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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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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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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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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章

  當霍畢隨著儀仗隊伍趕到了當日的扎營地時,看見的是早就等在那裡的蕭璃和蕭烈。

  只不過,蕭烈黑著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彷彿在跟誰賭氣。而蕭璃則坐在一旁的樹杈上,兩條腿晃來晃去,很是開心的樣子。

  霍畢覺得他應該也不需要問賽馬的結果了。

  「就知道爭強鬥狠。」霍畢聽見不遠處的低聲嘀咕聲,扭頭看去,見是范炟和蕭燕。這兩人撇著嘴,俱是不屑模樣。

  蕭璃同樣也瞧見了霍畢,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走過來纏著他說話,而是眨了眨眼睛。這時,才被馬車帶來的蕭然朝蕭璃跑了過來。

  「阿姐!」蕭然一看兩人情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笑容大大的,「我就知道阿姐肯定會贏!」

  雖然臉上不在意,可耳朵卻誠實地偷聽的蕭烈看四弟蕭然那狗腿的樣子,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哼!」

  蕭璃得意一笑,從樹上跳下,帶著蕭然去找她那些小伙伴們了。

  之後,一直到他們行至皇家獵場,蕭璃都沒再來找霍畢。

  ……

  「月離,你之前一直在邊關,怕是不曾來過皇家獵場。」春獵第一日,榮景帝把霍畢召到身邊,和藹的說:「朕跟你說,他們年輕人,每年春獵時都卯足了勁兒比試,非要爭出個一二三四。」

  榮景帝身邊,每年都要爭個高下的蕭璃和蕭烈彼此對視一眼。

  「父皇,兒臣是想打到最大的獵物獻給父皇。」蕭烈趕緊說。

  「我也是啊,皇伯伯,說了要給您獵個熊回來的。」蕭璃也趕緊表態。

  榮景帝簡直要被這兩個只有四肢發達的人氣笑了,指著兩人說:「行了,朕還不知道你們?!今年有月離,這第一怕是沒你們什麼事兒了!」

  「臣在北境並不常打獵……」

  霍畢話還沒說完,就被榮景帝打斷:「別自謙了,你的弓馬是在軍中練出來的,這兩個的花拳繡腿,肯定比不過。」榮景帝指著蕭烈和蕭璃兩個說。

  蕭烈想反駁,但想想,自己不曾去軍中歷練,可能確實比不過霍畢,所以只是張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可蕭璃就不一樣了,她相當棒槌地開口:「手底下見真章,到時候比一比就知道咯。」一看,就是不服氣的樣子。

  「比比比!」榮景帝點著蕭璃地腦袋,說:「成日裡跟這個比跟那個比,姑娘家,怎可如此爭勇鬥狠?!」

  「我……我這不是不想給皇伯伯丟臉嘛!」蕭璃相當無賴地反駁,一下子把榮景帝身邊的人都逗笑了。

  「行了行了。」榮景帝擺擺手,對蕭璃和蕭烈兩人說:「朕知道你們這兩個皮猴都等不及了,自己玩去吧。」

  榮景帝雖然也曾領兵作戰,可如今畢竟上了年紀,春獵時也只是象徵性的第一個打下幾頭獵物,便放弓下馬,之後的,就留給年輕的郎君們去展示炫耀。

  他自己則留在大帳同朝臣們敘敘舊,聯絡聯絡感情。

  *

  謝嫻霏和王繡鳶都不太願意留在營帳裡面聽各家夫人們閒話交際,所以一起找了藉口偷溜出來在外面溜達。

  謝嫻霏覺得,她真的寧願聽阿鳶講那些「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故事,都好過聽那些夫人們你來我往,互相恭維。畢竟阿鳶的故事又不費腦,聽到不合理之處,還可以探討一番。

  「所以,我現在想寫的是,將軍其實會逐漸動心,可是卻一直不知他在動心,所以……阿霏,你在看什麼?」王繡鳶正說著她下一個故事的脈絡,一扭頭卻看見謝嫻霏在看著遠處出神。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是裴晏和他的侍從,不知裴晏在吩咐什麼,那侍從俯身接令,然後轉身離開。

  「阿霏一直不願嫁人,不會是因為……」你愛慕裴大人吧?

  看見謝嫻霏那『你實在想太多』的表情,王繡鳶把後半句吞回了肚子。

  「阿鳶,你以後,便想一直這樣寫話本子嗎?」謝嫻霏收回了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王繡鳶,溫聲問。

  「是的呀,我想寫出各式各樣好看的故事,傳奇,風月,我都想寫。」王繡鳶笑著,眼睛眯成了可愛的小月牙。

  「那倒是……真的很好。」謝嫻霏撲哧一笑,說道。不像她,看什麼都覺得無趣,還累。

  這一邊是小姐們之間的閨中閒話,那一邊是郎君們飛鷹走馬。

  營帳之內,是各家夫人們互通有無,交際恭維。

  主帳裡面,榮景帝和王公大臣們則在把酒言歡,帳外,郭威郭安兩父子行護衛之責,並巡防整個營地。

  沒有人發現南詔質子令羽的營帳外,多了兩個陌生的小廝。

  營帳裡……

  「殿下!王上秘旨,請您回南詔!將軍特派我等來護佑殿下離開」小廝打扮的人單膝跪地,低聲懇求。

  雖是小廝打扮,可若是霍畢,或者郭威這樣懂得內家功夫的人在此,不難發現此人內功深厚,絕對是個能叫出名號的高手。

  令羽坐在臥榻上,單膝屈起,一手置於膝蓋之上,看著擺在身前的詔書出神。

  「殿下!」見令羽不出聲,來人又急急喊了一聲。

  令羽側了側耳,隱約能聽見獵場那邊聲音傳過來,似乎還夾雜著蕭璃的挑釁說笑聲。

  「殿下,南詔的消息已經壓不住了,消息隨時可能傳來,若是周皇知道,到那時便不好脫身了呀殿下!」

  ……他日南詔挑起紛爭,邊境生靈塗炭,水深火熱……皆是你令絕雲一,人,之,過!……

  這幾日,蕭璃的話一直反復在耳邊響起,令他夜不能眠。

  閉了閉眼,令羽深吸一口氣,終於做了決定。

  他起身,對來人說:「設法通知在外接應的人,掩藏好行跡。你與高十二做好準備,晚些時候……我們離開大周。」

  「是!殿下!」來人一喜,卻又露出遲疑之色,「為何不趁早……」

  晚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

  「我,尚且有事要做。」令羽一把將佩劍拿起,掀開營帳的簾子,向獵場方向走去。

  *

  林間,蕭璃本已經瞄準了一頭公鹿,弓已張滿,不知為何,卻突然收弓,調轉馬頭。

  馬蹄踢踏的聲音驚走了不遠處吃草的公鹿,蕭璃卻渾不在意。

  草叢後,林子中。

  令羽的身影從一棵樹後出現。

  「這就被你發現了,果然如我所料,阿璃的內力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平庸。」令羽望著馬上的少女,微笑著說。

  這時,又有兩人出現在令羽身邊,呈護衛之態。

  「高九,高十二。」令羽偏了偏頭,對蕭璃介紹說。

  「你要走了。」蕭璃沒有什麼驚訝之色,只是平靜陳述。

  令羽沒有出聲,只是看著蕭璃。

  「還以為你會不告而別。」蕭璃笑笑,從腰間拿下一個水囊,揚手扔給令羽,「不枉我給你帶了餞行酒,清音閣最好的翠濤酒。」

  令羽一把接住水囊,卻沒有拿下塞子,而是說:「阿璃,我此來並非告別。」

  「不是告別?」不僅蕭璃疑惑,便是那兩個高姓護衛也面露驚異之色。

  「阿璃……」令羽直視著蕭璃的眼睛,輕聲問道:「你可願同我去南詔?」

  「殿下!」高九和高十二聞言低聲驚呼。

  蕭璃握著韁繩的手一緊。

  「令絕雲,你瘋了嗎?你可知我是什麼身份?」半晌,蕭璃一字一句問道。

  「阿璃,你在大周已無血脈至親。」令羽說:「只為了一個公主的身份,便要一生困守長安,一輩子如履薄冰,裝瘋賣傻嗎?」

  彷彿在報復前些日子蕭璃犀利的言語,今日令羽的話同樣說得不留情面。

  蕭璃面無表情地看著令羽,忽然從背後箭筒裡拔出一箭,手腕一翻,那羽箭便如剛離弦一般朝令羽飛來!

  高九下意識想去阻攔,卻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羽箭飛向令羽。令羽一動未動,那根箭便擦著他的面頰插進身後的泥土了。

  高九這才明白令羽之前對蕭璃內力的一番評價是何意思。

  「你我相交莫逆,你知我,我又何嘗不知你。」令羽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繼續說:「至少在南詔,我可護你此生逍遙自在,蕭璃……阿璃,到那時,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呵……」蕭璃本來面無表情,聞言卻突然笑了,仿若冰雪突然融化,姿容動人心魄。

  高九和高十二在令羽身後對視,突然就不太奇怪大殿下這般行事。

  這位大周的公主,確實有可讓人痴迷的容色。

  這時,蕭璃收了笑,臉上重新覆上凜冽霜雪之色,「令絕雲,此行南詔,你自身難保,又何談護我?笑話!」

  「你!」見蕭璃如此踐踏令羽一番真心,高九和高十二都面露惱怒之色。

  「況且,我蕭璃,不需任何人護著。」蕭璃盯著令羽,說。

  「我只是……」令羽想要解釋,卻看見蕭璃忽然側耳,彷彿聽到了什麼。

  這時,令羽才注意到,遠處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些許梟鳴之聲。

  蕭璃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對令羽說:「南詔的消息傳過來了,皇伯伯馬上就要得到消息,阿羽,你現在就走!」

  *

  大營主帳,榮景帝正和幾位王公大臣飲酒,霍畢這位新晉的國公,也在其中。

  「陛下。」帳外,裴晏求見。

  「何事?」榮景帝放下酒杯,問。

  「南詔急報。」得了允許,裴晏手持一封密信,快步走了進來,將密信呈上。

  榮景帝眯了眯眼睛,前些日子他們接到南詔傳訊,說南詔王身體不佳。這麼快又來了急報,不知是不是南詔王已經……

  榮景帝打開密信……

  「郭威!」一目十行地看完,榮景帝道:「速速派人看住令羽的營帳!不可令其隨意走動!」

  「末將領命。」

  「陛下,這是……」安陽王覷著榮景帝的臉色,先開口問。

  「南詔王病危,二王子與三王子兩相爭鬥,朝中大亂。」榮景帝緩緩說:「高氏已派人來我大周,打算迎回令羽,回南詔繼位。」

  「這……」顯國公一愣,隨即大喜:「陛下聖明!令羽斷然不可回南詔,就讓他們自己狗咬狗,介時南詔內亂,我南境再無戰亂之憂!」

  而這時,郭安大步走進營帳,單膝跪下,急道:「陛下,南詔質子令羽……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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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字月離。畢為二十八星宿,畢宿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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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一章

  「從這條路下山,穿過落雁峽,便可抄近路直達靈州。」在一條羊腸小道前,蕭璃勒馬停住,對令羽一行三人說道:「此路艱險,非有武功傍身者不可輕易通過,即便到時羽林衛追來,也無法快行,你們抓緊時間早日渡江。」

  令羽凝視著蕭璃,沒有說話。

  「這個給你。」蕭璃扯下腰間懸著的令牌,扔到了令羽的手裡。

  令羽看著手裡的令牌,怔怔出神。

  當年,郭寧就是拿著這個令牌離開的長安城,一年後,才隨著商隊被送回長安。雖說是送回來了,可蕭璃卻再未在人前佩此令牌,如今,它竟然到了他的手裡。

  「你早有準備?」先是送行的酒,再是令牌,到現在,令羽也不得不承認,蕭璃早知道他會在此時離開。

  「你若是我認識的那個令羽,還有半絲擔當,自然是要回南詔的。」蕭璃隨意一笑,說:「春獵是離開最好的時機,這又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蕭璃看著令羽手裡的令牌,接著說:「若你們腳程快的話,我這枚令牌能護你暢行四州,四州之後,皇伯伯的手令定已傳達至各個州府,到時我的令牌怕是不會好用了。」

  令羽的手握緊,「我不會用它的。」

  若用了,豈不是暴露了她相助之事?令羽又怎麼願意因自己之事陷她於如此境地?

  高九和高十二對視一眼,都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以為是大殿下單方面對周朝的公主情深意重,卻不曾想……蕭璃竟然願意為大殿下做到如此地步!

  「隨你。」蕭璃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樣,隨意笑了笑,然後拿過水囊,取下塞子,抬首飲了一口酒,之後將水囊遞給令羽。

  「事出突然,只能以薄酒為你送行。」蕭璃的笑容和話語,讓令羽恍惚間覺得他不是即將逃命,而是要去江湖游歷,看世間風景。而蕭璃就是個不怎麼靠譜的友人,只隨便拎了壺酒來給他送行。

  沉默地接過水囊,令羽仰頭,一口飲盡了所有剩下的翠濤酒!

  「蕭璃,若有朝一日,南詔朝局已定,你願不願……」

  「那便等到那一日再說。」蕭璃打斷了令羽的話,「令羽,記住你說過的話。」

  「你不願生靈塗炭,更不願治下百姓受爭戰之苦。」

  「來日再相見,望君可言本心不忘,若不然……」

  蕭璃說到此處,抬眸看著令羽,面容如霜雪一般冰冷,「若不然,就只能兵戎相見了。」

  「我不會……」令羽望著蕭璃,失神,但片刻後,他的面容逐漸地堅定了起來。

  「我明白了。」

  「既為公主所願,令羽莫敢不從。」

  令羽翻身上馬,握緊了韁繩,看著蕭璃道:「待到他日相見,再敘前緣。」

  此時此刻,令羽之前的猶疑盡數散去,又變成了那個帶著俠情豪氣的英俊少年郎。

  他既得南詔王室供養,自然也當承擔南詔王室之責。可笑他之前竟然不如一個小姑娘看得更透徹。

  他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蕭璃,將蕭璃的令牌珍而重之地放進懷中,然後轉身離開。

  「阿璃,保重。」

  高九和高十二對蕭璃抱拳行禮,緊接著也跟隨令羽離開,他們已經耽誤了太久了。

  蕭璃坐在馬背上,看著令羽的身影的身影逐漸消失。

  「阿羽,保重。」蕭璃低聲自語。

  *

  營地。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忽然戒嚴了?」王繡鳶挽著謝嫻霏的手臂,找到了剛從林中打獵回來的呂修逸和崔朝遠,看著四處走動的禁衛軍羽林衛,低聲問道。

  「我們剛回來,還想問你們呢。」呂修逸也滿腦門的疑問。

  「阿璃呢?」王繡鳶四處張望,卻沒見到蕭璃的身影。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沒見到令羽。」崔朝遠眯起眼睛,說。

  「說起來,今日令羽身邊的侍從,我從未見過。」謝嫻霏突然開口。

  「你確定?」崔朝遠問。

  「你在質疑我的眼睛和記憶嗎?」謝嫻霏斜了崔朝遠一眼,說。

  一時間,四個人靜默片刻。雖說平日裡謝嫻霏懶得做這懶得做那的,但過她眼入她耳的東西,她基本不會忘掉……所以說……

  這兩個人……總不會真是私奔了吧?

  「呂郎君!崔郎君!」郭安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在他們面前站定。他頭上有薄汗,似是剛剛狂奔了幾里地的樣子。

  「公主殿下可有跟你們在一起?」郭安問道。

  「未曾,先前公主說要去獵狐狸,便去了林子裡。」

  聽到崔朝遠地回答,郭安本就不太好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郭兄,出了何事?為何營地戒嚴了?」呂修逸趁機問道。

  「令羽失蹤了,公主也……」說到這裡,郭安停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四人暗暗對視。

  「你們常常同殿下來這裡打獵,可知道山林之中是否有什麼小徑……可南下的?」猶豫了片刻,郭安問道,問話時,他看著的是消息向來最為靈通的崔朝遠。

  此時崔朝遠感覺到身後不知被誰踢了一腳。

  暗暗在心底對踢他那人翻了個白眼,崔朝遠呵呵一笑,說:「郭兄,若是說哪裡公鹿狐狸多,我還能道出個一二,但小徑……我還真的不知道。」

  沒得到答案,郭安也不見失望。本來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能問出來什麼。郭安對四人點點頭,轉身便走了。四人沉默地目送著他逐漸走遠。

  「郭安是往陛下主帳那邊去的?」確定郭安聽不到,呂修逸這才開口。

  「我說,阿霏,你踢我做什麼?」崔朝遠回過身,對身後的謝嫻霏不滿地說。

  「當然是提醒你別亂說話。」

  「我崔朝遠在你看來就那麼蠢嗎?」崔朝遠生氣,「我知道不能亂說話,免得壞了阿璃的事。」

  「難道你還真的知道這樣的小徑?!」王繡鳶驚訝。

  呂修逸與崔朝遠對視一眼,然後對王繡鳶和謝嫻霏點了點頭。

  皇家獵場等閒進不得,可這邊獵物卻最多。崔朝遠既然號稱長安百事通,那自然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不知怎的就從採藥人嘴裡得知了這麼一條路,能從山谷中進入獵場。

  「只是那條路頗為崎嶇艱險,其一側為陡峭山坡,行那路,須得會些輕身功夫,或是如採藥人那般工具齊全,不然有些危險。」

  採藥人因著時常要於絕壁之上採摘藥材,所以都會隨身準備著麻繩鉤鎖保護自己,他們當時好奇,也弄了幾套來玩,可崔朝遠四肢不算靈活,一直也沒找到什麼竅門,所以嘗試之後也就放下了。

  今日郭安問起,崔朝遠這才想起這麼一條道來。

  「阿璃不會真的走了吧?」王繡鳶擔憂道。

  「不會。」謝嫻霏篤定回答。

  不會的,蕭璃不會這樣一走了之。

  只是……

  謝嫻霏的目光看向營地中央,榮景帝的那個大帳。

  只是不知道,待蕭璃回來,等著她的是什麼了。

  *

  「陛下,已搜查過整個營地和獵場,都沒找到令羽。」郭安單膝跪地,向榮景帝回稟。

  「哼!」榮景帝一拍桌子,顯然已很是不悅。

  一時間,營帳內眾人皆是噤若寒蟬。

  霍畢也垂下了頭,可他心中想的卻是那個跟他說她有心儀之人的姑娘。

  她知道令羽已經離開了嗎?又或者……她……

  「郭護衛,公主殿下現在何處?」清如山泉的聲音自營帳的一角響起,霍畢聞聲猛地抬頭,見裴晏如青松翠竹般立在那裡,沉聲發問。

  郭安本不算緊張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啊,蕭璃呢?」榮景帝跟著追問。在整個長安,與令羽交好的當屬太子和公主。太子此刻仍在長安,未曾隨行,確實應該招來蕭璃問詢一番。

  「公主殿下……」郭安只覺得額頭冒出了細汗,終於還是頂不住壓力,低聲說:「臣剛才未曾見到。」

  「混賬!」聽到郭安的回復,榮景帝大怒,抄起身前的茶碗便扔了出去。

  「這個混賬東西!」扔了茶碗,榮景帝仍舊沒有消氣,「她往日胡鬧也就罷了,她這是要幹什麼?要幹什麼?!」

  帳子裡沒人敢出聲。

  霍畢微微側過頭,看向裴晏。只見他依舊平靜如水,彷彿完全不知榮景帝的怒火都是因他這一問而引出來的一樣。

  也彷彿完全不知,他只一個問題,就給長樂公主使了好大的一個絆子。

  似乎是覺察到了霍畢的目光,裴晏抬眼,眼神淡淡地從霍畢臉上掃過,目光滯了一滯,又平淡地移開。

  「去給我搜!」榮景帝喘了兩口氣,然後說:「去給我搜山!把蕭璃和令羽給我抓回來!」又深吸了一口氣,榮景帝似乎恢復了一點兒理智,說:「勿傷了公主性命,至於令羽,生死不計!」

  「末將領命!」

  帳子外,郭安開始集結可用的禁衛軍,身後,裴晏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郭護衛。」裴晏欠了欠身子,說:「令羽此行必然取到劍南直接南下,郭統領不妨著重搜尋那邊的山林。」裴晏指著東南方向,說:「若在下沒記錯,獵場外向東南行,有一山谷,雖山壁陡峭,卻多生珍稀藥材,應當有山民開闢的路徑。」

  「你為何……」郭安看著從容淡然的裴晏,神色復雜的開口。

  「我如何?」裴晏抬眸,看向郭安,神色卻並未變。

  「沒什麼。」郭安垂下眼,說:「多謝裴大人指點。」說完,不再看裴晏,郭安匆匆地走向已集結完畢的禁衛軍。

  「他想問的是,你為何要將公主牽扯其中。」不知何時,霍畢也走出了大帳,站在裴晏的身後。他們兩個離得並不算近,遠遠瞧著,根本不像可以對話的距離,可是霍畢的聲音卻清晰的傳進了裴晏得耳朵裡。

  聞言,裴晏並未作聲,他看見郭安已經上馬,往他所說的方向行去,便好似放了心,轉身回到營帳。

  擦身而過時,霍畢聽見裴晏的聲音:

  「裴氏只為陛下分憂。況且,若此事與殿下無關,那殿下自會無礙。」

  只為……皇帝分憂嗎?

  霍畢看著裴晏的背影,又轉身看向郭安,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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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二章

  「郭大人,前面有人!」

  當郭安帶著禁衛軍搜查追捕到山上時,發現了那條採藥的山路。沿著小徑一路向上,不久就看見了前面的人影。

  再近些,發現那正是公主殿下,蕭璃。

  見是蕭璃,郭安心中鬆了口氣。

  在未找到她時,郭安心中一直隱隱擔心,憂心她真的跟令羽一同離開。如今見她未走,心想如此一來,公主殿下也不會受到陛下責罰。

  聽到馬蹄聲,蕭璃轉頭,見到郭安,揚了揚眉。

  「倒是比我預料的要早些,是得人指點了嗎?」蕭璃說話的模樣,彷彿這只一場偶然的相遇,隨意的敘舊。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郭安回答:「幸得裴大人指點。」

  聽到裴晏的名字,蕭璃哼了一聲,撇了撇嘴。

  「殿下,令羽可是從此處逃走的?」郭安指著蕭璃身後的路,問。

  「是的呀。」蕭璃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這附近也就這麼一條可通人的路,不是這裡,又是哪裡呢?」說話間,竟還輕輕笑了笑。

  「多謝公主。」郭安心下更安,有了公主這句話,他回去便可稟告陛下是公主殿下幫忙指了路,這樣一來,她受責罰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還請殿下先行回營,臣去追令羽回來。」郭安一直緊張的神色也略微放鬆。

  「唔。」聞言,蕭璃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好似苦惱,「這恐怕不行。」

  「殿下?」郭安心裡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想追過去,應當先問過我手中的劍。」說著,蕭璃抽出腰間佩劍,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笑意,說道。

  「公主殿下!」明白了蕭璃要做什麼的郭安心頭一震,若不是尊卑有別,他當真想讓公主不要再瘋了。

  此刻隨行的禁衛軍並非都是他的人,剛剛他是可以對陛下模糊回稟,甚至謊稱蕭璃幫了忙。可蕭璃這般行徑,他便是舌燦蓮花說破了天,也無法幫蕭璃脫罪!

  「阿安,你一直不曾好好同我比過劍,現下這般情況,容不得你不認真了吧?」蕭璃好像全不知情況緊急,仍像一個驕縱任性的公主。

  知道這一回郭安一定會認真跟她比,好像還挺高興的模樣。

  「……」郭安被氣得心一抽一抽的,便是當年知道妹妹郭寧跑了都沒這麼氣!

  深深吸了一口氣,郭安問:「殿下不肯讓我等過去,是嗎?」

  「嗯。」蕭璃點點頭。

  「那……」郭安也一把抽出佩劍,低聲道:「臣職責所在,如有冒犯之處,請公主恕罪。」

  說罷,起手率先向蕭璃攻去!

  郭安的劍法與郭統領一脈相承,都走大開大合的路子。郭安這一劍,帶著速戰速決的意思,也存了雷霆萬鈞之勢。

  蕭璃舉劍,卻並未直接格擋下郭安這一劍,反而是微微側身,以身帶劍,巧妙地卸了這一劍的力道。

  郭安這一劍力道過於剛猛,即便是卸了力,餘力仍在,蕭璃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郭安亦然。

  「好劍法!」蕭璃握劍的手緊了緊,眼睛一亮,是見獵心喜的表情。

  一擊未中,郭安眯了眯眼,復又舉劍攻去!

  *

  天色漸晚,山林中,霍畢騎著馬,一邊分辨著郭安他們追擊時留下的痕跡,一邊回想著裴晏的話。

  就在裴晏說完裴氏只忠於陛下之後,霍畢以為他會直接回到營帳,卻不曾想裴晏站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對霍畢說:「以我對我們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令羽出逃,定有她的幫忙。」

  說完,也不管霍畢是否還有話說,徑自回營帳了。

  霍畢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疑惑,不知裴晏為何偏偏要對他說這句話。可很快,他就無暇顧及裴晏的用意了。他越是想,就越覺得裴晏說得對。

  裴晏不知,可他霍畢卻是知道令羽乃是蕭璃心儀之人的。

  蕭璃即便再是靈慧通透,卻終究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面對心上人之事,又怎可能從容理智。

  霍畢回想著蕭璃的種種言行,還有她的武功……總覺得她會仗著武藝做出些蠢事出來。越想,越是擔心,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在山林中追蹤禁衛軍的痕跡了。

  當馬匹踩踏的痕跡愈來愈清晰時,霍畢也聽見了前方打鬥的聲音。霍畢提了一口氣,縱身一躍,使出輕身功夫,飛速往前去了。

  此刻,山上。

  在蕭璃又一次將將破解了郭安的劍招之後,郭安看著蕭璃已顯得凌亂的髮絲面容,忽而反應過來:「公主,你在拖延時間?」

  「你才反應過來嗎?」蕭璃撲哧一笑,說。

  郭安一窒。

  「公主!你可知此事事關重大,非是可供你玩樂之事?!」郭安惱怒,大聲道。

  此刻蕭璃一人一馬,依舊擋在路中,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蕭璃聞言,舉劍正對著郭安,收了笑容,說:「正是因為事關重大,才不能讓你們過去。」

  郭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又是一招凌厲剛猛的劍招!

  這一次蕭璃沒有閃避,手中之劍靈巧一旋,便纏著郭安的劍而上,一把挑飛了郭安的劍!郭安未及震驚,只是趁機捉住了蕭璃的手臂往後一扭,然後對身後的禁衛軍們大喊:「我拖住公主,你等速速追擊!」

  「是!」禁衛軍們見公主不再攔路,便紛紛準備策馬而去。

  蕭璃的眼睛微微瞪大,身子靈巧一動,便脫離了郭安的桎梏,可為時已晚,禁衛軍們已衝破了這由她一人所鑄防線,向山谷追去了!

  蕭璃回頭瞪了郭安一眼,深吸一口氣,然後——揮劍!

  劍鋒所過之處,氣勁外放,花草樹木皆折!

  而領先的那幾個禁衛軍,座下之馬在劍氣衝擊之下接連跪倒,再不能起!

  郭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內勁外放!公主才多大?其境界就已經遠超於他了!公主習武天賦如此驚人,為何他從未聽說過?陛下呢,陛下知道嗎?

  就在郭安震驚到不能言語時,見蕭璃一手撐在劍上,一手捂住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郭安這才回過神來,想來,剛剛那一招是公主情急之下使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反噬至此。

  這一招卻當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禁衛軍的馬一時半會兒是爬不起來了,要繼續追,也只能靠著自己的兩條腿去追了。

  再看蕭璃的模樣,肯定也無力再戰,只能束手就擒。

  郭安揮了揮手,讓禁衛軍們繼續去追,而自己向蕭璃走去。

  「殿下,結束了,臣送你回營醫治。」郭安微微放緩了聲音,說。

  蕭璃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身後的山壁,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殿下小心!」見蕭璃離山壁越來越近,郭安心中一顫,連忙停住靠近的腳步,喊道。

  「沒了你,剩下那幾個蝦兵蟹將,應當追不上令羽了吧。」蕭璃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聲音中帶著滿意,說。

  「殿下,不過一個南詔質子,殿下何至於此!」郭安心裡一苦,低聲說道。

  長安眾多兒郎才俊,難道就無一人及得上令羽嗎?

  郭安很想這樣問一問蕭璃,可他終究記得身份有別,便也沒問出口,只是再次說:「殿下請隨我回營。」說著,又試著上前了一步。

  霍畢抵達此處之時,見到的便是郭安與蕭璃對峙的場面。蕭璃好像受了傷,從來挺直的脊背微微躬著,似乎是靠著劍支撐才能勉強站立。

  霍畢在心中輕嘆,他所擔心的場景終究還是發生了。

  這個傻姑娘,到底還是為了令羽做了傻事。

  此事,還不知道如何收場。

  他之前倒是看出來這個郭安對蕭璃有維護之意,可陛下身邊還有一個裴晏,都不需三言兩語,只一個問題就能挑動榮景帝的怒火……

  不過,眼下還是先將蕭璃從崖邊拖下來吧。霍畢嘆了口氣,借著樹叢的遮擋,無聲地接近蕭璃。

  而這時,他也聽見了蕭璃虛弱卻倔強的聲音:

  「他是南詔質子,卻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阿安,我信他,也信我自己,放他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說完,蕭璃似乎放棄了抵抗,直起身,打算將劍收回劍鞘。郭安見狀,也放鬆了下來。

  可蕭璃似乎高估了自己的狀況,沒了劍的支撐,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腳下一個踉蹌。而她也忘了,她正站在山壁邊上!

  「殿下小心!」郭安一驚,連忙上前!

  可是,已經晚了。

  蕭璃腳下一空,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後仰去——

  郭安連忙伸出手,但是,卻有一個身影比他更快!

  「抓緊我!」霍畢一個縱身,比郭安更快的靠近蕭璃,對她伸出了手。

  蕭璃看著突然出現的霍畢,瞳孔一縮,她伸出手,可卻差了那麼一點!

  霍畢見狀,繼續向前,想要抓住蕭璃!

  待郭安衝到崖邊,伸出手,卻……只能見到兩人下墜的身影了。

  *

  獵場營地。

  「墜崖?為何你要安排墜崖的戲碼?」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蕭璃,王繡鳶心中緊張,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話本子,說到某一處時,崔朝遠打斷,問。

  「這……自然是墜崖是一個絕好的推進故事的機會!」王繡鳶頓了頓,然後說:「阿璃還讚過這個橋段好呢!」

  崔朝遠垂下眼,然後又往山谷的方向看去。猛地想起臨行前,蕭璃讓他準備的採藥人用的繩索鉤爪來……

  繡鳶只是在紙上瘋癲一些,實際上卻是個連馬都不敢快騎的姑娘。

  可阿璃……別是真的去瘋吧……

  --------------------------------

  蕭璃:對,瘋批的我你怕了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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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三章

  這邊霍畢終於拉住了蕭璃,可兩人也已經跌出了山壁,止不住下墜的趨勢。

  霍畢一手緊緊拽著蕭璃,一邊飛速掃過崖壁,想攀住個什麼巨石樹枝之類的。

  令他既驚又喜的是,他見到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掛著個鉤爪,鉤爪下面連著個十來米長的麻繩。看著正像是山間採藥人用的那種。

  他立馬拉住麻繩,減緩了下墜的速度。片刻之後,兩人便懸在了山壁之上,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這時,他聽見被他攬在懷裡的蕭璃出聲:「下面三尺有個樹根可以掛著鉤爪。」

  霍畢低頭一看,確實見到一個樹根,看起來頗為結實,於是他拽著繩子的手使了個巧勁兒,牽動了鉤爪上面的機括,那抓著岩石的鉤爪一鬆,兩人便繼續落了下去。

  霍畢眼疾手快,鉤爪鬆開後便朝著樹根一拋,那鉤爪便抓住了樹根,於是兩人下墜的速度再度緩了緩。

  「左前方有塊突出的岩壁。」

  「正下方五尺有一矮松。」

  「右下六尺有個枯木。」

  就這樣,兩人憑借著一個鉤爪,一點一點的下降,越到下面,坡勢也就越緩,眼看著兩人就要下到谷底,這時麻繩似乎是終於承載不動兩人的重量,驀地斷裂開來!

  所幸這裡已經不算很高,霍畢把蕭璃拉進懷裡護住,兩人就滾了下去。

  期間似乎撞到了什麼,蕭璃聽見霍畢悶哼了一聲。

  滾了幾圈,等兩人停穩了,蕭璃連忙從霍畢懷裡爬起來,動作輕柔地扶起他,一臉關切地問道:「霍將軍,你沒事吧?」

  一邊說,一邊查看霍畢身上的傷勢。

  還好,他們墜下的地方不算太陡峭,凸石尖枝不算多,霍畢後背,腿上,都被劃破,但看著只是皮肉傷,未動筋骨。

  還好,還好,蕭璃鬆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看向霍畢,一臉感動:「多謝霍將軍救命之恩。」

  看著面前少女一臉動容神色,霍畢的臉色反而越來越黑。

  他一把推開蕭璃,踉蹌地站起身。蕭璃不防,跌坐在地,愣愣地看著他。

  霍畢站穩了,忍著腿上和後背上的疼,鐵青著臉說:「霍某可不敢認這救命之恩!」

  這一句話說得很是咬牙切齒。

  他霍畢確實不算聰明,但也不蠢。發現鉤爪時確實只覺得幸運,沒覺得不對。可是在蕭璃一而再再而三地指出落點的時候他要是再察覺不到不對,那他也可以直接一頭撞死了!

  那鉤爪,分明就是蕭璃故意留在那裡的!她甚至連落點都一一找好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她一早就算計了這麼一次『落崖』!

  是他蠢!才會為了救她跟著一起掉下來!

  霍畢心裡充斥著對自己和對蕭璃的惱火,卻也說不清為什麼惱火,只是氣自己蠢。

  蕭璃睜圓了眼睛,無辜的看著霍畢,沒有出聲。

  霍畢見她還跟他裝傻,咬牙道:「公主殿下,想好怎麼解釋你為什麼每次都能在剛好的位置找到落點了嗎?總不會這山壁也喜歡你得緊,生生為你造出合適的落點吧?」

  蕭璃眨了眨眼睛,見霍畢鐵青的臉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霍畢頓時被蕭璃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轉身就想走,可他一動身上傷口就疼得厲害。而且現在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他就算夜視再好,也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尋到出路。此時,當真是一動不如一靜。

  「霍將軍!」看霍畢被氣得不行,蕭璃終於憋回了笑,喊住霍畢。

  「公主殿下還有何吩咐?」霍畢停下,冷著臉問。

  這時蕭璃已經站起了身,走到了左側,把他的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個淺窄的山洞,勉強可抵夜間寒風,我們先去那邊吧。」

  很好,連哪有山洞都知道,她果然早有準備。

  霍畢冷著臉想收回手,卻沒抽動,反倒是被蕭璃重重一拍:「好了!大腿和後背流了那麼多血,不疼嗎?別逞強了,我扶著你走。」說完,另一隻手還繞過他的後背,扶住他另一側肋間。

  霍畢身子一僵,這姿勢,就好像他被蕭璃抱住了一樣。

  撐著蕭璃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蕭璃說的那個山洞,霍畢被蕭璃扶著,靠著石壁坐在了一堆乾草之上,然後看著蕭璃熟門熟路地撿了乾柴,配著乾草,點了把小小的篝火。

  火光灼灼,驅散了一些夜裡的涼意。

  之後蕭璃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拿著些白布,甚至還有一捧被油紙舀著的水!

  她把水遞給霍畢,霍畢悶不吭聲地一飲而盡,乾渴的感覺算是得到了緩解。這時,他見到蕭璃在他身前蹲下。

  「你幹什麼?」霍畢雖然不想跟她說話,可還是開口問。

  「你說做什麼,當然是給你包紮傷口。」說著,一把扯下了已經破爛不堪的左褲腿。

  「殿下!」霍畢驚呼,想收回腿,可那條腿卻被蕭璃壓著動彈不得。正想讓蕭璃放開他,卻見蕭璃已經拿著一塊浸濕的白布,清理起腿上傷口了。

  跳動的火光在她臉上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卻掩飾不住她神色裡面的專注。霍畢愣了愣,此刻蕭璃完全沒有她臉上常帶著的輕佻不羈,只有動作輕柔,神色認真。

  她就只是在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為他清理傷口。

  蕭璃動作很快,沒有因為血肉模糊而退卻,而是毫不遲疑的除掉碎石草屑灰塵,然後動作麻利的用乾淨的布條包紮。

  不過片刻,腿上的傷就包好了。這時蕭璃站起身,對霍畢說:「衣服脫了,我給你清理後背。」

  她這話說得毫無羞色,就彷彿只是隨口說一句『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霍畢自問還知道些男女大防,君臣禮儀,瞪著蕭璃,不肯動作。卻見蕭璃哧地一笑,說:「大腿都包紮了,還差個後背嗎?霍將軍,你對你軍中將士會如此扭扭捏捏嗎?」

  霍畢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嘲笑扭捏,嘲笑他的人還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

  霍畢一咬牙,半是不肯示弱,半是破罐子破摔,將上身的衣袍退了下來,臉撇到一邊,不肯看蕭璃。

  蕭璃見達到目的,也沒再繼續刺激霍畢,只是安靜地蹲到霍畢的背後為他清理傷口,然後用布條包紮。

  包紮後背,自然免不了繞著身軀一圈圈地纏,蕭璃也不是長臂猴,也只能一次一次靠近霍畢,將布條繞過他的前胸。

  於霍畢來說,就是一縷一縷的香氣,湧入他的鼻尖,想忽略都難。

  不過幸好,蕭璃的動作很快,等蕭璃包好,一退開,霍畢立刻忍著疼飛速把衣服穿好。繫衣帶的時候,霍畢動作一頓,然後抬起頭看著蕭璃,問:「你哪裡來的白布?」總不至於這都被她算計到了,提前備好布條吧?

  「霍將軍,你說我哪裡來的布?自然是身上穿的。」此刻蕭璃就坐在霍畢對面,一邊伸手烤火,一邊隨口說。

  身上穿的?她腰帶腰封都在,還哪裡會用到條狀的布?總不會是……

  霍畢一邊想著,一邊瞪大眼睛,臉上也跟著開始冒火。

  蕭璃剛才回答完就一直在覷著霍畢的神色,此刻見他滿臉通紅,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忍不住放聲大笑。

  霍畢被她笑得一愣。

  「霍將軍,你在想什麼?」雖然還沒太笑夠,但蕭璃強忍著,乾咳一聲,終於說:「那是我綁在胳膊上用來護臂的。」

  霍畢一呆,轉眼就見蕭璃滿眼的笑意,戲謔的問他:「霍將軍以為是什麼?」

  我以為……

  「蕭璃!」霍畢羞惱,忍不住喊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蕭璃也怕她真把霍畢氣死,忍著笑,總算說了句正經話:「小心別牽動傷口。」

  霍畢深吸一口氣,終於恢復了冷靜。他低頭看看被包紮地甚好的傷口,低聲說:「多謝。」

  「應當是我道謝才是,畢竟你這一身傷是為我而受。」蕭璃笑了笑,正色說道。

  一說這個,霍畢心裡又是一陣氣悶。他抬頭,看著蕭璃,說:「不敢,這傷是霍某自作自受。」那麻繩是因為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才會斷掉,若只有蕭璃一人,只怕是能毫髮無損地下來。

  「在山上時霍將軍並不知道我一番準備,卻還是捨身救我,此番相護之情,蕭璃記下了。」

  蕭璃注視著霍畢,臉上的坦蕩從容之色讓霍畢覺得有些狼狽,於是他率先避開對視的目光,嘴硬說道:「為人臣子,這本就是我應當做的事。」

  蕭璃注意到霍畢的狼狽之色,挑了挑眉,了然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撿了根樹枝通了通篝火。

  見蕭璃不再看他,霍畢暗暗鬆了一口氣。

  好一會兒,洞裡就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霍畢又覺得似乎太過安靜,於是開口問:「待明日天亮,我們再找出路?」

  「不必,就等在這裡,等禁衛軍找到我們。」蕭璃烤著火,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禁衛軍就算再廢物,明日也能找到下山的路了,你受了外傷我受了內傷,當然要以逸待勞,等人來救。」

  見蕭璃的模樣,霍畢眯起眼睛,緩緩說道:「所以,你費盡心機謀劃了這麼一齣,就是為了拖住禁衛軍,好讓他們沒有足夠人手追擊令羽?!」

  蕭璃繼續烤著手心,破天荒沒有接話。

  霍畢心底不知哪裡湧出了一股子的怒氣,開口問了同崖上郭安一樣的話:

  「令羽不過區區南詔質子,何至於你做到如此程度?!」

  --------------------------------

  蕭璃,獨自一人拿了男主女主雙劇本的人

  蕭璃:內外一把抓,說的就是我了。

  霍畢:為什麼要給我這種別扭害羞的劇本,老子是將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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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四章

  「何至於此?」蕭璃緩緩重復著霍畢的話,似乎是將這幾個字在嘴中咀嚼了一番,然後轉頭,看向霍畢,說道:「南詔朝堂生變,其他人不願令羽歸國,無非是因著他的身份,擔心他登上王位,再起兵爭,我懂。」

  蕭璃往後一靠,接著說:「別人不知令羽,作此推論無妨,可我與他知交一場,若也這樣想他,那便是愧對這一番相識了。」

  蕭璃說得坦然,讓霍畢幾乎覺得她是真心如此認為才會放走令羽,而非因著私心與感情。

  「你就那麼信他?信他登基後,會不起兵爭?」

  蕭璃一笑,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手指輕點身前的一枚小石子,「我這人不大容易信人,但若信了,便可以後背相托。」

  「所以,你信令羽。」

  「是,我信。」

  「可世事無常,人心易變。若他日令羽再掀南詔與大周戰火,你又當如何?」

  「那就變。」蕭璃豁然一笑,說:「霍將軍,有一點你或許沒搞清楚,我信令羽,卻並非將全部希望寄於令羽之上,這兩者,還是有些不同的。」

  蕭璃撿起那枚小石子,在手心中上下拋著玩,漫不經心地說:「令羽心懷仁念,重情重義,甚至有時優柔寡斷。這是我信他不會輕易起兵爭的原因。同樣的,以令羽的為人,想要收攏朝政,上下一心,所需至少兩年。而這兩年,也足夠我大周準備應對了。」

  蕭璃言語冷靜,甚至有些冷酷。

  「況且,我也信我自己。我今日可以在獵場縱他,明日也可在戰場上,誅他。」

  霍畢沉默。

  這就是如今小娘子談起心儀之人會說的話嗎?

  今日我能放他,明日就能誅他?

  想了想,霍畢忽覺不對,開口說:「若你只是想幫他拖住禁衛軍,那你大可一開始就裝作失足跌落山崖,又何必要在那麼多禁衛軍面前擺明車馬阻攔郭安?他縱是再有回護你之心,你那麼做了之後,他也護不得你了!」

  蕭璃沒有回答,她看著面前的篝火,眼簾低垂,嘴角卻好似笑了笑。

  「除非,你就是想要讓郭安他護不了你!」霍畢腦中一閃,說道。

  「殿下,你到底所欲為何?」

  「霍將軍,什麼都與你說了,那多無趣。」蕭璃本來雙手抱膝,下巴頂在膝蓋上,聞言轉過臉來,笑意盈盈地看著霍畢,調皮地說道。

  「你……」霍畢說不出話來,半晌,終於還是緩了聲音,說:「你又怎知令羽離開前會來同你告別?若他不來,你這一番準備不是白費?」

  「我又豈會只有這一番應對?不來,自然有不來的準備。霍將軍你行軍打仗也不會只定一條計策,考慮一種情形吧?我既然有謀劃,又怎可能沒有備用的手段?」蕭璃搖頭晃腦,神色頗為得意:「不過我所料不錯,令羽臨行前,確實冒著危險來見我。這也讓我對他再多了一絲信。」

  只不過,令羽來見她,是想帶她走,而非告別。想到此處,蕭璃的笑容淡了些。這幾年相交相知,不僅自己看透了他,他也一樣看明白了自己。

  「不論如何,殿下還是應當愛惜己身,不該以身犯險。」霍畢有點兒看不慣她得意的模樣,憋了半天,終於又開口。

  「我哪裡以身犯險了?我們這不是安全下來了?」蕭璃不服氣。

  「若我未抓住那繩索鉤爪呢?」霍畢問。

  「我還有這個。」說著,蕭璃從靴子裡拿出一把匕首,似乎沒怎麼用力,匕首便被她插進了身邊的石縫中。

  霍畢瞳孔一縮。

  「霍將軍,我惜命得很。」蕭璃悠悠地說:「且我說了,但凡我有所謀劃,絕不會只有一個應對。」說到這裡,蕭璃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眼波從霍畢的臉上滑過,開口道:「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霍將軍,我的婚事,你雖是我最好的選擇,卻也不是唯一的選擇。」

  霍畢知道她這是在說婚約之事,當日在他府上蕭璃也說過類似的話。

  當時霍畢沒什麼感覺,此時卻有些好奇,於是他問:「不知殿下還有什麼備選?」

  蕭璃努努嘴,說:「你剛見過了,就郭安咯。」

  霍畢仔細地想了想郭安的種種言行,然後不解開口:「為何他不是公主的首選?」

  郭威為禁衛軍統領,深得皇帝信任。郭安為郭威之子,前途無量。且若他沒記錯,郭安的妹妹郭寧就是她的伴讀,兩人關係應該極好。

  「且觀之言行,郭安對殿下也並非毫無情誼。」霍畢謹慎說道。

  其實霍畢真正想說的,是郭安似乎對蕭璃有愛慕之意。既然對她有情,那不論她想做什麼,以情利用之,不是更為容易一些?

  聽到霍畢暗示郭安對蕭璃有情意,蕭璃並未露出驚訝之色,她只是看著火光,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霍將軍,你知道我閱盡長安城所有話本,得出了一個什麼結論嗎?」

  「……話本?」這話題跳轉的有些快。

  「那個結論就是,欠什麼都好,就是別欠情債。這世間多少恩怨糾葛,都是從情字開始,以利字收尾的。」蕭璃抬眼,看向霍畢,說:「我不願選郭安,有一部分因由,便是他對我有那麼幾絲少時的情誼。」

  霍畢:「……」

  蕭璃伸了伸胳膊,懶洋洋地說:「婚約又不比其他,太容易有曖昧牽扯。我只想合作,各取所需,卻不想有任何情絲糾纏。這萬一郭安最後愛慕我愛慕得無法自拔,我卻無法回應,那就不妙了。」

  「愛慕你……愛慕到無法自拔?」霍畢聽見自己艱澀發聲。

  「對啊,他自己痛苦折磨事小,因愛生恨壞我事,可是事大了。」蕭璃說的理所當然。

  「愛慕你,愛慕到,無?法?自?拔?」霍畢一字一字地重復了一邊。

  蕭璃這才明白霍畢那不可置信語氣中的意思,她微微睜大眼睛,指著自己說:「我,蕭璃,身份高貴,天姿國色,君子六藝無所不能,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愛慕我,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吧?」

  聞言,霍畢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無他,實在是蕭璃的態度太過理直氣壯了。

  理直氣壯得他肝都疼了。

  「殿下著實自信。」霍畢咬著牙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蕭璃攤攤手,無可奈何,「我這樣的人放在話本裡,定然就是最最耀眼的那一個人物。只不過,我想做的是傳奇話本,不想走風月話本的路子。所以,」說到這兒,蕭璃望向霍畢,神色認真,似是勸告又似是玩笑,「霍將軍,你可要守好本心,別辜負了我真誠合作的一番心意啊。」

  「殿下放心。」霍畢咬牙,「公主只要一直這般講話,霍某必不會愛慕殿下。」

  好好的一個公主,只可惜長了張嘴。

  「那就好。」蕭璃似乎是滿意了,笑眯眯地說。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唔?何事?說來我聽聽。」

  「求殿下少看些話本吧。」

  「……」

  「話本都是騙人的。」

  「……」

  *

  營地。

  「你說什麼?!」聽到郭安回稟,榮景帝不由得站了起來,身子前傾,以為自己沒聽清。

  「公主殿下……」郭安聲音艱澀,每一字都說的十分艱難:「公主與臣比鬥時不慎跌落山崖。」

  「混賬!郭安,你是長了幾個膽子?竟敢以下犯上?!」聽見蕭璃落崖,榮景帝只覺得腦中轟鳴。他弟弟唯一的女兒若是墜崖而死,朝臣要怎麼想他,天下人要怎麼想他?

  「陛下!」一名剛剛隨郭安一同追擊的禁衛軍不禁為自己的上司叫屈,忍不住開口:「公主在山頂狹路處阻攔臣等繼續追擊令羽,郭大人只是想制服公主好令我等繼續追擊。且公主墜崖之時,兩人已不再比鬥,公主實則是失足跌落的啊!」

  「陛下,現在當務之急是下山搜救公主,臣已命人開始尋下崖的路,可山高林深,臣人手不足。」郭安著急說道。

  「郭護衛稍安勿躁。」裴晏見榮景帝仍怒火中燒,遂開口問道:「就只有公主一人遇險?」

  郭安這才想起來霍畢,連忙說:「不,不是。霍公爺為了拉住公主,不慎隨公主一起掉下去了。」

  裴晏袖中捻著的手指一頓,緊接著恢復如常。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才說?!」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的榮景帝大怒。

  「霍公爺師承霍老將軍,不論內家還是外家功夫,應當都卓絕於世。」裴晏面色冷靜如常,對榮景帝說:「陛下稍安勿躁,這附近山崖雖然陡峭,卻也並非絕壁。以霍將軍的功夫,公主當無性命之憂。」

  榮景帝也想到了此節,神色一緩,接著對郭安吼道:「還不去救人?!還有那些閒著的宗室子弟,都給我趕出去搜人!」

  聽到榮景帝的話,郭安如蒙大赦,不敢耽誤片刻,連忙推出去召集人手去了。

  「陛下,以郭護衛的官職,怕是不好指派官宦子弟。」裴晏輕聲說。

  「是了,那群人哪會乖乖聽郭安派遣。清和,你去,給郭安震震場子!」一著急,榮景帝連從前行伍時常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遵命。」裴晏低頭行禮,然後退出營帳。

  --------------------------------

  蕭璃:我這麼好,我都要愛慕我自己了

  霍畢:……槽多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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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五章

  山崖下,蕭璃和霍畢圍著篝火,各自坐在一邊。

  火中的乾柴『噼啪』,『噼啪』地響著。

  「咳咳……咳……」

  一片安靜中,蕭璃忽然咳了幾聲,霍畢抬頭時,見她用力按了按胸口,似乎是想努力壓下咳意。

  霍畢這才想起來,墜崖之前,她其實是受了內傷的。

  自墜崖以後,她又是生火,又是包紮,又是神采奕奕地對他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導致他全沒想起來她內傷這一節。

  「你可要打坐調息一二?」霍畢開口,「我可以守夜。」

  「咳……無妨。」蕭璃放下手,仿若無事一般,「就這麼傷著吧。」

  聽到蕭璃的回答,霍畢眯了眯眼睛。

  「你故意受傷的?」

  「霍將軍為何這樣說?」蕭璃笑眯眯的,「我為了幫至交好友,情急之下內勁外放,這之後反噬受傷,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我明白了。」霍畢點點頭。

  看來她確實是故意受傷,且還是受傷給郭安看的。

  在長安這麼久,他也確實沒有聽到過蕭璃武功卓絕的說法。不然,那日他也不會就那麼放任袁孟三人在近處偷聽,結果還被蕭璃發現,平白丟了好大的臉。

  這麼看來,蕭璃好像也不怎麼信任郭安。

  「你的武功……為何不瞞我?」霍畢疑惑問道。

  「既然選定霍將軍做合作伙伴,我自然應該表現誠意。」蕭璃歪歪腦袋,說:「能告訴將軍的,我自然不會隱瞞。」

  「本來呢,按我計劃,我這麼掉下來還多少得受些皮外傷的,可如今霍將軍護了我,倒是替我挨了這皮外傷。說來,我還得向將軍道謝。」

  說起這個,霍畢仍舊為自己一時頭腦發熱衝出來救她而覺得難堪,不由得冷哼一聲,涼涼地說:「不敢當,微臣沒有耽擱公主的謀劃就好。」

  「唔,說起這個。」蕭璃摸摸下巴,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地說:「雖然出乎我的預料,但若好好利用一下,說不得能讓皇伯伯更早意識到將我嫁給你,於他更有好處……」

  「公主向來如此嗎?」

  看見蕭璃望過來的目光,霍畢眼帶嘲諷地說:「不論何事何人,都試圖利用一番?」

  話音落時,霍畢見蕭璃的身子僵住了。他正隱隱有些後悔,就見蕭璃臉上浮現出了難堪受傷之色,她垂下眼簾,低聲自嘲:「是啊,我連婚姻大事都可出賣利用,又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呢?」

  「我可用之人,可用之事不多,所以自然要機關算盡。」

  霍畢忽然想起蕭璃曾經微笑著對他說自己只是個空有高貴身份的公主。

  她一直太過驕傲張揚,以至於讓霍畢忘了,她要比自己更早的,失去了雙親依靠。

  霍畢心裡明白,她想要與他締結婚約,不願嫁給范氏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她是想用她的婚事來幫太子增加些許助力。太子大約也是這世上,她唯一可依靠之人。

  想到這裡,霍畢的心軟了軟,心底又湧上了些許的愧疚。

  「抱歉,是我逾越了……」霍畢也不是知錯不認的性子,既然說錯了話,那就合該道歉。

  「噗——」這是蕭璃忍不住笑出來的聲音。

  霍畢抬眼看去,見她臉上哪還有什麼受傷的神色,分明是忍笑忍得快不行的樣子。

  見霍畢發現了,蕭璃索性也不再忍了,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

  「霍將軍,你真當看看你剛剛的臉色,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般好騙的。」蕭璃笑得簡直想拍大腿。

  「蕭璃!」霍畢惱羞成怒地低吼。

  「好了好了,霍將軍,是我不對。」蕭璃一邊笑,一邊從左手袖袋裡掏出個帕子。她展開帕子,裡面露出兩塊點心。

  蕭璃將手遞到了霍畢眼前,說:「喏,請你吃棗泥糕。」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聞到陣陣的棗香,霍畢才發現自己確實餓了。可他才被蕭璃捉弄過,莫名就不想伸手吃她的點心。

  「霍大將軍!」蕭璃有些好笑,拉長聲音說:「是我不對,不該捉弄霍大將軍,給你賠不是,嗯?」

  說完,還故作可愛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又把手往前遞了遞。

  霍畢心裡的氣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他輕哼一聲,拿起了一塊點心。

  那棗子被搗得很碎,伴著糯米,既香且甜。

  唯一不好處,就是這塊糕太過小巧精致,兩口就沒了。

  一塊棗泥糕下肚,霍畢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下,又有些想笑。

  這大多時候,若是不曾見過吃過擁有過什麼,倒是還好。

  可有些東西一旦嘗過了,就會想要貪求更多。即便是他,看來也不能免俗。

  蕭璃瞥見他一副沒吃飽的樣子,咽下自己的那塊點心,然後說:「本只是給我自己準備的,所以分量不多。」

  霍畢有點兒臉熱,因為他猛地發現,自從到了崖底,他竟然一直被蕭璃照顧!

  拾柴點火的是她,清理包紮的是她,連準備食物的也是她!

  他堂堂鎮北將軍,竟然不知不覺間被一個小姑娘照顧了?霍畢簡直不敢相信。

  向蕭璃看去,卻發現剛剛掏空了左袖袋的她,此刻又在鼓搗右邊的袖袋。

  像變戲法一樣,蕭璃從右手袖袋裡掏出了兩隻梨子!

  她拋了一個給霍畢,然後拿著自己那個,擦也不擦一下,直接啃了起來,吃得很是專注認真。

  「你袖子裡怎麼藏了這麼些東西?」霍畢拿著梨子,驚訝道。

  「這算什麼?」蕭璃一臉你少見多怪表情,說:「我有一友人,她左袖能裝瓜子糕點帕子梳篦,右袖帶著炭筆紙稿妝鏡胭脂。走起路來仍聘聘婷婷,毫無累贅滯澀之感,那才叫厲害。」

  王繡鳶,就是這樣一個可以隨時掏出瓜子看戲,拿出銅鏡梳妝,鋪出紙筆記錄靈感,撿出點心充飢的小娘子。

  「……」是他孤陋寡聞了。

  這梨子不大,但聊勝於無,霍畢把梨吃完,想把梨核隨手丟掉,卻被蕭璃制止。

  「別胡亂丟。」蕭璃阻止,然後說:「把核吃掉。」

  「你說什麼?」霍畢疑心自己聽錯了。

  「我說,把梨核吃掉。」蕭璃臉上並無嬉笑之色,認真道:「這是從西域來的香梨,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山野林間都能尋到的野果。你這樣隨隨便便胡亂扔,若叫來人注意到了,我這『有準備的落崖』,可就要被發現了。」

  「通過一個梨核?」霍畢皺眉。

  「若來的是郭安倒是無妨,可若是裴晏那廝,任何破綻都可能被他揪出來。」蕭璃點點頭,然後在霍畢的注視下,把梨核吃掉了。

  霍畢見她這樣,縱然再不能理解,卻也還是硬著頭皮把自己手裡那個也咽下去了。

  吃下去以後,霍畢才想到一節,問:「這梨就不能是隨手裝在袖袋裡的嗎?」

  「霍將軍,長樂公主蕭璃此人,心思單純,爭強好勝,喜歡行俠仗義卻又常常不計後果。她可以因為平康坊的一個舞娘打破安陽王世子的腦袋,也可以因為要護著南詔世子離開而跟禁衛軍大打出手。」蕭璃嘴角噙著微微笑意,「今日她本來是要跟二皇子蕭烈在獵場爭個高下的,我問你,」蕭璃懶懶地支著頭,問:「這樣的人,會在此時隨身帶著水果點心這些累贅嗎?」

  霍畢隱隱明白了蕭璃的意思。

  「每日這般多算計,你不累嗎?」霍畢問。

  「還成吧,習慣了。」蕭璃彈了彈身上地灰塵,隨意回道。

  想了想,霍畢還是對吞梨核的事覺得別扭,腦中總是回想起小時爹嚇唬他吞果核會從肚子中長出小樹苗之類的話。

  「既如此,公主為何不準備些無核的吃食?」他覺得之前的棗泥糕就很是不錯。當然,梨子也很甜,可惜有核。

  「你當我有很多時間準備嗎?」蕭璃瞪大眼睛,像只生氣的貓兒,「時間緊急,自然是能摸到什麼就算什麼了。若有時間,我為什麼不準備燒雞呢?」

  「這……因為若是燒雞的話,你怕不是還要吞掉雞骨頭?」依舊對吞掉梨核耿耿於懷的霍畢反駁道。

  「我可以把雞骨頭丟到火堆裡燒掉嘛,燒上一夜,誰又知道那是骨頭還是樹枝呢?」蕭璃挑挑眉毛,說。

  好像也對。

  霍畢不吭聲了,接著,他看到蕭璃望向自己那近乎於憐愛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

  「蕭!璃!」

  此時此刻霍畢當真是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雞骨頭可以燒,他又為什麼要吞掉梨核?!

  蕭璃又戲耍於他!甚至不惜自己先吃掉個梨核蒙騙他!

  那邊蕭璃已經又一次笑得前仰後合,只差滿地打滾。

  笑夠了,蕭璃揉了揉差點兒笑僵的臉,感嘆了一句:「霍將軍,你這般性子,你的軍師謀士該是為你操了不少心吧?」

  霍畢他不想說話,霍畢被耍的有些自閉。

  半晌,霍畢開口:「你大約能跟我的軍師談得來。」

  畢竟性格是相似的惡劣,不同的是,軍師戲耍的是林選征和袁孟,而蕭璃專門在他頭上攪和。

  蕭璃不知霍畢為何這樣說,只是哦了一聲,回答:「若有機會,倒是可以見上一見。」

  霍畢點點頭,想到那個梨核,繼而又想到了蕭璃剛才的話,問:

  「若是叫裴晏看見,他當真能發現端倪?」

  --------------------------------

  蕭璃:維護人設,我是專業的。

  蕭璃:今日份拉近距離,完成

  霍畢:excuse me?你這叫拉近距離?你對拉近距離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你讓我生吞了一個梨核啊

  蕭璃:這事兒是不是過不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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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六章

  「裴晏此人,善察,善思,善謀算人心。」蕭璃隨手往火堆裡丟了幾根柴,說:「這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才子,可你以為誰都可以才至弱冠,就成為天子近臣的嗎?」

  霍畢有些驚訝,沒料到蕭璃對裴晏是這樣的評價。

  不過轉念一想,她本人又不是真如她表現得那般棒槌,就也不覺得奇怪了。

  「我以為你不喜他。」霍畢回想起所見所聞,說道。

  「他們裴家人,是要做純臣的。」蕭璃笑了聲,意味不明地說:「道不同罷了。」卻沒有正面回答究竟是不是不喜他。

  霍畢想了想,將先前在營帳中所見到的情形說給蕭璃聽。

  當聽到郭安對她心存著回護之心的時候,蕭璃撥弄篝火的手頓了頓。

  待聽到皇帝完全是因為裴晏的提醒才想起來蕭璃時,蕭璃反倒沒什麼驚訝之色。

  「他這般罔顧少時情意,你也不氣不驚訝嗎?」霍畢問道。

  「少時情意?」蕭璃揚了揚眉毛,說:「霍將軍,我剛剛所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嗎?」蕭璃的身子微微前傾,加重了語氣,重復道:「你以為,誰都可以才至弱冠,就成為天子近臣嗎?」

  說完,蕭璃又往後靠去,懶洋洋地說:「我皇伯伯為何那般寵信他?就是因為他能想到我皇伯伯想不到的,能說我皇伯伯不想自己說的。何為純臣,便是一心只忠君上,不結黨營私,更不能為私情所累。少時情意?」蕭璃嗤笑,道:「兄長待他那般赤誠尚留不住他,我又何德何能。」

  她果真是因著太子而對裴晏心懷芥蒂,這倒是同裴晏的說法對上了。

  *

  山崖之上。

  「朝遠,這裡有點兒眼熟,不就是我們去年來過的地方嗎?」呂修逸低聲對崔朝遠耳語。

  既要追擊搜捕令羽,又要護衛獵場營地,再加上還要搜救公主,禁衛軍的人手出現了嚴重的不足,所以滿營的宗親貴胄全都跟著禁衛軍出來了,呂修逸和崔朝遠也不例外。

  崔朝遠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要不要暗示一下裴大人他們?」如果阿璃墜崖真的是她計劃的,那她從此處下去的可能最大。

  「你確定阿璃想要那麼快被找到嗎?」到了現在,崔朝遠心裡基本已經確認了蕭璃就是故意掉下去的。一邊在心裡暗暗罵她瘋,一邊又放下了心,腦子也重新轉了起來。

  「這……」呂修逸一滯。

  「況且,你看裴大人和郭安。」崔朝遠低聲說,「搜尋的正是正確的方向。」

  「不愧是裴大人。」呂修逸讚嘆了一句。

  *

  大營裡,謝嫻霏與王繡鳶在自家營帳外站著,就是不肯回去。

  「阿璃不會有事吧?」自從聽了郭安帶回來的消息,王繡鳶心中就越發緊張,不知不覺,手心都滿是汗水。

  已經多少猜到蕭璃此舉用意的謝嫻霏看了眼真切擔心的王繡鳶,終於還是開口安慰道:「不是說霍公爺同阿璃一起?以他們兩人的武功,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謝嫻霏向來懶散,若非為了安撫王繡鳶,絕不會一下子說這麼長的句子。

  看阿霏氣定神閒,王繡鳶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些。

  其實蕭璃此番的準備,雖然沒有對崔呂王謝四人明說,可也沒有故意瞞著避著他們。隨著王繡鳶心思逐漸安定,她的理智也逐漸回籠。也隱隱意識到,蕭璃該是無恙的。

  「英雄救美,孤男寡女……阿璃她若是好好把握,還能趁機套路霍將軍一番。」王繡鳶嘀咕著。

  「……」行吧,看樣子是恢復過來了,謝嫻霏懶懶地想,那她也不用再說話了。

  *

  山崖之下。

  蕭璃和霍畢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說著話,從長安一百零八坊說到北境,從北境說到吐蕃,又從吐蕃說到渤海國。

  期間蕭璃還出去拾了一次柴,等到蕭璃認認真真地滅掉篝火時,霍畢才驚覺,東方既白。

  他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的跟蕭璃聊了一夜的話!

  霍畢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與人聊天,也能有類似比武帶來的酣暢淋漓之感。到後來,他忘了他身上的傷,忘了朝堂紛擾,他甚至忘了他身處何地,是因何而落崖。

  「他們應該快尋來了。」蕭璃又一次壓下了咳意,抬頭對霍畢說,卻發現他在愣愣看著自己,不由得說:「回神了,霍將軍。」

  「你的臉為何這樣紅?」篝火滅掉,霍畢才發現蕭璃滿面潮紅,並非火光照映出來的。

  「你這是……發熱了?」霍畢掙扎想起身,卻被蕭璃制止。

  也不怪霍畢直到現在才發現,真的是蕭璃之前所作所為,所行所表,哪有半點受傷發熱之人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霍畢也只記得她雷厲風行地給自己包紮傷口,顧盼神飛地跟他說自己的小算計,又淡然自若地品評裴晏和其他朝臣。

  若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其實受著傷,發著熱……

  其心志之堅,倒確實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了。

  看著她身上單薄的衣衫,想到她更深露重時還出去尋了次柴火……即便她有內力傍身,以如今這天氣,她也絕不可能不感到冷,可蕭璃竟然真的半絲冷意都沒露出來讓霍畢發現。

  霍畢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殿下可知道,有時適當示弱比爭強能得到更多好處?」

  回應他的是蕭璃意味不明的一聲嗤笑。

  不過兩人都沒有再繼續說話,因為他們都聽見了靠近的人馬腳步聲。

  終於尋過來了,霍畢和蕭璃各自在心裡長出一口氣。

  蕭璃示意霍畢暫時不用動,自己則先行走出山洞。

  「郭大人!裴大人!這裡有痕跡!」打頭的禁衛軍仔細地查看著痕跡,回頭大聲喊。

  後面的郭安和裴晏聞言,皆加快了腳步。

  「公……公主殿下?!」緊接著,又聽見打頭那人的驚呼。

  郭安連忙快跑了幾步,果然見到了撐著樹勉強站立的蕭璃。

  「殿下!」郭安真切地驚喜,彷彿昨日兩人不曾在山崖上持劍相向,「您沒受傷便好!」

  蕭璃的目光從郭安帶著笑容的臉上收回,又遙遙落在了與他半步之遙的裴晏的身上。勉力抬起手臂,指向山洞的方向,虛弱說道:「霍將軍受傷了,在山洞中……」

  話音未落,蕭璃便昏死了過去。

  郭安連忙抱住蕭璃,這才發現她身上滾燙。

  郭安一驚,想起昨日蕭璃吐的那口血來,連忙握住蕭璃的手腕探她的脈搏,發現她的脈息竟然一片凌亂!

  看來昨日她的內勁外放,果然是她強行為之,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反噬!

  想通此節,郭安心中憤怒,區區一個令羽,他怎麼配?

  他怎麼配!

  此時此刻,郭安的注意力全在懷中少女的身上,所以也沒注意到他身後的裴晏同樣抬起了手,最後卻是半握拳頭,在嘴邊掩了掩咳聲。

  「郭護衛,你先帶公主回去吧。」裴晏並不如郭安那樣神情激動,他將目光從蕭璃通紅的臉上收回,神色淡漠地吩咐,說完,招了招身邊等候的禁衛軍,說:「我帶人去找霍公爺。」

  「好。」郭安把蕭璃橫抱起來,對裴晏點點頭,轉頭大步離開。

  裴晏看著郭安的背影,也沒再停留,帶著人朝山洞走了過去。

  以霍畢的耳力,自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對話。

  所以當裴晏走進來的時候,霍畢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

  似乎是因為蕭璃對裴晏的評價,又或許是裴晏並未掩飾,霍畢注意到裴晏的目光掃過了整個山洞,最後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傷處。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裴晏的目光在蕭璃包紮時留下的繩結上停留了不短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這目光讓霍畢覺得有點兒心慌。

  「扶霍公爺出去。」裴晏淡聲對跟進來的禁衛軍說道。

  「諾。」

  霍畢也只是面無表情,淡淡點了個頭,在人前,兩人從未表現過熟識。

  他們一文官一武將,也不適合熟識。

  在即將離開時,霍畢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雖然待了整整一夜,但出乎意料地並未讓他覺得難熬的地方。

  卻看見裴晏正負手站在滅掉的火堆邊上,不知在看著什麼。

  如今看來,蕭璃的小心謹慎也不算過慮,找來的,竟真的是裴晏。

  他若真的隨便丟了那果核,保不齊還真的能讓裴晏看出端倪,這廝竟然連滅掉的篝火也會去細瞧,倒是真對得起蕭璃對他的忌憚。

  至此,霍畢總算對蕭璃騙他生吞果核的事情不再介懷了。

  霍畢已經被禁衛軍攙扶著離開,而裴晏此刻在山洞裡,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若霍畢仍在此處,定然能發現,那就是晚上蕭璃所坐的地方。

  在那塊大石邊上,落著一塊白色的布條,正是蕭璃用來給霍畢包紮後剩下的。

  裴晏垂眸,注視了那塊布片刻,然後伸出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了那塊布,裴晏看了看,然後將其收進懷中。

  「走吧。」裴晏走出山洞,對侯在外面禁衛軍說。

  「諾!」

  --------------------------------

  霍畢:我彷彿英雄救美了,又彷彿其實是被救了

  蕭璃:只是吞了果核而已你要糾結到什麼時候?

  裴晏:好不容易出場了結果沒兩句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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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七章

  春獵之上,南詔大王子令羽潛逃歸國,大周長樂公主蕭璃助其逃跑,甚至不惜對禁衛軍拔劍相向,在爭鬥中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昏迷不醒。

  榮景帝來時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敗興。

  春獵自然是獵不成了,在救回蕭璃後,榮景帝就吩咐禁衛軍拔營,啟程回長安。

  南詔如何,南境又當如何?

  榮景帝此時急需回朝,與朝臣們商討對策。

  這南境太平了五年,如今卻不知今後將是怎樣的光景了。

  想到任性妄為的蕭璃,榮景帝仍然怒不可遏。

  尤其是蕭璃從回來就高燒昏迷,導致榮景帝有火無處發,現在這胸口裡憋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甚是難受。

  *

  蕭璃來時意氣風發地騎著高頭大馬,返程時卻是被安排在一輛馬車上。榮景帝倒也沒費心思看著她,不是因為放心蕭璃,而是她至今未醒。

  馬車裡,蕭璃還發著高燒,此次隨行在蕭璃身邊的侍女畫肆候在一旁照看她。

  畫肆嘆了口氣,明明已經餵過藥了,卻絲毫不見好轉。

  此時,蕭璃眉頭緊蹙,似乎是連在夢中都不得安寧。

  「阿娘……娘……」不知夢見了什麼,蕭璃囈語。

  畫肆又嘆了口氣,掀開簾子看了看時辰,是時候去拿藥了。

  畫肆離開馬車時,蕭璃的睫毛顫了顫,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雙眸清醒平靜。

  *

  皇家獵場裡發生的事情,榮景帝本來就並未想過要瞞著,於是消息便飛速傳開了。

  東宮,太子蕭煦也接到了手下的傳報。

  看完屬下送來的信件,蕭煦沉默思考了良久,才終於輕輕一笑。

  「也好。」

  放下信,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蕭煦注視著面前的侍女,輕聲問:「這幾日,她身體可還好?」

  「回殿下。」那侍女低頭回答:「小姐這幾日都很好,夜裡也不曾驚醒。」頓了頓,侍女又說:「那日在園中偶遇公主殿下,小姐似乎很高興,之後還同奴婢說起公主兒時趣事。」

  聽見侍女說楊墨心情不錯,蕭煦的眼睛亮了亮,嘴邊浮出一絲真切的溫柔笑意,「是了,阿墨一直最喜歡阿璃的。」

  她還總是嚷嚷要帶阿璃一起去南境,去邊關。但往往還沒等阿璃應和,就會被裴晏涼涼地刺回去。

  那時裴晏還不似現在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總是嫌棄楊墨粗魯,帶壞了蕭璃。楊墨就會罵裴晏是個嬌小姐,風一吹就倒。

  那時候啊……

  蕭煦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外面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些。

  睜開眼睛,蕭煦還是往日那平靜端方的模樣,他對仍然跪在面前的侍女說:「告訴阿墨,阿璃很快就要去邊關了。」

  「是。」

  *

  長樂公主往日雖然荒唐,可終究有界有度,這一次卻是任性太過,所惹的禍也著實太大了些。蕭璃還在養傷時,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大明宮的老尚宮終於被子侄接出宮榮養,而楊蓁,也即將接替其尚宮之位,掌管大明宮宮務。

  皇后娘娘為顯對楊蓁的重用和寵愛,特允她出宮回家探望雙親。

  御史楊府。

  這個傍晚,就如同楊蓁長大過程中的許許多多個傍晚一樣,因為家裡人口簡單,他們暮食時從來不會各坐各的案几分食。

  她,阿爹,阿娘一家三口總是圍坐在小桌旁,一同用晚膳。

  一家人也不大遵循食不言的規矩,阿爹會偶爾順口考教一下她的功課,阿娘也會絮叨些家務瑣事。

  那一直是楊蓁喜愛且懷念的時光。

  自從楊蓁進宮,他們一家三口幾乎再沒有在一起用過暮食了。

  坐在熟悉的小桌邊,楊蓁看著阿娘又是高興又是難過的表情,心下感嘆,又有一絲愧疚。

  見到女兒,楊御史心裡高興。可是想到她種種叛逆之舉,又覺得生氣,故而臉色時好時壞,看起來古怪地很。

  「哼,你捨得回來了?」終於,楊御史開口打破了沉默。

  楊蓁抬眼,看著自己的父親,然後拿起一個小碗,慢條斯理地舀了一碗湯羹,放到楊御史的手邊。

  「女兒不是說了,明日我便會接替尚宮之職,今日是皇后娘娘特許我回來看望爹娘的。」

  楊御史本來因為女兒的恭順而微微放鬆的臉一僵,接著怒氣上湧,啪地一拍筷子,道:「尚宮?這女官你還想做到什麼時候?做到你人老珠黃嫁不出去的時候嗎?!」

  「原來父親還想著讓我嫁人。」楊御史這邊吹鬍子瞪眼,可楊蓁的表情卻變都沒變,她輕輕笑了一聲,說:「父親心中的乘龍快婿是誰?裴清和,裴晏嗎?」

  楊蓁不以為然的語氣激怒了楊御史,他提高了聲音,說:「讓你嫁給裴晏還辱沒你了不成?竟然一聲不吭地求旨進宮?!當年我與裴太傅說得好好的,你卻給我演這麼一齣戲!你看看現如今裴晏如何,你還高攀不高攀得上?!」

  說來說去,又是這一套老生常談,楊蓁別開眼,不願再聽。

  「長樂公主就這般縱著你胡鬧,她那是為你好嗎?她那是害你!」楊御史越說越氣。

  「父親!」楊蓁扭回頭,面露怒色,打斷了楊御史的話。

  「父親。」楊蓁深吸一口氣,此刻她的語氣已經平靜了下來,「父親可還記得我小時讀書的時候,您曾讚過我什麼?」

  「您說過,『阿蓁之才,不輸男兒』!」楊蓁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但是父親,既然我有不輸男子之才,為何卻要終老於男子後院,一生相夫教子?我這般過這一生,最終能留下的,不過是一個某某之妻楊氏,某某之母楊氏的牌位。父親,我此生就只能如此嗎?!」

  「這世間哪個女子不是這般?為何你就要覺得如此忿忿不平?」楊御史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吼道。

  「可我不甘心!」楊蓁說:「我想走一條別的路。」

  「哈,別的路。」楊御史氣笑了,說:「通過做後宮女官嗎?那你恐怕連牌位都留不得!」

  「哎,好了好了,消消氣,消消氣,女兒難得回來吃一頓飯。」楊夫人看這兩人又要吵起來,連忙拍拍楊御史的胳膊,輕聲安撫。

  楊御史吼了這麼幾嗓子,略微消了些火氣,又恢復了理智。他雙手抱臂,冷笑著說:「楊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此時回來,所為何事嗎?」

  「哦?父親覺得我為何回來?」楊蓁端坐在楊御史對面,面無表情地問。

  「你會回來,還不是為了長樂公主?」楊御史說:「她這次惹了這麼大的禍事,我也是沒想到,都不消御史台出手,她自己就能作死自己!」說著,楊御史盯著楊蓁,說:「你是我養大的,你在這個當口回家,不就是想要御史台出面給長樂公主求情嗎?」

  「那父親會如女兒所願嗎?」被戳破目的,楊蓁並無什麼尷尬之色,反而平靜了下來,臉上甚至帶了一絲端莊的笑容,開口問。

  「若你乖乖辭官回家嫁人,我可以考慮。」楊御史回答。

  聽到這個毫不意外的答案,楊蓁垂眸,「若我不願呢?父親,你一定要逼我嗎?」

  「阿蓁,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捨。」楊御史正色說:「今日你所求之事,換任何一個御史,都不會輕易答應。總不能只因著我是你父親,便應你所求。若有朝一日,你所求之人與你毫無關係呢?你又當如何?」

  「父親說的是。阿蓁受教。」 楊蓁臉上漾開了一個笑容,端莊的容色淡去,整個人顯得嫵媚動人。

  對於楊御史所求,楊蓁並沒有應或是不應,而是慢條斯理地掏了掏袖袋,同時輕聲細語:「父親可知道,前些日子尚功局賬務有錯漏之處,我帶人徹查,牽扯出一樁事情。」

  楊御史不知道楊蓁突然說這個是什麼用意,但以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只覺得怕是來者不善。

  「尚功局下掌管錦彩棉帛的司彩,被人發現與宮外之人私相授受,不僅如此,她還欺上瞞下,私自克扣尚功局的銀錢,用來接濟那名男子,畢竟,」說到這裡,楊蓁輕笑,「長安大,居不易啊。」

  「你說這個做什麼?」楊御史問。

  「難道父親不好奇,與她私相授受之人是誰嗎?」楊蓁歪歪頭,問這話時,帶著楊御史許久未見過的小女兒的嬌俏。

  楊御史沒有說話,不過楊蓁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下去,「此人頗有才學,曾於內文學館執教,後偶然得到上官賞識,被破格擢入御史台。」

  聽到這裡,楊御史的臉已經沉了下來。

  「此人名許謹,可行事卻不怎麼謹慎。」楊蓁無視父親沉下來的臉色,低眉淺笑。她似乎覺得自家阿爹的火不夠大,還要再加一句,「父親大人親自擢他入御史台,當不會忘了此人吧?」

  說完,楊蓁就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家父親,不再言語。

  楊御史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也彷彿是在心底重新審視評估面前的人。

  「那又如何。」半晌,楊御史嗤笑一聲,開口道:「不過是一樁風月軼事,許謹至多是貶謫罰俸,又與我何干?說到底,此事是宮內尚宮掌管宮務不利,才惹得如此之事。阿蓁,你一番準備,就是打算拿這個要挾我?」

  「自然不止。」楊蓁也笑了,這時,她袖袋裡的東西也終於被拿了出來,那是一沓紙箋。楊蓁將紙箋放在桌上,往楊御史的方向一推。

  「剛剛不過是一個開胃小菜,真正的大菜,在這裡。」

  楊蓁好整以暇地往後一靠,等著看楊御史的臉,會怎麼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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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八章

  看楊蓁如此篤定,楊御史心中蒙上一絲驚疑,他拿起一張紙箋,然後,瞳孔一縮。

  雖然楊御史面無表情,彷彿無動於衷,可是楊蓁沒有錯過自己父親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駭然。

  「不過是男女之間互訴衷腸之語,你給我看這個做甚,平白污我眼睛。」楊御史把紙箋隨手一扔,滿不在意道。

  「不過男女互訴衷腸?」楊蓁有些好笑,拿起其中一張紙,邊看邊說:「這許謹懷才不遇,鬱鬱不得志時,可是好一番牢騷抱怨。」

  「這文人啊,若是心中不忿,難免容易緬懷先人。」楊蓁又抽出一張紙遞給楊御史,說:「單是我讀到的,便有不止六七處這許御史緬懷先帝,盛讚先帝賢明之言。雖是讚揚先帝,可其言下之意,楊大人,不需要女兒提醒您吧?」

  楊御史黑著臉,不言不語。

  楊蓁看父親的樣子,眉眼帶笑,可說出的話卻冷酷無情:「那個章臨只不過一句『不及先帝』,就險些連讀書人的身份都丟了,這個,」楊蓁點點紙箋,說:「若是叫陛下知道了,您覺得許謹會如何?一手提拔許謹的您……又會如何?」

  「不會如何。」楊御史仍舊嘴硬,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托您這兩年有事無事地參公主殿下的福,女兒別的沒學到,這怎麼戳陛下肺管子,還是學到了一兩分的。」楊蓁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盛了碗湯,隨意地拿勺子攪了攪,散散熱氣,淺淺喝了一口,然後才又開口:「都不需要再行添油加醋,只消讓陛下把這言語與御史台,許御史掛上鉤,就足以御史台被打進冷宮了。父親,這是你想要的嗎?」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終於,楊御史退讓了。

  「女兒只是想告訴父親,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捨。」楊蓁把剛才楊御史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她撫了撫袖口,說:「女兒只是想讓阿爹幫個小忙罷了。」

  「公主之事牽扯重大,你以為是御史台不出聲就能壓得下的嗎?」楊御史冷哼一聲,說。

  「女兒是阿爹的女兒,又怎麼會為難阿爹?」楊蓁笑了笑,說:「女兒想請阿爹幫的忙,恰恰相反。」

  楊御史看著面前的女兒,眯起了眼。

  這是他親自教養長大的女兒,他教她讀書寫字,識人斷物,結果這些最後反倒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說吧,你們要做什麼?」

  「我想父親堅持上奏,謫公主殿下離長安,去封地。」

  *

  清音閣。

  「乾杯!」

  某間包廂裡,蕭燕和范炟舉杯慶賀。

  自從回到長安,蕭璃直接被帶回大明宮,由皇后看管。

  現在蕭璃連公主府都回不去,自然更不可能出現在平康坊搶他們風頭。現如今在平康坊,他們自然是想點誰便點誰。

  這不,今日喝酒,便是嫣娘作陪,一個字,爽!

  「我父王說,這回蕭璃不被關個一年半載的,是出不來的。」安陽王世子蕭燕放下酒杯,對范炟咧嘴一笑,說。

  「竟然要那麼久?」范炟驚訝。

  「私放質子歸國,這可不是小事!」蕭燕說:「我聽說啊,之前那些看不慣蕭璃行事的文官,都打算在明日大朝會上奏彈劾她呢!」

  這時,嫣娘一曲琵琶彈畢,范炟和蕭燕停下對話,連忙叫好。

  嫣娘微微垂首,淺淺一笑。

  范炟和蕭燕的心當即酥了一半。

  嫣娘起身,走到兩人身邊,跪坐下來,拿起桌上酒壺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

  兩人的心又酥了另一半。

  范炟每每見到嫣娘,都覺得她又美又親切,倒不曾有什麼淫邪的心思。

  「公主殿下又未涉朝政,還能如何彈劾?」嫣娘抬眸,盈盈地注視著蕭燕,問。

  「這……」被嫣娘看著,蕭燕立即忘了過去那些日子他在嫣娘面前丟掉的臉面,搜腸刮肚,想回答嫣娘,博她歡心。

  「罰俸,禁閉,驅逐,甚至剝奪封號。」范炟倒是先開了口,只是他說這些時,臉上也沒什麼喜色,「那幫言官也就能想出這些。」

  「最好,他們能把蕭璃攆出長安!」蕭燕眉飛色舞地幻想著:「最好陛下隨便指個貧瘠之地做她封地,然後就讓她在那待著吧!」

  「這……不大可能吧?」范炟遲疑道。

  「確實……」蕭燕想了想,也覺得不是很可能,但是幻想幻想讓自己開心也好啊,幻想又不要錢。

  嫣娘垂下眼,只是安靜地繼續斟酒,沒有再作聲。

  *

  這一餐飯,楊蓁吃得頗為開心,至於她阿爹開不開心,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吃完飯,楊蓁也應當回宮了。楊御史和楊夫人沉默地送女兒離家,楊蓁走得很慢,這一別,下次見也不知是何時了。

  在路過花園池塘時,楊御史猛地想到,這一陣子並未聽見宮中女官有任何動靜。

  女兒在大明宮裡做女官,楊御史自然會對其多加關注,且他本就身在御史台,任何風吹草動都應該瞞不過他的眼睛才對!

  剛才他被阿蓁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竟全忘了這一茬。

  楊御史站住了腳步,沉聲問道:「你所說的這司彩之事,發生在何時?」

  楊蓁停住腳步,輕笑一聲:「阿爹終於發現了?」她撫了撫頭髮,說:「是大約六七個月之前。」

  也就是說,楊蓁,或者說是蕭璃,六七個月之前手中就已經握有御史台的把柄,卻隱忍不發,任由他們的人上奏折參她行為不端。

  她本來可以早早讓他閉嘴,卻不這樣做,一直到今日才發作……

  「蕭璃到底要做什麼?」楊御史厲聲問道。

  「父親。」楊蓁放下撫著鬢髮的手,直視著楊御史,糾正道:「您應當稱她公主殿下。」殿下一字,還被她加了重音。

  *

  瀘州城。

  令羽,高九和高十二已經跟接應的人匯合,一行人扮成了往來的商隊,稍微繞了個路,打算從行商最多的瀘州過江。

  此刻他們正等在渡口,等著船家開船帶他們渡江。

  渡了江,基本就算是安全了。

  「公子。」高九將乾糧遞給了一個護衛游俠打扮的人,那正是被大周追捕的令羽。

  令羽本拿著手中的公主令牌出神,見高九過來,便將令牌小心收進懷中,接過乾糧,沉默吃下。

  這一路他們逃得頗為順利。

  高九和高十二本來以為從獵場到靈州途中會遇到禁衛軍的追擊,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竟然一路順利地到了靈州,順利與其他護衛匯合!如今馬上就要渡江了,兩人都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

  這時,渡船已經裝好了貨,只等令羽和其他乘客上船,便可開船了。

  踏上船板時,令羽回頭往長安的方向望了望,眉目深沉。

  其他的護衛不知緣由,還以為有追兵過來了,高九和高十二卻對視了一眼,心中明白殿下怕是在想著那位公主。

  要高十二說,其實帶著公主一起跑也沒什麼,能把大周的公主拐回他們南詔還是件挺有面子的事。不過人家公主拒絕了,那他們也不能強搶不是?

  高九於蕭璃的身世知道的要更多一些,於是只能在心裡嘆息,殿下這一番情意,怕是注定要付之東流了。

  船家放了繩,船緩緩地離開渡口,待船往江心行了百尺時,一隊官兵騎著馬抵達了渡口,挨個搜查過往行人。

  「這又是怎麼了?」甲板上,同行的其他商隊的人見到那隊官兵,交頭接耳。

  「你不知道?聽說南詔質子逃啦!」一人低聲回答。

  「什麼?逃了?!」

  「是呀,聽說啊,南詔王病重,質子急著回去爭王位吶!」之前說話那人回答。

  令羽的護衛們聞言,皆是目光不善地看著說話那人。

  那人注意到令羽一行人的目光,以為他們也好奇,對於自己的消息靈通感到頗為自得,於是挑了挑眉毛,繼續說:「知道嗎,聽說這裡面還牽扯到一樁風流韻事!」

  令羽一愣。

  「什麼事?什麼事?」不論何朝何代,風流韻事都是最愛被人說道的話題。旁邊的人一聽,立刻來了興趣,就連更遠一點兒的人也都圍了過來。

  「長樂公主,知道吧。」那人見大家都望著他,更得意了,擠眉弄眼道:「長樂公主,那可是長安的小霸王,據說她跟那個質子有私情,就是她幫質子逃跑的!」

  令羽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人!

  「啊——」周圍的人齊齊感嘆。

  怎麼可能?他們離開時私下無人,為什麼別人會知道是阿璃幫了他?!

  「據說啊,為了護質子離開,不惜跟禁衛軍大打出手,阻攔禁衛軍追擊!」

  「嘶——」周圍人齊齊吸氣。

  這時,船身隨著水浪晃了晃,令羽心神失守,一個踉蹌,竟然險些跌倒。

  「公子!」高九連忙扶住令羽。

  難怪,難怪。

  令羽苦笑,難怪他們那麼順利就到了靈州,原來阿璃不僅僅只是送他們走,她還阻攔了禁衛軍!

  說話那人很是滿意他引起的驚呼,但好似還覺得不夠,他接著說:

  「然後這長樂公主啊,一個不慎,她就墜崖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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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九章

  墜崖……

  有那麼一瞬間,令羽有些無法理解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等他意識到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時,只覺得口中一片腥甜。

  「那公主她……」聽熱鬧的人追著問。

  「據說禁衛軍找了一夜才找到公主,不過聽說有霍大將軍護著,倒是沒受什麼傷。」講故事的人摸著下巴,不緊不慢地回答。

  聽到蕭璃沒事,令羽這一口氣才算喘上來。

  他甚至沒有去向那人求證真假,回身看向瀘州口岸,似乎是估算著此處到岸邊的距離。

  「公子!」高九和高十二見到令羽的樣子,想到他走前的情態,猜到令羽心中所想,連忙一左一右上前攔住令羽。

  「公子!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您就算回去也無濟於事啊!」高九急急說道。

  「是啊,公子,您現在回去,只會辜負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高十二素來不如高九會說話,想了下,才想到這麼一番說辭。

  「殿下!」高九見令羽神色不為所動,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將軍和王上都等著您!現在唯有您才能救南詔啊!公主殿下不論如何,還是大周皇族,性命定然無憂!殿下!等您成了南詔王,才能更好的幫她,不是嗎?!」

  高九也不過是一介武夫,為了勸住令羽,幾乎用盡了畢生的文采,才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令羽的手緊緊地攥住甲板上的欄桿,沒有動作。

  不是因為被高九和高十二勸住了,而是他猛地想起臨走時蕭璃最後跟他說的話。

  那時,她坐在馬上,對他說:

  「阿羽,不論你之後聽到了什麼,記著,與你無關。往前走,別回頭。」

  那時他急著離開,並未多想。可現在回看,蕭璃分明是早已預料到之後的情況,也打定了主意幫他阻攔禁衛軍的追捕!

  與我無關,好一個與我無關啊。

  令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他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無力地鬆開了手。

  高九和高十二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高九確實有一句話說對了,他現在只是個無用之人,唯有成了南詔王,才可說將來。

  睜開眼睛,令羽復又深吸一口氣,對屬下護衛說:「等上了岸,全速歸國。」

  「諾!」

  *

  楊府

  楊蓁與楊御史沉默地對視著,楊夫人擔憂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該說些什麼。

  「公主殿下?」楊御史重復楊蓁的話,可語氣中滿是嘲諷之意,「你知不知道你的公主殿下是在利用你對付我?你是我的獨女,她……好算計啊!」

  「可若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跟您對上,不是嗎?」楊蓁說:「您畢生所願,便是做明正忠直之臣,我所行之事,阿璃所行之事,不會違背您所願,阿爹,但請放心。」

  「可你知道摻和這些,有多危險嗎?!」楊御史怒道。

  「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不是您教我的嗎?」楊蓁很平靜,說完,她俯身,對父親母親行了一個大禮,然後,轉身欲走,「哦,對了。」楊蓁頓了頓,又說道:「至於裴晏那裡,父親還是省些心思罷,他連隨侍護衛的名字都取成了梅妻鶴子,父親還不解其意嗎?」

  說完,楊蓁便轉身走了。

  楊御史看著女兒的背影,半晌不能言語,一直到一雙手輕輕覆上了他的手背。

  「阿蓁是你當男兒般教養長大的,如今她要行男兒之事,又有什麼奇怪的呢?」楊夫人溫聲問道。

  楊御史回想起剛才種種,長嘆一聲,然後苦笑道:「好算計啊,我的女兒和公主殿下,都好算計啊。但願之後她對上別人,還能使出這般手腕心機。」

  「若能如此,倒也真的不需要我擔心了。」楊御史自嘲一笑,轉身,牽著妻子的手走了回去。

  *

  霍府

  「將軍,明日大朝會,你可要給公主求情?」吃過暮食,袁孟沒有回房,而是搓搓手,期期艾艾地問。

  當日霍畢和蕭璃被禁衛軍找到後,霍畢就沒再見過蕭璃。先是因為蕭璃一直在馬車上昏睡,等回了長安,蕭璃就直接被送到了皇后娘娘那裡看管,霍畢雖有心,卻跟本見不到她。

  因著護主有功,霍畢本人倒是得到了榮景帝的賞賜,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府上養傷一直到今日。而明日,就是大朝會了,如今長樂公主為救南詔質子而同禁衛軍大打出手的事情已經傳地人盡皆知,明日上朝,群臣定是要就此事下個結論的。

  是懲是罰,怎麼罰,罰多重?

  雖說懲戒一定會有,但因著蕭璃身份貴重,這懲戒就有很多可操作的餘地。

  是明重暗輕,只是給朝臣百姓一個交代,還是明輕暗重,趁此機會打壓蕭璃,端看榮景帝的心意和蕭璃與那些當朝大臣的關係了。

  而蕭璃跟大臣們的關係……

  霍畢嘆了口氣。

  「軍師怎麼看?」當日崖下山洞,蕭璃看似給他透露了很多,可仔細想想,卻好像也沒什麼。

  他只知道蕭璃這一番看似胡鬧的舉動其實有所圖謀,可她在圖謀什麼,霍畢猜不透。

  霍畢將他們在山崖下的一些對話復述給軍師三人聽,便是想問問他們的看法。

  齊軍師摸著自己的美鬚,半晌,才開口:「將軍,此時一動不如一靜,明日朝上,將軍不如靜觀其變。」

  「老齊,你是認真的?」袁孟驚訝,他一直以為齊軍師很是欣賞公主的,「那幫文臣最會拱火,無事都能被說出錯來,如今公主殿下被他們揪到這麼大一個錯處,還不趁機借題發揮?」

  這也是霍畢所擔憂的。

  「將軍不是提到,公主殿下任由自己受傷的嗎?且整個回程途中,一直病著,時睡時醒?」齊軍師確認道。

  「是。」回程途中霍畢有試圖打探,這正是他打探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怕是……成心留著陛下的這一股火啊。」齊軍師嘆了口氣,說道。

  霍畢一愣,然後恍然。

  按照之前蕭璃話中透露的,若不是他護著她掉崖,她可能還要給自己弄出些皮肉傷。若她好好的被禁衛軍找回去,榮景帝定然當場就會發作了她。可她又是內傷又是高燒不退,時昏時醒的,榮景帝反而不好做什麼。

  這一股火當真是一直積壓到現在!

  「又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啊……」齊軍師低聲自語道。

  「你說什麼?」袁孟沒聽清,大聲問。

  「我說,公主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啊。」齊軍師神色復雜,重復了一遍。

  置之死地而後生……

  霍畢在心底重復著軍師的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不過一個及笄不久的姑娘,本該是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年紀。

  究竟是何事要她做到這等地步,甚至不惜傷害己身?

  *

  就如霍畢預料的那般,第二日大朝會上這榮景帝與王公大臣們所要商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羽私逃之事。

  「郭威,南境可有消息傳回?攔截到令羽了嗎?」雖然覺得希望渺茫,但榮景帝還是先過問了此事。

  「據前方回報,令羽等人……應是已經渡江了。」郭威單膝跪地,回稟。

  榮景帝心裡一沉,若是渡了江,那便當真追不到了。

  「微臣失職,請陛下降罪。」郭威請罪。

  「父皇,此事是劍南道官兵追捕不利,怪不得郭統領。」二皇子對郭威素有好感,一聽郭威請罪,連忙站出來幫忙求情。

  「陛下,微臣覺得不妥。」此時,兵部尚書出列,開口了。

  霍畢聞聲看去,見兵部尚書躬身說道:「劍南道官兵得到消息時已然太遲,出了山南道,那令羽便如魚入淵,如鳥歸林了!臣以為,其責不在劍南道的官兵。」

  「回陛下,雖是以快馬傳訊,可山南劍南州府甚多,確實會有州府無法及時得信,以此給令羽逃脫的機會。」裴晏出列,回道。

  兵部尚書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心想有裴晏幫著說話,他底下那些官兵追擊不利的罪責該是能逃了。

  「哦?那你們覺得罪責在誰啊?」榮景帝冷哼一聲,沉聲問道。

  「陛下,」這時,楊御史走了出來,手持笏板,上表:「禁衛軍雖有失察之責,可若是能及時追擊阻截,未嘗不可在令羽離開山南道之前將其攔截。之所以耽誤了最佳的追擊時間,皆因長樂公主私心阻攔,以至於釀成禍事。」說到這裡,楊御史跪下,大聲說道:「臣懇請陛下,重責長樂公主殿下!」

  「臣附議!」兵部尚書跟著說。

  「臣附議!」又一個御史出列,躬身請求。

  「臣,附議。」裴晏表情淡漠,聲音平靜地說。

  霍畢站在武官隊伍的前面,皺著眉看著這些人紛紛附議。

  而這時,耳力超群的他似乎聽到了一下一下步履落地的聲音,他愣了愣,接著心神一震,回頭看去——

  「哦?責罰?」

  完全不同於任何一個朝臣的聲音自眾人身後響起,如晨間第一縷光一樣穿透了此刻有些嘈雜的朝堂,令整個朝堂不由得靜了靜。

  一直沉默不言的太子於無人注意之時,面露溫柔的笑意。

  文武百官皆回頭看去。

  站在朝臣們中央的裴晏,捏緊了手中笏板,同樣回身,遙遙望去。

  殿門口,逆光處,蕭璃身著大周公主冕服,玄衣纁裳,金冠十二珠垂於耳畔,雙手交疊,至於腰間白羅大帶之上。

  她的目光慢慢掃過整個大殿,彷彿看了所有人的眼睛,又彷彿誰都沒有看。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楊御史身上,泰然中又帶著輕鬆笑意,問道:「也叫本宮聽聽,你們想怎樣責罰本宮?」

  聲音清透坦然,無半分懼意。

  說著,蕭璃舉步,踏進了這個朝堂。

  她步履穩健,矜貴從容,耳畔垂落的金珠巋然不動。

  整個朝堂寂靜無聲,彷彿她本就應當出現在此處,本就應當,至尊至貴。

  霍畢的心,狠狠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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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我可真帥,可惜帥不過3秒

  冕服的樣式參考皇帝冕服,頭冠樣式自己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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