩石。

  她看得眼暈,也不懂得這方方正正、大大鈍鈍的石頭有甚好看的。

  十六探頭探腦的,額上支棱起一撮細軟的胎毛,傻乎乎地翹在那裡,春光灑下來,將她照得白白軟軟,吃胖了些的臉頰嫩嘟嘟的。

  李玄慈瞧了一眼,心裡動了一下,像被最嫩的小鹿角撓了下。

  隨即他又看見了十六細細脖頸上的喉結,打了個寒顫,強迫自己一般轉念想到。

  真是娘們唧唧的。

  他反而愈發譏諷地刺她:「你那榆木腦袋來湊什麼熱鬧?」

  十六有些不服氣,可又確實看不出門道,只能和上岸螃蟹吐泡泡一樣,徒勞地動著嘴,卻半天說不出門道。

  直到好半天,李玄慈才聽見這有些倔、臉上有些冷的小道士低著頭糯糯說道:「那你這麼聰明,不能告訴我嘛。」

  他自小極貴,聽的奉承話比糖水還濃,身份卻又尷尬,暗箭也不少,無論怎樣的話,他從未在意,只覺吵鬧不堪。

  可這春日裡,一個可惡又愚蠢的小道士,寒酸的皂色靴子一下下地踢著堤壩上的小石子,低著頭,輕聲說他「這麼聰明」。

  李玄慈清了下嗓子,將這種有些怪的滋味壓了下去,開口說起正事來。

  「堤壩修得用不用心,便要看這縫隙。」他正色說道,隨即到底又補了一句,「自小待在山上的半瓶水道士,自然是不懂如何看的。」

  十六那雙圓眼睛抬起來盯著他,李玄慈便不自覺轉了話題,「秦時傳下來的習慣,木樁做底,條石堆砌。」

  「要看用不用心,一看連接處的石錠是否契合,二看勾縫用的石灰和糯米糊是不是足夠,三是看是否定期澆灌防白蟻的藥水。」

  他信手拈來一般,卻說得樣樣精準,十六眼睛微微睜大,不由重新打量起這人,李玄慈,看來真一點不似傳言中那樣,河道經略之事也成竹在胸,實在是不簡單。

  她知道了該看哪些地方,再低頭打量起堤壩時,便更加有的放矢。

  「這石錠合實極了,勾縫處也黏得緊,想來當時必是不惜成本,熬了濃濃的米漿澆的,至於白蟻……」十六說到此處,有些猶豫。

  「只需看看這一路上來,堤壩都沒有細縫小洞,就知道蟲患並不嚴重。」李玄慈幫她補上。

  「縣志上記載過,這堤是五年前修繕過的。」十六若有所思。

  「五年前,如今的縣令曹汝明上任不久,後來幾次夏季前加固也是他主持的,如此看來,倒勉強算得上盡職用心。」

  這樣努力,在他口中也最多一句「勉強」。

  「一個恪盡職守、熟知治水之法的地方官,不過五年,就變成了強搶童子祭神的寡恩之人。」十六陷入思考中。

  「不是五年,而是最近突然如此的。」李玄慈掃了她一眼,糾正道。

  「為何?」十六睜大眼問。

  「澆藥水要定期定時,近來常多綿雨,卻仍未生白蟻,按氣象推算,起碼一月前都還新澆過驅蟲藥水。」李玄慈看了她眼瞪大的傻樣,愈發覺得這人傻得冒泡,大發慈悲地詳細解釋著。

  「這樣務實精明的人,突然性情大變……」十六遲疑地說道。

  「大半是被捉住心中軟肋,遭人哄騙,成了造業的伐子。」李玄慈定論,又瞥著眼補了一句,「說不定就是被妖道蠱惑的。」

  十六不服氣,不許他詆毀道門清貴,抗議道:「這是你胡猜的,憑什麼如此說。」

  「信神求邪者,多半是自己或親近之人有難臨頭,才會慌不擇路被人欺哄,而這樣的欺哄者,自然不是道士便是和尚。」他望著頭上炸起幾撮毛的十六,閒閒說道。

  「那便是和尚,肯定是妖和尚。」十六立刻甩了個乾淨,死道友不死貧道,對不住了。

  李玄慈有些好笑,卻也懶得理她,兀自往下走。

  「去哪呀?」十六邊追邊問。

  「禍起蕭牆,知道緣故了,那就等著看戲便是。」李玄慈唇微微一勾,暗含殺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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