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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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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滿河星] 洞仙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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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0:41: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安慰

  這日夜裡,下起了瓢潑大雨,黑漆漆的雨絲將石板路沖得濕滑,暗色的青石階面反射著路旁鋪面外孤零零的燈籠光。

  十六從外面進了客棧,將積滿了水的斗笠放到牆角,不一會兒便在地面上蜿蜒出一條條黑色的水痕,似蜘蛛扭曲的細肢亂爬。

  上了樓,咚咚咚,三聲輕響,李玄慈開門,望著站在外面有些狼狽的十六。

  她的衣服濕了,髮絲也彎彎曲曲地黏在額頭上,越發顯得臉色蒼白,一雙葡萄一樣的圓眼睛望著他,卻不像平日裡那般精神,黑沉沉的。

  李玄慈莫名有些不愉,對上他的時候不是百般精神,跟個壓不扁的銅碗豆一樣,越壓越跳,怎麼今晚出去一番便萎靡成這樣。

  十六移開眼,說道:「應該是明日祭河神。」

  李玄慈望向窗外飄泊的大雨,眉眼卻淡得毫不在意,只輕輕說了一句,「是時候了」。

  十六卻緊緊抿著唇,不肯說話。

  李玄慈瞟了她一眼,閃電般伸手將她軟嘟嘟的臉捏成了扁嘴鴨子,譏諷道:「做出這張臉給誰看,想說什麼便痛快說,我沒耐心哄你。」

  十六任由他把自己捏得面目全非,好半天,才用那張可笑的臉說起今夜的發現。

  「我找到了被被抱走娃娃的那幾家人了。」十六嘴被捏著,說得有些吃力,可聲音還是焉焉的,半點沒有高興的意思。

  「倒還算有點用。」李玄慈鬆了手,轉身坐回了桌邊,看著濕漉漉的十六,卻半點沒有讓她也坐下的意思。

  十六卻沒在意,兀自說著:「不難找,門上掛了招魂娃娃,家人又哭喪著臉,鄰居避著走,便多半是了。」

  「我一直盯著,今晚這麼大的雨,卻前後見了幾戶人家,偷偷跑到路中間,撬起路上的青石板,將小孩衣物藏了進去。」

  「後來我隨一家婦人偷偷進了院子,聽見她在拜佛,才知道這辦法是那道人教的,還讓他們準備一包生菜籽,說是這樣娃娃才能在河神那過得好,早些投胎。」

  「 專玩些奇淫巧計、倒行逆施的道士,原來也這般好心。」李玄慈這話語氣冷淡,意味卻辛辣極了。

  十六也是道士,隱隱也被他刺了一句,她想反駁,他們道士不是壞人,可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她腰桿硬不起來。

  「你說得對。」

  這幾日,十六說過許多次「你說得對」,有為了拍他馬屁的,有為了敷衍的,有暗暗刺他一句的,可這句話,她說得真心又難過。

  「幼兒夭折,有些習俗裡怕偷生鬼上身,必須戮屍砍足,再埋到道中,上壓石板,讓千萬人踩踏,使其永不超生。」

  「還有地方的習俗,是要給夭折幼兒一包炒熟的菜籽,去陰間時灑在路上做記號,炒熟的菜籽不會生苗,娃娃們就能再找著記號,早日投胎回人間。」

  「那道士騙這些父母把小孩衣物埋在道中,就是要做一個衣冠冢,激起怨氣,父母親手準備的不是熟菜籽,而是生菜籽,那就不是引路,而是永不能回頭。他是要讓娃娃變成嬰鬼,再永世不得超生,永遠為他所用。」

  這些父母被奪了孩子,懷著愧疚和痛心,從所謂高人那裡聽來了這些方法,只為讓自己的孩子能早日投胎,下輩子少受些苦楚。

  可卻恰恰是這片心,被當成了製嬰鬼的法器,只有父母親手造的被千萬人踐踏的衣冠冢,才能徹底激起嬰鬼的怨氣,也只有父母親手給的生菜籽,才能將嬰鬼千年萬年地鎮壓。

  她說著,眼裡的光都暗了,整個人被包裹在濕氣裡,微微打著顫。

  十六幼年便被拋棄,不知父不知母,可自她被師父收養,雖也有些苦,但到底有人疼,教的俱是除魔斬妖的本事,習的亦是救濟人間的道理。

  她雖然考核老是不及格,也沒什麼本事,但種下的也是一顆正心,自小在山上長大,十六沒想過,有朝一日,那些她百無聊賴抄了一遍又一遍的書裡,教的救世濟人的道門辦法,會被拿來鎮壓無辜夭折的孩童。

  所以她沒法反駁李玄慈的話,因為她也是個道士。

  李玄慈望著十六,她身上還冒著寒氣,這樣又懶又饞的人,若是平日吃了苦,早恨不得泡著熱水吃大餅,把自己弄得熱氣騰騰、小肚圓圓,現在卻在這裡,連聲氣都嘆不出來。

  他凌厲的眉峰挑了下,唇角牽扯出一絲譏諷,聲音裡像藏了鉤子,直撓十六的心臟,「我倒不知,你原來這樣瞧得起自己。」

  十六呆了下,愣愣望向他,不知這話什麼意思,這樣一來,倒短暫地將她從那沮喪中拉了出來。

  李玄慈不理她,抬手將杯中的茶飲盡,清亮的茶水消失在唇齒間,他做得如此行雲流水,即便是此刻還心思復雜的十六也不由被吸引住目光。

  「你要真能做這樣有本事又狠心的道士,我倒對你高看三分,可你不過是個響鋃鐺的半桶水,連捉個妖都能被套住半條命。」

  他半垂了眼,像是在細品那茶,卻又似乎在與她說話。

 「有些自知之明。少給臉上貼金,把自己和這般厲害人物算作同類了。」李玄慈放下茶杯,碰撞到木桌,發出輕輕一聲響,倒似蓋棺定論。

  十六下意識嘟囔著反駁:「我也沒有這麼差吧。」

  倒因此忘了之前那茬。

  李玄慈毫不客氣地補刀:「蠢得無可救藥。」

  「我既已決定出手,那道士,便只剩個死字。」李玄慈語氣平淡,可話裡意味卻絲毫不容置疑。

  十六眼睛一亮,對哦,她怎麼忘了,這還有個更大的大魔頭,不對,大救星呢!

  她這樣出身名門正派、飽讀經典、博聞強識,師父厲害,師兄也厲害,自己也厲害的前途無量的道門未來新星,都栽在這人手底下,他既然要出手,那邪門歪道的道士,肯定沒機會再害那些孩子了。

  「你與其在傷春悲秋,不如想想,這樣一來,你又多欠我多少,打算如何還。」

  李玄慈望向十六,目光沉沉。

  十六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顫,身上濕透的衣服終於傳來陣陣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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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喪葬習俗,參考於《中國民間夭折幼兒喪葬習俗研究》、《大理縣志》等文,十分感謝相關作者對此類資料的悉心整理,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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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祖師爺爺

  第二日。

  大雨終於落累了,在半夜裡便歇了力氣,清晨起來只剩下淅淅瀝瀝的綿針,落在人後頸上便是一陣發涼。

  天還黑得很,連賣豆腐家的都還沒起身磨豆子,幾路隊伍卻悄悄出發了。

  他們往壩上去了,今日河水格外的渾濁,在天尚未放光的凌晨裡,看不清水底下什麼模樣。浪雖不激烈,卻暗暗翻湧起骯髒的泡沫,一陣陣拍打著堤壩,濺起無數水花。

  此時江面上划來幾艘船,有四人抱著幾個小孩上了稍小些的四條,剩下一個頭戴斗笠、遮得嚴實的男子,也抱了一個孩子,與一名玉簪束髮的灰袍人,上了中間那條船。

  之後,他們向河中央的一座小島划去,四艘船停在外圍,中間那隻船的二人則上了岸,走到一處陡峭些的石壁上,腳下便是翻湧的波浪。

  那戴著斗笠的男子抱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年,身上還有許多血污,從亂髮裡露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青紫,連胸膛的起伏都快消失了。

  「他似乎有些不對勁,倒像是要死了,怎會這樣?」男子有些猶豫地對身旁著灰袍的人說道。

  「本來也是要死的,有什麼相干,快趁他還沒死透,趕緊按在這河裡溺死才不會耽誤了正事。」灰袍人勸道,諄諄之下是壓抑不住的焦躁和激動。

  「溺死?祭河神不是應該扔下水,為何要按著溺死。」男子有些驚惶,似乎不能接受親手殺一個少年。

  「若只是為了祭河神,那自然是扔下去便了事,可你求到我那時,不是另有心願嗎,我不將他的屍身拿去擺陣,如何能滿足你的所求?」灰袍人低聲誘導起來,像條蛇一樣,讓人聽了如蛇鱗爬過皮膚一樣心頭發寒。

  「可這,這樣喪盡天良……」

  「不是他,那死的便是你的女兒,你可想好了!」

  灰袍人惡狠狠的話,似乎打醒了男子,他的手臂顫抖起來,連帶著懷裡的少年散亂的頭髮也搖晃起來。

  他跪了下來,本來整潔的袍子沾了滿地的泥污,一片骯髒,手臂漸漸往下,眼看著那少年離水面不過只有幾寸了。

  「你最好停手,否則你的人頭連同那雙手,都會被砍掉拿來祭河神了。」

  從不遠處傳來聲音,一個長得極俊的少年從河心島高高的樹上突然落下,一頭黑髮用紅繩高高挽起,隨著他的跳躍在背後蕩著。

  只見他跳下這般高的距離,卻絲毫不喘,還將可怖之語說得如此輕鬆,臉上甚至掛了絲無謂的笑。

  待他落地後,從他身邊的樹洞裡傳來悉悉索索聲,不一會兒又鑽出個小少年,個子不高,有些單薄,頭上還沾了樹葉子和一顆小松果,但小少年表情肅穆,與身上有些可笑的情狀形成鮮明對比。

  「何人敢阻攔祭河神的大事?」那灰袍人先發制人。

  「你祖師爺爺!」十六答得響亮。

  「黃髮小兒,竟敢狂言!」灰袍人又轉向男子,催促道,「別聽他們的,快些動手,別誤了時辰。」

  「你這樣的妖道,便是想當我徒子徒孫都沒資格。」十六也轉向男子,「快放下他讓我救治,莫平白造了業障。」

  李玄慈也添了把火,悠悠然說道:「你要動也可以,只是得看是我的箭快,還是你快。」

  他微抬手,周圍樹上竟現了密密麻麻的弓箭,原來早已有弓箭手埋伏在這河心島上。

  灰袍人見狀不好,竟似乎打算將男子和他抱的少年一同推進江中,然而李玄慈的劍卻更快,華光閃過,劍尖便已刺透那妖道掌心,直釘進地裡三分。

  灰袍人撕心裂肺地叫起來,男子被他推了一把,好險最後灰袍人失了準頭,因此沒有落進江裡,反跌到地上,他抱著的少年也滑落出來,頭正好磕在身旁一塊石頭上。

  啪,有血從披散的髮裡流出,在他蒼白的臉上蜿蜒,少年似乎被這撞擊弄醒,嘴裡呢喃著。

  「爹爹。」

  然而,當他開口的瞬間,面容卻發生了改變,上一刻還是個少年模樣,下一刻,便變成了一個女娃娃的模樣,生得秀氣可愛,唯獨面色異常青紫,似乎立馬就要沒了氣息。

  眾人都被這變故驚住了,可誰也沒有男子反應大,他愣了一瞬,然後目眥欲裂,撲了上去,口中大喊著「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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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5: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孽龍

  眾人都被這變故驚住了,可誰也沒有男子反應大,他愣了一瞬,然後目眥欲裂,撲了上去,口中大喊著「綿娘!」

  那灰袍人竟也不顧掌心還被劍刺穿了一個可怖的血洞,硬是生生忍著痛將劍拔了出來,不顧流了滿地的血,也撲到綿娘旁邊。

  卻不是查看綿娘如何,而是飛快地在她腰間翻著,口中瘋了一般念道:「珠子呢?我的珠子呢!」

  男子一手抱住綿娘,一手推拒著那妖道人,眼中帶血,怒吼道:「別碰我的綿娘,你說過能救她,我才會做下這樣的事!若我的綿娘有事,我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灰袍妖道慌亂之下被推個正著,跌了下去,正好是傷了的手撐著地,可也顧不上,著了魔一般又要爬起來,口中還是念著「珠子,我的珠子」。

  兩人推拒之際,水底下卻不平靜了,明明無風卻捲起了暗渦,水面上只起了幾絲波瀾,但島上的枯暗的枝椏都顫了起來。

  十六腳下的地都震了起來,她一個沒站穩,往前顛了下,正抓住李玄慈的袖口。

  抬眼卻看見李玄慈回望過來的眼神,只往下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又移回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

  十六便一下鬆了手。

  當她小十六稀罕牽他呢,要不是站不穩,她才不願扮這牽牛童子。

  接下來的場景,卻讓十六沒了在心中自我抬槓的心思,只聽有巨浪翻湧的聲音,水面上卻不見動靜。

  終於,如瀑布直下飛潭,引來水花四濺,如白練舞於天,又落了滿江,如煙似霧,一時難辨分明。

  待水汽微微散去,竟是條額生雙角、鬚長牙銳的龍!

  連李玄慈都在這突然的變故下說不出話來,十六更是呆得嘴都張開了。

  只有那妖道,自那水面翻湧,便似乎倉皇起來,後來見水下現了龍身,既驚又慌,當下便要逃竄。

  那龍卻說話了,聲音不如想像中沉,反而倒有些清亮,聽起來倒似個少年,與這外表相比實在有些突兀。

  「別找了,我已找回寶珠,今日便是你受死之日。」隨著他的聲音,一道道水柱騰空而起,絞成鎖鏈的模樣,霎時就要往那道人飛去。

  可一旁抱著綿娘的男子卻不顧這些,朝水上的巨龍磕起了頭,滿面的淚,喊道:「龍神大人,我知道自己最不可恕,您要將我千刀萬剮也無妨,只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女兒綿娘,她還那樣小,什麼也不懂,她不該死的啊,我願下十八層煉獄永受折磨不得超生,只求能換得她一息!」

  那巨龍望向他懷裡奄奄一息,頃刻便要咽氣的女娃娃,自現身以來呼風喚雨、大殺四方的氣勢第一次和緩了些,銅鈴般的巨眼多了些人氣兒,倒不那麼可怖了。

  十六此時半躲在李玄慈身後,戳了戳他後腰,小聲說道:「你出去說說話呀。」

  「憑什麼?」李玄慈頭都懶得回,只探手回去一把將她作亂的手給捏住,微微用勁,就將在他背後的十六捏得差點齜牙咧嘴。

  十六縮回被捏疼的手,一邊揉一邊說:「你不也是龍子龍孫,也算半個本家嘛。」

  李玄慈這回懶都懶得理她了。

  十六走不通這條龍子龍孫的路,只能試試水裡那條。

  她探著半邊身子,說道:「這位……」她猶豫了下,決定了措辭,「這位龍兄,我知你有冤,不如說說是非曲直,這位青天大老……大少爺,定能懲治這妖道。」

  青天大少爺一點不配合,臉色冷淡得跟碎薄冰似的。

  那巨龍也未言語,仍然盯著綿娘,十六注意到了,立刻掉轉話題:「我與那妖道不同,我是真一派出身,觀那女娃情狀,必是中了他的古怪,你說清楚原委,說不定我能破局呢?」

  那妖道見十六拆台,惡狠狠轉向她,罵道:「豎子敢爾!告訴你,這女娃是死定了,便是我今日死在這裡,也要拉個墊背的,你們,都別想如願!」

  說到後來,他一雙眼睛泛著血,轉頭瞪著水中的巨龍,眼中有恨意翻滾,但詭異的是,那恨意裡竟夾雜著些得意和痛快,有些古怪。

  巨龍被這話所激,開口說道:「你作惡多端,貪得無厭,今日便是你的報應!」

  於是,在巨龍的口中,十六等人終於明白了事情原委。

  一切要從六年前說起。

  彼時,巨龍還未化龍,他有名字,叫水生,只是一個與妹妹相依度日的少年,每日靠割草為生。

  一日,他入山時遇到兔子,一路追趕,可惜沒追上,倒發現一叢生得極好的嫩草,便割了換米。第二日再去,看見草又全長了出來,覺得古怪,挖開根來,意外發現一顆寶珠。

  帶回家後,發現將寶珠放入米缸,米便永不見底,兄妹大喜。

  後來遇到水災,妹妹心軟,將米分了出去,卻不慎被這道士發現,逼迫他們兄妹二人,他帶著寶珠跑走,最後慌不擇路只能吞下肚中,卻不想就這樣化了龍。

  既成了龍,便不能再回人間,他只能一路逃進江中,稀裡糊塗地成了鎮守一方江河的河神,與那原本在水中掀起風浪的水怪--化蛇,纏鬥了足有數月,才平息了水災。

  等他終於能重化人形再上岸時,卻知道,因他與化蛇纏鬥,又起了數場大大小小的水災,妹妹無人照料,早已餓死在這場泛濫的水災中,連屍身都找不到了。

  他悲痛欲絕,只能在老屋旁邊給妹妹立了個衣冠冢,每年等到他化龍那日,便會化成人身,到他們兄妹一起住過的地方待上一日,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守著老屋。

  而就在這次上岸時,這道士竟敢出現,他恨不得立刻化龍咬死這妖道,可他卻拿出一把劍來,說是他妹妹的屍身所煉,並且妹妹的魂魄也早在死後不久,便被他收走了。

  那妖道得意地說,若他忍心將妹妹化成的劍斬斷,忍心看她的魂魄永不得超生,大可將他殺了。

  他怎麼肯,他已為了所謂「河神」的使命,讓唯一的親人,喪命於自己鎮守的江河中掀起的水災,如何還能忍下心來連魂魄和屍身都不顧。

  於是那妖道借著這劍,活生生地將他腹中的寶珠給剖走了,將失了大半法力的他,囚禁在縣令府中的柴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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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蛇,出於《山海經‧中山經》,「又西三百里,曰陽山,多石,無草木。陽水出焉,而北流注於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狀如人面而豺身,鳥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見則其邑大水。」

  文中水生,原型是孽龍。

  孽龍,傳說能興水為害、作惡造孽的龍。引自宋 范成大 《吳船錄》卷上,「相傳 李太守 鎖孼龍於 離堆 之下。」

  傳說孽龍為窮苦人家孩子,偶然得一寶珠,被財主索要,遂吞下化龍,與母親分離,一望一回頭,留下二十四個望娘灘,後起水禍,被李冰父子鎮壓,成伏龍觀。

  此處對這一傳說進行了改編,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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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雙魂

  後來,綿娘渾然不知,就這樣接近了受傷被囚的水生。

  他原本是恨的,這女娃娃雖然什麼都不知道,可憑什麼這與妖道狼狽為奸的縣令的女兒,能穿金著玉、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而他什麼都沒有做錯、本著一片赤誠之心將米分給鄉親的妹妹,卻魂魄不安,連屍骨都要被煉作利劍,在死後還要被拿來刺向她的哥哥。

  於是他放任綿娘的親近,為的就是能找準機會逃出去。

  他做得很好,只除了一次,當綿娘懵懵懂懂講起要挑孩子去侍奉河神之事時,他終於按耐不住怒氣。

  河神?

  是吞珠變龍、被迫與水怪纏鬥,最後親妹喪生於自己掀起的水災裡的他?

  還是如今他被囚,又出來興風作浪,還要被妖道利用去拿人命祭神的化蛇?

  什麼河神?!

  他恨極了這兩個字。

  綿娘被他嚇跑了,可後來又忍不住來親近他,他耐心誘哄,將這女娃娃哄得聽話極了。

  直到昨夜,這女娃不知從哪裡聽說,他也是祭河神的「孩童」之一,竟從父親那裡偷了鑰匙,要將他放走。

  他望著綿娘天真又焦急的臉,一個勁地說著要他快走,說自己偷聽嬤嬤說,那些侍奉河神的孩子,哪裡有能再回來的,她不想再也看不見他,所以讓他快逃,等長大了再來找綿娘。

  說完,還給了他一顆珠子,說是自己爹爹給她的長命珠,如今送給他,讓他長長久久活著,以後憑此相認。

  而這竟然就是他的寶珠!水生想不通這東西為何會在綿娘手上,可他既然有機會能拿回來,自然不會放棄,他還要找到妹妹的魂魄,要手刃仇人。

  他本可就這麼走了的,可低頭看見身上的血污時,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哄騙綿娘說,若發現他不在,定不會罷休,讓綿娘扮作他的樣子瞞過些時間,他好逃得遠些。

  他恢復了法力,在綿娘眉間一點,便將她幻形成了自己的模樣。

  做完這些,他便要走了,可走之前,他又回頭看了眼綿娘,望著她乖乖坐在破敗的稻草堆中,見他回首還舉起小小的手,同他告別。

  他又快步走回去,急急說道:「我將你扮成了我的模樣,你要乖些,不可說一句話,別讓人發現,但若有危險時,只要開口發聲,這幻術便破了,你就會恢復,記住了嗎?」

  他問得十分急,綿娘似懂非懂地點頭,他又低低重復一遍,才狠心走了。

  他本來只打算讓這害人的縣令,嘗嘗寶貝女兒差點被自己親手沉江的心痛,他明明告訴過綿娘,只要開口,就會現出真身的。

  可為何綿娘一直不說話,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他不想害綿娘的,這個漂亮的女娃娃和妹妹死時差不多年紀,也和妹妹一樣愛吃白糖糕,若他妹妹還活著,如今大概也應該是一樣玉雪可愛。

  他不想綿娘死。

  說到最後,巨龍的聲音也低了下來,連身邊起伏的浪都安順了些。

  抱著綿娘的男子,便是那與妖道同流的縣令,他以頭觸地,痛不欲生地說:「綿娘母親死於難產,她也生來體弱,這麼些年屢有凶險,我一直怕她活不大。這道士說能救她的命,我本來也不信,可後來有次綿娘發病差點死了,他拿了這珠子來,綿娘果然就好起來了。」

  「後來發了水患,他說要祭河神,又說找到了與綿娘命格相通之人,若是借祭河神之機換命,那綿娘便能長長久久地好好活下去了。」

  「是我,是我聽信了這妖道的邪術,她才剛剛六歲,卻要被我害死了!」

  說到最後,男子竟從眼中流下兩道血淚,看上去可怖又心酸。

  十六聽得都有些懵了,隨著這個沉痛的故事或怒或悲,可她轉身望向李玄慈時,卻見他無半點波瀾,只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灰袍道人。

  「你發現什麼了?」她悄聲問道。

  李玄慈卻不理,徑直向那道士問道:「你為何要等六年,又為何非要借著凡人之手做這些事?」

  十六眨了眨眼,一下子回過神來。

  對啊,他六年前便得了其妹屍骨魂魄,為何要空等這麼多年,既然有本事能夠逼迫水生剖珠,甚至能借著化蛇作亂,又為何要借用一個凡人縣令的力量?

  她感覺到李玄慈的目光望向自己,隱隱含了些深意,才有些恍惚過來,這裡面定是有道法上的古怪,所以李玄慈才會指望她能想出其中關竅。

  十六閉上眼,將所有線索飛快在腦中過著,寶珠、水患、孩童、衣冠冢、生菜籽、嬰鬼、煉陣、化丹、凡人、河神。

  有了!

  十六再睜眼時,眸中有光亮迸發。

  「他是要借凡人的手戮神,將這業障記到他人頭上!」

  十六朗聲說道,眾人表情各異,有不解,有心虛,唯獨李玄慈輕輕笑了下。

  十六繼續說著,「六年前水生只是個尋常孩子,殺他並不要緊,可後來他吞了寶珠,鎮守一方水土,雖未有神籍,卻也形同地仙,再要殺龍取珠,便會遭來天譴。」

  「所以他外借化蛇作亂的水禍,內借綿娘的病,誘使縣令同意這祭河神的辦法。明為祭神,實為煉陣!」

  「想來怕是那寶珠認主,所以你布下此陣,一是要原主身死,寶珠好重認主人,二是要將這弒神的罪過,嫁禍到縣令身上,一箭雙雕。」

  「四童子鎮壓四方,激起怨氣化作嬰鬼,龍在陣眼,身死陣中後,便連魂魄都千年萬年無法超脫,也就天上地下都告不了狀了。」

  「所以你才將寶珠給了綿娘,既是為了哄騙縣令上當,也是為了讓此事看上去是縣令為了女兒,害死孩童、戮殺河神,到時遭天譴的,就成了他!」

  「至於綿娘,她本來就靠著那珠子的力量才好轉,昨夜你將寶珠拿走,她困在柴房,又體弱,到今晨便昏了過去,直到剛剛頭上碰破出聲,才破了你的幻術,如今這樣,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了。」

  聽完十六的話,縣令抱著奄奄一息的綿娘,仰天發出絕望的吼叫,如同幼崽死去的野獸,蒼涼地哀嚎著,巨龍低下了頭,黃銅色的可怖眸子裡,依稀有光亮在閃。

  只有那灰袍道人,半點不知道害怕的樣子,此刻被扯破真相,反而坦蕩起來,叫囂起來。

  「那又如何,別忘了,你妹妹的魂魄還在我手裡,若你還想要她投胎,不僅自己不能殺我,也不能讓這些人殺我,否則我便是死也要拉你的妹妹做陪葬,你棄了她一回,可還要棄她第二回?」

  這話徹底激怒了巨龍,它鋒利的青色鱗片怒張,巨大的龍尾憤怒地擊打著水面,可卻到底不能傷這道士一分。

  十六暗暗心急,這巨龍似半仙,本事了得,若是真要救這道士,還真是難辦,即便李玄慈能憑天生命格斬殺,也犯了弒神的罪。

  要是光他自個兒犯了,也倒不打緊,可自己還和他的命格綁在一塊的,這哪成啊!

  李玄慈望著跟上了熱鍋一樣的十六,心中暗自嗤笑,剛才還一副洞悉玄機的高人模樣,如今就這副猴相,這人近來真是愈發容易露餡了。

  他推了把十六,她沒防備,差點摔了,不待十六氣鼓鼓回頭瞪他,李玄慈便先發制人,「去瞧瞧那綿娘。」

  十六有些不解,他卻含著深意望了她一眼,補了一句,「仔細瞧瞧。」

  有什麼東西閃過十六的腦海,可逃得太快,她抓不住,只得有些愣地去查看綿娘。

  十六聽師父和師兄的話成了習慣,如今雖是她看不上的李玄慈吩咐她的,卻也老老實實地聽了話。

  她探得極仔細,在她身上卻沒發現什麼異樣,剛有些納悶地回頭看了眼李玄慈,卻只見他頗有壓迫性的目光,十六咽了口唾沫,只得又回身重查了一遍。

  既然不在外身……十六一凝神,用上了道門秘法。

  突然,她驚訝地睜開眼,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這……這是一身雙魂!」

  那道士面色一下古怪起來,縣令也不知此言何意,倒是李玄慈聽了並不驚訝,微微勾了唇角。

  「所以,你才甘願等了六年。」李玄慈望向那道士,漫不經心地揭穿了他最深的秘密。

  「這故事倒也不算乏味,只是有幾處古怪說不通,若寫成話本子,怕是哄不過稍有些腦子的人。」李玄慈將這樣殘酷的血淚,說得戲謔極了,最後一句時,還不忘瞟了一眼十六。

  顯而易見,在李玄慈話裡,她並不算「稍有腦子」中的一員。

  十六抑制住想揍人的衝動,好奇壓過了她的好勝心,憋著氣追問道:「你那麼聰明,你說說看嘛。」

  「六年前,你化龍,綿娘生,時間諸多蹊蹺,這道士還算有些能耐計謀,為何要等上六年才發作,此其一。」

  「千方百計得了寶珠,為何輕易給了她,這樣的人,得了便絕難放手,這般算計,必有圖謀,此其二。」

  「既然寶珠認主,無法為這道人所用,為何卻獨獨對綿娘有效,此其三。」

  「方才祭河神前,他又說過要將屍身盡快帶回綿娘身邊,若真是換命,這是自然,可若換命是假,他為何要冒險將屍身帶回,此其四。」

  「有這四點,便是傻子,也該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吧。」

  說罷,他又瞟了眼不算「稍有腦子」的十六,不過這次十六沒空理他,正苦苦思索著,試圖重新抓住腦中閃過的線索。

  李玄慈看著她那腦袋要冒煙的模樣,正打算開口,卻被她搶了話頭。

  「綿娘體中多出的,就是你妹妹的魂魄。」她茅塞頓開。

  「這妖道六年前取了你妹妹的魂,趁綿娘母親難產生死交替之際,將魂封進她體內。」

  「一身兩魂,無法負載,必定多難多災。那時你已知道水生化龍,不能輕易屠戮,所以將魂種進綿娘體中,讓她漸漸長大,卻又隨時可能死去,才好利用這愛女之心,誘使原本勵精圖治的縣令,犯下這些糊塗之事。」

  「至於你給了綿娘這寶珠,一是為了說服她父親,二是因為她體內有水生親人之魂,所以寶珠能護著綿娘,綿娘也能幫你將養著寶珠。」

  「你大概本想著今日以陣殺死水生後,將他屍身抱回綿娘身邊,將他的屍身和綿娘體內的魂魄,與寶珠一起煉化,就能真正為你所用了。」

  「所以,這裡布下的是戮神陣,真正的煉丹陣是要回綿娘那再布的。這樣一來,戮神殺嬰的是縣令,你不過是拿了殘屍和凡人亡魂煉珠,天譴就記不到你頭上了。」

  十六說完,自己也覺得膽寒,這樣的算計,這樣深的心思,像一條蛇一樣蟄伏多年,就是為了覬覦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寶物。

  貪婪,有時能變成世上最骯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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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5: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救星

  十六說話的時候,巨龍的尾不斷拍打著水面,水霧絞成的鏈條在空中危險地搖晃著,而說到最後,巨龍黃澄澄的眼睛裡,居然落下了一滴淚。

  水霧散去,巨龍化成了人身,踉踉蹌蹌地向綿娘跑去。

  水生跌坐在地,淒惶地看著她已微青的臉,顫著喚道:「阿青,是哥哥啊,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牽起綿娘小小的手,哀求一般說道:「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哥哥,害你一個人死在水災裡,你打我罵我殺了我都可以,只求你再看我一眼,好嗎?」

  水生已幾近瘋狂,縣令也似乎被懷中女兒的微弱的氣息逼瘋了,不顧一切地推開他。

  又緊緊抱住綿娘,眼淚滴落到她幼嫩的臉上,看上去絕望又悲憤,不停喚著女兒的名字,試圖再將她多留一會兒。

  看他們這樣彷彿沒了希望一般的悲痛,十六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插了進來。

  「兩位,綿娘……也不是真沒救了。」

  這話一出,二人眼睛同時亮了,齊刷刷望向她,倒將十六本要說的話噎了回去。

  十六肩負著這樣的壓力,又仔細在腦中過了一遍,確認應該沒有弄錯,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她體弱,本就是因為被強行放入異魂,只要將異魂取出,她自然就能平安了。」

  又望向水生,安慰道:「至於你妹妹的魂魄,既然之前寶珠能養魂,那之後便還放在寶珠裡,由你貼身養著,等魂魄安定了,再行超度投胎。」

  二人自然答應,十六見綿娘氣息已經極弱,當即決定立刻取魂。

  只是她也是頭一次幹這活,心裡顫得其實都沒邊了,手上卻要穩。

  她將隨身帶著的小包打開,裡面全是道門最常用的法器,拿出引魂針,小心翼翼地刺進了綿娘的中指,手捏定魂訣,仔細地探著綿娘的神識。

  果然,在神識最深處,她找到了一個不一樣氣息的魂魄,十分弱小,似被人刻意壓制過。

  十六全神貫注,將那片魂魄引到針上來,然後以溢出的中指血暫時封印,轉向水生,催道:「快,這魂太虛弱了,須得立刻封進寶珠裡。」

  水生從丹田催動寶珠,硬生生將它逼了出來,那顆流光溢彩的珠子出現時,他也連吐了幾口血。

  正當十六要將魂魄封入的關鍵時刻,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灰袍道士竟然暴起,目眥欲裂,孤注一擲,竟將全身功力盡出,勢不可擋,張著大口,要將那寶珠吞下。

  十六連忙護住手裡殘魂,但就這麼一個疏漏,那道士離寶珠已極近了,水生剛硬逼出寶珠,自己也受了傷,他們幾人俱被那道士瘋狂洩出的法力震開,眼見就要被他得逞。

  一支沾了鮮血的箭卻劃破長空,裹挾著烈烈風聲,飛至而來,與道人散開的法力劇烈摩擦,發出亮色的華光。

  撲哧,是箭穿透頭顱,自後頸一路刺穿,正從道士大張的口中伸出。

  活生生的皮肉被刺穿的怪異聲響,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一瞬,緊接著,骯髒又豔紅的血液從貫穿處滋裂出來,在泥土上落成點點紅痕。

  那道士眼中還有著狂熱的欲望,那是一種極為濃烈的情緒,被瞬間凍結在了這一刻。

  下一瞬,他轟然倒地,直到最後,依然還朝著那顆寶珠的方向。

  「一群蠢貨。」

  李玄慈收起弓箭,言語冷漠,無論是眼淚還是鮮血,似乎都無法動搖他半分。

  他一直冷眼瞧著,這道士機關算盡,哪可能就這樣老實待著。

  偏那呆子,也不關她什麼事,卻也被局中人的情緒牽引,全心全意撲在還魂上,半點沒有提防。

  現在還好意思這麼眼睛閃閃地看著自己,半點不知道反省。

  這樣蠢的笨蛋,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這麼大,混到他跟前,還用同命結將他也稀裡糊塗套了半條命進去的。

  真是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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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5: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黑虎掏心

  之後,十六努力忽略旁邊死不瞑目,嘴裡還突了一根箭的死屍,專心將魂魄封進寶珠中。

  水生小心地將寶珠收回,終於感受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在體內運轉,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將牙咬得死死的,抵禦著心裡又酸又痛的滋味。

  十六看著緊抱著女兒的縣令,再看著似喜若悲的水生,心中似乎被銅鑼敲了一下,響得狠,震得慌,卻又偏偏參不透。

  這般糾纏,真是看了也平白讓人心裡堵得慌。

  十六不知父母,只快快樂樂和師父師兄長大。

  此刻見了,才知什麼是家人,斬不斷、砍不掉,盲了心智,斷了理智,做遍傻事也甘願。

  她嘆了口氣,回了李玄慈身邊,小聲說道:「總算解決了,這樣便好了。」

  李玄慈那雙漂亮的眼睛卻眯了下,打量著這光為他人傻樂的笨蛋,勾起唇,帶著涼意。

  「好?」尾音輕輕勾起,暗藏著些壓迫感。

  十六有些愣了,不好嗎?

  鑑於她近來在智謀上老是發揮得差了那麼一丟丟,況且血淋淋的例子就現擺在地上,所以便暫時決定不恥下問。

  「魂保住了,珠子沒丟,娃娃沒死,之後水患也會平了,都解決了啊。」

  若是在山上,十六早就掰起手指一個個數了,可她在外向來穩重,於是只口頭盤算了下。

  「你的腦仁就算只裝得下個瓜子,也總該記得我們為何來的吧?」

  李玄慈望著十六,雖然沒真舉起來,可她說一樣,手指便抖一下,怎麼,這是小孩打算盤嗎?

  真是比他想像中還蠢啊。

  十六這才記起來,她是接了師兄的密信,說此處大洪將至,精怪外逃,還有長著翅膀、頗為詭異的鳥怪出現,說不定是她要找的那隻。

  如今看來,精怪外逃,大概是因為鎮守一方江河的巨龍被強行剖丹的感應,而那長著翅膀的鳥怪,大概就是那化蛇了。

  沒了巨龍鎮壓,化蛇便出來興風作浪了。

  若……若是這樣,水生他們的問題解決了,可她小十六又要和這閻王繼續綁下去了。

  十六勉強沒讓自己變成一株苦瓜,把苦楚都往心裡藏,堅強地對李玄慈說:「萬事急不得,再繼續找吧。」

  李玄慈卻似看透她藏在心裡的苦瓜臉,似笑非笑地反諷了一句:「怎麼,還賴上癮了?」

  面上是毫不掩飾挑釁,分明就是要激她生氣。

  十六腹中翻湧,呸呸呸,誰要賴你,恨不得立刻將手腕上的紅線都剜了明志。

  無奈形勢比人強,如今小命攥在人家手上。

  還剛剛才帶著人,白折騰了這一趟,十六心裡理虧三分,只能先咽下這口氣。

  「保證不賴你,行了吧。」十六低著頭,焉焉地說。

  李玄慈望著安份得跟個鵪鶉一樣的十六,心裡暗嘖了一聲。

  這次爪子倒藏得好。

  真是沒趣。

  「讓你多賴會兒也無妨,畢竟還欠著債呢。」

  說完便轉身走了,氣得十六偷偷在他背後朝空氣打拳洩憤。

  但李玄慈大概後腦杓長了眼睛。

  在十六面目猙獰地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時,正轉了過來,害得十六的肥爪子只能緊急叫停,尷尬地裝作摸頭的樣子。

  李玄慈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直到把這肥嫩的黑虎重新鎮壓成老實的鵪鶉,才繼續轉身走了。

  江河平靜下來,風從水上吹來,拂動小王爺背後用紅繩高高束起的馬尾。

  黑髮飛揚間,依稀可見,少年人唇邊露了一抹不自覺的笑。

  這之後的收尾,小王爺自然是沒耐心參與的,將包袱全甩給了遲遲才察覺的知縣、知州,徑自走了。

  這次出行是微服,雖然最後暗自也調了私兵埋伏島中,但到底不好大張旗鼓。

  於是兵分兩路,私兵隱於明面下,李玄慈則只留下金展等親衛,帶著累贅走了。

  這個累贅就是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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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6: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下不為例

  往日裡,李玄慈也曾嘗過千里單騎、日夜不休的滋味,他練出來的私兵,也向來是揮劍成河,所向克捷。

  可帶上了十六這個拖油瓶,事態便不一樣了。

  若是有正事時還好,她心頭裡還能存著幾分事,背著小包袱便一聲不吭跟著走。

  可眼下也沒什麼線索,只能是打道回府,況且回府了,除了和這閻王面面相覷,也實在沒什麼有趣的了。

  十六的心思,便隨著堤上的春柳、振翅的燕子,連同那飄搖的風箏,一下子活絡起來。

  她倒也不搞耍賴撒潑那一套。

  只是每每在客棧休息、酒樓吃飯、茶鋪歇腳時,但凡聽人閒談周遭的玩的吃的,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就會有些可憐地望向唯一能做主的那個人。

  十六對外是一張八風吹不動的冷臉,關起門來對師父和師兄,那可是頂能撒嬌賣乖的。

  就這麼雙眼睛滴溜溜地瞅著人,若被瞪上一眼,也會乖乖移開,但不一會兒,就又會悄悄地黏上身。

  本來出了師門那方小天地,十六對他人絕不會如此袒露,可李玄慈……

  命也綁一塊了,一同吃過飯,趕過路,歷過險,還被他救過好幾回,連春夢,咳咳,都做過幾次了。

  也算是老熟人。

  所以近日來,十六也沒意識到,自己原本的性子便越發放肆起來,原本不敢做的也做了,不敢盯的也盯了,討價還價也會了。

  總之,是撒嬌賣乖一樣沒落下,偶爾還試探著耍個無賴。

  這樣的情形,十次裡有九次,李玄慈都是不理的,硬是能頂著那目光,該趕路趕路,該休息休息,心無旁騖,老僧入定,連句話都不帶多給的。

  風箏不讓放,驢打滾不給買,小曲兒不許聽,詩會不讓去。

  連金展看了都搖頭。

  只有偶爾的一次,李玄慈大概是為了讓她消停消停,終於點了頭。

  於是,他們便在春日裡,去了途中有名的白湖。

  據說從白湖上的綠橋上過時,心裡想著願望,便能心想事成。

  但大概是十六天生點背,好容易磨來的一回放風,好死不死下了雨。

  十六站在湖邊上,用手在自己頭上搭了個小篷子擋雨,傻乎乎地望著天際。

  怎麼就下雨了呢?

  她在心裡小小地嘆了口氣,然後悄悄望了一眼李玄慈,又不知道這人要怎麼奚落自己了。

  但李玄慈望著煙波縹緲的湖面,倒沒說風涼話,眼神比水色還要淡泊。

  他轉頭望向十六,她髮上蒙了細細的雨霧,像是月光下閃閃發亮的沙礫,順著她濃密的髮絲,墜成一顆飽滿的水珠,將落未落要觸上光潔的額頭。

  這讓人有些手癢,想將那滴水抿去,再好好望一望,那雙比天生地長的露珠還要懵懂乾淨的眼睛。

  李玄慈背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卻到底還是移開了眼,只說道:「不是要去橋上嗎,愣著作甚?」

  十六有些愣,結結巴巴地問:「不,不用回去嗎?」她還以為這個閻羅王要發脾氣呢。

  李玄慈不理她,轉身先走了,只留下淡淡一句。

  「下不為例。」

  十六在原地呆了一下,然後眼睛笑得眯了起來,笑得連春日裡的桃子也沒有這樣的甜。

  隨即又伸出兩隻肥指頭將停不下的嘴角按了下去,一臉正經地追了上去。

  天色空濛,細濛濛的雨霧落了滿身,蟄得人睜不開眼,白湖在這樣的天氣裡倒算溫柔,只在湖心中蕩起波瀾,層層推著湧著,倒似母親入眠前的呢喃。

  李玄慈背身走在前面,後面跟著追得有些喘的十六,再後面是老實的金展,三人前前後後上了橋。

  李玄慈走得極快,十六在後面跟得有些吃力,今日是突然落的雨,所以湖上行人還很多。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六只能見到那個清俊的背影走在前面,束著黑髮的紅繩在空濛的雨色裡,顯得那麼鮮亮又動人。

  十六不禁加快腳步跟了上去,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行人,去追逐那個身影。

  可隔著那麼多傘,還有那麼多人,那抹紅色時隱時現,越來越淡了,十六走得更急,也不知自己在追些什麼。

  總覺得,只有看到那抹紅,才安心。

  在層層疊疊的油紙傘下,突然,不知是誰撞了她下,十六眼看著就要從台階下滾落。

  一隻手卻扶住了她,一陣幽然的暗香襲來。

  十六抬頭一看,愣住了。

  好美的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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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6: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哥哥

  好美的女子。

  十六有些呆了。

  這雙扶著她的手也軟軟的,白白的,襯得她的手指肥嫩得像小鵪鶉。

  這,這便是話本子裡說的尤物吧。

  十六忍不住偷偷聞了下,這個姐姐身上還香香的,真好聞。

  她臉也莫名有些紅了起來,客氣地說,「多謝你呀。」

  那女子卻比十六大方很多,等她站穩了才鬆開手,抿著一抹淡淡的笑,輕語道:「公子不必客氣,奴不過隨手一扶而已。」

  十六看著她比雨色還要淡雅清新的笑,眼睛有些直了。

  原來美人笑起來是這樣的,眉如遠山黛,眼似月牙尖,小嘴櫻桃一點點,頰邊還有一個淡淡的酒窩。

  十六有些呆地看著那個小小的酒窩,傻不愣登地湧起一股衝動,她,她要是也拿手指戳自己臉,能不能也戳出一個呀。

  沒等她幹出這樣的傻事,就有人給了她一個爆栗,十六抬眼一看,是之前走得飛快,只給她在雨霧裡留下紅繩黑髮背影的李玄慈。

  如今就站在她面前。

  立在來來去去的油紙傘間,隔著如霧一樣的煙雨,那雙黑玉的眸子望著自己,或許是她看錯,裡面除了慣有的譏諷,似乎還藏著些笑意。

  他望著自己,說出口還是那般惡劣的話,「腦子笨便罷了,腿還這樣短,渾身上下都不爭氣。」

  身旁有這樣這樣美的美人,都堵不住他的嘴,還要來刻薄自己。

  十六恨不得一頭扎進湖裡當場化成條圓滾滾的河豚,把全身的刺都鼓起來扎這人一身。

  但心底裡最深處又莫名有些癢癢,像是手心裡握了蝴蝶在動,有點慌,又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湧上臉。

  她一慌,廢話便多了起來,結結巴巴地怪著他,「都是你走得太快,我怎麼追得上,差點摔下去,幸好這位姑娘幫我。」

  李玄慈這才將目光移向旁邊那女子,眼睛卻還是那麼淡,彷彿看的不過是山,不過是雨,不過是湖裡再平常不過的波瀾。

  他客套又冷淡地點了個頭,權當道謝。

  十六也不想想,為何自己被救,要由他來道謝,只覺得他這樣冷淡,怕那美人多想,忙前來補救。

  「這位姐姐,多謝你了,定要好好酬謝你。」她一手親近地拉著美人姐姐,一手朝著李玄慈攤開。

  李玄慈望著攤在自己面前那隻白嫩的小手,一時無言,然後冷酷地用佩劍劍柄將她的手推開。

  十六以為他沒懂,又傻愣愣要伸手,卻聽見李玄慈冷冷說道:「再伸就剁了,你的恩,自己還。」

  小氣鬼,這麼有錢還這樣小氣,真是小氣鬼,十六一邊在心裡埋怨,一邊在身上摸錢。

  可是,這一路來十六辛辛苦苦攢在小包袱裡的私房錢,已經大半換了糖人、栗子、肉脯和小玩意,只剩下一堆銅板,一枚枚摸出來給恩人,實在有些不體面。

  好在那美人不僅人美,心也美,十分知情識趣,笑著將十六忙活著的手按了下去。

  「說起來,兩位還是我的恩人呢,萬萬不必如此。」

  然後看著十六驚訝的模樣,解釋道:「二位半月之前搭客船往北,恰逢我也在那船上,若非你們出手,我怕也是要葬身水底了,如今能逢恩人,我報答還來不及。」

  十六有些愣,美人也在船上嗎,可她這樣美,便只是一打眼,也該記憶深刻才是。

  她有些不解,可美人看上去這樣誠懇,十六下意識便覺得是自己記漏了,美人心善,肯定不會騙自己。

  李玄慈的眉卻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神情冷淡下來,背過身去,跟叫小貓小狗一樣說了句「走了」,便先下了橋。

  十六見他轉身走得這樣快,有些猝不及防,只能慌忙和美人說「姐姐,今日多謝你了」,便要去追李玄慈。

  那美人卻拉住她,食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然後囈語一般說道:「我有一言相贈,權當報答水上之恩。君所求,不在北,而在南,禍不在妖,而在人,治其標,失其本,不智矣。」

  隨即鬆了手,飄然而去,不一會兒身影便消失在錯落的雨傘間。

  十六呆呆立在橋上,雨霧刮進眼裡,方才回神,這是什麼意思啊,美人姐姐……究竟什麼來頭。

  她還來不及細想,突然感覺身形一晃,有個小孩撞進懷裡,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十六忙要檢查,那孩子卻跑開了。

  十六神思有些不安,可金展此時跟了上來,橋下李玄慈正等著,只能作罷,就此下橋回客棧。

  當夜,李玄慈欲歇下之時,忽聽見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他提了劍,侯於門後,等那咚咚聲離得最近時,一腳踢開房門,橫劍過去。

  卻見來人是十六,他剛想嘲諷幾句,卻發現她披著髮,只著中衣,赤著一雙玉白的小腳。

  他不知這人又搞什麼鬼,剛皺了眉想開口,卻有一團溫軟撲進自己懷裡。

  像毛茸茸的兔子拱進手臂裡,在胸膛撒野。

  十六從他懷裡鑽出來,露出一雙圓葡萄一樣的眼睛,眸子裡全是他。

  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順著緊緊相擁的身體呼應著。

  「哥哥。」她突然笑起來,眼睛眯得像彎彎月牙,懵懂無知地叫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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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6: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吻

  「哥哥。」

  她突然笑起來,眼睛眯得像彎彎月牙,懵懂無知地叫著他。

  她小小的心臟在胸腔裡跳動著,像一隻鳥,稚嫩又鮮活,在搧動著翅膀。

  這微小的震顫,一點點地傳導,與他共振,心跳合鳴。

  走廊裡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逆著光,十六的臉像新摘下來的水桃,還沾著些絨毛。

  眼兒圓,眼兒媚,眼兒如蜜醉。

  李玄慈只覺得她抱得太緊,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呼吸交纏到了一塊,你混著我,我和著你,分不斷釐不清。

  她的眸子溫潤如玉,乾淨得很,一點點靠近,裡面全是自己,李玄慈看著自己的影子在那雙瞳裡越來越大,一時沉默下來。

  「哥哥。」

  她又喚了一聲,輕柔柔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

  李玄慈的瞳孔亦放大了,任由她靠得越來越近。

  下一瞬,他的指尖抵住十六的額頭,硬生生將她推開些距離,臉色迅速冷淡下來,斥道:「發什麼瘋。」

  語氣有些重,氣息也未平。

  可十六卻絲毫沒有被這推拒動搖,額上抵著一指,還扭著向他張開懷抱,傻愣愣地說:「哥哥,十六要抱,哥哥抱我呀。」

  稚子一般。

  李玄慈眉毛皺起來,一把將她抓緊,狠狠握住手腕迫道:「又在作什麼古怪,再裝瘋賣傻,我有辦法收拾你。」

  可十六卻呆愣愣看著自己腕子,像不知事的小兒一樣掙扎起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霎時就變了風景,盈滿了淚珠,咕嚕咕嚕地落了滿面。

  「疼,十六疼,哥哥不疼我,壞哥哥,壞哥哥。」

  說著另一隻手還胡亂要去打他,被李玄慈一下捉了過來捆在一起,看著鬧個不停的十六,眉頭皺得厲害。

  與這小潑皮相處也有些時日,她雖內裡有些嬌饞狡猾,可那殼子倒冷得很,更是從來沒在他面前掉過淚,連刀斧加身、拆穿身份時都沒有,更不用說只是被迫了腕子罷了。

  李玄慈轉手腕,探她的脈息,又強行翻了她眼皮,沒有渙散之像,一切正常,除了將她弄得更加眼淚汪汪外,一無所獲。

  「哥哥……哥哥不疼十六。」她抽抽噎噎,還不忘哭著控訴一番。

  李玄慈冷下臉來,望著她淚汪汪的眼睛,眼神中殺意翻湧,語氣裡滿是沉沉戾氣,「你的師兄還在北方吧,我知道你們通過信鴿聯繫,若你繼續裝下去,你自己倒是無事,可他,我便不知會如何了。」

  他聲音放得輕極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但十六濕漉漉的眼睛,看上去像隻小鹿一樣,不通人世,在遇到獵人的時候,也仍然只是無知無覺地低下頭來,舔舐他掌心裡的水。

  她望著湊近的李玄慈,人體的溫度隱隱透過來,髮絲撓在臉頰上,有些癢癢的,淚痕沾濕的地方隱隱發緊,催促著她心跳悄悄快了一些。

  然後十六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留下沾著淚的一個吻,像落下一片雪花,輕到剛觸上便消失無蹤了。

  她靠在李玄慈懷裡,用那雙圓眼睛乖乖地看他,小聲說著:「十六親親哥哥,哥哥待十六好些。」

  這樣幼稚又可笑的交易,李玄慈的人生中,大概是第一次。

  被她親吻過的地方,也沾上了一點淚水,在涼薄如水的夜裡,微微有些冰,有枝芽從那個地方萌生開來,糾纏住他的身體和大腦,硌進他的皮膚裡。

  李玄慈發現自己啞了嗓子,半點說不出話,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讓他吞咽不下,所以他只能將這些莫名生長出來的情緒全部發洩出來。

  他的手指扼住十六脆弱的脖頸,汩汩跳動著的血管,就和她身體裡那顆不安分的心臟一樣,兀自在他掌心裡撒嬌。

  李玄慈的眼神鎖著她,眼睫蜿蜒開一痕細線,目光凝聚到極限,沉沉地包裹著面前懵懂的女孩。

  她似乎還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扼住自己細頸的手,能隨時要了她的命,還輕輕歪了下頭,有些無措的樣子。

  良久,李玄慈一下子洩了所有力氣,收回了手,目光深沉地望著十六。

  看來是真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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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0 01:46: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羊脂膏

  屋外下起了雨,吵吵鬧鬧地打在窗戶上,有氤氳的濕氣順著縫隙透了進來。

  空氣裡燃著濕潤的燥熱,叫人心頭莫名焦躁。

  李玄慈坐在桌邊,指節一下下扣著木桌,噠,噠,噠,沉悶又枯燥地重復著。

  又將今日情景在腦中過了一遍,確定古怪定是在那橋上的女子身上。

  妖法,蠱,撞邪,下咒,似乎都有可能。

  但如今唯一一個道門出身、了解這些奇巧的人,已經成了個傻子。

  更蹊蹺的是,他們種了同命結,同生共死,但十六缺了心智,他卻沒有一點異樣,這究竟是要害這小道士,還是沖自己來的。

  李玄慈被十六拖進一片迷霧裡。

  這世上本沒有做不成的事,他向來無往不利,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困住他,一切荊棘都不過是注定要被他踐踏在腳下的殘渣。

  可如今,卻彷佛握住了根細細的麻繩,他不斷拉扯,卻發現原來它纏在自己身上,正在一寸寸收緊。

  而眼前這個惹禍精,便是那根繩,等著他犯錯,作繭自縛。

  而罪魁禍首正赤著腳,坐在他的床上,吃著白日裡買來的驢打滾,吃得手上全沾了黃豆粉,連這也不放過,一根根手指頭舔得不亦樂乎。

  李玄慈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自娛自樂的小傻子,她抬頭望這閻王,眼睛彎起來,笑著舉起自己舔了一半的手指,向他賣乖:「哥哥吃。」

  在這樣頭疼的情狀裡,李玄慈心中居然生起些好笑,這小道士,無論是平日還是傻了,都這樣會氣人。

  十六還要伸那髒兮兮的手去抱他,被李玄慈一指頭戳開,毫不留情面地說:「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偏這時窗上白光忽閃,雷聲大作,把十六嚇得立刻纏麻花一樣纏住他。

  「我要和哥哥睡。」她擠在李玄慈懷裡,露出白白一張小臉,小聲求著。

  「不許。」可惜李玄慈對小孩沒什麼耐心。

  但現在的十六不是平日裡懂事聽話又慫包的十六,如今她腦子攏共就使一根筋,一旦不能得償所願,眼睛一擠立馬要哭。

  「敢哭就把眼睛挖了。」李玄慈冷著臉警告。

  不過這招對付慫包十六好用,對傻瓜十六不行,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非往李玄慈懷裡鑽,還抽抽噎噎地一個勁撒嬌,要哥哥抱。

  李玄慈大概也是頭一回遇上這樣壓不扁、罵不聽、打不得、嚇不乖的銅豌豆,還一刻不停地掉著金豆豆,實在讓人頭疼。

  他準備去叫金展來看著這小傻子,可剛要掙脫纏得死緊的十六時,他低頭看了一眼。

  懷裡的人那層薄薄的中衣也散了大半,露出裡面光潔的肌膚,錯開的領口裡,似新月隆起,淺淺一痕,如同凝了的羊脂膏一樣。

  頭髮也鬆散著披在肩上,唇上還有些黃豆粉,被她伸出舌尖舔去,在唇角留下點水潤的濕痕。

  再往上看,十六眼角都哭紅了,倒曖昧得似染了胭脂,一雙圓眼睛被淚水染得水亮,怯怯地看著他。

  像是掉進陷阱的羔羊崽子,絨毛光潤又潔白,長著一身奶膘,無知地等著獵人的屠刀。

  她眼裡那種毫無來由的信任和依賴,足以點燃任何人心中的陰暗,只有將這無知天真的弱小生命拆解入腹,才能稍稍平息體內暴戾的惡意。

  李玄慈靜了一瞬,然後出口罵了句髒話。

  以往,他不痛快了,就能有辦法解決那個讓自己不痛快的人,拔刀見血,機關算盡,都能乾淨俐落。

  罵人,倒是第一次。

  他極快地出手,用棉被將十六裹了個嚴實,然後警告道:「不許亂動,不許說話,閉眼睡覺。」

  又補了句,「不聽話便將你扔出去。」

  十六立刻乖乖閉眼,不一會兒,竟真的睡著了,剩下李玄慈在旁邊,氣息莫名翻湧,克制著不知從哪升騰起的想要殺人的欲望。

  李玄慈再睡下時,已不知幾更。

  他睡得不踏實,被困在淺層的渾沌裡,既醒不來,也不成夢,心中似乎種下一點牽掛,牽扯著讓人心神不安。

  昏昏沉沉間,總有斑斕色彩閃過眼底,留下曖昧的殘影。

  那色彩又似乎凝了實狀,化了層層迭湧的波浪,輕柔地舔舐過他身體的每一寸。

  連大腦的神經都被麻痺,沉醉在這荒謬又溺人的快感中。

  他的骨頭一根根腐蝕在這浪裡,消融殆盡,渾身都酸軟得很,只剩下那如同女人柔軟的手一樣的慾浪,一層層地湧進他的骨頭縫裡,潛進脊髓裡,將他纏得幾乎窒息。

  李玄慈的呼吸不自覺地停滯了一分,如同溺水一般,意識在清醒和沉迷之間上下來回,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歡愉,只覺得滅頂的窒息中又生出無盡的快感。

  他眼看就要完全沉進那水底,卻又在荒唐裡生出神智,硬生生掙扎起來,拚盡全力爭奪自己的意識。

  突然,他在黑暗中坐了起來,背脊全是出的冷汗,下身還硬得發疼,腦中那些曖昧的殘影依然在眼底不斷閃現著。

  可身邊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李玄慈下意識地警惕著望向旁邊,卻見到纏得和個蠶蛹一樣的被子裡,十六落了滿頭的汗,臉燒得發紅,纏在被子裡蠕動著,嘴裡是依依顫顫的呻吟。

  他心中一凜,將人從層層棉被中放了出來,毫不留情地拍著臉,喚道「醒醒」。

  十六迷迷糊糊睜了眼,卻不見清明,眼裡只落了他的影子,一頭撲了上去。

  李玄慈只覺在黑暗中,忽然一個極熱的身體落進懷裡,軟得很,像膏脂捏的,連撞上他的骨頭都要變形,又熱得很,恨不得將他燙化。

  活生生的,散著熱氣,裸露了些許光潔的肌膚,與他的皮膚觸在一起,便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快感。

  溫潤的奶肉點在他胸膛上,軟乎乎的,嫩生生的,在他懷中蕩開波瀾,扭動著,掙扎著,不要命一般。

  下面,一方水汪汪、熱融融的軟肉,撞上他還未從夢中平復下來的陽具,漾開曖昧的觸感,層層氤氳開來,只輕輕一碰,就聽見纏綿的水聲泛濫,讓人耳熱。

  而懷中的人,還輕輕地叫起來,聲音嫩得掐出水,卻又含著不該有的媚,勾著顫著,叫人發瘋。

  「哥哥。」她顫著聲音叫。

  「十六好奇怪,十六想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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