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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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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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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章

  「公主殿下?」霍畢倒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可以再次見到蕭璃。

  「霍將軍。」蕭璃點點頭,抬步跨進這間禪堂,她的臉上本就不帶什麼笑意,目光越過霍畢見到他身後靈位上時,神情愈發莊重。

  「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蕭璃在霍畢身前站定,不見半點往日輕佻之色,認真問道。

  「殿下怎會在此?」霍畢未置可否,反倒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蕭璃不以為忤,只平靜說,「又長了一歲,我來與父親說說話,續長明燈。」

  霍畢這才注意到蕭璃今日著練色素服,既無精美繡工,也無環佩玉飾。

  「大護國寺最深處有一間禪堂,供奉著大周歷代帝后靈位畫像,霍將軍不會不知道吧?」蕭璃看到霍畢目光中的狐疑,有點兒好笑。

  大護國寺的歷史並不長,大周開國不久之後才有了大護國寺。

  之所以其地位超然,一是因為它是唯一供奉著周朝歷代帝后靈位的佛寺,二,是因著大護國寺第一任住持落髮出家之前,與開國護國長公主的種種傳聞。

  護國長公主是他們大周第一戰神,即便是到了現在,大周已傳了六個皇帝,早已世事更迭,長公主卻仍是說書先生最為鐘愛的那一個。書市裡長公主的野史外傳層出不窮,就跟韭菜一般,一茬之後又一茬,割來割去無窮盡也。兵器行則更離譜,若是能同長公主貼上點兒邊邊角角,那價錢就高到了,連蕭璃看了都要扼腕的程度。

  霍畢兒時在長安大街小巷地竄,長公主的傳奇和桃花軼事自然沒少聽,此時他也想起來了,抿抿嘴,說:「我已十年不曾回長安。」

  「所以,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蕭璃將剛剛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

  霍畢側過身子,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蕭璃低低道了聲謝,接著,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排位之上。

  想起故人音容笑貌,鼻子一酸,眼眶不由得紅了。

  她記事極早,這些年又總是會回想,故而幼年時很多事記得都很清楚。

  她還記得最初霍統領是被父皇押到她面前教她武功幫她打基礎的。被押過來時霍統領嘴裡還嘮嘮叨叨嘀嘀咕咕個沒完,跟父皇喋喋不休,「你知不知道我是大周第一高手,讓我教個三歲小孩兒?她能聽明白人話嗎?再說,習武,男娃還行,女娃?能吃苦嗎?哭了怎麼辦?老子……臣只會吼不會哄。」

  「本宮一歲半就已經不哭了,二歲已經不尿床,現在已經三歲,可以吃苦!」小小的蕭璃努力站的筆直,讓自己顯得高達一點,但再挺直,她也就比小馬扎高那麼一點兒。

  蕭璃忽然出聲,讓才瞧見她的霍統領瞬間收聲,他看著蕭璃,好半晌才對永淳帝說:「我的天,小娃娃都這麼好看的嗎?為何我家那個一天天像個泥猴子?」

  當時蕭璃就覺得,他能當上大統領,定然是因為他武功很高,彌補了不太好用的腦子。而且父皇喜歡他,八成因為他跟父皇一樣,都喜歡嘮嘮叨叨個沒完。

  「你先給她看看根骨。」永淳帝溫和的笑了笑,說:「可達到你收徒的標準?」

  「我收徒的標準可高呢,這一般的根骨我根本就……」霍統領嘴上喋喋不休,手上也沒閒著,還是認真給蕭璃摸骨,話說到一半,手和嘴一起停住了。

  「怎樣?」永淳帝看到霍統領的表情,也不意外,只是繼續笑著問:「這徒弟你收不收?」

  「收!收收收!」霍統領忙不迭點頭,一個激動,他直接把蕭璃抱起來,往高一扔!向來老成持重無論遇到什麼都面不改色的紫宸殿內侍都被嚇得驚呼起來。

  蕭璃倒是沒覺得怕,反倒覺得好玩。她也看出這個霍統領應該是很喜歡她,於是也不再板著小臉,咯咯笑起來。

  「好徒弟,好好練武,等你長大了,師父帶你去江湖上踢館,啊不,比武!叫那幫老不死的羨慕死我,哈哈哈哈,老子就是又當了大官,又收到了天賦異稟的徒弟!」這一激動,也不『臣』啊『臣』的了。

  「老霍,你先等等。」永淳帝無奈笑了笑,連忙打斷霍統領的幻想。

  「怎麼了?」霍統領瞪圓了眼睛,手裡抱緊了蕭璃,彷彿對面站著的不是他的主君,而是個即將拆散他和他好徒兒的惡霸。

  「父皇的意思是,我還沒好好拜師。」蕭璃嘆了口氣,整個人被夾在霍統領胳膊底下,覺得這個師父確實是有點兒笨笨的。

  「還需找個好日子,讓阿璃好好行個拜師禮。」永淳帝說,「就循你師門之禮來。」

  「這……不太好吧。」霍統領搔了搔頭髮,說:「畢竟阿璃是公主來著。」

  嘴上雖說著不太好,可蕭璃見他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明明很高興的樣子。

  所以,最終蕭璃是穿著她整齊的公主冠服,端端正正的跪下磕頭,敬茶,最後恭恭敬敬送上拜師禮來拜師的。

  蕭璃到現在還還記得,第一次扎馬步,她是咬著牙硬生生得挺下來的。計時的香燒完了以後,她直接向前一撲,撲騰了半天都爬不起來。那時霍師父一把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他脖子上,大笑著說:「我們小阿璃果然是最棒的,走,師父去帶你飛飛!」

  旁邊候著的宮娥內侍阻攔不及,只能伸著一隻手,徒勞的看著霍統領馱著大明宮唯一的小主人,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

  那一天傍晚,霍統領帶著她從這個屋簷飛到那個房頂,過程中她似乎聽見了父皇的喊聲,又或許是她聽錯了。

  最後他們落到了一個塔樓之上,那時日頭馬上就要落下了。整個大明宮,整個長安都籠罩在金紅的光輝之下。

  她看著長安一百零八坊,愣愣出神。

  那是蕭璃第一次知道,大明宮,長安,原來可以這樣的美。

  「好看嗎?」霍統領蹲在她身邊,笑著問她。

  「嗯!」蕭璃重重點頭。

  「這就是你父皇守護著的。」剛才飛得太快,此刻霍統領虯髯凌亂,可他的聲音和笑容卻讓蕭璃覺得莫名溫柔又鄭重,「這也是以後你要守護著的。」

  「嗯!」

  *

  蕭璃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神色已恢復了冷靜。那一瞬的失態,快得仿若幻覺,也並未引起霍畢的注意。

  蕭璃點燃了供香,走回牌位之前,緩緩跪下。

  霍畢瞳孔一縮。

  再重來一百次,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囂張跋扈,即便是在榮景帝面前都敢嗆聲的公主,竟然會在他父親的靈位前跪下。

  那一瞬間,霍畢是真的感到震驚了。

  實話實說,前日,裴晏近乎於明示地告訴他,當年增援北境之事上,有長樂公主的影子,他是不太信的。

  他尚且不知裴晏這般毫無顧忌地告知他當年之事是否存有什麼私心,他自然不能盡信於他。單說當年他們離京之時,長樂公主還不足六歲。十歲之前之事他都記不太清,一個六歲的孩子又能記得什麼?

  可蕭璃如今舉動,又讓他不那麼確定了。

  要麼,她確實記得他父親,要麼,作此情態,她所圖更大。

  想到這兒,霍畢微微冷了臉色。

  禮畢,此時蕭璃該是起身了,可她卻只是偏過頭,看向霍畢,「可否請你迴避一二?」

  「我?迴避?」有那麼一瞬間,霍畢不確定他是否聽懂了蕭璃的意思。

  「殿下,你該知道的吧,即便我走到外間院落,以我的耳力,依舊能聽見你的聲音。」霍畢向蕭璃確認,是不是真的要他出去。

  「無妨,我只想要說幾句話而已,也不是什麼秘密。」此刻的蕭璃彷彿格外的好脾氣,解釋著。

  「諾。」霍畢無奈,只好行個禮,移步禪堂之外。

  他剛踏過禪堂的門檻,便聽見蕭璃的聲音:

  「霍師父,你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那個據你說天賦比你兒子還好的阿璃啊。你說過,等我練好了武功,就要帶我去江湖上挨個踢館,不是,挑戰的。」

  門外的霍畢臉一黑,冷臉差點兒就維持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氣,繼往遠走。他一點兒都不想聽這個奇怪的公主在他父親的牌位前胡言亂語。

  禪堂內,蕭璃的耳朵動了動,意識到霍畢已經走遠,應該再聽不見她所言,低聲笑了笑。

  接著,她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牌位。

  良久,面色露出一絲悲戚。

  「師父,讓您孤立無援,腹背受敵,為護佑我大周,戰死異鄉……」

  將手中供香緩慢而鄭重地放進香爐,蕭璃兩手觸地,頭緩緩低下。

  「蕭璃無能,愧為弟子。」

  額頭觸地,發出『咚』的一聲響。

  「在此,給師父請罪。」

  已走到禪堂院外的霍畢若有所覺,回頭看去,卻只看到緊閉的大門。

  他猛地想到,他小時候,父親確實在家叨念過那宮裡的小徒弟,武學天賦要勝於他。他再不好好練武,到時候就會被比他小五歲的小姑娘打趴在地,丟盡臉面。

  他父親也確實心心念念的,有朝一日要帶著徒弟去江湖上踢館。

  所以……

  霍畢的目光好似穿過了院落牆門,落在了庭院深處跪著的少女身上。

  那些舊事,那些舊人,她當真,都記得嗎?

  --------------------------------

  霍畢:我八歲的事都記不清了,她六歲怎麼可能記得?

  蕭璃:怎麼說呢,大家腦子是不一樣的,你大約隨了你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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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一章

  身後傳來了禪堂門開的聲音,霍畢聞聲回頭看去,正正對上了蕭璃望過來的目光。

  看著她,霍畢恍然發現,原來之前幾次見到蕭璃,她總是笑著的。

  或者輕佻,或者戲謔,又或是爽朗,雖各有不同,可都是笑著的。

  是以他一直不曾發現,當她肅著臉時,整個人竟然是凜然清冷的,那雙漆黑的眼,深不見底,卻彷彿能看到人心裡去,令人心顫。

  這般念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現,卻見蕭璃又笑了起來,那念頭便也隨著這笑容消失了。

  「殿下。」霍畢頷首。

  「霍將軍要一直這麼多禮嗎?」蕭璃笑笑,說:「叫我名字就好,阿璃,蕭璃,都可。」

  霍畢皺了皺眉。

  「若是仍覺得不妥,直接喚我公主吧,別殿下來殿下去了。」

  「是,公主。」

  「要走走嗎,霍將軍?」蕭璃向一個方向指去,「這裡有一條小徑,直通後山,那邊有一片梅林,頗有一番景致。」

  「既是公主邀請,霍畢卻之不恭。」

  說著,霍畢便隨著蕭璃走上了那林中小徑。現在仍春寒料峭,蕭璃披著一個狐裘,純白的毛領在臉頰邊圍了一圈,卻並不顯得厚重臃腫。

  「霍將軍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蕭璃率先打破沉默。

  「公主……」霍畢沉默了片刻,說:「今日似乎與從前所見不同。」

  馬球場上張揚肆意,平康坊裡放縱不羈,宮宴之上大膽妄為,還有今日……沉靜有禮……

  霍畢不懂,為何一人,前後可如此不同。

  蕭璃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認真的看了看霍畢,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霍將軍,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霍畢偏了偏頭,以眼神表示他的疑惑。

  「可我還記得你。」蕭璃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抿嘴笑了笑,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的場景,霍統領提著你的後衣領把你丟給裴太傅。」

  無視霍畢黑下來的臉,蕭璃繼續說:「不僅丟了你,霍統領還丟了個藤條給裴太傅,說那是他在家揍你用的。」

  好了,我知道你記事早,但是請你閉嘴。猝不及防被談及黑歷史,霍畢的臉黑得不像樣子。

  「公主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意?」霍畢是武將,素來不喜歡學那些文臣,一邊揣測他人言語用意,一邊又要拐彎抹角,讓別人猜測。

  對於霍畢的直接,蕭璃似乎也不驚訝,「我只是想告訴霍將軍,在這長安城裡面,本宮與霍將軍,是友非敵。」

  「是友非敵……」霍畢玩味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將軍不信?」

  梅林已在眼前,蕭璃站在一棵梅樹之下,抬頭看去。

  「父親便是太過相信長安,才會落得那般下場。」霍畢聲音平淡,蕭璃卻能聽出其中厲色。

  蕭璃本欲伸手觸碰一個花苞,聽到霍畢所言,動作便頓住了。

  霍畢在蕭璃的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可莫名的,他覺得那一刻,這小姑娘心裡很是難受。

  搖了搖頭,霍畢將這個念頭從腦中驅逐。

  蕭璃轉過身,臉上依舊帶著熟悉的微微笑容,「霍將軍在我面前直言不滿,不也是信我不會向別人多言嗎?」

  「公主應該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你在寺中這一面吧?」

  「原來霍將軍不是信我,而是覺得互握其短,也罷。」蕭璃說罷,繼續行走在梅林間,似是在認真欣賞美景。

  「我又該做些什麼,才能讓霍將軍知曉我的誠意?」蕭璃問。

  霍畢注視著蕭璃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公主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願為將軍解惑。」

  「四年前將門楊氏之禍,是因何而起?」

  蕭璃站住了,她歪歪頭,說:「楊氏欺上瞞下,謊報軍需,豢養私兵,意圖謀反。霍將軍,你都不讀邸報的嗎?」

  「我想知道更多細節。」霍畢說:「公主身在宮廷,知道的應當比我這個在北境鎮守的邊兵將士要多吧。」

  「可這並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蕭璃說。

  「我有耐心。」霍畢說。

  對那日裴晏的話,霍畢並不敢盡信。但楊氏謀逆之事是上了邸報的事實,而北境也確實是在那時遭圍。他有心弄清當年之事,並不願因時過境遷,便將這疑問不了了之,放置不理。

  「好吧。」蕭璃無奈地笑了笑,說:「為表誠意,我願意將我所知盡數告知。這裡有些是我所知事實,有些是我的推測,霍將軍自可自行判斷真假。」

  「霍畢先謝過公主。」

  蕭璃腳步不停,同時開始述說,只是她卻並沒有直接說四年前之事。

  「將軍應該知道,劍南道林氏,嶺南道楊氏,便是世代鎮守在南境的兩個武將世家。二十幾年前,南詔王一統了南詔及周邊各部族,將部分吐蕃,林邑,甚至天竺的國土納入版圖。南詔王想收復與我大周交界處的雲嶺七州,於是與我大周展開了長達近二十年的征戰。劍南嶺南均被牽扯其中,而我皇伯伯也是在那時被派至南境,與楊氏,林氏一同領兵。」

  「南境地域遼闊復雜,有高原雪山,有遼闊水域,亦有叢林煙瘴,兩軍交戰,各有勝負。」

  「這與我的問題有何關係?」霍畢皺了皺眉,問。

  「霍將軍不是說自己很有耐心嗎?」蕭璃揚眉一笑,說:「我早就說了,這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我告訴你楊氏欺上瞞下,豢養私兵,你不滿意,想知道前因後果。剛剛,我正是在給你敘述前因。」

  「你這前因倒是長。」要追溯到十幾二十年前。

  「霍將軍,萬事有因有果,這果,有時確實是要長十幾二十年才能長成的。若細論起來,我蕭璃也算是一個果。」

  霍畢不解。

  「兩國雖互有交鋒,互有勝負,可最慘烈的一戰卻是發生在劍南道昆州,那一戰,我大周林氏父子,和南詔將門高氏三兄弟,於昆州一役中,同歸於盡。南詔那邊如何我不清楚,而那一役之後,林氏滿門,只留下一個孤女。」

  霍畢心中若有所感,便見蕭璃回過頭,說:「那個孤女,便是我的母后。」

  「先皇后竟然是……」霍畢心神一震,待他正要細問,卻聽見熟悉的一聲喊:

  「將軍!」

  是袁孟和林選征。

  霍畢驚訝,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下山,來到了山門之處。山上前,他正是吩咐了袁孟和林選征在此處等他。

  看到霍畢,袁孟和林選征顯然也很詫異,不知道他為何會同長樂公主在一處,還相談甚歡的樣子。

  「看來今日只能講到這裡了。」蕭璃笑了笑,說。

  「那後面……」

  「放心,我自然會找機會登門拜訪,將我所知盡數告知的。」蕭璃笑語嫣然,哪有半點兒前日見到的囂張跋扈,看得袁孟有些傻眼。

  蕭璃的烏雲驥就被拴在山門外的林中,見她來了,侍衛便將那匹漆黑烈馬牽了過來。蕭璃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對了,霍將軍,我又想起一事。」蕭璃忽然回過頭來,嘴角噙著些壞笑。

  霍畢直覺不好。

  「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你,是在霍統領的生辰上,我阿爹阿娘帶著我去給霍統領慶祝。也不知是為何,你似乎對我心懷惡感。」

  不祥的預感成真。

  「我還記得我跑去找你玩耍,你卻一把把我推開,徑自跑開,害得我摔了滿身泥土。」

  甚至不用扭頭看,霍畢都知道袁孟此刻定時滿臉震驚,說不定等會兒還會說什麼「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之類的鬼話!

  「公主殿下!」猝不及防又被爆了黑歷史,霍畢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霍畢,我當時可沒有告狀,只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不然按照霍統領的脾氣,你定要被他揍得屁股開花。」蕭璃臉上帶著掩都掩不住的眉飛色舞。

  霍畢:「……」

  「所以你給我記著,你可是欠著本公主一次!」

  神采飛揚地說完,蕭璃大笑一聲,便策馬離開。

  霍畢能說什麼,他只能盯著蕭璃的背影,看著她逐漸遠去。

  半晌——

  「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袁孟讚嘆道。

  霍畢:「……」

  深吸一口氣,霍畢對因目睹了上司黑歷史而尷尬不已的林選征說:「過兩日你上山去寺裡打探一下,看看長樂公主是否真的經常來大護國寺。」

  「將軍是懷疑……」林選征目露疑惑。

  「我只今日來供奉父親靈位,她就這麼碰巧也來祭拜先皇,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霍畢沉吟。

  「將軍!我們可沒有洩露你的行蹤啊!」袁孟趕緊表忠心。

  嫌棄地看了一眼袁孟,霍畢只淡淡道:「回府吧。」

  另一邊。

  「殿下,寧小姐急信。」侍衛酒流策馬而來,停在蕭璃面前,將火漆信筒遞出。

  「阿寧?」這才相隔幾日,怎麼又來了信件,用的還是火漆急件。

  蕭璃一把捏開竹筒,取出裡面的薄紙。看罷,眉頭緊皺。

  「酒流,速去尋令羽,城郊茶亭見!」蕭璃命令道。

  「諾!」言罷,轉身欲走。

  「還有。」蕭璃喊住策馬欲走的酒流,沉吟片刻,又道:「將花柒也叫回來。」

  「是!」

  --------------------------------

  霍畢:公主殿下==》公主==》蕭璃==》阿璃

  蕭璃:據說聊一聊小時候的趣事可以拉近距離

  霍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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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二章

  城郊茶亭。

  等待令羽的時候,蕭璃又將信件拿出來細細地看了一遍。

  上一次郭寧的來信是隨著一個商隊抵達到長安,並非急件,故而洋洋灑灑地寫了許多張紙。

  她拿到了信,就進宮找到楊蓁讀給她聽。蕭璃一口氣讀完,而楊蓁也放下了正在核算的賬目和內造名冊,兩人相對而視。

  「南詔國朝堂,聽起來並不平靜。」楊蓁微蹙著眉,回憶著郭寧信中種種。

  郭寧是個心思簡單的性子,看到什麼新鮮的便寫什麼,楊蓁卻可見微知著,敏銳的察覺到其表象之後的種種可能性。

  「阿蓁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蕭璃道:「非是天災年份,可糧價飆升,文官武將相繼被彈劾……」

  「南詔國朝堂內部應當鬥得厲害。」楊蓁說:「只是我們對於南詔朝堂並不了解,無從得知更多了。」

  「若我告訴你,南詔王身體有恙呢?」蕭璃撐著臉,把她在紫宸殿聽見的隻言片語告訴楊蓁。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再言語。

  「阿寧最後說,打算去夜探南詔王宮,是在說笑吧。」楊蓁又拿起內造名冊,隨口問道。

  「沒有吧。」蕭璃看著信,說:「你看她寫夜探時字跡格外認真,且以她的性子來說,這應該不是玩笑。」

  楊蓁抬頭盯著蕭璃:「……」

  「阿蓁,是阿寧要去探王宮,你盯我做什麼?」蕭璃覺得自己怪無辜的,她這次可什麼都沒做啊……

  「真的是……」楊蓁扶額,「你和阿寧何時才能穩妥些。」

  「阿蓁……」蕭璃表情嚴肅,「請你精準打擊阿寧,我蕭璃一向穩妥得很。」

  楊蓁:「……」

  「放心啦,阿寧別的不成,逃命的功夫可是練得一等一,就算打不過,也定然躲得過。」蕭璃對郭寧的實力了解的很是透徹,所以還算放心。

  「真不知當初為何昏了頭,竟然幫她逃了出去。」楊蓁揉揉眉心,道:「若她還留在長安,總不會叫人如此心驚膽戰。」

  「可是,在外人看來,大明宮一樣是豺狼虎豹之地,可阿蓁也待得很好。」蕭璃歪歪頭,笑道:「所以我們也給阿寧一些信任吧,好不好?」

  楊蓁愣了愣,接著自嘲一笑,說:「是我糊塗了。」

  整個朝堂都知道,郭寧逃離長安是長樂公主殿下幫的忙。可是蕭璃所做的,也只是給了她出城的令牌,外加上假扮了她去寺裡相看。

  無人知道,出城之後的路線的計劃,包括如何甩脫追兵,如何掩人耳目,都是楊蓁幫她計劃好的。

  臨行前,三人在宮中花園中聚首,郭寧對兩人說:「這江湖,我先替你們去探上一探,想必要比長安城有趣許多。」

  「萬事當心。」雖然楊蓁已經細細考慮過所有可能的情況,可卻還是擔心。

  「放心啦!」三人中郭寧身量最高,她一手攬著楊蓁,一手攬著蕭璃,笑嘻嘻道:「你看著,我肯定能在這江湖混出個名堂。」

  「是啊,從此長安城再沒郭寧你這個人,只剩江湖上無門無派郭女俠,是嗎?」楊蓁涼涼地說:「你就這樣棄我二人而去,有良心嗎?」

  「孟嘗君門下尚有可雞鳴狗盜的食客,阿璃身邊又怎能只有你這般板板正正的人做幫手?」郭寧說著,看向蕭璃,「雖說雞鳴狗盜我可能學不會,但阿璃,到時候已經稱霸江湖的我,可做你的一支奇兵。」

  「你先成功逃出去再說罷,別明日前腳出城,後腳就被郭統領叉回來了。」蕭璃好笑的搖搖頭,回道。

  ……

  「阿璃?」令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蕭璃回過頭,這才從回憶中回到現實。

  她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人。

  或許是因為曾經四處游歷的緣故,令羽雖為南詔王族,可矜貴之中卻帶著爽朗與俠氣,像山間奔跑的鹿,空中自由的鷹。

  這一點,是她幾個皇兄都沒有的。

  也是她一直都羨慕著的,嫉妒著的。

  蕭璃認真地看著令羽,像是想要把他記住似的,然後說:「令羽,你應該回南詔了。」

  「什麼?」本以為蕭璃只是找他出城打獵踏青,沒成想卻聽見這樣的話。

  「我剛得到的消息,你父王病重,二王子與三王子之間的王位之爭愈烈,令羽,」蕭璃又重復了一遍,「你應該回去了。」

  在聽見南詔王病重的時候,令羽一瞬間失神,蕭璃話說完,他則已經回過神來。

  他沒有問蕭璃是打哪來的消息,他相信蕭璃總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騙他。

  可是……

  「我要怎麼回去?連夜潛逃長安嗎?」令羽臉上甚至還帶著散漫的笑,剛才聽見的消息似乎完全不曾在他心底擊起任何漣漪。

  蕭璃沒想到令羽是這樣的反應,怔了怔,也迅速反應過來——

  「你不願回去。」

  蕭璃語氣肯定。

  從最初開始,蕭璃與令羽便是以武論交,因著雙方身份,一直有意的迴避著朝堂國事,直到今日。

  「為何?」蕭璃不懂。

  她知道令羽天性喜愛自由,無貪戀權勢之心,也不在意南詔王位,可南詔王是他父親。得知父親病重,他卻好似無動於衷。

  「我……並不想見他。」令羽的目光向南邊看去,半晌,才低聲說道。

  蕭璃站在令羽身後,沒有作聲。

  又是許久過去,令羽長出了一口氣,回過身,看向蕭璃,「阿璃,你可還記得武帝紀中的幾句話?奢侈無限,窮兵極武……」說到這兒,令羽停頓了一下。

  「……百姓空竭,萬民疲敝。」蕭璃輕聲接上了下一句。

  「這上面一句,也可以用來評判我的父王,這下面一句,便是我南詔百姓寫照。」令羽撫摸著他的佩劍,像是回憶起什麼,神色變得溫柔。

  「我幼時,父王連年在外征戰,我是跟著幾個舅舅身後長大的。他們教我習武,帶我上山打獵,下河捉魚。那幾年,是我人生最快樂的回憶。」令羽說著,拔出他身側佩劍,那劍身寒光四射,一看便是一柄寶劍,「這把劍,是幾個舅舅出征前送給我的,我最小的舅舅還說,待他回來,便帶我去突厥尋一匹汗血寶馬。到時候,我便是南詔國最英武的兒郎。」

  蕭璃閉上眼睛,她想,她已經知道了後面的故事。

  「可是,我的三個舅舅,再沒回來。」令羽負手,看著天空,聲音淡淡,「因著父王的獨斷專行,剛愎自用,昆州一役,高氏一門三兄弟,盡數陣亡。那時我小舅舅才十六歲,尚未娶親。大舅母身懷六甲,因忽聞噩耗,心神俱碎,於生產時血崩而亡……一屍兩命。」

  令羽回過身來,「這就是昆州一役中,南詔將門高氏的結局。至於這一戰的另一方如何,阿璃,你應該比我清楚。」說到這兒,令羽笑了,笑容中帶著無盡的自嘲,眼中也露出了悲意,「阿璃,你與我相交,從來迴避南詔大周舊事,是否是因為你知道,你我二人之間,實是隔著國仇家恨的。若說破這些,便再做不成朋友了。」

  其實他一直知道,蕭璃的母族,就是劍南林氏。

  「令羽,你可會因那些舊事而在心中恨我?」蕭璃沒有回答令羽的問題,反而問道。

  「怎麼可能?」令羽驚訝,「那些舊事與你何干,我又怎麼會因此恨你?」

  「那我又為什麼會因舊事而疏遠於你?」蕭璃說:「令絕雲,你這是看不起我。」

  「這……」令羽失笑。

  「國之征戰,是非對錯根本無法說清。林氏高氏各為其主,是立場不同。若易地而處,未必會是那樣的結局。」蕭璃的手指輕敲面前的石桌,抬眸,直視著令羽說道。

  「於國而言,確實無對錯,可連年征戰使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終究還是戰爭之過,君主之過。」令羽喃喃。

  「所以,這就是你自請為質的原因?」蕭璃沉吟,「你心中怨恨你父王,不願見他,又自覺愧對高氏。來大周為質,一可逃避南詔種種,二可止息兵戈,一舉兩得。令羽,你並非想要游歷天下,你只是不願回南詔!」

  被驟然道破心思,將自己心中那些連自己都未曾面對的心思扒開曬在陽光之下,讓令羽覺得有些難堪。

  半晌,令羽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應道:「是!」

  他只是不願回南詔。

  「阿璃,我知你視我為至交好友,才會違背立場將南詔之事告知。令羽感激涕零。」令羽深深地看著面前蹙眉望著他的少女,說:「可我有心結未解,今日之事,我會當作不知。」說完,令羽轉身,上馬,離開。

  「令絕雲!」看見令羽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蕭璃怒極,大喊。

  當日,有長安城守軍見到長樂公主蕭璃和南詔質子於城外茶亭說話,雖不知都說了什麼,卻知道兩人不歡而散。

  過幾日,蕭璃與令羽鬧掰了的傳聞四起,傳的有模有樣。

  *

  「按照下官打探到的,公主殿下確實會時不時地去大護國寺,只是時間不定,有時間隔大半年,有時又只是間隔幾日,並無規律可言。」林選征回稟。

  「所以說,那日遇見公主殿下確實是巧合咯?」袁孟聽完,說:「將軍,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可以祭拜老將軍,人家公主也可以去祭拜先皇啊!」

  真的是他想多了嗎?霍畢思索著林選征的回報,回憶著當日的種種。

  可為什麼他心中還是覺得有哪裡不是那麼對勁兒?

  而這時,下人的稟告打斷了他的思索:

  「將軍,長樂公主來訪!」

  「你說什麼?」霍畢猛地回神,問。

  「長樂公主,來訪,此刻就在府門外,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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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斷章狗又來給你講故事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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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三章

  蕭璃被僕從引著,走到了霍府花園中的涼亭裡。霍畢就走在亭中,燃著的炭火盆上放著一個鑄鐵的茶壺,壺中茶水已經煮沸了,可是霍畢也沒動,就任那水沸騰著。

  蕭璃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看著這四處透風的涼亭,還有那小小的炭火盆,說:「霍將軍,你不嫌這裡冷嗎?」

  「公主今日為何來訪?」霍畢抬頭,看向蕭璃,探究地問道。

  蕭璃卻不答,她環顧了一周,說:「你家倒好似沒有變過,我記得原來這花園……」

  霍畢現在一聽蕭璃說『我記得』,『原來』這樣的話就覺得腦門疼,不知她又會翻出他兒時什麼事拿出來說,於是他趕緊出言打斷,對旁邊候著的侍從說:「再取來一個炭火盆,要大的,還有,取掛簾來。」

  聞言,蕭璃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跪坐在霍畢對面的席位上。

  「公主今日為何來訪?」霍畢再一次問。

  一牆之隔的內院,袁孟嘀咕道:「將軍真是不解風情,公主都親自上門來看他了,還能是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想念將軍!」

  「噓——將軍能聽見!」軍師手拿了個冊子,捲起來敲了敲袁孟的腦子。

  耳力過人霍畢聽見牆那邊的對話,眉心抽了抽,不著痕跡瞥了眼蕭璃,見她沒什麼反應,鬆了口氣。而這時袁孟又出聲了:「我知道將軍能聽見,公主聽不見就行了唄。」

  蕭璃笑了笑,那個笑容讓霍畢幾乎以為蕭璃能夠聽見袁孟的聲音。這時,蕭璃卻開口了:「我往日讀話本,若遇到了那未寫完的,總是會有抓心撓肝之感,恨不得衝到筆者家裡,把她關進天牢,讓她日日專心寫文,直至寫完。那日我的故事才說了個開頭就中斷,將軍就不好奇之後嗎?」頓了一下,蕭璃慢悠悠說道:「將軍倒是好定力啊。」

  「好奇自然還是好奇的,那麼公主今日是來為霍某解惑的?」

  「那不然呢?來與將軍風花雪月嗎?」蕭璃挑挑眉毛,反問。

  在另一邊偷聽的軍師,袁孟,還有林選征:「……」我們倒確實是這樣以為的。

  「咳,公主殿下果真不同尋常。」軍師清了清嗓子,低聲說。

  「那日說到哪兒了,哦,對,林氏。」蕭璃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道:「再說回楊氏。楊氏紮根於嶺南,幾十年前將一個女兒嫁給了嶺南的一個穆姓刺史。楊家女婚後與穆刺史感情甚篤,很快便有孕,繼而產女,只可惜楊氏女產女後血崩,直接去了。穆刺史素來忙碌,後院也再無其他女眷,楊家憐惜這個外孫女無人照管,便將她接到楊府,將她視作親女,教養長大,一直到說親的年歲,這才回到穆家。」

  霍畢不知道蕭璃為何要從那麼久遠的事情說起,卻沒有打斷她。

  「而這個由楊家養大的穆氏女,就是當今皇后。」

  蕭璃好整以暇地看著霍畢,果不其然看到他揚起的眉。

  牆外也傳來了袁孟的吸氣聲。

  「昆州一役之後,我母后北上長安,劍南道的兵權大部分由林氏的幾個屬將接管,餘下的則交給了當時在南境領兵的皇伯伯和楊氏,繼續同南詔作戰。後來我父皇……」蕭璃說到這裡,頓住了。

  霍畢將蕭璃空了的茶杯倒滿,遞給了她。

  「總之……皇伯伯登基之後,南境兵權便由林氏舊將,楊氏,還有曾在皇伯伯麾下的顯國公掌管……一直到五年前,楊大將軍與林氏舊將於交州大敗南詔,絞殺南詔軍十一萬,自此,南詔再無力與大周相爭,只能退出雲嶺七州,送出王子來我大周為質,向我大周俯首稱臣。自此,南境安穩,楊氏在南境的威望空前絕後,百姓間甚至有『南有楊林,蠻夷不侵』的說法。」

  「然後呢?」霍畢放下手中茶杯,說。

  「然後?」蕭璃點了點石桌,說:「還需要我往下說嗎,霍將軍?」

  「哎!」袁孟拿胳膊肘戳了戳軍師,問:「公主這是何意?」

  還沒等軍師說話,霍畢就開口了,「公主是想告訴我,楊氏之禍,是因為陛下忌憚楊氏?」

  與其說忌憚楊氏,不如說是忌憚太子兄長。蕭璃垂眸,心中想到,但是她並未講這話說出口。

  捧著茶杯,看著杯中上下浮沉的茶葉末,蕭璃沒有作聲,似乎也並未聽見霍畢的大逆之言。

  「那麼公主此行,又所為何事呢?」霍畢盯著蕭璃,問。

  「就,找你說說話,把剩下的故事講完呀。」蕭璃歪歪頭,笑眯眯地說。

  「哦?」霍畢雙手置於腿上,上身卻前傾,緩緩地湊近了蕭璃,一直到兩人鼻尖與鼻尖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才驟然停下。

  霍畢看見蕭璃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屏住,整個人卻較勁兒一般,倔強地一動不動。

  霍畢見了,心中覺得好笑。

  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兒。

  「大護國寺我姑且算作偶遇,那麼餘下的呢?宮宴大殿之上借比武戲弄於我,今日又大庭廣眾之下來我府上拜訪,公主殿下,你心中有何成算,又想要霍某為你做什麼,何不直截了當說出來?霍某一介武夫,學不來彎彎繞繞。」

  「既然霍將軍如此盛情,」蕭璃依舊沒有後傾哪怕一點,就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任由霍畢盯著她,「那我就直說了。」

  「請。」兩個人依舊對視著,彷彿在比著什麼,誰先動或是誰先移開目光誰就輸了一樣。

  「霍將軍尚未成家吧,想尚公主嗎,人美武功好的那種。」蕭璃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彷彿落了滿天星河。

  霍畢:「……」

  「噗——」若袁孟此時在喝水,定能噴出個三尺遠。但現下也沒有多好,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霍畢眯了眯眼,率先動了,他坐直了身子。

  蕭璃見狀,笑得眯起眼睛,得意得像個小狐狸。

  「說實話,」霍畢慢吞吞地說:「不怎麼想。」

  「不想?」聽到霍畢的回答,蕭璃瞪大了眼睛,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霍將軍統領北境軍,竟落魄得連個軍師謀士都沒有嗎?」

  牆外,霍畢的謀士兼軍師停住了摸鬍子的動作。

  「此話何意?」霍畢問道。

  「霍將軍入京前,你的謀士難道不曾對你說,此行最好可娶一個陛下信任又沒什麼勢力的長安貴女。而最好的選擇,不就是長樂公主我嗎?」蕭璃指著自己,說得理所當然,「若將軍的謀士不曾提過,那我覺得將軍該換個謀士了。」

  牆外的軍師:「……」怎麼辦,看中的未來當家主母還沒進門就想換掉他。

  「陛下信任又無勢力……」霍畢玩味地重復著蕭璃的話,說:「公主殿下對自己的認知倒是準確。」

  「那是自然。」蕭璃抬抬下巴,又揚揚眉,一臉『你說得全對』的莫名驕傲表情,看起來天真爛漫,「我是先帝的公主,空有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份,卻無可倚仗的母族,在朝堂上更無黨朋勢力,所有榮寵皆來自我皇伯伯,難道不是你最優的成婚人選?」

  「於我而言,確實如此。」蕭璃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霍畢只能點頭承認,「那麼你呢,為何執意要嫁我?」

  「若我說仰慕你已久……」蕭璃猶豫了一下,說。

  「不信。」霍畢『啪』的一下放下茶杯,說。

  「那……將軍英武,我對將軍一見鐘情?」蕭璃一點兒不害羞,張口就來。

  「蕭璃!」霍畢有點兒惱,在宮宴上她已經戲弄他一次了,他不想給她機會再戲弄他第二次。

  「將軍,你只需要記得娶我於你有利便好了,我的想法,重要嗎?」蕭璃有些苦惱,問。

  「娶你是最優選擇,我承認,我的軍師也確實這樣向我提議過。」霍畢看著蕭璃,認真的說道。

  軍師:多謝將軍為我正名!

  「可是,我並未想過娶你。」霍畢接著說道。

  今天才知道原來霍畢不想娶公主的軍師:「……」

  總覺得這份工大約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

  「為什麼?」蕭璃不解。

  霍畢比蕭璃要高上不少,他看著蕭璃仰著臉,固執而認真地看著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緩下了聲音,有些無奈地問:「公主殿下,你當真知道嫁給我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蕭璃依然盯著霍畢不放,她臉上依舊帶著那天真爛漫的笑容,口中卻說:「那意味著我成了皇伯伯拴狗的鏈子,不僅要拴狗,還要時刻留意著狗的動靜,注意著他是不是要反咬主人。」說到這兒,蕭璃無視霍畢黑下來的臉色,猶豫的問:「你是不願意被拴?可你要知道,對於不乖的狗,都要被殺了燉狗肉火鍋的。」

  聽到蕭璃的話,霍畢久久地看著她,半晌,他忽然笑了。

  這好像是蕭璃第一次見到霍畢笑。霍畢本來就是劍眉星目的長相,這一笑,於銳利的氣質中又多了一絲溫和。

  「所以這就是你給我講這個故事的理由?若我不肯低頭,便是下一個楊氏?」

  「那到不至於,頂多是此生回不去北境了罷。」蕭璃聳聳肩,說。

  「那麼公主殿下呢?你應當知道狗是不會喜歡拴著他的那根鏈子吧。」霍畢問:「你作為狗鏈,注定得不到夫君信任和喜愛,兩人一生仿如陌路,這,對你來說也無妨嗎?」

  「這,就是公主所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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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還是個小姑娘兒。

  蕭璃:為了讓你這麼覺得,我幾乎貢獻了畢生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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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四章

  「得夫君信任喜愛……」蕭璃緩緩重復,彷彿品味著霍畢的話。

  即便大周民風相對奔放,可這話叫一般女孩子聽見,也是會羞紅了臉的。

  蕭璃卻彷彿霍畢講了什麼好笑的話,半晌,陰陽怪氣地說:「不會吧,霍將軍不會認為我是那種期盼著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類人吧?」蕭璃指指自己的鼻子,問:「我像嗎?」

  「像。」霍畢點點頭,很快答道。

  蕭璃一滯,然後扭過頭,賭氣般道:「哧,那都是小娘子才會相信的東西。」

  「可你也是個小娘子。」霍畢有點兒好笑。

  「本宮,大周長樂公主,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小娘子。」

  「對,你貴為公主,若好好謀劃一番,未必不能謀得個如意郎君。」霍畢接著說。

  聞言,蕭璃嘆了口氣,說:「將軍有所不知,這長安城適齡的未婚公子,已經被我揍了大半。剩下的那三四成,要麼是自己人不能禍害,要麼與我相看兩厭,要麼像個弱雞,若同那樣的人成親,我都怕他婚後被我不小心打死。」

  霍畢雙臂交叉置於身前,安靜得聽蕭璃說。

  蕭璃一邊說,一邊瞄著霍畢的臉色,見他還是不為所動,終於垮下臉色,認真起來。

  「其實是我得到了消息,皇伯伯有意將我嫁給我不願嫁的人。」

  聞言,霍畢終於放下手,問:「是誰?」

  「顯國公世子,范燁。」

  「你為何不願嫁他?」

  「我是瘋了嗎?我與范燁的弟弟的范炟向來不合,我為什麼要嫁去范家給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這樣?」霍畢眯眼,問。

  「再者,」蕭璃頓了頓,說:「顯國公是宮中貴妃的親哥哥,三皇兄蕭傑的親舅舅,我不願與他們家有什麼牽扯。」

  霍畢沒有說話。

  蕭璃這次說的應當大部分是實話。從他所見所聞,蕭璃確實是與皇后和太子更為親厚。榮景帝春秋正盛,以顯國公和貴妃的受寵,未來還不知是何等情況。況且,榮景帝能那般毫不留情地處置楊氏,可見對太子蕭煦也未見得有多信任……

  以她與太子的感情,不願未來因夫家緣故而牽扯進奪嫡爭鬥,合理。

  想到這兒,霍畢已經信了蕭璃的話。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霍畢問。

  「你貴為國公,將我下嫁,不會有言官說皇伯伯苛待先皇遺孤。我再無親族,除了徒有其表的高貴身份,於你無半點助力,皇伯伯也不需擔心養虎為患。皇伯伯只需再想想,便可意識到將我嫁給你是個兩全其美之舉。」

  「你,可以取信於皇伯伯,守軍權保榮華,而我,可以不必嫁給范燁。霍將軍,於我而言,你是及時雨,對你來說,我亦是保命符。對於你我而言,彼此皆是最好的選擇。」

  蕭璃看著霍畢,說話語氣相當誠懇。

  「嗯,是這個理兒。」牆外的袁孟已經被說服了,跟著點頭道。

  霍畢未作聲,安靜地同蕭璃對視,蕭璃也不避不閃,就任霍畢這樣看著。

  半晌,霍畢拿起炭盆兒上的茶壺,穩穩地給蕭璃倒了一杯茶。

  「霍將軍同意了?」蕭璃端過茶杯,喝了一口,問。

  「公主誠意如此,霍某卻之不恭。」霍畢淡聲說。

  霍畢沒有說謊,進京之前,他確實不願採納軍師的建議,向榮景帝求娶長樂公主。他不介意拿自己的婚事作為籌碼謀劃,卻不願做戲欺騙一個女子,尤其那人,還是蕭璃。

  蕭璃終歸與其他人是不同的,不論她認或是不認,知或不知,霍畢心裡都知道,她一直是父親心中牽掛的人,也是父親心中至交好友遺留世上唯一的血脈。

  他霍畢可以不做磊落君子,但他日九泉之下,他不可無顏面對父親。

  但既然蕭璃對自己的境況這般清醒,霍畢也不介意多一個盟友,護一護她。若裴晏所說屬實,蕭璃也不是在他面前做戲,那麼至少證明,父親的心中牽掛的那個人,在長安城中,同樣記得他。

  見霍畢終於鬆了口,蕭璃的眉目明顯放鬆了,整個人又變成了在外時那輕佻不羈的模樣。

  霍畢見了,心中暗暗好笑。

  清醒確實清醒,小姑娘兒也確實是小姑娘兒,這般沉不住氣。

  「雖說不太可能,但有些事我還是先問明白比較好。」又喝了一口茶,蕭璃放下茶杯,說道:「霍將軍,你可有什麼人生摯愛,心中明月?可有與人許下白首之約,終身之盟?」

  「沒有如何,有又如何?」霍畢挑眉,問。

  「我原來看過書中寫的,有些男子,或因國仇家恨,或因家族利益,總之因著千奇百怪的原因,需要與旁的女子締結婚約,背棄原本心中所愛。那男子心中痛苦,不承認自己無能懦弱,只認為自己有苦衷,一切皆為不得已。痛苦著,痛苦著,便將一腔怒火發洩在了與他締結婚姻的女子身上,認為是她毀他終身幸福。」

  霍畢: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聽入戲的袁孟:這男子當真是個懦夫!

  軍師:哪裡的話本子,有點兒想看。

  「你我將來的婚事也大抵是這樣,不過是形勢所迫,各取所需,權宜之計。」蕭璃說著:「所以我想先確認一下,我可不想背負莫名其妙的怨恨。」

  「若我說我有這麼一個女子,你便要放棄與我結盟嗎?」霍畢問。

  「雖說你是我最優選擇,可也不是唯一選擇。我對你來說亦是如此。」蕭璃說:「若你心中已有所愛,且有白首之約,終身之盟……那還是不要做怯懦之人,辜負他人了吧?」

  袁孟:「我就說,這個公主將軍可娶!」

  林選征和軍師也點頭。

  「況且,這世道於女子來說尤為不易,我固然想要得將軍幫助,卻不願因此毀了旁的女子一生。」蕭璃的目光清澈見底,聲音平靜。

  霍畢看著她,莫名覺得,她不在乎他是否是個怯懦之人,最後這句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這世道於女子而言更為艱難,而蕭璃在意那個素未謀面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女子。

  「所以,將軍的回答呢?」蕭璃問。

  「公主殿下還是少讀些話本子吧。」霍畢瞟了一眼蕭璃,涼涼說道:「我本無意婚娶,也沒同什麼人有過白首之約。哦,不對。」

  蕭璃聞言,瞪大眼睛。

  「今日倒是有個身份高貴的姑娘,跑到我面前來要我娶她。」看到蕭璃著惱的臉色,霍畢又悠悠改口,「哦,口誤,是結盟。」

  蕭璃忽略了霍畢後面那句,嘀咕道:「想也不會有什麼女子喜歡你吧。」說完,還翻了個白眼。

  就這般不肯吃虧嗎?霍畢失笑。

  霍畢見蕭璃非要逞這口舌之利,想了想,決定不跟小姑娘計較。

  「那公主殿下呢?」今日天氣不錯,霍畢的心情也難得的不錯,起了閒聊的心,隨口問道。

  「我什麼?」

  「你可有什麼此生摯愛,心中明月?」霍畢將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蕭璃。

  霍畢本沒指望蕭璃會回答,只是隨意調侃,卻見蕭璃緩緩地坐直了身子。

  「既是要締結婚姻之盟,那蕭璃當據實以告。」

  此時一陣風吹過,揚起了掛在亭子三側的簾,蕭璃抿抿唇,使原本嫣紅的唇失了血色,蕭璃開口,認真說道:

  「我確有心儀之人,但以我之境況,注定與他無緣,故而從未言明心意。」

  霍畢心有微訝。

  而這話說完,蕭璃原本嚴肅的表情消散,復又顯出了有些調皮,還有些甜的笑容,微微歪頭,說:「所以說,嫁給將軍,我不算負心之人,要負,也不過負了自己。我清楚我的選擇,不會像話本中的怯懦之人一樣,最後怨天怨地怨將軍的。」

  說到這兒,蕭璃故作輕佻之色,眼波流轉,道:「況且,誰知我這份喜歡能留多久,書上都說了,下一個郎君,總是更好的郎君!」

  這一通亂打,讓霍畢都分不清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過……

  「殿下。」霍畢揉揉眉心。

  「怎麼?」

  「殿下當真該少看些話本了。」

  送蕭璃出府時,霍畢想,蕭璃與那南詔質子令羽志同道合,意氣相投,郎才女貌。若不考慮身份地位,確實是天作之合。

  可偏偏這世間之人,最不能不考慮的便是身份地位。且令羽和蕭璃,中間隔著國仇,隔著家恨,隔著昆州一役戰死的幾萬將士。

  這世上蕭璃可選擇任何人,卻獨獨不能選令羽。

  也難怪她連心意都無法言明了。

  想到這兒,霍畢嘆了口氣。

  邁出霍府的大門,蕭璃見自己的馬已被牽來,便回身對霍畢說:「就到這兒吧,將軍無需遠送。」

  「公主保重。」霍畢頷首,道。

  「哦,對了。」翻身上馬,蕭璃拽了拽韁繩,然後扭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霍畢,揚起了一個有那麼些壞的笑容。

  霍畢直覺不好。

  「我畢竟也是霍統領親自鑑定,習武天賦要高過你的人。」說到這兒,蕭璃俯下身子,湊近霍畢,說:「那麼近距離藏著三個人,將軍不會當真以為我發現不了吧?」說罷,蕭璃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說:「將軍可別小瞧了我!」

  已經鬼鬼祟祟跟到大門後的三個人聞言一驚。

  接著,他們就聽見蕭璃大笑著說:「不過也多虧了他們,叫我知道府上還是蠻歡迎我的。哎,誰叫本公主這麼討人喜歡呢?」

  說罷,也不等霍畢回話,徑自駕馬離開。

  「將……將軍?」偷聽到最後才知道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的三個人一時間從頭尷尬到腳。見蕭璃已走遠了,這才猶猶豫豫地走到霍畢身邊,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將軍。

  霍畢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不想搭理這三個人,直接轉身回府!

  「林選征和袁孟,自即日起,訓練加罰一倍,軍師,每日校場多跑五圈!」

  霍畢的聲音遠遠傳來。

  哎……完了……

  軍師,林選征和袁孟站在門口,垂頭喪氣,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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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太難忽悠了,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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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五章

  馬上,蕭璃已走出了一段距離。回頭看一眼,霍府早就離遠了。蕭璃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人啊,對輕易得來的答案大多會質疑,尤其在對提供答案之人並不信任的情況下。

  可若是再三追問出來的答案,就會多相信那麼一些。

  回憶霍畢的神色,他應該是接受了自己的說法。

  而且蕭璃也沒有欺騙霍畢。

  她確實得到了消息,不願也不能嫁給顯國公世子,這些是事實。

  甚至,她有心儀之人,一樣是事實。

  只是不是全部的事實罷了。

  蕭璃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自嘲一笑,她自覺現在就如同戲台上的戲子,有時,已經演得不知是真是假。

  坊間傳來食物的香味兒,應該是賣暮食的食肆和小攤開攤了。蕭璃突然有些想吃懷貞坊的燒雞,看了看天色,便打算騎馬過去。

  抬起頭,卻看見離自己不遠的前面,立著一匹雪白駿馬。

  那馬蕭璃很熟悉,畢竟一同打獵,也一同馬球,還無數次郊外賽馬。

  目光上移,令羽在馬上,注視著蕭璃,似乎已有一段時間了。

  見蕭璃看見了自己,令羽微微笑了。

  *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駕而行,街上有歸家的百姓和出攤的小販,所以兩人也都沒有策馬,只任馬兒隨著自己的節奏慢悠悠地走著。

  蕭璃偏頭,仔細地看了看令羽。

  也不過兩日不見,他就好像憔悴了不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鬍茬,看起來已幾日不曾好好打理。

  雖然令羽從來不肯承認,但蕭璃知道他相當的看重自己的外貌,他就曾經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你瞧繡鳶寫的話本子裡,那被人救了性命的小娘子,遇到好看的才會以身相許,不好看的都是來生再報。由此可見外貌的重要性。」

  像今日這般鬍子拉碴的樣子,蕭璃與他相識這些年,一次都沒見過。

  「阿璃,我可否……問一下你是如何得到南詔消息的?」令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這個有些過格的問題。

  「也沒什麼。」蕭璃握著韁繩,說:「郭寧她某一夜去探了探南詔皇宮。」

  「她闖了南詔皇宮?」令羽難以置信。

  「是啊,還活著逃出來給我傳了信。」蕭璃沉吟,道:「以她的武功,在不動用易容術的情況下,竟可以出入南詔皇宮如無人之境。令羽,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告訴你很多訊息了。」

  是啊,蕭璃說的沒錯。他知道郭寧的武功深淺,尋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不驚動皇城衛。能這般輕鬆,只說明一件事,南詔王宮,亂了。他那征戰一生的父王,對南詔王宮已經失去了掌控力。

  「阿璃,你可知,收復雲嶺七州乃我父王一生所願。」令羽長嘆一聲,說:「只為了君王一願,葬送了我三個舅舅,還有數萬大好兒郎,就,只為了君王一願!」

  「所以呢?」蕭璃面無表情,問。

  「所以,我只想離那一切遠遠的。」令羽自嘲地一笑,說:「我知道我若回去,父王定會要我承他志向,與大周為敵。我外公身為南詔護國大將軍,一生對我父王忠心耿耿,昆州之戰後,對大周恨之入骨……可能我確實懦弱,只想著眼不見心不煩。我不願承我父王志向,也不願對大周發兵,不願生靈塗炭,最不願,我治下百姓因我而死。」

  不知不覺,他們已走到一片荒蕪的樹林,蕭璃猛地一拉韁繩,連人帶馬一起停下。

  「怎麼了?」令羽往前走了一步這才停下,他看著在後面一動不動的蕭璃,掉轉馬頭,與她相對而站。

  「令羽,你可知,為何你那兩個王弟會在南詔鬥得你死我活,不分上下?」蕭璃的面色冷如冰霜,是令羽從未見過的樣子。

  「為了……南詔王位?」令羽猶豫道。

  「自然是為了王位,可之所以要如此爭鬥,是因為他二人皆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要爭破頭,所以才要你死我活。他們心知肚明,南詔唯一萬眾歸心,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王位而不挑起過大紛爭的,是中宮王后嫡長子,護國大將軍外孫,為了南詔安穩入長安為質五年的你!」

  令羽怔住。

  蕭璃繼續說:「我來告訴你,你那兩個好弟弟會做些什麼。待某一個勝了,不論哪一個,登基之後,會立刻以『承父王遺志』之名,撕毀盟約,向大周發兵。其目的有二:一,使你於長安無立足之地,最好逼得大周皇帝殺了你祭旗,從此南詔再無正統繼承人。二,在作戰之際,趁機收攏兵力,剪除另一方人手,最終鞏固王權。」

  「令羽,你想逃?你身為一國王子,根,本,逃,不,了!」

  令羽愣愣地看著蕭璃,嘴張開又閉上,卻什麼都說不出。

  「當然。」看著令羽的表情,蕭璃冷笑:「你令絕雲武功高強,想離開長安,去一個遠離南詔的地方隱姓埋名了此殘生怕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你要記住。」

  蕭璃盯著令羽顏色淺淡的瞳仁,一字一頓地說:「他日南詔挑起紛爭,邊境生靈塗炭,水深火熱……皆是你令絕雲一,人,之,過!」

  蕭璃語氣冷淡且殘忍。

  「絕雲氣,負青天……你也不過只是負起自己的青天罷了。」

  *

  休沐日,東宮。

  書房裡,太子看著不遠處的蕭璃,她飛速地把各地奏折分門別類地碼好,神色專注。

  輕嘆一聲,太子開口:「阿璃。」

  「嗯?」蕭璃把目光從滿目地奏折上移開,看向太子,見他又面帶病色,然後皺皺眉,說:「阿兄,最近又沒有好好休息嗎?」

  「你……」太子失笑,說:「你還管起我來了?」

  「你不好好養身體,我自然是要管的。」蕭璃理直氣壯。

  「都被你帶偏了。」蕭煦揉揉眉心,然後問:「霍畢他答應了?」

  「看樣子是的。」蕭璃面色不變,說:「於我無害,於他有利,為何不應?」

  「你……」太子猶豫,問:「當真要如此嗎?霍畢也並非好相與之人,這一步邁出去,就無回頭之路了。」

  「阿兄。」蕭璃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蕭煦的面前,在他身邊跪坐而下,像小時候那樣,睜著琉璃一般的眸子望著他,輕聲說:「從六年前開始,我就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了。」

  蕭煦看著蕭璃,久久不能言語,聲音亦染上悲色,「是阿兄無用。」

  是他無用,從一開始就沒有護好阿璃,讓她親眼目睹那件事情。他寧願蕭璃真的是一個每天只知胡鬧闖禍的公主,也好過像如今這般。

  有時他甚至會責怪母后,為何一定要讓蕭璃知道,還是以那樣的方式。

  「阿兄,你和皇后娘娘,已經將阿璃保護得很好了。」蕭璃抬眸,認認真真地說:「從今往後,我也想護著你們。」

  *

  大明宮,立政殿。

  「此為上月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部明細記錄,請皇后娘娘過目。」楊蓁躬身,向皇后呈上六部記錄匯總。

  大明宮內設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部,其中以尚宮局為尊,在後宮沒有皇后時,便是尚宮掌管整個後宮,其地位甚至高過一般宮妃。

  現在的老尚宮在宮內兢兢業業地做了三十年的女官,已到了出宮榮養的年歲。今日她身體不適,告了假,便由楊蓁代她來向皇后娘娘回稟宮務。左右,各部記錄匯總之事,半年前便已由楊蓁代替尚宮來做了。

  皇后接過身邊掌事女官遞上來的匯總,放在的身旁,說:「你做事向來謹慎,想來不會有什麼錯漏。」說罷,皇后淺淺地飲了一口茶,繼續說:「待老尚宮的侄子將她養老的府第修好,她便會卸任離宮,到時就由你來接替尚宮之職。」

  「謝皇后娘娘。」楊蓁行跪禮,謝恩。

  「按照宮規,新的尚宮上任,也當去向陛下謝恩,你到時好好準備一下,陛下素來更器重端莊持重之人。你既然求了阿璃進宮做女官,應當有你想做之事,望你堅守本心。」皇后放下茶杯,淡淡地說。

  楊蓁垂眸,腦中回想著皇后的裝扮。

  整個大明宮,大約找不出第二個如皇后這般端莊持重之人了。皇后重禮,行事穩重,挑不出半點兒錯處,得榮景帝敬重。即便是四年前楊氏獲罪,也沒有牽連到她,皇后之位依舊坐得安穩。即使范貴妃椒房獨寵,仍未動搖后位半分。

  楊蓁微微一笑,俯下身,叩首:「楊蓁謝皇后娘娘指點。」

  *

  大明宮,春華殿。

  「陛下嘗嘗,這是陛下昨日賞的葡萄,妾叫人冰鎮了,可甜了。」塗著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拿起一粒葡萄,然後遞到了榮景帝嘴邊。

  榮景帝抱著范貴妃,目光從她上挑的眼尾,落到豐潤的胸口,然後一口吞下嘴邊的葡萄。

  「比起葡萄,朕倒想吃些別的。」咽下葡萄,榮景帝輕笑一聲,說道。

  「陛下還想吃什麼?妾叫宮人去備。」范貴妃睜著柔媚的眼睛,痴痴地看著榮景帝。

  榮景帝低下頭,湊到范貴妃的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

  范貴妃一下自從臉紅到了脖子,羞惱得捶了一下榮景帝,嬌嗔:「陛下荒唐!」

  榮景帝哈哈大笑一聲,接著抱起范貴妃,大步邁進內室。

  候在外面的宮人垂著頭,紅著臉,輕輕關上宮門,並吩咐內侍去準備熱水。

  很多的熱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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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六章

  或許因著最近蕭璃總是在霍畢面前提起小時的醜事,這一夜,霍畢破天荒地夢見了離開長安之前的事。

  這感覺很奇怪,霍畢恍恍惚惚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他不是夢中人,也無力左右夢境,只能在夢中看著。

  他看見小時候自己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蹲在地上擺弄著些石頭,假裝那些石頭是兩軍交戰,自己是大將軍,玩得正開心。

  他一看便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因為他兒時很少會那般乾淨整齊。

  「你在幹什麼呀?」一個故作穩重實則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突然被打擾,小霍畢覺得有點兒煩,扭頭看去,見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這個小女娃穿得金尊玉貴,努力板著臉,但因著她胖乎乎的又只有三頭身,所以顯得特別可愛。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看在她很可愛的份上,小霍畢沒有無視她,問道。

  「今日是師……霍統領的生辰,我隨父……父親母親來賀壽呀。」小女娃認真說。

  「哦,來拍老頭子馬屁的。」聽見答案,霍畢瞬間沒興趣了,又扭回頭看他的石頭。

  「你還沒說你在幹什麼。」小女娃蹲下身,伸手戳戳小霍畢的石頭。

  「你別亂動!」小霍畢急道:「這邊,是我們大周軍隊,那邊,是北狄軍隊。」

  「噢。」小女娃不出聲了,拖著胖乎乎的臉安靜看他擺弄。

  見小女娃不吵不鬧,小霍畢頗為滿意,莫名地又起了炫耀的心思,說:「我大周兵強馬壯,若北狄敢來犯,必誅之!」一邊說,一邊拿著代表『大周』的石頭衝破代表『北狄』的石頭。

  小女娃看著那一大堆『大周』,和那麼幾塊『北狄』,問:「是北狄來進攻我們嗎?」

  「當然。」

  「可我們有這麼多兵,將近十倍於北狄,他們為何要想不開尋死?」小女娃指著石頭堆,問。

  「這……」小霍畢語塞,轉而說,「是我們反擊!」

  「可是《孫子兵法》裡面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你有這麼多人,為何不圍之?」小女娃按照書裡講的,繼續發問。

  小霍畢目光呆滯了那麼一刻。他很想說這小女娃什麼都不懂,淨瞎說,可又隱約想起來這話姓裴的那老頭好像也給他說過……

  「小哥哥,所以你為什麼要強攻呀?」小女娃拽了拽他的袖子,鍥而不捨地問。

  在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被某種東西碾壓了的小霍畢惱羞成怒,看這小女娃也不可愛了,然後一把推開她,轉身跑了。

  跑了……

  霍畢看著兒時的自己,傻了。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他小時候沒被他爹打死,著實是爹脾氣好。

  他回過頭看了看遠處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娃,見她並沒有哭,只是面上有點兒呆,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被推了。

  之後,霍畢就醒了。

  霍畢睜著眼睛,瞪著房樑,破天荒想拿被子把臉捂起來。

  只說了他將她推倒,蕭璃當真是給他留面子了。

  而且他確實得對她好些,畢竟當年之事,她若是跟父親說了,他霍畢怕不是得被他爹打死,就活不到這麼大了。

  深吸一口氣,霍畢起身,穿戴洗漱好,走去校場。

  「袁孟!來跟我對練!」

  「是,將軍!」

  *

  裴府。

  「公子。」書房門口,侍從梅期輕喚裴晏。

  「進來。」裴晏放下手中毛筆,伸手接過梅期手中的信。

  梅期送了信之後就一直低頭候著,他耳中聽不見什麼聲響,餘光卻瞄見公子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逐漸捏緊。

  梅期咽了咽口水,心想也不知這信裡寫了什麼,應當是大事。

  半晌過去了,裴晏終於開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鶴梓叫來。」

  說完,便又提起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是,公子。」

  *

  「哎呦,哎呦喂,林選征你輕點兒!」花廳裡,袁孟赤著上身歪著,林選征在旁邊給他上藥酒。雖說這裡是霍府後院,不過整個霍府就連灶頭上的都是大老爺們兒,袁孟也不怕被人看見。

  「袁大哥,你給我上藥酒時可是說過,不用力的話可推不散瘀滯。」林選征一臉的純良,說。

  「哎呦,誰知道將軍今早發什麼瘋,這下手也忒狠了。」袁孟一滯,繼續絮絮叨叨。

  「可是袁大哥,上次我被將軍操練的時候你說不是將軍下手狠,是我自己實力不濟呀。」林選征繼續說。

  袁孟:「……」小老弟你到底怎麼回事?

  在一旁看熱鬧的軍師聞言偷笑,這時,洗漱完畢的霍畢走了進來。

  「將軍。」幾人連忙行禮。

  擺擺手免了他們的禮,幾人落座開始吃早飯。霍府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袁孟眼珠轉了轉,開口問:「將軍,你怎麼想的啊。」

  「什麼怎麼想的?」

  「就昨日公主的提議啊。」袁孟嘿嘿一笑,說。

  霍畢知道袁孟是故意打趣他,卻也沒惱,反倒是沉吟了片刻,轉頭問軍師:「你怎麼看?」

  軍師不緊不慢地咽下口中的粥,擦了擦嘴,方才說:「若將軍不介意公主殿下『有心儀之人』,這婚約自然可結。」

  霍畢剛想嗤笑,說他有什麼可在意的,便又聽見軍師說:

  「畢竟,蕭氏皇族多情種,也並非什麼秘密。」

  「什麼?」袁孟向來喜歡聽這些有的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這下子連粥都不喝了,問:「軍師,詳細說說,快!」

  就連霍畢也向軍師投來詫異的目光。

  軍師裝模作樣地咳了咳,摸摸鬍子。

  「軍師,喝茶,您喝茶。」袁孟討好地說。

  「這,我大周開國皇帝,與其髮妻相守一生,傳為佳話,這事當無人不知吧?」

  幾個聽眾並無訝異神色,這事兒確實盡所周知。

  「我大周自開國以來,較前朝來說,後宮一直空虛,傳至第三代景帝時,景帝也一生只娶一位皇后。」軍師繼續說:「待到了先帝,在迎娶先皇后之後,更是在朝臣勸諫廣開後宮以誕下皇嗣之時,直言此生不二色。」

  那便是蕭璃的父皇和母后,霍畢心中暗自想到。

  「先帝膝下只有公主殿下一女,視若珍寶,現下看來,當初先皇怕是做著讓長樂公主殿下繼位的打算。」軍師摸著鬍子,幽幽說道。

  霍畢想到了先皇給蕭璃請的啟蒙師傅,心想軍師所言,怕真是先皇所想。

  「女子繼位?」袁孟瞪大眼睛。

  「女子為何不可?」軍師摸著鬍子的手一頓,瞪了一眼袁孟,又繼續說:「當年護國大長公主護佑幼帝長成,對內吏治清明,對外護衛河山,何其英明神武。雖說是景帝親政後一意孤行,破例追封公主為武帝,可誰能說一句公主不配?有護國大長公主先例在前,以先帝對朝堂的掌控,想讓長樂公主登基應當不難。」

  行吧,這又是一個護國公主的擁簇。袁孟咧咧嘴,不說話了。

  「可惜天妒英才。」軍師嘆了口氣。

  「那為何,先帝去前會傳位給當今陛下?」林選征問道。

  「主弱臣強,本就為大忌,更何況公主身為女子,若年幼繼位,怕是更為艱難。」霍畢回答,為人父母,應當更想子女安寧一生,「況且,先帝不僅是公主的父親,更是大周天子,行事當為江山社稷考慮,而非一己之欲。」

  「其實,有件事現在回想起來,怕也是先帝用心良苦。」軍師沉思片刻,說。

  「何事?」袁孟追問。

  「先帝駕崩前一年,宣召了今上嫡長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進京。當時有人猜測是先帝忌憚在南境領兵的兄長,所以才讓他的嫡長子進京為質。可太子殿下進京後先帝便將其帶在身邊,隨身教導,更是讓裴晏做其伴讀,現下看來,未嘗沒有因為知道自己天不假年,故而代為培養儲君的意思。」

  「我說……」袁孟摸著下巴,面色深沉,「老齊啊,先帝駕崩時你也不過才二十幾歲吧,怎麼知道這麼多朝堂之事的?」

  齊軍師的手一僵,然後有些尷尬地說:「都說了我是落榜的舉子,屢次不中。這讀書人之間,你不懂,我們最愛議論朝堂之事,我當年就在長安,知道這些有什麼奇怪的。」

  「還讀書人的事我們不懂,老齊,我看你就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了解地太多,才屢第不中的。」袁孟擠兌道。

  「這……哈哈……說得也不無道理。」齊軍師尷尬一笑。

  「哎,好了好了,我是開玩笑的哈,軍師別在意。」見軍師真的尷尬,袁孟連忙補救。他們四人,可是四年前刀山血海殺出來的交情,可不能讓他嘴賤破壞了。

  他和林選征自是一早就跟著將軍了,不過那時候將軍還是少將軍。而齊軍師則是在北境危急時來投的,那時老將軍剛戰死,有能力的早就往南逃了,也不知老齊是怎麼想的,竟那時找了來,為他們出謀劃策。

  當時他們所剩人手不足兩萬,惶惶如喪家之犬,說實話,軍師建議於瀾滄山設伏阻攔北狄時,他覺得軍師簡直瘋了。

  也不知為何,軍師認為朝廷一定會援軍。

  出戰之時,袁孟以為他們是要埋骨瀾滄山的。

  幸好,幸好,他們最終還是等到了朝廷的援軍。

  袁孟一邊感慨,一邊猛地想起來,「對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要討論皇室來著?」

  噢,想起來了,公主!

  袁孟,林選征,齊軍師一同看向霍畢,等待他的回答。

  霍畢清了清喉嚨,說:「我對公主亦無男女之情,既是合作,她是否有心儀之人,與我無關。」

  「哈!」袁孟一拍手,說:「等公主殿下嫁過來,可以跟她比武,還可以賽馬!還有她那匹烏雲驥,當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良駒,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將軍的面上,讓我摸下那馬兒。」

  真是開心的彷彿是他要娶新婦。

  齊軍師聞言,又瞪了他一眼。

  真是荒唐。

  --------------------------------

  袁孟:跟天然黑做同僚的痛你們不懂。

  林選征:袁大哥你在說什麼?【純良的笑容.jpg】

  *

  感覺霍畢的腦子真的不大好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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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七章

  平康坊,清音閣。

  好不容易尋到了個空隙,崔呂王謝四人才又一次相約清音閣,去聽嫣娘的琴。

  嫣娘走進隔間時,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圈,才問:「阿璃還不曾來嗎?」

  「我就說嫣娘最喜歡的是阿璃。」王繡鳶連忙吞下嘴裡的點心,對崔朝遠和呂修逸說。崔朝遠倒是無所謂,呂修逸則陷入了失落的黑雲之中,畢竟他一向許嫣娘為知音的,往日他不曾來時也不知嫣娘會不會特地為他一問。

  「阿璃她啊,重色輕友,今日怕是不會來了。」王繡鳶皺皺鼻子,說。

  「阿璃若知道你背後這般說她,春獵定不會給你捉兔子了!」崔朝遠嗤笑道。

  看見王繡鳶和崔朝遠又開始鬥嘴,嫣娘把目光投向了唯一一個看起來還正常的謝嫻霏。

  「阿璃此刻怕是正被太子殿下壓在東宮讀書。」謝嫻霏慢悠悠地說:「你知道的,前陣子她又被陛下罰了。」

  「原來如此。」嫣娘淺笑。

  「不過,繡鳶說得也不算錯。」謝嫻霏繼續說:「阿璃最近得了空閒都不找我們玩耍了。」

  「就是就是,阿璃為什麼總去找鎮北公,就因為他武功更好嗎?」王繡鳶接著說,言語間頗為憤憤。

  「好了,馬上便是春獵,到時候你就能見個夠了!」崔朝遠受不了地開口。

  「春獵?」嫣娘問。

  「是的呀!往年春獵阿璃都會給我捉兔子,運氣好的話,還能捉到狐狸。」王繡鳶開心地說:「我最喜歡春獵了,你不曉得,阿璃騎著她的烏雲驥,手持彎弓射箭時……啊!我每每看到,都心動不能自已!」

  「行了,你也稍微收斂點兒罷!」想到蕭璃又要在春獵上大出風頭,崔朝遠又開始了日常飲醋。

  正被幾個人念叨的蕭璃在東宮打了個噴嚏。

  今日是大朝會,太子要去上朝,上朝之前太子還把蕭璃叫了來,還布置了功課。

  蕭璃一大早趕來東宮,連早膳都還未用,就要在東宮做功課,當真是苦惱。若非有陳公公給她拿了些吃食,她怕真的要餓死累死在東宮。

  就在剛剛,蕭璃美美地用了午膳,正在花園裡消食兒,冷不丁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又是誰罵我?」蕭璃揉了揉鼻子,嘟噥著。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帶著溫柔笑意的聲音響起,「打噴嚏就是有人罵你?為何不是著涼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蕭璃眼睛微微睜大,立在原地不敢動,看著身披大氅,雖帶著一絲病容卻難掩英氣的女子,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墨姐姐……」

  楊墨走近,看著蕭璃,笑著說:「小阿璃又長個子了啊,都已經跟我一般高了。」

  她說話時是笑著的,可是語氣帶著一絲悵惘。

  蕭璃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小時候最愛聽的話就是『阿璃又長個子了』,每每聽到,都能開心地多吃一碗飯,因為等她長高了,就可以跟墨姐姐比武了。

  五年前,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跟在楊墨身後舞槍弄劍。

  墨姐姐的槍法劍術皆承自嶺南楊家,剛猛暴烈,氣勢逼人,正是蕭璃最愛的那一款。

  那些日子,蕭璃和裴晏總是會跟著太子兄長去尋楊墨。太子和裴晏課業重,四人便常常該練武的練武,該讀書的讀書。

  裴晏手不釋卷,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專心投入。太子卻總是會被自家表姐吸引了注意力。然後尋些事情由頭去同楊墨說話。

  每每那時,蕭璃總覺得有些沒眼看,還隱約覺得她阿兄有點兒丟人。她坐在裴晏的書案上,晃悠著小短腿,低聲問:「阿兄若是沒完成功課,挨罰的是你還是阿兄啊?」

  畢竟裴晏是太子的伴讀,看兄長的傻樣,蕭璃很是擔心裴晏因為太子完不成太傅留的功課而被懲罰。

  裴晏慢悠悠翻了一頁書,說:「太子殿下不曾完不成功課。倒是你,抄完書了嗎?」

  「早背下來了,抄什麼抄?不抄!」蕭璃自覺相當霸氣地揮了揮胳膊,可無奈胳膊略短,霸氣沒看出來,可愛倒是有八九分。

  裴晏眼中溢滿笑意,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楊墨每日苦練弓馬槍劍,日思夜想著要去南境同她父兄共同禦敵,做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蕭璃也一樣醉心武學,便總是仰著頭追問:「墨姐姐,我何時才能像你一般厲害?」

  楊墨俯下身點了點她的鼻尖,寵溺笑道:「小阿璃武學天賦遠勝於我,只要不鬆懈,勤學苦練,等你長到我這麼高時,定能超過我了!說不定呀,還可打遍長安無敵手,二皇子殿下也再不能欺負你。」

  蕭璃聽得正心花怒放,就聽裴晏涼涼的聲音:「長到楊大小姐那麼高?」說罷,看了下蕭璃現在的身高,誠懇道:「怕是有些難。」

  蕭璃:「……」

  蕭璃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深吸一口氣,轉頭問蕭煦:「阿兄,我可以揍他嗎?」

  太子正忙著忍笑,裴晏卻又說話了,依舊是平靜卻惹人煩的語氣:

  「我的殿下,若你習武只是為了欺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便……打吧,左右我也不能還手。」裴晏攤了攤手,無奈說道。

  從第一日扎馬步便被霍統領定下規矩不可欺凌弱小的蕭璃被裴晏這一句話噎得極為憋屈,卻又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最後只能恨恨得一跺腳,扭頭跑開了。

  「裴晏啊裴晏,你說你總欺負阿璃做什麼。」太子頭疼不已,卻又在心中暗暗覺得氣鼓鼓的小阿璃可愛極了。

  自那以後,蕭璃更盼著長高,好去跟墨姐姐比試,卻未成想……

  再也不會有那一日了。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那個一心做女將軍的驕傲的姑娘了,只有東宮不起眼角落裡一個卑賤的侍妾,甚至連姓氏都不配擁有。

  而這,已經是兄長傾盡全力後才勉強保下的,楊家最後一絲絲血脈。

  *

  「我如今剛過十五,還會繼續長高呢。」蕭璃吸吸鼻子,努力揚起一抹笑,說道。

  「我聽聞你已經打遍長安無敵手了?」楊墨笑了笑,打趣道。

  蕭璃也沒問這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話的話是誰說的,「離打遍長安無敵手,嗯,還差了那麼一兩三四個人。」蕭璃倒也沒有反駁,而是乖乖地說。

  只站在庭院中聊了一會兒,楊墨便面露疲色,蕭璃連忙扶著楊墨將她送回了她居住的那個院落。一直等到那小院子的院門被侍女關上,蕭璃努力維持的笑容才驟然消失。

  她轉身,抬眼看去,蕭煦就站在她的身後,望著那個院子,久久不願移開目光。

  他的目光讓蕭璃覺得,他想把一切都放棄,只為了能走進那個不起眼的小院子,看那院中女子對他張揚地笑。

  可是事實是,他一步都不敢再靠前,而那個女子,也不會再對他笑。

  「兄長。」蕭璃默默走了過去,以她此時的武功內力,自是早就知道蕭煦的存在,可墨姐姐卻是半點兒察覺都無……

  「回書房吧。」蕭煦收回目光,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對蕭璃溫和地笑了笑,說。

  蕭璃抿抿嘴,點頭說好。

  回到書房,蕭煦的目光從屏風上掃過,接著關上了門。

  回過身,蕭煦又是往日那個端方的儲君,公主的好兄長了。他對蕭璃說:「阿璃,你的婚事,我和母后都不能開口,你當明白吧?」

  蕭璃點頭,她當然明白。

  她的婚事必須是榮景帝自己的決定,兄長和皇后娘娘插手,反倒會弄巧成拙。

  「怎麼做,你心中可是已有了章程?」蕭煦問。

  「阿兄,我心中有數。」蕭璃回答。

  蕭煦知道蕭璃自小聰慧,見她如此,便也不再糾結於此處。蕭煦咳了咳,之後,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輿圖上,想了很久以後,開口道:「阿璃,或許你該離開長安了。」

  蕭璃聞言一驚,「阿兄說什麼,我怎麼能……」

  「阿璃。」蕭煦沒有在意蕭璃下意識的拒絕,他的目光收回,落在了蕭璃的臉上,平和而深邃。

  「你應當出去看看。去看看我大周的秀麗河山,黎民蒼生;去看看百姓的喜樂苦悲,去看看農夫,兵將,走商,匠工,看他們因何而喜,看他們因何而悲。若都不了解,又何談心懷蒼生呢。」

  「我……」蕭璃咬著嘴唇,不肯應聲。

  前些日子是她趕別人離開長安,今日就變成了兄長趕自己。

  何其可笑。

  「這是你父皇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現下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蕭煦見蕭璃別扭的樣子,笑了。

  「那宮中怎麼辦……」

  「你便是一直留在這裡,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蕭煦嘆了口氣,上前,撫了撫蕭璃的頭髮,溫聲說:「去看看這個世間吧,阿璃,別被困在長安城裡。長安有我,宮中有母后,不會有事的。而且,」蕭煦低下頭,對蕭璃眨了眨眼睛,說:「離開便是一個天然的屏障,你也無須這麼快便定下婚事。」

  ……

  離開東宮時,太陽已經將落未落。蕭璃騎在馬上,走出幾步復又停下回頭看。

  夕陽下的東宮,仿若一個沉睡著的怪獸,等待著吞食來往過客。

  深吸一口氣,蕭璃揚聲;

  「駕!」

  不論如何,先過了春獵再說罷。若令羽決定回南詔,春獵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

  到時,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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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年春獵時!」范炟,也就是之前被蕭璃胖揍了一頓的顯國公二公子,站在自家校場的兵器台上,雙手叉腰,大聲喊道:「去年因傷遺憾錯過,今年我定要大展身手,給那些貴女們瞧瞧,到底誰才是英俊少年郎!」在他身前不遠處,立著一個草靶,上面是幾支正中紅心的羽箭,正是范炟射出去的。

  這段時間在家養傷,范炟顯然沒少訓練弓馬箭術。

  「二公子去年為何沒去春獵?」在校場邊上候著的小廝低聲交頭接耳。

  「二公子去年被公主殿下打了臉,故而在家養傷。」另一個小廝低聲回答。

  「原來如此。」問話的小廝恍然大悟,看來是覺得丟人,才沒去春獵的。

  畢竟公主殿下跟二公子打架都是按照季度來的,就像那貓兒狗兒換季要掉毛一樣。若是有些日子二公子沒有鼻青臉腫罵罵咧咧地回府,府中小廝都會覺得奇怪。

  當然,那傷總是看著嚇人,實際不過皮肉小傷,連傷筋動骨都不曾,可見公主下手還是有輕重的,所以顯國公和世子范燁看過一次後,就再沒管過范炟,任他被蕭璃摔摔打打。

  畢竟,這事兒說出去還是他們沒臉。而且范炟也是軸,明知道打不過,偏還要往上莽。

  這時,一個小廝飛快地跑進校場,直奔范炟身邊。

  「二公子,打……打聽出來了。」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說還一邊大喘氣。

  「哦?」范炟一聽,立刻跳下兵器台,問:「打聽出來蕭璃那日打算作何打扮了?」

  春獵時,儀仗隊伍都會自朱雀門集結,西行自開遠門出城,行至兩日方能抵達皇家獵場。

  每年這時候,長安城裡,路上兩側茶樓酒肆都會被看熱鬧的的小郎君小娘子們佔據,也是長安這些王孫貴胄,五陵年少們展現自己英俊瀟灑的好時機。

  雖說大家表面都是雲淡風輕,彷彿一點兒都不在意小娘子們的歡呼雀躍,但實際都在暗暗比較到底是誰接到的香包繡帕更多一些。

  范炟去年臉上受了傷,賭氣沒去春獵,回來時聽兄長說蕭璃騎著她那匹汗血寶馬很是出風頭,竟然也收到了不少的香包手帕!那時范炟就在暗暗較勁兒,心想今年他一定要好好準備,要豔壓群芳,不,超群絕倫!

  當然,兄長說過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以他提前叫小廝去打聽出城那日蕭璃的著裝打扮,打算從頭到腳都壓過蕭璃!讓她知道誰才是長安城最該被追捧的貴公子!

  看著范炟滿臉興奮一溜煙地從面前跑過去,一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輕輕皺起眉頭。

  「他又要做什麼?」年輕女子轉頭看向顯國公世子范燁,問。

  「八成又是什麼胡鬧的點子。長姐不知,他這些年來愈發胡鬧了。」范燁揉揉眉心,對女子說。

  這個年輕的女子便是顯國公的長女,范煙,三年前嫁給了江南道的一位中州刺史,如今夫君回京述職,她自然也隨夫君一同回長安探親。

  「罷了,他胡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范煙嘆了口氣,對范燁說:「走吧,父親還在等。」說罷,率先往書房方向走去。范燁點頭,隨即跟上。

  *

  出發當日,范炟早早地找到他的小伙伴,安陽王世子蕭燕。這對難兄難弟前陣子一起被蕭璃打了一頓,之後禁閉的禁閉,養傷的養傷,竟然再沒見到對方,所以今日一見,便格外親切。

  兩人互相打量一番,都在對方身上看出了精心打扮的痕跡,故而了然地相視一笑。

  范炟一身寶藍色騎裝,配著純白的高頭大馬,相當地惹眼。蕭燕則是玄色胡服,騎著棗紅色的馬,身邊還跟著一條看著很是威風的獵犬。

  「對了,我聽說蕭璃跟令羽鬧翻了?」蕭燕湊近范炟,壓低聲音問。

  「真的?聽誰說的?」范炟眼睛一亮。

  蕭璃那群狐朋狗友裡面,就令羽一個能打的,往日他們對上,都是令羽給蕭璃壓陣,制住隨從打手,留蕭璃對付他們兩個。

  這以後若是以後沒了令羽,那他們勝算可就大了。范炟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蕭璃被他們打敗求饒的場景,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

  「我說,你們兩個又在編排我什麼?」那個熟悉而又可惡的聲音懶洋洋地在身後響起,蕭燕和范炟兩個人同時一僵,緩緩回過頭,果不其然,蕭璃就騎著她那匹烏雲驥立在他們身後。

  她的馬兒似乎有點兒不耐煩,重重打了個鼻響,挪了兩下蹄子。

  范炟覺得自己座下這匹馬似乎是抖了抖。

  「怎……怎麼?說話你也要管?」范炟硬氣地說道,同時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蕭璃的身上。

  她今日穿著薄藍色的騎裝,就如同范炟打探到的那般,從款式到布料都沒什麼特別的,完全比不上他這一身。可蕭璃的髮髻卻同往日不一樣,她好像是先梳了細小的辮子,裡面穿插著藍色的細絲繩,最後辮子,頭髮,還有藍色的細絲繩一同束成了男子的髮髻。多餘的絲繩隨著髮辮在腦後蕩來蕩去,好看極了。

  更討厭的是,騎裝外,她還穿了銀製的輕甲,背著一把弓,佩著一柄劍,威風又俊朗。

  可惡……

  范炟和蕭燕在心裡暗自說道。

  感覺好像被比下去了。

  不遠處,正跟同僚寒暄的范燁見到弟弟又跟蕭璃對上,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策馬過去。

  「父親叫你過去。」范燁走到范炟身邊停下,對范炟說。

  范炟向來聽長兄的話,見他這樣說,不疑有他,轉身便走了,難得的沒有開口對蕭璃陰陽怪氣。蕭燕見范炟走了,自己更加氣短,所以也找了個藉口走了。

  一時間,原地竟只剩下范燁和蕭璃兩人。

  范燁對蕭璃溫和地笑了笑,行禮。彷彿蕭璃從來沒有胖揍過自己弟弟一樣。

  伸手不打笑臉人,蕭璃也只能點點頭。

  本以為這樣也就算了,誰知范燁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竟然掉轉馬頭,從兩馬對立變成與蕭璃並肩了。

  蕭璃微微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就聽見范燁說:「臣會好好管教范炟,叫他不再來惹殿下生氣。」

  成天這樣打來打去的,也確實不成體統。

  「不用了吧。」聞言,蕭璃慢吞吞地說:「要管教你們顯國公府早就管了,還能留到現在?」

  范燁正要解釋,就聽見蕭璃又說:「再說,沒了范炟來挨打,本宮豈不是少了不少樂子。」

  范燁:這話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說實話,他也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范炟那麼熱衷於上門找打,這真是他們范家的孩子嗎?

  見范燁說不出話,蕭璃得意地哼了一聲,抓起韁繩,策馬走了。

  范燁一人在原地苦笑,他也不知為何父親那麼篤定陛下會將公主下降他們顯國公府,畢竟在他看來,蕭璃本人是一千個一百個不可能願意嫁給他的。

  這時,范燁聽見身後蕭璃的聲音響起:

  「喲~這不是裴大人嗎?」范燁聞聲回頭,見正是裴晏騎著馬迎面而來,將將與蕭璃錯身而過。

  范燁知道自從四年前楊氏之亂以後,蕭璃和裴晏的關係便日漸惡化。

  公主每次與裴晏對上,但凡開口,應該都不會說什麼好話,果然這次也是一樣——

  「裴大人可小心慢行,別被馬兒摔下來,丟臉事小,斷胳膊斷腿可就事大了。」一邊說,一邊還上上下下打量著裴晏,看在范燁的眼裡,就是蕭璃在思索怎麼才能讓裴晏墜馬摔斷腿的樣子。不過好在,蕭璃也只是上下打量,裴晏沒像自家弟弟那樣上門找打,蕭璃自然也不能無緣無故當街毆打朝廷命官。

  最終,蕭璃只是冷哼一聲,一蹬馬肚子,加速走了。

  裴晏面色不變,恍若未聞,除了初見時的行禮,其他時候是真的將蕭璃無視了個徹底,像是早就習慣了被這般對待。

  他身邊那個叫梅期的侍從倒是張張嘴,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但見主人不語,也只好悻悻然閉上嘴。

  儀仗隊的後方,袁孟遠遠的看見前面那幾人的眉眼官司,湊近霍畢身邊低聲說:「將軍,這幾日我們也打聽過了,有關公主殿下的婚事,當真是一星半點兒的消息都沒有。」

  這長樂公主殿下口口聲聲說榮景帝要將她許配給顯國公世子,到底是哪裡來的消息?

  袁孟百思不得其解。總不會是騙他們將軍的吧?

  不過袁孟很快就沒心思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他看見,馬上的蕭璃走來的方向,正是他們將軍這裡!

  「霍將軍,好久不見啊。」此刻蕭璃可完全沒了剛剛橫眉冷對的樣子,笑吟吟的樣子讓人覺得天氣好像都更好了一些。蕭璃拍了拍身側佩劍,說:「宮宴那日只是以梅枝代劍,不夠盡興,等今日扎營,霍將軍要不要再同我比試一番?」

  霍畢他們離前面的裴晏和范燁並不遠,所以蕭璃的話不僅霍畢一行人,前面的兩人同樣聽得清楚。

  范燁眉心微不可察地促起,裴晏卻彷彿只是清風過耳,引不起半絲漣漪。倒是他的侍衛,回頭看了看蕭璃,又看了看自家主人,見裴晏腳步不停,便也趕緊拍馬,跟了上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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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九章

  崔朝遠和呂修逸在更靠後的位置,畢竟這兩人一無官職,二不受榮景帝寵愛,能跟著來,完全是沾了家族的光罷了。

  這兩人在後面,遠遠的瞧見前面蕭璃與霍畢並肩而行,還有說有笑很是開心的模樣。

  「總不會真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吧?因為霍將軍打敗了阿璃,便叫阿璃對他上了心?」呂修逸湊近崔朝遠,小聲嘀咕。

  往日蕭璃若是得了空閒,總是會來找他們玩耍,又或是同令羽跑馬練武,最近卻不這樣了,新得公主寵愛的,顯然是那位新晉的國公爺。

  崔朝遠想的卻要再多一些。

  他知道蕭璃同他們交好,固然有玩得來的關係,更為重要的,他們幾人雖都是出身世家,卻都不是汲汲營營的性子,換句話說,都沒什麼本事,不掌實權,更非家族繼承人。

  崔朝遠也是某一日獨自盤算著他們都招惹過誰時才猛然發現,長樂公主蕭璃,不曾同任何握有實權之臣交好過,有的,甚至還被她狠狠得罪了。

  比如宮城的統領郭威,比如御史台的楊御史,又比如……御前的紅人,裴晏。

  唯一一個從不曾被蕭璃或有意或無意得罪的,依舊關係親密的,便只有當今太子殿下。

  但……崔朝遠嘲諷一笑。

  觀陛下近幾年所行,太子的勢力應當也被削弱不少,以至於到了今日,有顯國公作為後盾的三皇子看起來彷彿勢力更勝一籌。

  本該是東宮左膀右臂的裴晏,現在是站在陛下身邊的。

  至於太子的外家……太子哪還有外家。

  崔朝遠大概能猜出蕭璃的意思,也願意跟著蕭璃胡鬧,反正他出身崔氏,再怎麼鬧,只要沒殺人放火,欺壓良民,強搶民女,旁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最多指著他鼻子罵他紈絝罷了,不痛不癢。

  但霍畢跟他們可不同,在這個當口,蕭璃卻去親近他……總不會真如旁人所想,因為霍畢打敗了她,便讓這個像鳳凰一樣驕傲的公主,如話本子裡寫的一樣,喜歡上那人了吧。

  不可能的,崔朝遠心如明鏡,蕭璃可不是王繡鳶筆下話本子裡那些不知所謂的女子。

  她從來都不是。

  想開口罵一句呂修逸糊塗,這時餘光瞥見了令羽,崔朝遠險險停住要說出口的話,轉而同令羽打起招呼來。

  呂修逸聽見,也跟著一同打招呼。

  令羽收回落在前面蕭璃身上的目光,轉向兩人,笑了笑。

  崔呂兩人看見令羽眼下的青黑,心下默然。

  阿這……看令羽這憔悴的模樣,總不會阿璃當真做了話本子中的負心人,有了新歡(霍畢)就忘了舊愛吧(令羽)吧?

  呂修逸本來還想絮叨兩句阿璃重色輕友的,見到令羽這番模樣,也說不出口了。

  畢竟比起他們這兩個狐朋狗友,顯然令羽要更慘一點兒。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沒心沒肺的阿璃。

  是的,令羽心悅阿璃,這是他們四個私下討論後得出的結論。雖說令羽不論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爽朗豪邁,可唯獨蕭璃能讓他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也唯獨蕭璃能讓令羽近乎沒有底線的縱容。

  可能令羽自己都沒發現,往日他們去郊外踏青跑馬,他的目光總是跟隨著蕭璃的。蕭璃說比武就比武,蕭璃讓指導就指導。

  每每那個時候,呂修逸都很想問問令羽,你還記得你質子的身份嗎,你還記得蕭璃於你而言,是敵國的公主嗎?你這個樣子,真的很難讓我們相信你對蕭璃如你表現得那麼霽月清風。

  當然,這些話四個人也就敢在肚子裡嘀咕嘀咕,說是不敢說的。

  畢竟,每個人都知道,蕭璃和令羽,此生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

  陛下即便是為了名聲著想,也不可能把把公主嫁給別國王子,不然,同拿公主和親何異?

  總之,今日就算沒有霍畢,明日也會有張畢,李畢,終歸,令羽只能做個傷心人了。

  另一邊,御輦中。蕭璃與霍畢同行之事也傳至了榮景帝的耳中。

  「都及笄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沒個大人的樣子。」榮景帝無奈地搖搖頭,笑斥:「前些日子還整日跟南詔質子鬼混胡鬧,這些日子就又纏上朕的鎮北公了。」

  「公主好武,喜歡找這兩人倒也不奇怪。」范貴妃在一旁說。

  此一行,皇后留守大明宮,榮景帝點了范貴妃隨行。

  「好在她還沒荒唐到底,若只是好武便罷了……」榮景帝說著,卻忽然想到了與吐蕃比賽馬球那幾日的情形。

  他知道馬球那日,蕭璃於萬千花雨之中,偏偏接了令羽投下的那朵花。

  彼時他才剛剛開始考慮蕭璃的親事,她就給他來了這麼一齣,他自然心中不虞。

  之後一日,他留裴晏在紫宸殿中草擬幾份聖旨,忽而心血來潮,便笑著問裴晏可願尚公主,當時——

  裴晏正執筆寫字的手驀地頓住,對榮景帝任何問題都可以從容對答的他這一次並沒能及時回話。

  「你可是不願?」見裴晏那僵住的神色,榮景帝故意沉下聲音,問道。

  裴晏放下筆,緩緩起身,然後走到榮景帝面前跪下,道:「若此為陛下旨意,臣不敢不從,只是……」

  「只是什麼?」榮景帝追問。

  「只是公主性子活潑,臣性子沉悶,恐公主不喜,況且……裴氏宗婦事務繁重……」

  「行了行了。」榮景帝擺擺手,打斷了裴晏明面上自謙,實際上是拒絕的話,說:「朕知道你們裴氏對宗婦的要求高,不然你爹也不至於左挑右選找不到合適的。你既然不願意,朕也不會勉強你。」

  對於自己寵愛的臣子,榮景帝向來寬容。

  而且看裴晏如臨大敵的樣子,榮景帝也是一陣暗自好笑,剛才的話題也就此作罷,不再深聊。

  不過本就是一句玩笑加試探之語,榮景帝知道蕭璃和裴晏兩人關係日漸疏遠,又怎麼可能給兩人胡亂拉郎配。他是要賜婚,不是想結仇。

  裴太傅和裴晏,可都是他倚重的肱骨之臣。

  即便是裴晏願意,他也不可能把蕭璃嫁給文臣之首的裴家。

  「朕這個公主啊,實在是讓朕頭疼。」榮景帝笑著搖搖頭,「身子骨不夠硬朗的郎君們,那定是不能考慮的。」

  那邊裴晏見榮景帝似乎是斷了讓他尚公主的念頭,輕輕鬆了口氣,又變成了往日那個從容淡定的中書舍人,施施然走回案几,跪坐下來繼續草擬聖旨。

  榮景帝瞥見裴晏那躲過一劫的表情,又是一陣的想笑。

  ……

  「公主年紀尚小,心思不定,待成了家,有了夫君子女,自然便不會像如今這般了。」范貴妃的聲音將榮景帝拉出了自己的思緒。

  榮景帝看了一眼范貴妃,沒有說話,范貴妃也彷彿這句話只是隨意閒談一般,沒再繼續,而是低下頭,繼續為榮景帝泡茶。

  這一低一動之間,白瓷一樣脖頸與皓腕便露了出來,落入榮景帝的眼中。

  榮景帝眸色深了深,那抹瓷白讓榮景帝想到了大明宮,又想到了二十幾年前那縱馬飛馳在南境山道的耀眼少女。

  他喉嚨上下一動,一把便將范貴妃拉近了懷裡。

  「陛下!」范貴妃雖然嬌嗔,身體卻順勢倒在了榮景帝的懷裡。

  御輦之外,負責此次行獵的三皇子蕭傑正打算向榮景帝問詢晚上扎營之事,還未走近,便被御輦的護衛攔住了。

  那個攔住蕭傑的羽林衛什麼也沒說,只是悶聲不吭地低著頭,耳後和脖子卻全都紅了。

  蕭傑見狀,嘴角溫潤的笑容一僵,接著馬上點了點頭,沒有為難那個羽林衛,只是安靜調轉馬頭,離開,彷彿從沒來過一樣。

  ……

  此時已經出了城,蕭璃正給霍畢細細講解平康坊哪家歌好,哪家舞美,哪家酒菜一絕,又有哪家舞娘那一手水墨舞冠絕長安。

  說的人頭頭是道,聽的人卻眉毛都不曾動一動。不過蕭璃也不管,繼續興致勃勃地說,看架勢彷彿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就在蕭璃隨口約霍畢改日一同去吃酒賞舞賞美人時,霍畢終於抓住機會開口了:

  「殿下是……約臣一同去喝花酒?」霍畢的聲音平靜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正滔滔不絕講著的蕭璃一頓,見到了霍畢的神色,撓了撓頭,問:「不行嗎?」

  是啊,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躍躍欲試的袁孟也很想問自家將軍,這有什麼不好的?他也很想要一個能一同去賞花喝酒的娘子啊!

  霍畢深吸一口氣,很想對蕭璃說,他知道她來找他說話,大約是想跟他拉近關係,可這世道上是不會有未婚妻子約未婚夫君去平康坊喝酒的,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霍畢就被一個豪邁的聲音打斷了——

  「蕭璃!這隊伍慢得讓人心煩,走,我們去賽馬!」是二皇子蕭烈,他正打馬往蕭璃這邊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喊。

  「好啊!」一聽這個,蕭璃就來了精神,正要動時,想到此刻她正與霍畢聯絡感情,便扭頭問了句,「霍將軍可要一起?」

  霍畢深吸一口氣,拱了拱手,道:「霍某便不擾二皇子與公主雅興了。」言外之意,你們瘋去吧,別帶我。

  「那好吧。」蕭璃聳聳肩,然後立刻打馬跟上蕭烈。

  遠遠的,霍畢還能聽見蕭璃和蕭烈兩人的聲音傳來——

  「二皇兄,只賽馬沒彩頭實在無趣,我們賭點兒什麼?」

  「你又看中我什麼了?說在前頭,你別打我寶劍的主意!」

  「賭你新得的那個馬鞭如何?」

  「……行……若我贏了,便要你那匹雪雲驥!」

  「就這麼說定了!」

  之後的話,霍畢就聽不見了,因為兩人都已如一陣風一般衝了出去。

  儀仗前方的范燁看到弟弟范炟怔怔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見蕭璃御馬飛馳而過,她髮絲飛揚,嘴角噙著笑意,那一身銀色輕甲反著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更前面一些的裴晏也聽見了飛馳的馬蹄聲,可他卻只是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便又目不斜視地騎著馬,穩穩當當地跟著儀仗隊伍緩慢前行。

  餘光中,蕭璃地身影漸漸的遠了,裴晏握著韁繩地手也逐漸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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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繡鳶:崔朝遠你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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