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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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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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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章

  「謝啦!」蕭璃回首,對令羽燦然一笑。

  「令絕雲!你想多管閒事?」范炟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一抹臉,怒道。

  令羽抬起雙手,有些無辜,「擋住個把小嘍嘍,不算多管閒事吧?」

  「絕雲,你不懂。」蕭璃在一旁說:「我們范公子雖然嘴上說著想要當當正正對決,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想要讓他的護衛們一擁而上。」

  蕭璃聲音不小,還帶著戲謔笑意,被說中了心思的范炟臉上掛不住,腦袋一熱,吼道:「對決就對決!我已在家苦練劍術三月,不信還打不過你!」

  樓上,王謝崔呂四個人已經呼啦啦地跑到了二樓走廊,選了個視角最好的位置後就往圍欄上一趴。剛剛好,在霍畢他們包廂之前。

  「范炟又被阿璃三兩句激得上頭,沒意思。」王繡鳶聽見范炟的喊話,撇撇嘴。

  「人家苦練了三月劍術,好歹給個機會展示一下。」謝嫻霏語重心長。

  「我們……就在這裡看著?」後面跟過來的郭安猶豫地問。

  「自然。」崔朝遠說的理所當然,「阿安你一個從六品的羽林軍,有資格去跟安陽王世子和顯國公家的公子打群架嗎?別今日打了,明日郭威統領就被顯國公參了。」

  「那公主……」郭安仍覺不妥。

  「嗨呀,阿璃不會輸的。」王繡鳶特地扭過頭,開開心心地對郭安一笑,說:「那個范炟再苦練八百年也比不上阿璃。」

  「那令羽為何……」郭安見樓下幫忙掠陣的令羽,開口問。

  「你沒看令絕雲也只是攔著那些護衛嗎?他輕易不會動手的。」呂修逸擺擺手,打斷了郭安的話。

  「若阿璃不敵,令羽公子自然會出手相助。」謝嫻霏慢悠悠地說。

  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讓後面包廂裡霍畢,袁孟等人看得好笑。他們那嫻熟自然的姿態,彷彿這情景出現過好多次一般。

  袁孟想的沒錯,這般情景確實出現太多次了,多到謝嫻霏幾人已經輕車熟駕,甚至還記得自備茶水糕點。

  「阿鳶,給我塊栗子糕。」呂修逸把手伸到王繡鳶面前。

  「你自己不拿點心,又來搶我的!」王繡鳶拿著盤子的手一縮,拒不上繳。可她的動作慢了一點,又或者呂修逸早料到了她的動作,手往前一探,就撿出兩塊糕餅來,一塊遞給旁邊的崔朝遠,一塊自己留著吃。

  王繡鳶:「……」她恨!

  「喝杯茶消消氣。」一杯茶遞了過來。

  王繡鳶扭頭一看,是謝嫻霏,她自己正拿個茶碗,慢條斯理地喝著,目光則沒有離開樓下的蕭璃。

  「…………」是她敗了。

  ……

  三樓,蕭璃原本的包廂內如今只剩下嫣娘一人。她並沒有隨著王繡鳶等人去到二樓看熱鬧,也沒有離開,而是仍然坐在原來的位子上,煮茶倒茶,姿態優雅。

  樓下蕭璃和范炟的聲音傳至樓上,嫣娘微微側耳,聽見蕭璃用她特有的那種清亮如泉水般的聲音說著無比挑釁的話,不由得微微笑了。

  ……

  樓下。

  「我覺得你倆還是一起上。」蕭璃一邊捲袖子,一邊說。

  「不……」

  安陽王世子蕭燕剛想拒絕,就聽見蕭璃說:

  「不然打完了一個再打另一個,太費時。」

  蕭璃一臉苦惱。

  「…………!」這聖人都忍不了!蕭燕抽出劍,直接跳上了台子,站到了范炟的身邊。

  起手式擺出,兩人瞪著蕭璃。

  「動手啊,不然等著我去揍你們嗎?」

  范炟與蕭燕對視一眼,下一刻,便齊齊舉劍向蕭璃刺去。

  蕭璃這才從腰間抽出佩劍,橫起格擋,一下便抵住了兩把劍的攻勢,讓兩劍不得寸進。

  「好力度。」袁孟看著,低低讚了一聲。

  雖說那兩個公子在袁孟看來都是弱雞,但蕭璃能以女子之身抗住兩人加在一起的力道,也值得袁孟一讚了。

  想到她在馬球場上英武的姿態,袁孟又覺得她擊潰這兩人,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但看下盤,蕭璃就比那兩人都穩當,想來在武學上,這位公主當真下了苦功夫。

  這時,蕭璃反身執劍一挑,一推,范炟和蕭燕兩人便一齊後退了半步。

  之後兩人也不再一齊進攻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散開來,從兩側夾擊蕭璃。

  范炟的劍先一步刺來,蕭燕的劍緊隨其後,兩人的劍形成了一個直角,氣勢洶洶,直逼蕭璃!

  蕭璃膝蓋前屈,身體往後一仰,便從下方躲過兩劍夾擊,且到了另一側。兩人來不及轉身,而這時蕭璃已經一躍而起,一劍挑飛了范炟的劍,一腳狠踹蕭燕的肩膀,將他一舉踹下舞台。

  「啊!」

  這是蕭燕吃痛的慘叫聲。

  劍被挑飛,范炟看著翩然落地的蕭璃,一個縱身踢去——

  蕭璃側身後撤,躲過了范炟踢來的腿,未拿劍的左手一下子鉗住范炟的腿,用力一拉!

  「咚!」

  這是下盤不穩的范炟仰面摔倒的聲音。

  范炟被摔得渾身疼,但咬牙忍住了痛呼。正暗地裡大喘著氣緩解疼痛,目光忽然掃到了二樓看戲的幾個人。

  王繡鳶,謝嫻霏,崔朝遠還有呂修逸那幾個人吃瓜看戲的樣子此刻尤其的刺眼。想到他被蕭璃輕易打倒的樣子被這四個人全程看到,范炟眼睛都紅了起來。

  「給我把蕭璃的那幾個狗腿子拖下來打!」

  范炟顧不得起身,扭頭對下面的跟班護衛喊道。

  「啊……這。」王繡鳶拍拍手,清理掉手上的糕餅碎屑,扭頭問:「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無非是覺得自己失了顏面罷了,呵,男人。」謝嫻霏悠悠得喝光了茶盞裡的茶,說道。

  「阿霏,你這打擊面是不是太寬廣了些?」崔朝遠和呂修逸一同扭頭,抗議。

  眼看著范炟那一班護衛就要上來了,四個人沒有一個露出哪怕一點點的驚慌的神色。

  「倒是有趣。」霍畢身邊的師爺摸摸鬍子,好笑道:「倒確實是默契的好友。」

  「他們為何不怕?」甚至沒有擺出什麼防禦的姿態。

  就在這時,樓下又傳來了慘叫。

  「我說,范小郎君,你是不是當我不存在?」正當范炟想要起身的時候,蕭璃一腳踹了過去,都沒太用力,就把范炟又踹到了地上。這回,范炟沒忍住,痛呼了出聲。

  護衛們聽見,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只見范炟像個翻了殼子的烏龜一樣仰躺,撲騰著想要起身,蕭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就壓制得他起身不得。

  「你們儘管去!看我能不能把范炟打得他阿爹阿娘都認不出。」蕭璃拿劍尖輕佻地拍了拍范炟的臉,囂張地說。

  護衛們聞言,都不需要令羽攔著,便猶豫著不敢動了。

  「怕什麼!去揍他們!」范炟怒火中燒,完全失去了理智。

  「咣!」蕭璃反手一圈砸上范炟的左眼眶。

  「嘶——」王繡鳶咧了咧嘴,看著就好疼,阿璃又凶了。

  怎麼辦,好喜歡這樣的阿璃。再這樣下去長安城的兒郎都要無法入眼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動手揍你?」蕭璃收回手,問。

  「蕭璃!!!」范炟大吼。

  然後右眼又挨了一拳。

  「這是你能叫的嗎?」蕭璃揍人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帶著輕佻地笑意,看得人有些心癢癢,「你的話,要稱我長樂公主殿下。」

  「你到底哪裡像個公主?!你明明比我還要紈絝!」聽到蕭璃的話,范炟不由自主喊出一直藏在心裡的話。

  范炟衝動喊完就覺得不好,他肯定要被這個母老虎揍成豬頭。

  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范炟偷偷睜開眼睛,發現竟然沒有拳頭再落下來。

  蕭璃一腳仍然踩著范炟,彎下腰,湊近范炟。

  漆黑清亮的眸子對上了范炟的眼。

  范炟呆了呆,腦子瞬間空白。

  「那我告訴你,范炟。」蕭璃呲了呲牙,說:「有我蕭璃在,這長安城就輪不到你來做這紈絝子弟。再讓我看見你仗勢欺人,來這裡找嫣娘的麻煩,下次就不是黑眼圈而是掉門牙了。」蕭璃恐嚇道。

  「蕭璃你給我適可而止!她不過一個妓子,還真當自己是大家閨秀了?!」已經被踢下去的蕭燕大聲說。說到這兒,似是覺得還不夠一樣,又開口道:「本來就是個千人騎……」

  話未說完,蕭璃的劍鞘已經拍在了蕭燕的臉上,生生將他又拍得後退了一步。

  劍鞘落地,蕭燕的左臉也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

  「你!」蕭燕捂著臉,感覺到有些鬆動的牙齒,死死地盯著蕭璃,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敢傷他。

  「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狗嘴。」蕭璃冷下了臉。

  樓上的嫣娘此時正蘸著茶水在案几上寫著什麼,對蕭燕的辱罵充耳不聞。此刻包廂內若有第二個人,就能看見嫣娘緩緩地寫下的那個字:

  范。

  她看著案几上的字,看著它緩緩風乾而後消失不見,目光幽幽。

  ……

  「真是好笑,清音閣也不是你安陽王世子開的,嫣嫣也沒賣身給你們,人家書生士子想要求見得作詩作對,富商豪客來了還要獻寶討好,你在這裡腆個臉,也不管嫣嫣有沒有客人,說見就見?我看這長安城就數你臉皮最厚!」二樓,王繡鳶脆生生地開口說。

  「確實。」謝嫻霏想了想,話都叫阿鳶說了,沒什麼需要補充的,便點頭讚同。

  鴇母聽了,簡直想哭,這才是講道理的人兒啊!都多少次了,安陽王世子和范炟一來,就要給她們添亂,因著他們,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客人。這王家的小娘子可把她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鴇母當即決定,待下次她們再來聽曲兒,她要免費給她們多上幾個糕點盒子!

  --------------------------------

  霍畢:軍師,這就是你想讓我求娶的姑娘?我記得我待你不薄啊。

  軍師: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大周唯一的公主是這樣一個畫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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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一章

  最終,范炟和蕭燕還是灰溜溜地離開了清音閣。

  主人家二對一都打不過蕭璃,護衛們又都被令羽輕輕鬆鬆地攔住什麼都幹不了,不走,也只能更加丟人。

  見范炟他們走了,王繡鳶幾人又呼啦啦地都跑去了一樓。

  這時,令羽彎腰撿起了蕭璃丟在地上的劍鞘,擦了擦,又遞還給它的主人。

  蕭璃接過劍鞘時,與令羽相視一笑,而後俐落收劍回鞘。

  「阿璃!」

  王繡鳶衝在最前,跑到蕭璃身邊站定,激動說道:「果然阿璃才是長安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

  蕭璃聞言,低頭看向王繡鳶,然後勾起嘴角,聲音低沉說道:「哦?是嗎?」

  看見蕭璃的樣子,王繡鳶噎住,一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樣子。而一旁的令羽則側過臉,不想讓人看見他忍笑的樣子。

  「剛剛確實是長安城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可現在這般就顯得有些……」慢了一步的謝嫻霏頓了頓,琢磨了一下,然後說道:「現在則顯得油膩了一些。」

  「就是如此。」王繡鳶點頭。

  聞言,蕭璃身上僵了僵,然後悻悻然收起了臉上被稱為「油膩」的笑容,恢復了往日那有些漫不經心又吊兒郎當的樣子。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去同嫣嫣告辭吧,之後我送你們回府。」蕭璃對兩女說道。

  「我與阿鳶和阿霏同住一坊,這護花的任務就稍微讓讓我吧?」崔朝遠急急忙忙開口,風頭總不能都被阿璃搶走。

  最終,幾人商定由崔朝遠送王繡鳶和謝嫻霏回家。呂修逸同徐友家住得近,便結伴回去。

  至於蕭璃——

  「子時要回宮輪值,我護送公主回崇仁坊。」郭安於蕭璃身邊肅然而立,說道。

  他神色清明,顯然剛剛只是淺酌幾杯。

  「既然有郭護衛,那我便不多事了。」令羽笑笑,說。

  「郭某職責所在。」郭安說。

  「我本來也不需要人護送。」蕭璃撇撇嘴,說:「誰跑得過我的烏雲驥?」

  「小心為上。」令羽點了點蕭璃的額頭,說。

  ……

  蕭璃和郭安並肩騎著馬,因崇仁坊與平康坊離得並不遠,故而也沒有加快速度,只慢悠悠地騎著。

  「算算日子,再過些時日阿寧的信就該到了。」蕭璃對郭安說。

  自郭寧離家,每一季都會給蕭璃來一封信報平安,也算是間接同家裡報了平安。至於為什麼不把信送回家裡,那自然是因為郭統領。一來郭統領還沒歇了捉她回來的心,二來這父女兩人還在隔空別扭著,誰都不肯服軟。

  於是,這報平安的任務就落到了蕭璃的身上。蕭璃大約也是這長安城唯一一個知道郭寧所在的人。

  「待我一收到信,便去皇城尋你。」蕭璃對郭安說。她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郭威統領看她不大爽快,故而也不去討那個嫌棄。

  「阿寧在哪?」郭安問。

  「該是在南詔國了。」蕭璃隨意說道。

  郭安怔了怔,似是沒有料到蕭璃這般輕易地透露了郭寧的所在。畢竟當初就算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同幫著父親詢問,她都只說自己不知。

  蕭璃什麼都不知道這話是沒人信的,且不說蕭璃派了身邊武功最高的那個護衛跟隨,單說蕭璃與郭寧之間的情誼,郭安說什麼都不相信她會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縱容郭寧離開。

  「走了這麼久,若還被輕易尋到,那也只怪阿寧技不如人了。」蕭璃揚揚下巴,理所當然道。之後,蕭璃目光中露出一絲絲的狡黠,繼續說:「況且阿寧說她如今頗為精通易容之術,你們便是同她錯身而過,都未必能發現得了她。」

  「易容之術?」郭安驚訝,問:「她何時習了易容術?」

  「大約一年前吧……」蕭璃歪歪頭,想了想,回答。

  「一年,那你……」

  「我自然不可能什麼都向你們透露。願意替她報平安已是本公主心善了,明白嗎?!」蕭璃理直氣壯,看得郭安忍不住露出微微笑意。

  「殿下。」

  「嗯?」

  「今日范炟……」想到范炟離去時那鼻青臉腫慘不忍睹的臉,郭安說:「若顯國公去陛下處告狀,我可以向陛下解釋今日原由。」接下來一旬,都是他在御前守衛。

  「嗤,不需如此。」蕭璃滿不在意地揮揮手,「顯國公早年跟隨皇伯伯在外征戰,何等英雄,可兒子卻連我這弱質女流都比不過,他有那個臉去找陛下告狀,我就有膽子在皇伯伯面前說他教子不嚴。」

  「即便是顯國公不會去御前告狀,可安陽王……」郭安眉心微蹙,沉吟。

  安陽王啊……蕭璃想想這位堂叔,確實也是有些頭痛。安陽王就蕭燕這麼一個兒子,當真是寵得要星星就絕對不會給月亮。不然蕭燕也不會是現在這個無法無天的霸道樣子,皇子都沒他這般放肆。

  蕭璃苦思片刻,但人她打都打了,當時她那一下子抽得還頗狠,搞不好蕭燕還要掉顆牙……於是,便也只好頗光棍地說:「大不了就是挨罰,皇伯伯也不會真打死我。」

  「……」郭安看向蕭璃,眼神擔憂中帶著不讚同,「公主金尊玉貴,又何須同他們計較。」

  「不行,不計較我忍不下這口氣。」蕭璃立馬接道:「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想揍他們,實是他們太過欠揍。」

  「……」

  「好了好了。」見郭安又想開口說什麼,蕭璃指著不遠處的公主府,說:「我到了,瞧,詩舞和酒流已出來迎我了,阿安留步。」

  有什麼說教還是留著給阿寧吧!蕭璃在心裡說道,她已經要常被皇后娘娘和太子阿兄叨念了,可不想再聽郭安叨念。

  郭安停住,望著蕭璃帶著絲絲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不由自主彎了嘴角,隨即又立刻回神,恢復了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

  *

  「殿下,今日還是男裝打扮嗎?」 第二日一早,畫肆和詩舞服侍蕭璃起身。

  「就男裝吧。」蕭璃擺弄著下面遞上來的袖箭,對畫肆隨意說道。

  「公主想要那件天青繡銀絲的,還是白底繡青松翠竹的?」畫肆聲音清脆,問。

  「都可,反正今日去太子阿兄那裡挨罰,俊俏與否,也都只有筆墨紙硯瞧得見。」蕭璃放下手中的袖箭,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看見蕭璃的模樣,拿著衣服的畫肆和給蕭璃束髮的詩舞都忍不住笑出聲。

  「我從小就討厭寫字,你們又不是不知。」看身邊侍女忍俊不禁的樣子,蕭璃更是鬱悶。

  「太子殿下也是為了公主。」畫肆將一條繡著銀線的腰帶掛在了屏風上,說:「太子殿下先罰過了,陛下也就不會再罰公主了。」

  蕭璃沒接話,哼了一聲,繼續擺弄袖箭。

  自蕭璃一出生,先帝就給她選了七個護衛從小培養,畫肆和詩舞便是其中唯二的女子,也做貼身保護與隨侍之用。

  畫肆和詩舞沒長蕭璃幾歲,且都是自小陪同蕭璃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主僕之間相處起來,便也沒有那麼多規矩。

  「酒流!」

  「是,殿下。」窗外,青年沉穩的聲音響起。

  「去備馬,等會兒你隨我去東宮。」蕭璃吩咐。

  「是,殿下。」酒流領命而去。

  「殿下不需要我等隨侍了?」畫肆問。

  「阿兄那裡簡直是個和尚廟。」蕭璃皺皺鼻子,嫌棄道:「就不帶你們去受罪了。」

  「公主別是想支開我跟畫肆,讓酒流幫您抄書呢。」詩舞懷疑道。

  酒流武功高強,但是人有些憨,向來對公主惟命是從。

  「就酒流那筆狗爬字還不如我,叫他替我抄書,我怕不是要被阿兄加罰一百遍。」

  「唔,殿下說得有理。」

  在外候著的酒流:「……」大家都是同僚,何必這樣不給面子。

  ……

  東宮。

  蕭璃下馬以後,同宮門口的守衛打過招呼,也不等人來引,自己便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守衛們司空見慣,也沒人阻攔,只笑著向蕭璃行禮,之後就任蕭璃進出。

  在蕭璃出宮建府之前,一年裡有近半的時間都是待在東宮跟著太子殿下的。因公主性子太過頑劣,不聽教導,唯有皇上和太子能管教一二。

  皇上日理萬機不得空閒,那麼管教公主的擔子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於是太子便時不時地把蕭璃拎到東宮管著,免得她又到處惹是生非。

  蕭璃雖然在長安城招貓逗狗人憎狗嫌,但多是對那些權貴。在東宮對太子和他身邊的隨從護衛下人們向來沒什麼脾氣。

  這些年相處下來,蕭璃便是東宮第二尊貴的人,她一來,連太子身邊的掌事太監都會特地吩咐廚房多做些公主喜歡吃的。

  便是太子都曾很無奈地說,在東宮,阿璃比他這個正經的主人還要招人喜愛一些。

  剛穿過花園,正走到魚池,東宮的掌事大監便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喲,公主殿下今日這麼早就來了。」

  「既是受罰,那自然是早死早超生。」蕭璃扁嘴回答。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聽到蕭璃口無遮攔,大監連忙說。

  「阿兄在書房?」蕭璃問。

  「是,殿下一早就在處理各地遞上來的文書了。」大監回答。

  「那我直接去書房找阿兄。」蕭璃微微一笑,對大監拱拱手,說:「陳叔去忙吧。」

  「那好。」掌事大監陳公公笑眯眯地,低聲說:「今日叫廚房做公主殿下愛吃的魚羹。」

  「就知道陳叔對我最好。」 謝過陳公公,蕭璃便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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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二章

  配飾碰撞的叮咚聲隱隱約約地從門外傳過來,不需多想,便知道是蕭璃來了。畢竟,這整個東宮,沒人會像蕭璃一樣,連走路都這般鬧騰沒個樣子。

  太子蕭煦放下手中的折子,攏了攏身上大氅,看向了門口。

  「阿兄,我來受罰了。」門外,是蕭璃拉長的聲音。

  「還不進來?」太子揉揉眉心,深吸一口氣。

  推門進來,首先入目的是一架屏風,繞過屏風繼續往裡,才能看見蕭煦和擺滿了奏折的案几。那屏風上繡著的是兩對兒少年少女。屏風上,年齡稍長的那個少女在花前舞劍,英姿颯爽,年齡小點兒的那個少女則拿著一把玩具一樣的小劍,跟在後面比劃。而兩個少年則在一旁的樹下,雖手拿書卷,目光卻流連於舞劍的少女。

  蕭璃的目光落在了屏風上,又眼無波瀾地移開目光向太子看去。

  已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可蕭煦還披著一個厚重的大氅,這書房裡,也還擺著炭火盆。蕭璃先走到炭火盆邊上烤了烤,這才靠近蕭煦。

  「阿兄。」蕭璃跪坐在屬於自己的小案几邊,看著蕭煦桌上幾乎堆成了小山的折子,相當乖順地問:「我先幫阿兄篩一遍?」

  蕭煦伸向茶杯的手一頓,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向蕭璃。

  「說吧,你又闖什麼禍了?」

  不然你會老老實實地一大早就過來還主動要幫著篩折子?

  蕭煦為著這些年的兄妹情深,硬生生地咽下了後面這句話。

  「我記得我最近只有立功,打得吐蕃使團屁股尿流,可沒闖禍。」

  屁滾尿流……蕭煦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的跳。

  「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不要跟崔朝遠他們學壞。」

  實話實說,阿兄,有時候倒是我帶累他們的名聲更多些。

  蕭璃眨眨眼睛,明智的沒接話。

  「行了。」蕭煦揉揉額角,指著蕭璃案幾一側已經壘好的奏折,說:「幫我看一遍,你看著無用的便直接剔出去罷。」

  說完,蕭煦便不再言語,蕭璃遂也埋頭開始幹活。

  這活計蕭璃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往日她被勒令反省的時候,基本都是在東宮做這個,所以稱得上是個熟手。蕭璃閱速極快,一本折子幾下便看完,有用的留在書案上,沒用的,便隨手扔一邊,到時東宮詹事會處理。

  「啪!」

  蕭璃抬頭,見蕭煦把一本折子重重拍在了書案上,素來略有些蒼白的面龐染上了些紅。

  「江南道……好一個江南道!」

  蕭璃沒有開口問江南道發生了什麼,為何阿兄會如此氣,卻不期然想起了昨日清音閣那個狂生的話。

  ……水匪為患,水利荒廢……

  江南道的駐軍,多為三皇子外家,顯國公的舊部。顯國公,也正是昨日被蕭璃胖揍一番的范炟的父親。

  「那個,阿兄。」

  「怎麼了?」

  「陳公公說今日廚房備了我最喜歡的魚羹。」說著,蕭璃還舔了舔嘴唇。

  「……也確實到了該傳膳的時候。」蕭煦閉閉眼睛,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叫陳公公來。」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陳公公的聲音。還不等蕭璃感嘆一下說曹操曹操到,便聽陳公公說:「殿下,公主殿下,郭統領傳陛下旨意,傳公主殿下即刻進宮。」

  看來這頓魚羹是吃不到了。蕭璃忽略了太子阿兄那「你果然又給我闖禍了」的眼神,很是喪氣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就該早些叫陳公公把魚羹拿來的,起碼不用餓著肚子挨訓。

  ……

  馬車上。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給太子描述完事情的經過,蕭璃抓緊時間又往嘴裡塞了一塊棗泥酥,胡亂咀嚼兩口之後就吞下去。

  「你明知道安王叔他最是溺愛……細嚼慢咽,小心噎到了!」

  是不是因為他們蕭氏女兒稀少,所以每得一個女兒便要格外折騰人一些?

  蕭煦把溫熱的茶杯遞到蕭璃的手上,如是想。

  到了宮門,按規矩兩人都下了馬車。蕭煦擺擺手沒讓宮人抬出太子的儀仗,而是同蕭璃一起,跟著郭統領往紫宸殿步行而去。

  「都說了阿兄不必陪我來。」蕭璃的目光從太子厚重的大氅上劃過,接著低聲嘀咕道:「反正不過是思過反省。」

  「旁的也就罷了,你這次惹的可是安王叔!」太子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此刻安陽王肯定在紫宸殿裡面同父皇哭訴。

  「我可沒把安王叔怎麼樣。」蕭璃說:「我打的是他兒子,且是以一敵二,可是靠本事贏得堂堂正正。你說是吧,郭師傅?」

  蕭璃說著,還挺了挺胸,全然一副自豪的樣子。

  突然被叫到的禁軍統領郭威聞言,扭頭看了笑嘻嘻的蕭璃,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拋開郭威跟蕭璃的恩怨,身為武將的他當然也覺得安陽王的行為不入流。當真是有熊老子就有熊娃子,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及至紫宸殿,郭威想了又想,終究還是低聲對將要進殿的蕭璃說:「陛下不愉,你收斂著點兒。」

  蕭璃一愣,接著對郭威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同樣『嗯』了一聲,腳步不停,走進紫宸殿。

  緊接著郭威就聽見已經進了紫宸殿的蕭璃清亮的聲音傳來——

  「皇伯伯,今日是叫我進宮來帶雪雲驥回公主府嗎?」

  收斂,她蕭璃向來不知道收斂兩個字怎麼寫。

  同郭威一樣,因蕭璃肆無忌憚的問話滯住的還有殿內的榮景帝和安陽王。

  在一旁候著的裴太傅,顯國公,以及裴太傅之子,中書舍人裴晏也聞聲看去。

  蕭璃今日穿著天青底色繡著銀色雲紋的男裝,隨著她的走動,腰封上懸著的玉佩掛飾碰撞出叮咚聲。蕭璃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笑容燦然,整個人由內而外透著一股生動和生機勃勃,像山中剛長大的小豹子。

  瞧著她的樣子,榮景帝的氣先消了一半。

  蕭璃掃了一眼紫宸殿,見裴太傅,裴晏還有顯國公侯在一側,安陽王捂著臉坐在另一側,不難猜出她皇帝伯伯該是正在跟裴太傅他們議事,然後安陽王跑進來撒潑……不,告狀,接著自己就被郭統領拎進了宮。

  「阿煦,你怎麼也跟著來了?」榮景帝看著跟在蕭璃身後進來的太子,問。

  不怪榮景帝有此一問,整個長安,除了皇后,就數太子蕭煦最護著蕭璃。所以榮景帝很難不懷疑是蕭璃故意拖著太子過來幫她說情。

  「回父皇,郭統領來傳訊時阿璃正在東宮抄書。阿璃性子跳脫,兒臣讓她抄書磨磨性子。」頓了頓,蕭煦繼續說:「忽聞父皇傳召,不知阿璃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兒臣心憂,便跟來看看。」

  太子這話,透著股無可奈何的心酸,一下就讓榮景帝想到被朝臣御史追著告狀的自己。

  安陽王覷著榮景帝的表情,眼看著他剩的另外一半的氣也快消了,連忙哽咽出聲:「公主倒是無事,可憐我的燕兒,今日床都起不來。都是姓蕭的,公主為何下此毒手。」

  「起不得床?」蕭璃的眼睛微微睜大,對著安陽王說:「安王叔,昨日蕭燕可是自己站著離開的,說鼻青臉腫,我信,起不得床?可別是太過風流所致吧……」

  「蕭璃!」眼看著蕭璃越說越下道兒,榮景帝按住邦邦直跳的額角,喝止道。

  「陛下……陛下!」安陽王被蕭璃氣得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回過神來撲通的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長樂公主往日打遍長安勳貴也就罷了,可燕兒,燕兒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啊,當年也是一同在崇文館讀書的,便是公主身份尊貴,可也不能如此六親不認啊!臣這把歲數,也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是有個好歹,臣……臣也活不下去了啊!」

  「安王叔,蕭燕他跟我搶歌姬的時候也沒念著我是他堂妹啊。」說著,蕭璃一臉你是長輩我拿你無可奈何只能好聲好氣解釋的表情說:「論理,我先來他後到,便是他想聽同一個歌姬唱曲兒,也沒有讓我給他讓道的理吧。論武,他跟范炟兩個對我一個還輸了個灰頭土臉,要是我,當真要臊得不想起床。」

  「你……你……」安陽王這回是真的被蕭璃噎得喘不上氣。

  「皇伯伯,」蕭璃扭頭,對榮景帝說:「我說的句句屬實,不信您叫人去清音閣問嘛,我好好的在那聽個曲,他們帶了侍衛一大群來搗亂。就算打架,也是我一個人打贏了他們兩個!」

  「你還挺自豪是不是?!」榮景帝氣得把手裡的筆扔了出去,蕭璃側側身子,躲開了。「還躲?還讓朕去派人去問?去哪問?去青樓楚館問兩個皇親國戚在那裡為了個歌姬大打出手?!你們兩個不嫌丟人朕還嫌丟人!」

  雖然為蕭璃的荒唐生氣,卻也信了她的話,更何況這裡面還有顯國公的小兒子范炟摻和,若事實並非如此,顯國公也不會閉口不言。

  看看一臉理直氣壯地蕭璃,再看看還伏在地上『活不下去』的安陽王,榮景帝揉揉眉心,對安陽王說:「我們蕭氏的江山是在馬背上得來的,便是現在太平盛世,我蕭氏男兒也不該被女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才是。就因為是獨子,才更應該摔打一下,日後好承安陽王門楣,為國出力。待蕭燕養好了傷,叫他去光祿寺報個道,別整日無所事事惹是生非。」

  話都說到這兒了,就算安陽王再傻,也明白今日算是無法給自己兒子討到公道。都說長樂公主仗著聖寵在身肆無忌憚,今日也算是領教到了,不過此行,他也不算全無收獲。

  等安陽王離開紫宸殿,蕭璃模樣乖乖地對榮景帝笑笑,說:「皇伯伯,沒事兒的話我就去皇后娘娘那了,今兒進宮進的急,我連午膳都還沒吃呢。」

  而這時,裴晏突然出聲了。

  「陛下。」

  要完!

  見裴晏要說話,蕭璃如是想。

  真的要完。

  --------------------------------

  蕭璃:去皇后娘娘那開小灶咯~

  裴晏:且慢,且容我給你上個眼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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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三章

  裴晏面向榮景帝,欠了欠身子,躬身道:「陛下,皇室中人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此等不正之風不可縱之。」

  就站在蕭璃身邊的太子眼見著她的眼睛瞪大,腦袋一點一點地扭向裴晏,無聲地瞪著他。

  那模樣就好像隻貓兒,還是一隻眼睜睜地看著盤子裡的小魚乾被搶走的貓兒。

  裴晏收回掃過蕭璃的目光,面色不變,繼續說:「況且,御史台……」

  話未盡,榮景帝也想到了。這次蕭璃跟蕭燕鬧得動靜有點兒大,御史台那邊兒肯定也聽到了風聲,指不定明日大朝會又要有御史上折子參長樂公主。一想到那些翻來覆去只會說車軲轆話的御史,榮景帝就是一陣頭疼。

  想了一下,榮景帝說:「阿璃,你這次鬧得太過,今年減你三個月食邑。至於安陽王世子,郭威,等會兒傳朕旨意,讓他閉門思過,好好讀讀聖賢書!」

  「可是……」蕭璃似乎想到了什麼,張張嘴,復又閉上。

  「你可是不服嗎?」榮景帝板起臉,問。

  「倒也不是……」蕭璃嘀咕。

  「公主殿下想說的大概是……」裴晏素來清冷的眉目好似帶上了一絲笑,可那笑卻無端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殿下今年應當是已無食邑可減了。」

  榮景帝:「……」這才開春吧,竟然已經扣完了?

  「咳……」太子偏過頭,想用咳嗽聲掩住笑聲。

  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說破了自己公主食邑扣光的事情,當真是件極沒面子的事,蕭璃快氣瘋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清!和!」

  「咳,好了,阿璃。」看見了蕭璃眼中的怒火,榮景帝連忙喊住蕭璃說:「那便不扣你食邑了。」他真是怕說晚了,下一刻蕭璃就挽起袖子把他的中書舍人按在地上暴打。裴晏雖然也通君子六藝,但肯定不是蕭璃的對手。沒見武將世家顯國公家的小子對上阿璃都屢戰屢敗嗎?

  「真的嗎?」聽見榮景帝的話,蕭璃果然不再注意裴晏,扭過頭看向她的皇伯伯。

  「雖然不扣你食邑,可也不能不罰……唔,就罰你跟蕭燕一樣,閉門思過吧。」

  「皇伯伯,要不您還是扣食邑吧?」聽見要被關禁閉,蕭璃苦兮兮地說,她才被放出來沒幾天。

  「就這麼定了,你去立政殿吧,皇后這兩天還叨念你呢。」榮景帝擺擺手,又對太子說:「阿煦留下,看看這個。」說著,扔給蕭煦一個折子。

  無奈,蕭璃只好告退,一腳跨出殿門時,只隱隱約約聽見——

  「……南詔王……身體……」

  ……

  見蕭璃離開了,榮景帝不由得再一次揉揉眉心。

  在場幾人都是天子近臣,榮景帝也不介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出糟心老父親的苦惱,於是苦笑道:「阿璃又闖禍,讓你們看笑話了。」

  裴太傅有些好笑地說:「這還不是怪陛下太寵著公主了?」

  「誰讓阿弟就這麼一個子嗣,我不寵著還能如何。」榮景帝說著,嘆了口氣。

  「臣倒是盼著自家女兒能像公主一樣,做父親的,總是希望自己孩兒在外面不被欺負。」顯國公摸摸自己地鬍子,笑呵呵地說:「前些日子我家大郎還與我稱讚公主馬上英姿,可惜那日我要出城巡防,沒有見到公主是如何打敗吐蕃使團的。」

  裴晏袖中輕拈的手指頓了頓。

  「哈哈。」榮景帝大笑,說:「怕自家孩子在外被欺負?你這是在跟朕抱怨阿璃欺負了你家二郎?」

  「怎會?」顯國公連忙道:「以多欺少還敗了,若不是我家老太太攔著,我真是想把他逐出家門算了!現下他應該還在演武場扎著馬步呢。」

  榮景帝聞言大笑。

  榮景帝與顯國公自弱冠時相識,到如今已經是二十幾個年頭,除了君臣之義之外還保留著些從前的情誼,說起話來自然更隨意一些。

  顯國公見榮景帝大笑,也跟著笑著說:「公主殿下這般,才似我們武將家養出的姑娘。」

  榮景帝一直以從前的戎馬生涯為榮,三個兒子裡也最為喜愛武藝高強的二皇子,聽了這話便很是受用。當然,裴太傅與裴晏還在,榮景帝也只好收收笑容,對太子說:「阿璃的性子太過跳脫,還是該好好磨磨才對。」

  「兒臣記下了,回去定會壓著她讀書。」蕭煦笑著應道。

  ……

  立政殿。

  「好好的,怎麼又被禁足了。」皇后一邊讓身邊女官傳膳,一邊對蕭璃埋怨道:「你何時能讓我省點兒心?」

  「我也不想啊,皇后娘娘,可范炟他們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蕭璃回道。

  「你少來,我還不知道你?」皇后點點蕭璃額頭,親暱教訓道:「范炟和蕭燕能跟你動手,八成是已被你氣瘋了。」

  被皇后戳穿,蕭璃反倒是笑嘻嘻地說:「還是皇后娘娘了解我。」

  皇后看著面前神采飛揚的蕭璃,有些恍惚,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在南境縱馬飛馳的少女,那麼驕傲又耀眼。

  說起來,蕭璃容貌更肖先皇,只一雙眼睛,是她母親的模樣。

  不說容貌,她身上那股驕傲和自由的勁兒,才真是與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一模一樣。

  皇上一直不曾下狠手管教約束蕭璃,除了她是先皇遺孤外,未嘗沒有這個原因。看著蕭璃,總是能讓他們想起當年三人在南境的時光。

  皇后嘆了口氣,撫了下蕭璃的頭髮,說:「晚膳馬上便送來,你少吃些點心。」

  「沒辦法,皇后娘娘這裡的東西額外好吃嘛。您不知道,我今日可是空著肚子從太子阿兄那進宮的,阿兄連午膳都沒給我吃,還是皇后娘娘好。」

  「你呀,少跟我撒嬌,都多大的人了。」

  「是誰說長大了就不能撒嬌的?再說,如今我也只能在皇后娘娘這裡撒嬌了。」蕭璃眼巴巴地看著皇后,做出可憐兮兮地模樣。

  雖知道蕭璃九成九在演,可是看著蕭璃的眼睛,皇后還是忍不住軟了心腸。

  她管教太子的時候尚能硬下心了,對上蕭璃,卻總會不由自主軟下心腸,這一軟,就軟了十年。

  當年抱膝坐在立政殿前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那個眼眶含淚問她阿娘去了哪裡小姑娘,那個不足六歲就要面對天翻地覆變化的小公主,如今已經長大了。

  「皇后娘娘,楊司記到了。」皇后身邊的掌事嬤嬤低聲稟報,打斷了皇后的思緒。

  「是阿蓁來了嗎?」蕭璃喝了口茶,聞言,問道。

  朝臣皆知,榮景帝寵愛先帝這唯一的孩子,所以當年蕭璃是同幾位皇子一起讀書的。而公主的伴讀,文的是御史大夫之女楊蓁,武的是大內統領郭威之女郭寧。單從這伴讀,就能看出來蕭璃有多受寵愛。

  但凡蕭璃上點兒心,不難同兩家交好,可偏偏公主向來肆意妄為任性慣了,交好不成,反倒把這兩個重臣都得罪了。

  蕭璃先是幫著郭寧逃離長安出去闖蕩江湖,繼而被愛女成命的郭大統領追出了幾條街。後來又在楊家給楊蓁相看人家時直接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召楊蓁進宮當了女官,搖身一變,成了尚宮手下第一人,正六品的楊司記。

  楊家家風清正,楊蓁又才名遠播,還是公主伴讀,多次得皇后娘娘誇獎,在長安城裡名聲極好。當時有隱約風聲,說裴太傅有意為裴晏說親,而楊家便是首選。

  裴晏,那可是被整個長安城有女兒的人家死死盯著的人。誰家若是能得裴晏做女婿,真是做夢都能笑醒,楊御史自詡俗人,自然不例外,也想裴晏當他女婿,想的心口都疼了。

  可偏偏在這當口,他家女兒卻進宮到皇后身邊做女官去了。當然,理智上楊御史知道,進宮做女官之事必然是女兒自己的主意,她有不願嫁人的念頭也並非一日兩日。

  可感情上,楊御史還是忍不住埋怨蕭璃。若沒有蕭璃的幫忙,單憑楊蓁自己是不可能求到皇后娘娘的懿旨的。也只有蕭璃,才能讓寵孩子沒邊兒的皇后娘娘下了那麼荒唐的旨意。

  如今宮中尚宮已年邁,楊蓁能力出色又得皇后寵愛,眼看著她約摸今年便可接替尚宮之位,成為大周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宮。

  嫁人,那是遙遙無期摸也摸不到邊兒的事。

  一心想給閨女尋個好人家嫁過去享福的楊御史沒少在半夜對著妻子抹眼淚,不捨得對自家乖巧聽話文靜賢淑宜室宜家多才多藝的女兒生氣,只好繼續遷怒公主。

  所以說,長安城行事荒唐的勳貴不只蕭璃一個,可御史台卻像蒼蠅一樣盯著蕭璃參奏,不是沒有理由的。御史台的御史們八成是察覺到了上官對長樂公主的怨念,才都拼了老命盯著蕭璃的一舉一動。

  楊蓁心如明鏡,明白自己父親那復雜難言的心思,遂很是愧疚。因為自己的任性,卻要連累摯友代她受過。

  「這有什麼。」某一日,蕭璃在知道楊蓁所思所慮之後,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說:「郭統領好歹還能追我追出幾條街,你阿爹也就只能動動嘴皮子,不痛不癢的。」

  那一日,宮中陽光正好,微風輕拂,楊蓁和蕭璃坐在御花園某一座假山的石桌前。那是蕭璃,楊蓁,和郭寧小時時常玩捉迷藏的地方。蕭璃穿著騎裝,袖口有不知何時何處沾上的泥點子,雙腿不老實地蕩來蕩去,而楊蓁站在她的身邊,宮裝規矩整齊,目光專注地看著蕭璃。

  「說起來,我現下挺喜歡瞧著御史台那些人對我咬牙切齒,卻又幹不掉我的模樣。」蕭璃壞笑著說:「我有時甚至會故意到你阿爹眼前晃一晃,就是為了看他明明不高興卻又要向我行禮的模樣。所以,」說到這兒,蕭璃仰著臉,扯了扯楊蓁的袖子,認真說:「阿蓁,你無需為我擔心。在這大明宮,你只需顧好自己。若有餘力,幫我看顧一下皇后……娘娘便好。」

  「阿璃,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名聲被我所累。」楊蓁低頭,握住了蕭璃的手,聲音低落。

  因為你本應該,是大周最明亮耀眼的那個存在啊。

  --------------------------------

  郭寧:想去闖蕩江湖~

  蕭璃:去!

  楊蓁:不想嫁人,想當官~

  蕭璃: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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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四章

  蕭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頓晚膳,楊蓁也回稟完了宮務。皇后知道楊蓁特地這時來回稟宮務的用意,便順水推舟命楊蓁送蕭璃出宮。

  宮牆下,蕭璃和楊蓁沉默同行。若不談身份和行事,兩人都該是名滿長安,叫其他姑娘嫉妒得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蕭璃行事張揚,肆意灑脫,硬生生地,英氣壓住了明豔,她又常著胡服男裝,縱馬而過之際,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丟香包帕子。

  楊蓁則是另一個極端,她總是肅著面容,眉目收斂,不動聲色。正是最適合做氏族當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寧的信到了,我便進宮讀給你聽。」蕭璃先開口了。

  楊蓁輕輕地『嗯』了一聲,眼中浮上幾絲笑意。

  「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詔國玩得樂不思蜀了。」蕭璃不滿地嘀咕。按理說,她的信早幾日就該到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耽擱了這麼些時日。

  「你呢,可還好?」楊蓁看著蕭璃,問。

  「你該聽說了吧,我昨天又把范炟和蕭燕給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過。」蕭璃攤攤手,頗為光棍地說:「沒事兒,皇伯伯倒是沒生我氣,若不是怕御史台煩他,可能都不會罰我思過。」

  聽見『御史台』幾字,楊蓁眼神一黯。若非因為她,蕭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麼會動不動就被御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親是遷怒,且遷怒的毫無顧忌,無非因為當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罷了。而且父親如此咄咄逼人,何嘗不是在逼自己辭去女官之位回家,聽他的話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親所願,他必不會再如此對待蕭璃。

  楊蓁抬眼,看向一臉滿不在乎的蕭璃,可以說,蕭璃以一己之力,為她,為郭寧扛下了所有家裡的壓力。讓她可以在宮中施展抱負,也讓郭寧可以江湖馳騁。

  郭寧跑得遠遠的看不見,而自己,就只能在她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她因著自己動輒得咎。

  蕭璃一瞧見楊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連忙收住腳步,說:「又鑽牛角尖兒了不是?」眼見著楊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濃,蕭璃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你該知道的,如今的場面正是我所期願的,你阿爹和御史台的行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懷。所以阿蓁,我沒受什麼委屈,你是幫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幫你和阿寧去做你們想做之事,只會覺得歡喜。」

  「而且,楊蓁,楊灼華。」蕭璃認真地看著楊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華是楊御史為愛女取的閨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楊御史所求,卻從來不是楊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華,卻不必宜其室家。」

  *

  長樂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了,這長安城也少了一絲鬧騰。

  王繡鳶在家冥思苦想新話本子的橋段,揪斷了好幾把頭髮。這時候蕭璃在閉門思過。

  吐蕃使團啟程離開長安,行至十里長亭時,賽聶勒馬停住,最後看一眼長安的方向,之後策馬而去。這時候蕭璃還在閉門思過。

  禮部試開始,崔朝遠和呂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難以決定究竟要在誰身上下注。這時候蕭璃在東宮挨罰。

  謝嫻霏聽著自家阿爹阿娘盤點著今年的舉子,表情放空,思緒已不知飛到了哪裡。這時候蕭璃還是在東宮挨罰。

  *

  今日日頭不錯,蕭璃不知哪裡翻出來個釣竿,隨意拋進公主府花園的水塘裡後,便靠在躺椅上開始曬太陽。

  令羽來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令羽開口。

  「無妨,反正我也沒下餌。」蕭璃睜開眼睛,回道。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令羽失笑。

  目光掃過,令羽見到蕭璃身旁的小几上還擺著寫信件,信件上面壓著一本游記,看名字似乎是介紹南境風物的。

  「對南境感興趣?」令羽問。

  「隨便看看罷了。你曾去過那裡嗎?」蕭璃問。

  「不曾,可能南境與我南詔國太近,風土人情相近,於我而言便沒那麼新奇吧。」令羽搖頭,說:「入長安為質之前,我已游歷到回鶻,每日大漠孤煙,碳烤羊肉呢。」

  蕭璃本隨著令羽的話想像著大漠孤煙是怎樣的蒼茫景象,緊接著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見蕭璃笑起來,令羽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長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詔王嗎?」蕭璃歪著頭,看向令羽,問道。

  「非也。」,令羽搖了搖頭,說:「若我想做南詔王,當初就不會自請入長安為質了。我好歹是南詔王后之子,護國大將軍的外孫,質子,怎麼輪也輪不到我。」

  「身為王子,卻不想做王,令絕雲,你這思想很有問題啊。不做王,你還想做什麼?」

  「絕雲者,負青天,自然當逍遙游於天下,怎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南詔王宮裡?」令羽看著遠方,言語中帶著讓蕭璃羨慕又嫉妒的豪邁。

  「真好。」蕭璃單手拖著下巴,看著水塘裡飄蕩的魚漂,說:「我也想逍遙遊於天下。」

  「這有何難?」令羽認真說:「阿璃,路就在腳下,你只需走出去就是了。」

  蕭璃依舊盯著那困在水塘裡的魚漂,沒有作聲。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嗎?」令羽問:「若我沒記錯,那裡是你母后的家鄉?」

  蕭璃的目光隨著令羽落在案几上扣著的那本書,眼簾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個王弟成了南詔王,我這質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復了自由之身,我便帶你四處遊歷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們可以從南境離開大周,取道南詔,從南詔西邊入天竺。」說到遊歷,令羽的眼睛閃著光,臉上也帶著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詔王,不就意味著你父王薨逝了嗎?」蕭璃一邊是真的好奇,一邊抱著潑冷水的心情問道:「你確定你到時候還有心情四處遊玩?」

  令羽一滯,隨即說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這一日,你有這一日,我亦有這一日,沒什麼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沒有辜負你的名字。」蕭璃嗤笑。

  「你還沒說,是否願意一同去遊歷天下。你我武功劍術皆高超,遊歷時還可見機行俠仗義,救下個把小娘子小郎君什麼的。」

  令羽的聲音輕鬆且明快,一如既往,裡面卻暗藏著一絲只有他才知道的認真。

  蕭璃哼了一聲,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接著把魚竿一提,那未曾掛過魚餌的魚鉤便落回了掌心。蕭璃拍拍袍子,說:「這位南詔王子,做夢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勞你掛心。」說著,拿起遊記和書信,轉身欲離去。

  「蕭璃!」令羽喊住蕭璃,繼續說剛才未說完的話:「長安再熱鬧繁華,不過也只是一城,你又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此處?父母在,才不遠遊,你蕭璃……」

  「令羽。」蕭璃轉身,看著令羽,目光微涼,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下了,沉默了半晌,最後只淡淡說道:「這世間確實遼遠廣闊,但我無處可去。」

  *

  「所以,就是這些了。」公主府內,王繡鳶合上帶來的最新文稿,看向蕭璃和謝嫻霏,問道:「覺得如何?」

  「故事先不談,阿鳶。」蕭璃看著王繡鳶,接著捏了捏她的臉,說:「你這臉蛋兒看著又圓潤了不少,點心就少吃點兒吧。」說完之後扭頭對侍女畫肆說:「畫肆把點心盒子撤了,再給阿鳶上杯茶,讓她刮刮油脂。」

  「你不懂。」王繡鳶像趕蒼蠅一樣拍開蕭璃的手,說:「書社那邊催的緊,我趕稿子時壓力太大,不吃點心不行。」

  「阿鳶是壓力大,你這又是怎麼了?」蕭璃問謝嫻霏,「也沒幾日未見,怎的看著就這麼憔悴了?」

  「阿娘,讓我,學著,管家。」謝嫻霏手捧著茶,目光呆滯,說話一字一頓。

  好吧,蕭璃瞭然。謝嫻霏素來懶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的散漫性子,讓她管家確實是苦了她了。蕭璃曾經暗自猜測,謝嫻霏之所以會與王繡鳶成為好友,就是因著繡鳶話多,一個人能說兩人份,那謝嫻霏便不必再說話了。

  「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謝伯母這是鐵了心來年把你嫁出去。」王繡鳶接過畫肆遞上來的茶水,一口喝乾之後,說。

  「哎,煩。」謝嫻霏往身前桌上一攤。

  「那麼不想嫁人,回頭我求求皇后娘娘把你召進宮做女官?」蕭璃玩笑道。

  想了想進宮後可能面對的如山宮務,謝嫻霏眼前一黑,最後慢吞吞地說:「那,我選擇嫁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楊蓁一般妖孽,十幾歲年紀,就可以將宮務搭理得井井有條,上下滿意的。而且最重要的,做女官,太累了。

  「對了,畫肆。」突然想起了什麼,蕭璃對剛在她身邊站定的畫肆說:「去庫房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來的綢緞拿來。」

  蕭璃不常用明麗的顏色,所以那些顏色的錦緞便常常拿來送人。畫肆點點頭,轉身去取。見畫肆走遠了,蕭璃湊近兩人,低聲說:「阿鳶,上次叫你拿的話本子你帶來了嗎?」

  「就是那本小娘子主動勾搭小郎君的話本子嗎?帶來啦!」說著,王繡鳶從左邊靴子中抽出半個冊子,接著又從右邊靴子抽出剩下的冊子,合起來,遞給蕭璃。

  「阿璃,你看這個做什麼?」謝嫻霏不解,往日看話本,蕭璃素來偏愛那些游俠兒打打殺殺的故事,對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從來不屑一顧。

  蕭璃接過話本,照葫蘆畫瓢,把冊子分開塞進靴子。

  謝嫻霏看著兩人動作,嘴角抽了抽,心想這可真真的是個很有味道的話本子了。

  「自然是要學學裡面的橋段,勾搭小郎君咯。」塞好話本,蕭璃拍拍袍角,坐直,一本正經答道。

  「噗——」謝嫻霏一口茶沒咽下去,全噴了出來。

  --------------------------------

  楊蓁,小字灼華,取自周南‧桃夭,其葉蓁蓁,和,灼灼其華兩句。

  令羽,字絕雲,取自莊周逍遙遊,絕雲氣,負青天

  霍畢,裴晏,還有崔呂王謝四個小伙伴的名字也各有用意,有的是暗示,有的是彩蛋,哈哈哈,這些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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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五章

  「阿璃,我能否知道,是誰有如此殊榮啊。」謝嫻霏擦了擦嘴角,問道。

  「容我賣個關子,到時你們便知道了。」蕭璃神秘一笑,說。

  「總不會是裴晏裴大人把。」王繡鳶想了一圈,不確定的說:「除了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值得阿璃你費心去勾搭。」

  聽到裴晏的名字,蕭璃一僵,隨即皺皺鼻子,嫌棄道:「別提他,若不是他陰我,我也不至於又被勒令居家反省。」

  王繡鳶和謝嫻霏對視一眼,皆是無奈。

  「說起來,那話本子裡的小姐可是嬌憨可愛那一類的。」回憶著書中內容,王繡鳶不確定地問:「阿璃,你確定裡面的橋段適合你?」

  換句話說,你當真做得出嬌憨可愛之態嗎?王繡鳶總覺得對蕭璃來說,『不從了我老娘就打死你』似乎更符合她一貫的風格。

  從王繡鳶的表情看出她未盡之語的蕭璃:倒也不必如此看不起我。

  雖然,她也覺得『不從了我老娘就打死你』的路子更適合她。

  「什麼橋段,阿璃要用什麼橋段?」隨著公主侍衛酒流走過來的崔朝遠和呂修逸聽見王繡鳶的話,向來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打聽一下的崔朝遠提高了聲音問道。

  謝嫻霏瞥了一眼崔朝遠,慢吞吞地說:「我們女兒家的小話兒,你確定要聽?」

  「這有何不可?」崔朝遠反問。別說是女兒家的小話,即便是夫妻閨房間的低語,若有人願意說,他也是願意聽的。

  這,就是他長安城最強包打聽崔朝遠的操守與驕傲!

  呂修逸對姑娘家的私房話沒興趣,故而連連擺手。

  「明明約好了午後前來,她們倆卻提早來了,必定是要說些小秘密不告訴我們,孤立我們!」崔朝遠對呂修逸說。

  「既知道我們要說小秘密,識相的話就該裝不知道。」王繡鳶回過頭,『啪』的一聲將手中書稿拍在身前的案几上,理直氣壯說。

  一見那書稿,崔朝遠瞳孔一震,說:「原來是你要給阿璃她們讀你的故事……那是我多事,我自罰一杯,多謝你特地落下我和修逸。」

  呂修逸心有戚戚焉地跟著點頭。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看到兩人一副躲過一劫的模樣,王繡鳶有點兒紮心,所以提高聲音,說:「你們知道我的話本子在坊市裡買的有多好嗎?我每一季的書稿費比你們一年的零用都多!」

  剛把零用錢賠了個精光的崔呂二人覺得心口一痛。

  被扣光了一整年食邑的某位公主也覺得膝蓋有點兒痛。

  「你那些故事話本,本本都是同一個套路。」崔朝遠艱難開口:「先是小娘子死心塌地愛著個不愛她的郎君,百般討好,千般付出,可那郎君卻不為所動。然後突然有一日,那小娘子大徹大悟,瀟灑放手,然後那郎君又是幡然醒悟自己真愛的是誰,百般痛心,千般悔恨,之後回過頭來祈求小娘子如從前那般愛他……」

  說的這麼流利,看來當真是沒少被王繡鳶荼毒,蕭璃一手撐著頭,想。

  「若有小娘子那般對我好,我定不會叫她傷心。」崔朝遠說。可惜沒人這麼對他。

  「若對我那般好我還是不喜歡,那我大約就真的不會喜歡這小娘子了,故而只會欣喜於她大徹大悟,才不會悔恨。」呂修逸想了想,跟著說。

  崔呂:「所以說,這樣的故事根本不合常理,到底為何會賣得好?」

  王繡鳶:「……」

  「因為這話本子本來就是給小娘子讀的,且重點不在前面的付出,重點在後面的悔恨痛心和祈求。」謝嫻霏說:「看故事走向,可破鏡重圓皆大歡喜,亦可讓郎君心如刀絞如同被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崔朝遠打了個哆嗦,說:「你們小娘子心好狠。」

  「彼此彼此,我們也無法理解你們愛看的話本子,怎麼就有大家閨秀對個窮小子芳心暗許,還私下幽會。」王繡鳶翻了個白眼,說:「大家閨秀圖個什麼,圖嫁過去連個丫鬟都沒有,親自洗手做羹湯嗎?」

  「哎……嫁人……」聽見王繡鳶提起嫁人,謝嫻霏立刻又蔫兒了。

  「阿霏還在傷腦筋啊。」呂修逸好笑道。

  「說起來,你們兩個也未曾訂親吧。」彷彿想到了什麼,謝嫻霏的目光投向了崔呂二人。

  崔朝遠和呂修逸立刻坐直,僵住不敢動。

  「算了。」謝嫻霏收回目光,懶洋洋道:「都是自家兄弟,自己人不坑自己人。」

  崔呂:怎麼說呢,謝謝阿霏你不殺之恩?

  「對了,殿試已過,你們可押中了登科的舉子?」蕭璃話音未落,就見到兩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滿臉的喪氣。

  「不會都賠進去了吧?」王繡鳶幸災樂禍。

  「還不是那個章臨。」崔朝遠低聲嘀咕。

  聽到章臨的名字,蕭璃緩緩坐直了身子。

  「哪個章臨?」王繡鳶問。

  「就是我們那日在清音閣見到的那個狂生。」崔朝遠說:「大放厥詞的那個。」

  王繡鳶恍然。

  呂修逸還記得當時嫣娘對其評價為「風姿卓越,才華橫溢」。呂修逸喜愛詩文音律,素來引嫣娘為知己,對於她的評判也看重認可。

  故而,盡管那日那個名為章臨的舉子肆意評判聖上治國之策,看起來有些狂妄自大,事後呂修逸還是去尋來他的詩文投卷,仔細研讀。

  一看之下,發現此人確實有狂妄自大的資本,與消息靈通的崔朝遠交換了下信息,兩人一致覺得以此人才華,殿試進士及第該是不難。合計一下,崔呂兩人便重金投注在了章臨身上。

  結果,不提也罷,一把辛酸淚。

  「所以……」蕭璃沉吟。

  「賭狗不得好……」王繡鳶話沒說完,想到面前這兩個賭狗還算自己的朋友,遂變了變語氣,說:「沒有好下場。」

  「哎……誰說不是呢。」崔呂二人共同嘆氣。

  「所以你是說,這章臨甚至不在三甲?」蕭璃問完剛才未說完的話。

  「正是。」

  聞言,蕭璃與謝嫻霏對視一眼。

  「可是有何緣由?」蕭璃看向崔朝遠,問道。

  同為好友,她信得過嫣娘和呂修逸的判斷。那人看著也不似心理素質不佳,會殿前失儀的,怎會連前三甲都無?

  「我聽說,只是聽說噢,」崔朝遠舔舔嘴唇,壓低了聲音說:「本來章臨是要被點為狀元郎的,可不知怎的,那日我們在清音閣聽見的那番妄言被捅到了陛下跟前。且我聽說,那番言論他可不僅僅只在清音閣說過。」

  「陛下如今本就為江南道兒那邊的事情頭痛,聽到他這番話自然大怒,要奪其功名,被裴太傅攔了下來。」呂修逸也壓低聲音,說著他聽來的小道消息,「裴太傅憐他科舉不易,陛下那邊卻還沒消氣,聽說還僵持著,不曾有個定論。」

  「你們可知,」謝嫻霏看了一眼蕭璃,問:「此事是怎麼叫陛下知道的。」

  「這種宮闈內幕,我上哪去打聽?」崔朝遠瞪大眼睛,說:「阿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還能是誰,左右不過是與江南道有牽扯的天子近臣。且那日章臨所言,真正會激怒榮景帝的,無非是一句『不如先皇』罷了。

  *

  繡玉樓。

  霍畢幾人正由店小二引著走上三樓的雅閣,剛踏上三樓,正巧一個雅間的隔門拉開,霍畢聞聲望去,正與一人四目相對。

  霍畢沉默片刻,剛要說話,卻聽見那人先開口了:

  「相請不如偶遇,霍大人。」那人本臨窗而坐,此時卻站起了身,與霍畢見禮,道:「有請。」

  「多謝。」霍畢未再猶豫,率先邁步進入隔間,並且回禮:

  「裴大人。」

  *

  「阿璃,你究竟要思過到何時?」崔朝遠問道:「沒有你,喝酒都少了些滋味。」

  「是極,嫣娘也曾向我問起你。」呂修逸也說。

  「明日,明日我便能出去了。」蕭璃回答。

  「當真?」

  「自然。明日便是皇伯伯設宴為鎮北侯霍畢接風的日子。」蕭璃說:「我這個公主,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再被關著了。」

  「若沒記錯,霍畢進京已有一段日子了,現在才接風,是不是晚了些?」崔朝遠問。

  「不僅接風。」蕭璃笑笑說:「八成還要跟著加封,我們大周,估計要有一個新的國公了。」

  禮部和織造要趕製朝服寶印,能現在完成已經算是快的。

  「且除了霍畢,其餘將領皆是近日才進京。明日大宴,皇伯伯大約會一同大加封賞,以示恩寵。」

  「逆境之中絕地反擊的邊疆將軍,不知道是何等的風姿。」王繡鳶托著下巴,面帶憧憬。

  崔朝遠一見王繡鳶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受不了得開口道:「繡鳶,阿鳶,王大小姐,算我求求你。霍將軍可是鎮守邊疆的大英雄,答應我,別把他編排在你的話本子裡,好嗎?」說到最後,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呂修逸隨著崔朝遠的話把霍畢代入到王繡鳶給他們念過的故事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而他們口中的鎮北侯霍畢,此刻跪坐在裴晏對面,看著裴晏如玉般修長的手拿起桌上酒壺,為兩人斟滿了酒,然後他執杯對霍畢說——

  「好久不見了,月離。」

  --------------------------------

  崔朝遠:我崔朝遠就是餓死,死外面,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看你王繡鳶寫的狗比故事!

  王繡鳶:借你點兒稿費渡過難關?

  崔朝遠:王大小姐,下一更呢?【蒼蠅搓手.jpg】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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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六章

  裴晏自少年時期起,就是冠絕長安的才子,加之本身出自裴氏主脈,是朝中重臣裴太師之子,所以一直是被人爭相討好的對象。一經科考,直接被榮景帝破格點為中書舍人,他在天子心中地位自然也不言而喻。那之後,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更成了高不可攀之人。

  裴晏不驕不躁,自持有禮,與之交往,從來不會讓人覺得他倨傲失禮,卻也無人能更近一步。他就如同他的父親一樣,無黨朋,卻清貴不可越,遵循著裴氏的家訓,只做最令榮景帝放心的純臣。

  若問裴晏與誰交好,數遍這滿朝的勳貴清流也想不出來什麼人。即便是出身王氏,與裴晏並稱為長安雙璧的大理寺少卿王放,也只算得上與裴晏熟識,更深的,卻也沒有了。

  所以這滿長安城的人,也不會有人想到,清貴無雙的裴晏,與這位剛進京不久的鎮北侯,是相識,且有些交情的。

  就算是跟著霍畢進來地袁孟和林選征也沒想到,自家將軍與這一位竟然有舊。

  面對裴晏,霍畢無聲地舉起酒杯,未說什麼,只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世事變幻,時至今日,已沒有幾人還記得戰死在北境地霍老將軍也曾經是長安勳貴,天子近臣。他曾經也是禁衛軍統領,可佩劍出入宮闈,護衛先帝安全,是先帝最為信任的人之一。他霍畢也是生於長安城,兒時也曾跑遍長安東西坊市。

  裴晏先開口,「一別十年,你可還好?」

  「你身在中樞,我的境況,你會不知?」霍畢放下酒杯,回答。

  這回輪到裴晏沉默。

  「我可否,」半晌,裴晏又道:「我可否去祭拜霍老將軍?」

  聽他提起父親,霍畢抬眼,看向裴晏。

  裴晏抿抿嘴,「霍老將軍於我有教導之恩。」

  「若這麼說,那裴太傅於我也有教導之恩了。」霍畢一哂,道。

  霍畢兒時是個人憎狗厭的性子,按當時的霍統領的話說,便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他年歲相當的裴晏卻正相反,早慧安靜,身子單薄,全不似同齡孩童那般天真爛漫,活潑好動。

  恰巧那時先皇得了愛女,興致高昂的想把她培養成一個文武雙全的公主,頭腦一熱,便命大周第一高手和大周第一文豪來給他的小公主開蒙。

  彼時的裴太傅和霍統領也正為自家孩子頭疼,就搭了個『陪公主讀書』的順風車,把孩子扔給對方教導一番。霍畢被裴太傅壓著念了幾句之乎者也,而裴晏則被霍統領帶著練了些基本功夫,強身健體。

  霍畢對裴晏最後的印象,是他父親生辰時,裴晏隨裴太傅來祝賀。霍統領年輕時曾混跡於江湖,身上帶著一股子說不上是匪氣還是俠氣的東西,在朝中不算合群兒,偶爾甚至有些討厭,故而霍畢對裴太傅會來給他父親賀生辰的事情,印象頗深。

  父親生辰之後不久,先皇駕崩,還未出國喪,他們便舉家前往北境,戍守邊關,一去十年。

  霍畢到底還記得兒時自己與裴晏那微薄的同窗之情,開口道:「待大宴過後,我會在大護國寺供奉先父牌位,你若想去,便去那兒吧。」

  裴晏點頭。

  接著,又是一片沉默。

  「裴晏,我有一惑,想要請教一番。」長久的沉默過後,霍畢開口。

  「願聞其詳。」

  霍畢端坐於裴晏面前,直視著裴晏,目光銳利,「四年前,邊關告急,我父帥早早求援,為何援軍遲遲不至?」以至於釀成了那般慘烈的後果,幾萬北境軍,一城百姓,皆成枯骨。

  霍畢盯著裴晏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霍畢身後的袁孟和林選征聞言一驚,互相對視。

  他們知道老將軍的死一直是將軍心中過不去的節,可北境軍常年駐守邊關,霍家根基淺,在京中並無什麼勢力人脈,也是直到去歲,北境初初安定,將軍才有餘力打探當年的事情。

  但時過境遷,他們人在邊關,連邸報都收不齊全,又如何去查清四年前的舊事?

  他們心中清楚,此次進京,將軍必會設法探聽當年之事,可卻未曾想到他會就這樣在裴晏面前就這般問出來。明明軍師曾千叮嚀萬囑咐,要將軍謹慎行事。

  這可是裴晏!但凡他將此事傳達聖聽,必會讓陛下覺得他們對當年之事心懷怨懟,更有甚者,會對他們心生疑慮,這可是他們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可這讓袁孟和林選征變了臉色的問題,卻好似沒有在裴晏那裡激起任何波瀾。

  他神色未變,淡聲道,「四年前我還是東宮伴讀,未曾入仕。」

  「所以你不知?」

  就在霍畢以為無法從裴晏這裡探聽到任何消息時,卻聽見他說:「四年前南境楊氏擁兵自重,有犯上作亂之嫌,陛下大怒,命人徹查。」

  「南境之事,與我北境何干?」霍畢厲聲問。

  「當年之事牽連甚廣,人人自危。」

  「那便可置北境安危於不顧嗎?」

  「霍畢。」裴晏看著霍畢,說:「你可知陛下當年為何要徹查楊氏?因為楊氏被人揭發欺上瞞下,謊報戰事,誇大軍需,以此豢養私軍。當時被牽連的武將十數,陛下盛怒,無人敢上奏馳援。畢竟南境尚且如此,更何況路途更遠的北境。」

  「所以,只是因為陛下心有疑慮……」霍畢捏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復又問道:「那之後呢,既不信,最後為何又發兵馳援?」

  「那是因為有人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夜,以其身份地位為北境軍擔保,也以其身份地位逼迫陛下出兵。」

  「那人是誰?」

  「太子殿下,蕭煦。」裴晏淡聲說。

  霍畢眯了眯眼睛,「裴清和,你本是東宮伴讀,入仕後卻為何不任東宮官職?」

  「伴讀是陛下旨意,官職亦是陛下所賜。」裴晏垂下眼簾,淡聲道:「裴氏祖訓,只做純臣。」

  這話幾乎是明著跟太子撇清關係了。

  「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於我有恩的是太子,又是何意?難道不是為太子示好於我嗎?」

  「你問我當年之事,」裴晏抬起眼,看向霍畢,說:「我便將我所知盡數告知,權當是全了那幾年的同窗之誼。」

  「太子與我霍家,與北境素無牽扯,又為何甘冒風險,為我父帥擔保?」霍畢繼續追問。

  「自然是因為太子身邊有信任霍老將軍之人。況且,」說到此,裴晏一直淡然的聲音染上了絲不虞,道:「身為儲君,又怎可為了明哲保身而置大周百姓於不顧?讓殿下甘冒風險的,不是你或者你父親,是北境十幾萬百姓。」

  「你說,太子殿下身邊有信任父帥之人……」霍畢說得有些猶豫,他本以為裴晏說的是他自己,可又不像,心中有隱約的猜想,可又不太敢相信。

  裴晏看到霍畢的猶疑,眉眼微微放鬆,「你總該還記得,你我緣何成了同窗。霍老將軍和家父,又是為了教導誰而傷透了腦筋。」說到這兒,裴晏眼中帶上了絲絲笑意。

  「當真是因為她?」霍畢還是覺得難以相信,四年前,她也不過十一歲出頭。

  裴晏看了一眼霍畢,開口道:「公主殿下雖然性子頑劣了些,於大是大非上卻也並不糊塗。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如此縱容她。」

  霍畢想著進京後聽見的看見的種種,「我以為你與她關係不睦。」

  就他所聽說的那些傳言,蕭璃與裴晏是相當的水火不容。剛聽說時,霍畢心下便覺得怪異,裴晏謙謙君子,卻與稱得上青梅竹馬的公主不和,總透著怪異。

  如今見裴晏態度,傳言果然並不可信。

  「殿下這些年疏於管教,故而行事愈發荒唐,身為人臣,我自當勸諫規束一二。」裴晏語氣平淡。

  「只是如此?」

  「至於殿下,大約是覺得我背叛了她的太子阿兄,所以偶爾找我些麻煩罷了。」裴晏語氣中帶著些長兄般的無可奈何和寬容,他目光移開,看向了崇仁坊的方向。

  話至此,霍畢才覺得之前那些怪異之感逐漸散去。畢竟,裴晏實在不像是個會跟個小姑娘較勁兒人。縱使那人是身份高貴的公主,卻也不過是個剛過十五歲的小姑娘罷了。

  霍畢身邊的林選征和袁孟聞言又是互相打著眉眼官司。

  這個公主當真不錯,人美,會武,會馬球,跟將軍還有舊情,雖說看起來性格有點兒刺頭,但這才夠勁兒,將軍也鎮得住,可娶!

  *

  長樂公主府。

  蕭璃冷不丁地連打了幾個噴嚏。

  「倒春寒,殿下小心著涼。」畫肆說著,拿過披風為蕭璃披上。

  「說不定是有人思念公主。」詩舞看著蕭璃紅潤健康的樣子,笑著說。

  「思念?」蕭璃哼了一聲,「我倒覺得是誰在背後罵我。」

  畫肆,詩舞:雖然我們不能跟著讚同,但不得不說這個可能性真的不小。

  「酒流!把本公主的馬鞭拿來!人都快被關傻了,本公主今天要好好鬆鬆筋骨!」

  --------------------------------

  蕭璃:守護全天下最好的太子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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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七章

  霍畢與裴晏繡玉樓相談的第二日便是宮中大宴。

  其目的有二,第一為霍畢接風,第二為霍畢加封。畢竟,北境的安寧是賠上了霍老將軍的性命換來的,且這加封已遲了足足四年。

  對著亡父的靈位上過香後,霍畢轉身,對身後一眾將士道:「進宮。」

  「是!」眾武將齊聲應道。

  *

  進了大明宮,所有人都要步行,王謝兩家人一同隨著前來接引的內侍安靜行走,王繡鳶跟謝嫻霏故意落後一步,跟在了最後,彼此擠眉弄眼。

  ——今日就能見到霍畢霍大將軍了,激動,啊啊啊啊想寫一個大將軍和小孤女的故事耶——

  ——好累——

  ——宮宴哎,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上次阿璃給我們帶的栗蓉玫瑰糖糕——

  ——不高興,不過那個糖糕確實好吃——

  走在前面的王謝兩家夫人回過頭,看著後面打著眉眼官司的女兒,無奈地搖搖頭。清了清嗓子,想提醒她們收斂些。

  聽見自家娘親的提醒,謝嫻霏直接垂頭,王繡鳶倒是抬起頭,緊接著瞪大了眼睛。

  「哎呦。」胳膊突然被王繡鳶捏得生疼,謝嫻霏不小心痛呼出聲。

  只見一人就站在不遠處的前方,仙姿玉容,不同於往日只隨意著男裝胡服,今日她穿著月白綢裙,裙面上繡著牙色的雲紋,外罩一層荼白輕紗,仿若謫仙,馬上便要翩然而去。偏偏她腰間綁著靛青色刺繡腰封,上面掛著一枚玉佩,勉強壓住了這好像馬上就要飛升的仙人。

  這仙子眉眼中不見嫵媚之色,反倒是帶著些許不羈,嘴角還勾出一絲笑,帶著一點點兒壞,看得王繡鳶心砰砰直跳。

  「啊,我恨!」王繡鳶終於鬆開了謝嫻霏,一手捂住心口,說。

  「?」

  「阿璃為何不是男子!她若是男子,便是要我過五關斬六將,我也要嫁她!」

  「……」那真是不巧了,拔劍吧,我也想嫁!

  這時,王繡鳶見蕭璃向她們走過來,衣袖帶風。

  王謝兩家夫人連忙向公主見禮,王繡鳶和謝嫻霏也後知後覺得跟著見禮。蕭璃擺擺手,免了兩家的禮,又偷偷對好友眨眨眼睛,從她們身邊擦肩而過。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蕭璃而去,動作整齊地像兩朵向日葵。

  也是因為這樣兩人才發現,蕭璃是向著她們身後去的,十幾丈開外之處,站著幾個眼生的武將打扮的人。

  「臣,霍畢,見過長樂公主殿下。」見蕭璃走近,霍畢率先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叉手向蕭璃行禮。

  蕭璃背著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繞著霍畢走了一圈,打量的目光大膽而直接。跟在霍畢身邊的袁孟和林選征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可霍畢臉色卻都未動一下。

  「我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感覺,阿霏。」若王繡鳶手裡有瓜子,怕是現在全都要驚得掉在地上,「阿璃要看那話本子,不會就是要……」

  「沒想到,名震北境令北狄人聞風喪膽的鎮北侯,竟還是個美男子。」繞了一圈,蕭璃復又在霍畢面前站定,這時,霍畢抬起頭,目光不躲不閃,落在蕭璃的臉上。

  蕭璃頓了頓,繼續把話說完:「瞧著倒是劍眉星目,濃眉大眼的。」

  「……用在霍將軍身上……」謝嫻霏喃喃接上王繡鳶沒說完的話。

  話說,劍眉星目和濃眉大眼,是可以這樣用的嗎?被自家娘親拽走時,王繡鳶還在思索。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她沒法寫大將軍與小孤女的故事了,因為大將軍要被驕傲的大公主叼走了。

  「殿下謬讚。」仿若完全沒看出蕭璃言語中的調戲之意,霍畢一板一眼得回答。

  「哧。」見霍畢沒什麼羞惱的反應,蕭璃似是覺得無趣,沒再說什麼,便繼續往前走了,就彷彿剛剛的相見只是個偶然。霍畢偶然的出現公主的視線裡,引來公主的意外與好奇。現下好奇過了,就各自回歸各自原本已定的路線,交錯而過。

  蕭璃沒走幾步,又看見裴晏,他就站在宮牆下,看著他們這邊,不知看了多久。

  蕭璃撇撇嘴,彷彿完全沒看見裴晏這麼個人,也沒有理會裴晏的行禮,徑自走了,消失在宮牆轉角。裴晏也不以為意,繼續走自己的路。

  *

  霍畢再次見到蕭璃時,已是酒過三巡之後。那時榮景帝已經宣旨封賞了北境諸將士,說了番感人肺腑的道謝之言,而他,也從鎮北侯成了鎮北國公。

  宮宴之上,一片歌舞升平,君臣相諧,眼看著,霍公爺便是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蕭璃走進設宴的大殿時,正是一曲歌舞接近尾聲之時。殿內的朝臣宗親本在三三兩兩的交談,蕭璃出現時,霍畢卻覺得周遭宗親官員的聲音都低了下來。

  蕭璃容貌盛麗,即便深知她素日行事如同一個棒槌,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得看得失神,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榮景帝看著走近的蕭璃,有片刻的恍惚,緊接著斥道:「又跑哪瘋去了?怎麼才來?」

  若是常人,被榮景帝這般訓斥,早該跪下請罪了。可蕭璃卻好像已經習慣了一樣,嘻嘻一笑,說:「我去尋阿寧的兄長啦,前些日子我老老實實在家思過,沒機會替阿寧報平安。」說的是郭寧的兄長郭安,也是御前羽郎將,此刻正在宮裡值守。

  這般不著調的回答,在場諸人聽了也沒露出什麼意外和不滿,看來是早就習慣了這位長樂公主的風格。

  榮景帝還想訓她兩句不知禮數,可話還沒出口就覺得這場景已經發生太多次,多到他覺得疲憊,深覺訓了也沒什麼用處,遂不再說話,只想揮揮手讓蕭璃入座。

  可是蕭璃卻轉了轉眼珠,看向了坐在皇子們下手處的霍畢。

  隨手從自己的案几上拿起酒杯,蕭璃對著霍畢舉杯,「還未給鎮北公爺道喜。」

  「不敢,臣謝過公主。」霍畢頷首,一口飲盡杯中酒。

  今日已有太多人恭賀他,蕭璃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可這還沒完,蕭璃像看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眼睛一亮,隨即看向榮景帝,說:「皇伯伯,我聽聞霍公爺練得一身好功夫,可否讓阿璃與之比試一番?」

  四皇子蕭然本是無精打采,一聽蕭璃的話,眼睛立刻亮了。他近日剛剛熬夜畫完阿姐打馬球的場景圖,今日便又能見到阿姐舞劍,又有的畫了!

  「你這又是演得哪一齣戲?」榮景帝頭疼,問。

  「誰叫羽郎將們都不肯認真跟我比試。」說到這兒,蕭璃就理直氣壯了,「習武之人,自然要通過對戰提升自我,我也不例外。皇伯伯,您便允了罷,就當是我來遲的賠罪。」

  你這到底算哪門子的賠罪?榮景帝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

  「將軍,既然公主想要比試,那就比試一番嘛!」有北境的將士趁亂出聲。

  北境軍內軍令如山,其他的規矩卻不多,霍畢與麾下部將之間相處頗為隨意,所以此刻北境的將士也敢說話。

  有一個人出聲了,其餘的人便也雜七雜八的說開了。

  榮景帝見霍畢面色平靜,並無不悅之色,終於點頭,「點到即止。」

  同樣是個武痴的二皇子見皇帝答應了,一陣後悔,早知道父皇會答應,他應該早些提的,如今又被蕭璃搶了先!據說霍畢的父親曾經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也很想去請教一下啊!

  「謝皇伯伯!」蕭璃開心一笑,然後走到牆角,從花瓶中抽出兩個梅枝,拋了一根給霍畢,「御前不可舞刀弄槍,便以梅枝代劍,何如?」

  說著,蕭璃挽了一個劍花,擺好起手式,「還請霍將軍不吝賜教。」

  霍畢也未多言語,面色不變,抬手擋住蕭璃的攻勢。

  「嗯……」大殿之中,蕭璃與霍畢有來有回,靠後的一個位置上,王繡鳶一點點歪著身子,偏到了坐著謝氏一家的隔壁的案几,「阿霏,你覺不覺得,阿璃這揮劍的動作,風姿翩然,配著她這身輕紗衣裙,甚美。」

  謝嫻霏明白她的意思,點頭,「很是,全然不似她往日打架的姿態。」

  「所以,同早些時候一樣,這也是阿璃的套路?」王繡鳶不確定的問。

  「大概……」

  「可是,這衣袂翩翩,我們看著是美輪美奐,與之對戰的霍將軍當真能注意到嗎? 」王繡鳶發出靈魂質問。

  謝嫻霏:「……」

  蕭璃的身形姿態美不美,霍畢確實沒注意到,他注意到的是別的。

  這與其說是在比劍,不如說是長樂公主換了個方式來調戲於他!

  也不知怎的,那花枝子不是從自己臉頰旁輕擦而過,就是從下巴那裡挑上來!長樂公主就彷彿那街上的登徒子,而他,就是那被調戲的賣花女。

  霍畢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將自己比作賣花女,餘光中看到自己麾下的將士們都看得津津有味,霍畢深覺這劍著實沒有比下去的必要了。他的步伐一快,飛速側身躲過蕭璃再次掃向自己臉頰的花枝,手持花枝一挽,一挑,最後一拍,便卸了蕭璃的『劍』。

  因著他用上了內力,她手中那根花枝與他的花枝相撞時,花瓣便在兩人之中紛紛而落。

  此情此景,看在別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

  花瓣翻飛之間,蕭璃就笑盈盈的看著他,『劍』被挑飛了也不見惱怒。

  霍畢猛地回過神來,結束對視,連忙低頭道,「殿下,承讓。」

  「多謝霍將軍賜教,本宮心服口服。」蕭璃也收回手,瀟灑告謝,說完,對榮景帝一禮,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翩翩劍舞,花中對視……」謝嫻霏難以置信的說,「阿璃才不需學什麼嬌憨可愛之態……」

  「啊,我恨!」王繡鳶手裡的栗蓉玫瑰糖糕都不香了。

  「?」

  「阿璃這般風姿,不該是男子,我才該是男子啊!」那就可以跟她花前月下,傾訴衷腸。

  「……」別說了姐妹,拔劍吧!

  --------------------------------

  蕭璃:今日份偶遇梗,完成。今日份印象深刻梗,完成。

  二皇子:又被蕭璃搶了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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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八章

  「好!不愧是鎮北公!」三皇子蕭傑拍手,真誠讚嘆,「能讓我們長樂公主敗得心服口服的人,可著實不多。」

  這時,殿中眾人也都回過神來,跟著紛紛鼓掌稱讚。

  「三皇兄,你說什麼呢?!」聽見蕭傑的話,蕭璃嗔道,說話間,還不自然地瞥了一眼霍畢,目露絲絲縷縷的羞惱。

  如果沒記錯的話,軍師大人昨日還讓將軍去勾引,啊不,吸引公主。但看今天這個情況,將軍也沒做什麼,就已經勾引,啊不,吸引了公主。

  坐在霍畢身後的袁孟看著霍畢和蕭璃,這樣想。

  不愧是公主,眼光真好。

  不愧是將軍,魅力無邊。

  「哈哈哈,好了好了,是皇兄不對,我不說了。」見蕭璃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三皇子拍拍腦門,討饒。

  「公主殿下劍鋒玄妙銳利,也當浮一大白。」顯國公世子范燁卻並沒有隨眾人一樣讚美霍畢,反倒是對蕭璃舉起酒杯,而後將滿杯酒一飲而盡。

  蕭璃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剛才自己借比劍之名行調戲之事的行為,有點兒心虛,總覺得這范燁在對自己陰陽怪氣。對范燁敷衍的一笑,蕭璃就自顧自地坐下了。

  「阿姐這一劍當真是翩若驚鴻,如羿射九日,見之難忘,無人能及!」蕭璃一坐下,四皇子蕭然就湊過來激動的誇讚,搜腸刮肚,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詞都拿出來用。

  四皇子蕭然是榮景帝最小的兒子,比蕭璃還要小兩歲。蕭璃還住在皇宮時沒少帶著蕭然玩,還曾因為蕭然跟二皇子蕭烈狠狠地打了一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那種打法。

  總而言之,不論因何緣由,蕭然對蕭璃有一種無腦的崇拜和信任。不管蕭璃做了多離譜的事,蕭然總是能找到一種合理的說法來解釋蕭璃的荒唐,極為擅長說服和自我說服。

  若蕭然不是皇子且年齡太小,蕭璃是真的很想送他去御史台任職,好好說服一下那幫頭鐵的御史。

  「別誇了,別誇了,我方才根本就未認真出手。」畢竟蕭璃剛才在調戲人家,所以覺得有點兒受之有愧,低聲對堂弟說。

  「阿姐甚至未盡全力就已如此厲害,若是全力出擊,又當是何等景象?!」蕭然頓了頓,目光更亮,說道。

  她就知道……

  「阿姐,上巳節我出宮找你好不好,你帶我去郊外踏春。」蕭然眼睛亮亮的,繼續看著蕭璃說:「我把我新畫好的那一副公主擊鞠圖送給阿姐!」

  「什麼擊鞠?公主什麼?」

  「公主擊鞠圖!就是那日阿姐在馬上勇救隊友,腳踢吐蕃使者的英姿,我熬了好些天才畫好的,送給阿姐!」

  雖然說你說的都是事實,但這話合在一起聽著就有點兒怪怪的。

  搖搖頭,不再糾結這個,蕭璃瞥了一眼蕭然,「今年恐怕不行。」

  看到蕭然面露失望,蕭璃一笑,又說:「你忘啦,今年春獵便定在上巳前後,你我可都是要隨行的。踏春怕是不行了,我給你獵窩兔子做披風如何?」

  「真的?」蕭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我就等著阿姐的兔毛披風了!」

  蕭然於書畫上有著無與倫比的熱情和天賦,騎射一道上說他平平無奇,都有些侮辱了平平無奇這個詞兒。榮景帝也不是沒敦促他多加練習,奈何他一騎上馬就彷彿搭錯了筋,那那都不對勁兒。

  所以,不論是蕭然,蕭璃還是榮景帝,都不指望他在春獵時能打到什麼獵物。

  「哼。」二皇子蕭烈看蕭璃和蕭然親親密密說話的樣子,冷哼一聲。

  蕭烈同蕭璃一樣,愛武功,愛烈馬,愛利刃寶劍,故而這兩人從小針尖兒對麥芒的搶過不少東西,從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到前朝大師所鑄匕首寶劍,只要遇見了,都要爭搶一番,結局也是互有輸贏。

  最近,蕭璃先是帶隊打贏了吐蕃使團,而後又能與霍畢比劍,出盡了風頭。他自詡不論武藝還是馬術都不亞於蕭璃,卻不得施展,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氣。

  聽見蕭烈哼哼,蕭璃笑著回過頭,故作驚奇道:「二皇兄,我家烏雲驥每次吃不到麥芽糖氣得哼哼時,跟剛才那聲兒真是一樣一樣的。」

  「噗——」四皇子縮在蕭璃身後,努力憋笑,卻還是洩露了些聲響。

  自覺被這兩人合起來欺負過好多次的蕭烈鼻子都快氣歪了。

  正想說些什麼來反擊,卻忽然聽見主位之上,榮景帝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

  蕭烈,蕭璃還有蕭然都聞聲看去,見裴晏站在榮景帝面前。雖然躬身以示恭敬謙卑,卻仍然讓人覺得如林中翠竹,可彎而不可折。

  「裴清和又做什麼怪?」蕭烈不跟蕭璃吵了,反倒是低聲津津有味地議論起來。

  蕭烈和蕭璃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不怎麼愛讀書,所以對在課堂上能碾壓他們倆幾個來回的裴晏沒什麼好感,現在見他不知道怎麼惹了父皇生氣,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內部矛盾,開始圍觀外部矛盾。

  「朕說了,章臨一事朕心意已決。僅僅是令他十年不得入京,未奪他舉子身份,已是恩典。」榮景帝面色不渝,也就是裴晏,若換個人為章臨求情,怕是要直接被攆出大殿了。

  這時,大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除了一個人——

  「逐出京有什麼意思?不如來我長樂公主府做個屬臣,皇伯伯,你看如何?」

  霍畢手裡捏著酒杯,看著蕭璃一手撐著頭,臉頰微紅,好似帶著醉意,又好似是清醒的,語氣極其隨意,彷彿不知道自己輕描淡寫地一句便能決定一個有狀元之才的舉子的未來。

  被逐出長安,只要不墮讀書之志,至少十年後還可再戰。可若成了公主府的屬臣,那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只能做公主府上的一名管事了。

  「你瘋了?」二皇子一聽蕭璃這話就瞪大了眼睛低聲訓斥。他知道蕭璃莽,但他沒想到為了能給裴晏找不痛快,蕭璃能莽到這個程度。這一輪,真的是他敗了!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璃繼續說:「那個章臨,我聽說過,狀元之才嘛,據說詩文曼妙,文章也寫得波瀾壯闊的。」蕭璃懶洋洋的動了動身子,換另一隻手撐臉,:「我府上正好缺個能幫我罵人的,就這麼說定了,讓他來我府上,給我寫檄文,誰惹我,」說到這兒,蕭璃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裴晏,又接著說:「我就讓他寫文章罵誰!」

  說到這兒,蕭璃似乎是被自己想像中的場景逗笑了,還拍了下桌子。

  榮景帝也被蕭璃的話震住了,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裴晏看著蕭璃,嘴角輕抿,雖面色不變,周身卻散發著冷意。

  不是每個朝臣都敢在皇上氣頭上勸諫,但對這個行事任性妄為的公主,朝臣還是有話可說的。

  「陛下,臣以為公主此舉不妥。」吏部尚書連忙站起來,走到榮景帝面前躬身道:「按祖制,公主,郡主,縣主屬臣僅可從明法,明書,和明算科乙等中擢選。章臨雖有不敬之罪,但請陛下諒他年少氣盛,且觀其文章,章臨確似有經世之才,求陛下網開一面。」

  「年輕怎麼了?年輕就可以胡言亂語了嗎?本宮比那個章臨年幼吧,我罵你老不羞的,外德不修內宅不寧,寵妾滅妻,老色胚子,你很高興嗎?」沒等榮景帝訓斥吏部尚書,又又又被人說行為不妥的蕭璃先開口了。

  最近剛被御史參了一本內宅不寧的吏部尚書:「……」

  頭一次,榮景帝覺得蕭璃說話也有可取之處,沒等榮景帝說什麼,又見蕭璃回過頭,說:「皇伯伯,這個章臨詩文當真不錯,反正都是寫文章,給誰寫不是寫呢?」

  那自然……還是不一樣的。就算榮景帝再氣,也做不出讓一個可以進士及第的舉子變成給蕭璃打口水仗的筆桿子。

  長樂公主荒唐慣了,天下書生舉子不會對一個才及笄不久的公主口誅筆伐,只會罵他這個皇帝昏庸。

  「好不好嘛,皇伯伯!」那邊蕭璃還在胡攪蠻纏撒嬌賣痴,榮景帝再一次感受到太陽穴怦怦狂跳的頭疼。

  這時,裴晏及時開口解救了頭疼的榮景帝:「陛下,既然章臨妄言江南道水匪水禍為陛下用人之患,那陛下何不擢他去江南道?」

  倒也是個好主意,榮景帝想,他既然大言不慚江南道之亂是朕的錯,那便叫他去江南道好了。反正總歸比去公主府寫文章罵裴晏要來的好。只消想像一下那景象,榮景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主意已定,榮景帝板起臉對蕭璃說:「胡鬧!哪有讓舉子去給你寫文罵人的?荒唐!」說完,榮景帝對被蕭璃懟的滿臉通紅的吏部尚書說:「在江南道尋個有空缺的州叫他去吧,不是有經世之才嗎?讓他去,讓朕看看他是怎麼個經世之才!」

  說完,擺擺手,讓吏部尚書退下了。

  「諾。」吏部尚書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躬著身子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後,擦了擦額頭,又小心地瞧了眼自己夫人,卻見她不著痕跡地翻給他一個白眼,嘴角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吏部尚書看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那幾個字正是:

  「老色胚子。」

  --------------------------------

  蕭璃:論紈絝,我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謝謝。

  二皇子:是在下輸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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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九章

  榮景帝這裡一錘定音,下首蕭璃張了張嘴,閉上,又張開。

  榮景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別再瞎說話。

  但蕭璃什麼時候能看懂別人眼色了,所以她在榮景帝的瞪視下,還是開口,「不做屬臣就不做屬臣罷」,蕭璃一臉遺憾,卻沒有死心,「左右離他去任上還得有些時日,他離京之前也能給我寫個五六七八篇……」

  不等蕭璃說完,榮景帝大手一揮,「裴晏,找到空缺,讓章臨即刻啟程上任!」

  「皇伯伯真小氣。」蕭璃癟癟嘴,神色懨懨地坐了回去。

  看榮景帝嚴辭拒絕了蕭璃,裴晏周身的冷意也盡數散去,又變成了那林中瀟瀟翠竹。只是這翠竹似乎也是有些不耐於蕭璃的胡攪蠻纏,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後,才從容退下。

  「他剛才是不是瞪我了?」蕭璃愣了一下,然後扭頭問蕭烈。

  「我說你,差不多得了。」蕭烈扶額,說:「你對上他什麼時候得過好,別之後他又聯合那些文臣給你穿小鞋。」

  「哼,學問不知道有多好,裝腔作勢倒是最能耐。」蕭璃冷哼。

  誰說不是呢,最煩這些文人,蕭烈在心底暗暗讚同。

  *

  是夜,敦義坊。

  「待吏部任書一下,你便即刻啟程前往越州。」月光下,裴晏負手而立,看著院牆邊一棵禿著大半枝子的梅樹,突然想起早些時候宮宴之上那生生被打禿了的梅枝,失笑。

  「是!」裴晏身後,年輕的舉子單膝跪地,「章臨謝裴大人護佑之恩。」

  「無需行此大禮。」裴晏低頭,看著跪在身前的章臨,淡聲說道,「不過舉手之勞。」

  他本是舉人,對裴晏無需行跪禮。可裴晏於他有大恩,他章臨,不跪無以為報。初初入京之時,他恃才傲物,因心中憤懣便肆意妄言,卻不曾想被人捉住了話柄,險些斷了前程。他倒也不屑於什麼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只是若一腔抱負無從施展,怕是要鬱鬱此生了。

  之前他便聽裴晏身邊那個叫梅期的隨侍說了今日宮宴上發生之事。現在想起來,他都還是一身冷汗。一個不慎,他日後便要被刻上長樂公主的印記,成為一個靠寫文罵人為生的笑話了。真想不到,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之人,唯一女兒卻這般荒唐。

  幸好幸好,陛下雖寵愛長樂公主,卻也不至於昏了頭腦。他也因禍得福,得了差事,可即刻去越州任職。

  想到這兒,章臨忍不住再次謝道:「若非裴大人,學生一生所學,怕最終只能用作女子辱罵他人的喉舌了。」章臨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若……學生寧願一死。」

  聽聞這話,裴晏將目光從梅樹上移開,清冷地投在了章臨的身上。

  「淪落至那般境地,寧願一死?」裴晏勾了勾嘴角,似是一哂,「匹夫之勇。」

  突然被罵匹夫的章臨:「……」

  搖了搖頭,裴晏無意繼續,轉而說道:「江南道亂象已現,並非你一介別駕便能理得清的。」說著,裴晏轉過身,低頭看著章臨,清冷的目光讓章臨感受到了陣陣的壓迫之感。

  「此去江南,戒急戒躁,多思,多看,多聽,多忍,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說罷,裴晏捻了捻手指,道:「三年之內,陛下必會清理江南之亂,在那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是,學生知道了!」

  「去吧,是時候與你的同期告別了。」

  身後,章臨已經離開此處院落,裴晏依舊看著那梅樹枝子。

  「寧願一死?」

  若一切都可以一死了之,那這世道可就簡單多了。

  「梅期,回去吧。」

  「是,公子。」面目普通過眼即忘的侍從應聲,之後一個閃身,便從小院中消失了,無聲無息。

  *

  宮宴後第二日,大明宮。

  「見過母妃。」蕭傑站在春華殿內室之外,躬身給范貴妃請安。

  「阿傑快進來,跟娘親何須如此客氣。」范貴妃從梳妝鏡前回過頭,招手讓他進來,明豔的臉龐揚起開心的笑容。

  「禮不可廢。」三皇子蕭傑回答道。

  「你呀,當真是讀書讀傻了。」范貴妃虛點了點蕭傑的腦袋,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說。

  榮景帝後宮並不算充盈。皇后穆氏母儀天下,端莊持重,與榮景帝少年夫妻,得榮景帝敬重,兩人相敬如賓。貴妃范氏是顯國公嫡親的妹妹,當年在南境時便一心愛慕還是大皇子的榮景帝,只當時范氏還不像如今這般顯赫,范氏也做不得皇子正妃,故而成了側妃。

  與端莊的皇后不同,范氏生得朱唇粉面,聘婷婀娜,聲音又天然的帶著一股嬌媚,一說起話來,溫言軟語,直教人能酥軟了心腸。這些年來,前朝,後宮,最得榮景帝寵愛的皆是范氏。不知是顯國公沾了嫡親妹妹的光,還是范貴妃借了兄長顯國公的勢。

  蕭傑的面容不像太子那般清雅端方,也不像二皇子那樣英偉魁梧,因隨了母親,所以面相略帶了陰柔與雌雄莫辨之美。

  平日裡,蕭傑也不像太子那樣如天邊明月,只可遠觀,亦不像二皇子那般暴躁倨傲。他臉上總帶著笑意,聲音和緩溫雅,謙遜有禮,在朝臣眼裡,是一個懂得禮賢下士,且讓人如沐春風的皇子,未來當可成賢王。

  「我聽聞昨日公主又鬧了笑話?」范貴妃拿過侍女遞上來的一支寶藍彩蝶鏤花簪,對著妝鏡在髮髻上比了比,問。

  「阿璃年少,心性未定,不過頑皮罷了。」

  「可我兒不過長她一歲,卻已經這般懂事,早就開始為你父皇辦差事,可見這有些事情,年齡不過藉口罷了。」范貴妃把簪子放回去,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玉花鳥步搖。

  「阿璃雖有些莽撞,可性子天真爛漫,可能父皇便是因此才格外偏愛她幾分吧。」蕭傑不急不徐,接過了侍女手裡捧著的首飾盒子,低頭翻看。

  范貴妃聞言目光閃了閃,復又嘆了口氣,說:「已經及笄了卻還是這般不懂事,也不知你舅舅為何想要為阿燁求娶蕭璃。」

  蕭傑選出一支羊脂白玉簪,遞給范貴妃,「母妃試試這個,清貴雅致。」

  范貴妃接過蕭傑手中的羊脂白玉簪,看了看,說:「你父皇並不喜這般素淨的。」之後隨手放在了妝台之上,又繼續說:「阿燁是我顯國公府的世子,要承我范氏的門楣的,婚事怎可那般隨便。」說著,還撅了撅嘴,面上一派少女般的嬌俏,「叫二郎娶還差不多。」

  「范炟?」蕭傑失笑,「范炟被阿璃教訓的,如今不帶二十個隨從不會出門,舅舅想結親,不想結仇,更不想堂弟有朝一日被他妻子活活打死。」

  更何況把他們大周唯一的公主嫁給一個既不承嗣,又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絝公子哥……父皇還不想被朝臣戳破脊梁骨。

  「也是。」范貴妃嘆了口氣,「她小時候跟阿烈打架時就已經不相上下了,阿炟確實不是對手。」

  「時候不早了,母妃。」看了看外面的日頭,蕭傑說:「我午後還需去府衙一趟。」

  「快去忙你的吧。」范貴妃笑著說:「好好替你父皇分憂。」

  「是,母妃。」

  「若得了空閒,也撿一撿騎射武藝,你知道你父皇最喜弓馬嫻熟的兒郎。」

  蕭傑頓了頓,笑著稱是,然後便轉身走出春華殿。

  只是輔一轉身,那溫雅的笑容就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

  *

  大理寺。

  「少卿,京兆府少尹著人來報,永陽坊又在溝渠中發現了一個無名女屍!」大理寺主簿急匆匆地走進大理寺府衙,如今明明還有些倒春寒,可主簿面頰上卻全是細汗。

  王放聞言,放下越州呈上的卷宗,看向主簿,見他面露焦色,明白了什麼。

  「永陽坊,無名女屍。」這兩個詞分開看,對於京兆府和大理寺來說都不算什麼,可合在一起卻另有含義。

  「那女屍可是同之前在永陽坊發現的女屍類似?」王放從書桌前繞過,來到主簿面前,一把拿過他手中的信件,迅速打開。

  「類似,哎,類似!被水泡過,面目不清,身上一絲衣物也無,根本就無從辨認身份!」主簿抹了把汗,語氣頹喪,心想前面的還沒解決,這又要多一個懸案了。「京兆府少尹說,按著仵作的驗屍格目來看,便是傷痕都極為類似!少卿,少尹把驗屍格目也謄寫了一份送來。」

  聽見有驗屍格目,王放立刻翻到最後一頁,細細看起來。

  果然,死者屍身上遍布瘀痕,不可言說之處更是傷痕遍布,若非血水被溝渠中流水洗去大半,傷處很可能血肉模糊,目不忍視。

  「這可怎生是好,之前那兩具屍體連身份都還沒查明,這又出來一具,這可怎生是好啊!」主簿低聲嘮嘮叨叨,還不時看向府衙大門,盼著大理寺卿早些回來,他們好一同商議。

  他估摸著,京兆府尹和少尹他們,也是愁得直掉頭髮。府尹也就罷了,早過了不惑之年,兒孫都有了。那少尹可還是個未娶親的,若沒了頭髮,怕是親都說不到。

  那邊王放還在看驗屍格目,這邊主簿已開始想寫有的沒的。也沒法子,他這一緊張,就只能靠這些胡思亂想來釋放壓力,這麼多年了,也改不掉。

  「待大人回來,我們走一趟京兆府,我想再親自看一看屍體。」王放捏著手中書信,眉心緊蹙,說道。

  這時,霍畢正在大護國寺裡,將其父霍老將軍的牌位供奉於佛前。

  「霍將軍?」清亮而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霍畢回頭看去。

  日光盡頭站著的,是蕭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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