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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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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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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章

  滿堂的朝臣都看著蕭璃,或惱或怒,或面無表情或面帶審視,其壓力可想而知。

  可是蕭璃卻無半絲畏懼怯懦之色,腳步依舊沉穩,面色坦然卻又不倨傲。

  那份理所當然讓霍畢恍惚間覺得,這才是蕭璃原本的模樣。

  霍畢若有所覺地回過頭,看向裴晏。他見到裴晏下頜繃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一直沒有從蕭璃的身上移開。一直到蕭璃走到近前,裴晏才垂下目光,看著手中笏板。

  「見過皇伯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蕭璃走到跪著的楊御史身邊這才施施然停住腳步,俯身對榮景帝行禮。

  榮景帝看著大殿之上的蕭璃,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當年林昭,也就是蕭璃的母親,封后大典時的景象,面色不由得陰沉了下來。

  「你的傷好了?」榮景帝見蕭璃這一身盛裝,面色紅潤的樣子,沉著聲音問道。

  「回皇伯伯,些許小傷,將養幾日就好了,謝皇伯伯關心。」蕭璃一笑,好像之前內傷發熱的人不是她,又好像這只是尋常的問候,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放肆!」看蕭璃還是沒心沒肺不知輕重的樣子,榮景帝的火氣上來,猛地一拍龍椅,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自然是聽說有人上奏參我,我這個要被降罪責罰的人總可以旁聽辯解一番吧?」蕭璃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說。

  「公主殿下還有何可以辯解?」此時,楊御史已經站了起來,並且轉身面對蕭璃,不閃不避,直面著蕭璃的注視,咄咄逼人地問道:「殿下是不曾幫助令羽逃跑?還是不曾阻擋郭安郭護衛帶人追擊?」

  「都有。」蕭璃仍然是那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坦然的樣子,直接點頭承認,什麼藉口都沒找。

  這時,她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向著郭統領作了個揖,說:「對阿寧的兄長拔劍相向,是我不對。傷了禁衛軍的馬兒,也是我不好,本宮在此給郭統領和郭護衛賠個不是。」

  「不敢。」郭威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字。郭安此刻並不在此處,被郭威罰著去守城門了。

  「公主竟還不知錯嗎?!」楊御史好像被蕭璃的模樣氣得上頭,聲調都提高了。

  「本宮剛剛已經道歉,其他的錯,本宮不認。」蕭璃直起身,看著楊御史說道。

  「長樂公主!」楊御史怒道:「你可知南詔王病危,此刻正是南詔王庭內亂之時!南詔兩個王子兩相爭鬥,內耗,才可保我邊境平穩安定!令羽這一回去,兩王子再無爭位可能。到時南詔上下一心,若新主為了立威而發動兵爭,這後果公主擔當得起嗎?公主別忘了,令羽的外祖姓甚名誰!」

  「楊大人怕是說反了吧?既然上下一心,又何須多此一舉發動兵爭?令羽明明就是唯一一個可不靠征戰而收攏權力的王子。」蕭璃冷笑一聲,說:「且什麼時候我南境的安穩,竟然要仰仗鄰國內亂了?若南境吏治清明,兵強將勇,又有何人敢來犯?楊御史,凡事多看看大局,別整日裡只會盯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此百般擔憂,難道不是反露了自己的怯意?」

  若楊氏林氏還在,南境防線如鐵桶一般,又有何懼?說來說去,不過都是因南境無良將可用,這才擔心南詔一朝發兵,大周應對不及,心生怯意罷了!

  若說楊御史之前的怒氣有三分真實,七分假裝,被蕭璃這麼一諷刺,那怒氣便變成了七分真實,三分假裝。楊御史握緊了拳頭,欲要反駁,可是蕭璃卻不再搭理楊御史,轉頭對榮景帝說:「皇伯伯,我知道令羽外祖乃是南詔高氏,盡掌南詔兵權,可正是因為如此,令羽登基,於軍隊士兵的掌控才能超過別的王子……他……」

  「你還知道令羽的外祖是高氏!」沒等蕭璃說完,榮景帝抄起身邊掌事太監托著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

  『啪——』茶杯碎在了蕭璃的腳邊,讓蕭璃頓住了。

  「你還知不知道劍南林氏,你的母族林氏是死於誰之手?!那是你仇人之子!你不僅跟他交好,如今更是不顧家國,一心幫助仇人之子,你這樣對不對得起你母后,對不對得起林家!」榮景帝怒道。

  見榮景帝動了真怒,大殿之上一時間噤若寒蟬。

  眾所周知,榮景帝初到南境時,曾隨林大將軍行軍,與林氏父子感情深厚,故而榮景帝這般發火,也不顯得突兀。

  裴晏看著手中笏板,看不清眼中神色。

  蕭璃聞言猛地抬頭,看著御座之上的榮景帝,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袖中的手也緊緊握成拳頭,微微地顫抖著。

  太子垂下眼眸,無人看見從來溫雅端方的他眼底的嘲諷和失望。

  深吸了一口氣,蕭璃撩起裙角,緩緩跪下,說:「皇伯伯,我與令羽知交一場,知他為人,信他秉性,若他成為南詔王,定不會於我大周南境不利!我們曾有約定,不會叫邊境再起戰火,百姓受苦!」

  這般聽來,長樂公主初心是好的,只是太過稚嫩輕信了一些。那些並不清楚令羽如何的朝臣們這樣想。

  「公主殿下。」平靜且淡漠的聲音響起,霍畢抬頭看去,見是裴晏開口了,他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蕭璃,冷冷地說:「所以,殿下只因一己私情,便堅信令羽不會對大周不利,放他歸國,置我邊境安危於不顧嗎?」

  只一句話,就把蕭璃剛才種種解釋之言打成了私情。看著御座上愈發怒火中燒的榮景帝,霍畢眉頭緊蹙。

  蕭璃抬頭,將目光投向裴晏,眼裡出現了明顯的厭惡之色,她冷聲嘲諷道:「我與令羽只是君子之交,並無私情,不過裴大人怕是不會懂,不懂何為君子一諾,更不知信任為何物。」

  往日蕭璃倒是也不少同朝臣嗆聲,但從未有過如此誅心之語。這簡直已經是在赤裸裸地攻擊裴晏的為人品格了。

  「夠了!」榮景帝看蕭璃越說越不像話,喝止了她的嘲諷攻擊之言,說:「我再問你一遍,你認不認錯?!」

  蕭璃雖然跪著,卻仍舊仰著頭,帶著桀驁之色說:「我不認!再問百次千次,也還是不認!即便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放他走!」

  「好啊!好啊!」見蕭璃如此冥頑不靈,態度蠻橫,榮景帝明顯被氣得動了真怒,「你往日胡鬧荒唐,可至少還算知是非曉對錯,可如今卻如此不知輕重是非!確實是我往日縱容太過,來人!」

  見榮景帝喊人,蕭煦連忙跪下求情,「父皇,阿璃年紀還小……」

  「閉嘴!」榮景帝直接將蕭煦打斷,怒道:「她就是被你和皇后寵縱慣了,才這般無法無天!來人啊!請我蕭氏金鐧!」

  榮景帝此話一出,霍畢聽見身邊武官都倒吸了一口氣。

  蕭氏的江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那金鐧便是蕭氏先祖用過的兵器,是蕭氏祖上傳下來家法,專門用來懲戒犯了大錯的蕭氏子弟的。

  這金鐧雖然已經三十幾年沒有被動用過了,卻是每個蕭氏子弟都知道的存在。

  今日為了蕭璃,竟然……要請金鐧。

  蕭璃聽到榮景帝的話,下顎猛地收緊,卻咬著牙,仍沒有認錯之語。

  「看來公主殿下是當真認為自己無錯啊。」楊御史已經恢復了冷靜,他看著蕭璃,悠悠的說了一句。

  「先帝至聖至明,緣何殿下卻如此不曉是非啊!」又一臣子痛心道。

  榮景帝聽了,怒火更盛。

  裴晏抬眼,看了看那說話的臣子,是刑部尚書。

  一旁的霍畢聽著,覺得這些文官今日左一句右一句的,全都在拱火。在霍畢看來,蕭璃也是一樣,不想著如何讓榮景帝消氣,反倒是硬生生要對著幹。她只是公主,硬犟說自己沒錯又有何用?

  很快的,郭威手托著一個長匣走了過來,裡面正是金鐧。

  榮景帝對郭威說:「郭威,朕命你,刑長樂公主十鐧!」

  郭威一愣,沒有立刻動作。

  「還愣著幹什麼?!不許徇私!朕今日要她知道教訓!」榮景帝吼道。

  那金鐧足有四尺長,郭威握著金鐧走近跪得筆直的蕭璃身邊時,還特地放慢動作,給她時間求饒認錯。

  可蕭璃卻像是聽不見看不見一樣,咬著牙,瞪著御座前的階梯,就是一言不發,一臉倔強。

  榮景帝見她這副模樣,更氣,喊道:「給我打!」

  郭威沒辦法,只好深吸一口氣,抬手打下去!

  這一下子郭威雖然沒用內勁,卻也沒敢放輕動作,就那麼實打實地打到蕭璃背上。

  蕭璃悶哼一聲,卻沒有喊痛。但那兵器打在身上的聲音卻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此刻,整個大殿安靜地可聞落針,蕭璃的悶哼聲也十分明顯。

  這第一鐧打下去,郭威又頓了頓,見蕭璃仍然不說話,甚至乾脆閉上眼睛,一副拒不認錯的樣子,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打下去。

  ……

  第三下。

  ……

  豆大的冷汗從蕭璃的額頭冒了出來。

  ……

  第六下。

  ……

  嘴唇被咬破,唇上一片血色。

  ……

  第八下。

  ……

  有朝臣別過眼,不忍再看。

  第九下。

  第十下。

  蕭璃愣是生生把這十鐧受了下來,未呼痛,未求饒,也,未認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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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一章

  「你可知錯?!」御座之上,榮景帝問。

  「我……沒錯!」蕭璃咬牙回道。

  「郭威!再打十鐧!」榮景帝怒道。

  這……

  若說剛才滿朝文武確實覺得長樂公主該罰,在蕭璃被真刀真槍打了十鐧之後,半數朝臣也都覺得差不多了,長樂公主算是受了教訓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先帝唯一血脈,只要她低頭認個錯,這滿朝大臣們也不會再揪著這事不放。

  可偏偏蕭璃就是嘴硬不認錯,榮景帝也在盛怒之中,到現在,竟然成了這兩個人的較勁兒,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裴太傅近日染了風寒,未免過給別人病氣,並未上朝,所以這滿朝的文官都將目光投向了裴晏,指望著他說句求情的話,給皇帝陛下一個台階下。

  畢竟向來,裴晏說一句話,比他們說一百句都更有用處。

  可是,裴晏卻只是垂著眼,面色平靜,對朝臣們的目光視而不見。

  裴晏看著手中笏板,彷彿蕭璃只是被罰打手心,而不是被一個武將拿著戰場上才用得到的兵刃狠狠責打。

  竟……如此心狠。

  幾個想開口求情卻又猶豫的文官互相對視,不知裴晏為何不言不語,難道是記恨剛才公主所說的誅心之語?可裴晏往日卻也並非心狹之人,公主到底年紀還小……

  你說……這到底叫個什麼事兒啊!工部謝尚書在心裡暗嘆……

  郭威見蕭璃不認錯,也沒個人站出來說話,上面陛下還盯著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打。

  第十一下。

  第十二下。

  第十三下。

  打到第十三下的時候,蕭璃沒忍住呻吟出聲。

  「你可知錯?!」榮景帝又問。

  「不!知!」蕭璃已經疼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可還是不肯認錯。

  「給我繼續打!」

  第十四下。

  第十五下。

  蕭煦跪下,大聲說道:「父皇息怒!」

  第十六下。

  第十七下。

  站在前排的二皇子,三皇子,還有幾個大臣都能看見,蕭璃的嘴唇已經被她咬的鮮血淋漓。

  可即使這樣,她也不肯吭聲,更不肯認錯求饒。

  這也是朝臣們第一次認識到,這平日裡只知道打馬游街的長樂公主,骨頭竟也是這般的硬。

  二皇子蕭烈受不了了,也跪了下來,說:「父皇,求您別再打了!」他從小跟蕭璃打到大,一直知道蕭璃這丫頭片子有多犟。倔勁兒上來了那真的是誰都攔不住,蕭烈無奈,只好跪下來求情。三皇子同樣跪了下來。

  見皇子們都跪了,霍畢,顯國公,謝尚書還有幾位公卿也都跪了下來,請榮景帝息怒。

  殊不知,他們越是跪他越是怒,如今彷彿錯的人不是蕭璃,而是他。

  「朕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錯。」

  其實到了這時,只要蕭璃肯低頭認錯,榮景帝也不會再繼續打了。

  畢竟他是要蕭璃低頭,不是想打死她。

  蕭璃已說不出話,她緊緊盯著御座前的階梯,搖頭。

  「繼續!」榮景帝大怒,道。

  最後一下打完的時候,蕭璃已沒辦法堅持挺直脊背。

  負責打人的郭威同樣心神不穩,手一抖,金鐧偏到一邊,蕭璃也被那金鐧的力道帶得偏倒在一側。

  恰恰好,跌在了裴晏的腳下。

  這時候,滿朝文武已經跪倒了一半,楊御史則還是站著,看著蕭璃,面色復雜。

  昨日楊蓁讓他今日在朝堂上變本加厲針對蕭璃時,楊御史驚疑,不知道這兩人打的什麼主意。到了現在,他更是摸不透蕭璃的想法。她想幹什麼?她那麼大費周章讓楊蓁回來威脅他,就是為了,在朝堂上挨這麼一頓揍?

  那邊蕭璃不肯認錯,榮景帝下不來台,滿朝文武這麼一跪,他更是怒火中燒。

  這時,唯有裴晏,仍然站在榮景帝的面前。沒有先是要皇帝重責公主,他責了之後又跪下來求情。

  裴晏低下頭,看著跌在自己腳邊的蕭璃,眼中不帶一絲的情緒,彷彿這只是路邊與他無關的貓兒狗兒。

  他聲音依舊冷靜淡漠,「殿下身為大周的公主,所言所行,當以國為先,怎可為私情左右?」只一句話,就犀利道出蕭璃所錯之處,讓榮景帝稍微散了些怒火。

  「殿下又可曾想過,若令羽背信棄諾,邊疆陷入戰火,南境十幾萬士兵百姓的性命,又當如何?若他日南境生靈塗炭,屍骨遍野,殿下……又可承擔得起?」

  裴晏眉目俊雅,所說之話卻如刀,刀刀見骨方休。

  朝臣們雖然都心有不忍,為了蕭璃跪下求情,可心中卻也不得不承認裴晏所說,一點不錯。

  霍畢看見地上的蕭璃,手緩緩握成了拳頭,顫抖著撐著地面,直起身子。

  她沒有看向裴晏,也沒有與他爭辯,只是顫抖著站了起來,抬手,慢慢除掉了頭上公主金冠,接著,除掉了身外罩著的玄衣。

  玄衣落地,內層的素紗中單露出來,眾人這才發現這實實在在的二十鐧,已經讓蕭璃背上鮮血淋漓。

  方才身著玄衣看不出,現在他們才看見,蕭璃身上的素紗中單,已被血色浸透!

  除掉象徵著公主之尊的金冠玄衣,蕭璃重新跪下,抬頭,看向御座之上的榮景帝,勉力開口說道:「我與令羽君子之交,我信他不會背信棄諾,與大周兵刃相向。」

  榮景帝見蕭璃還是這套冥頑不靈之語,氣得正要說話,卻聽見蕭璃繼續說:「金冠已卸,玄服既除,臣,蕭璃,自請戍守邊關。」

  聽到蕭璃的話,朝臣們紛紛瞪大眼睛!就連榮景帝也一時怔愣,無法言語。太子站在最前,無聲地嘆息。

  唯有裴晏,還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若有朝一日,南詔與大周兵刃相向,令羽背信棄義,侵我國土,傷我子民……」

  「那蕭璃……願以身擋之,以命……謝罪!」

  說完,蕭璃俯下身,緩緩地向榮景帝磕頭。

  「願陛下應允。」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

  傍晚,暮鼓敲過之後,裴晏才終於回到了自己府上。

  「公子回來了!」鶴梓本就候在門前,見到騎馬而來的裴晏,連忙迎了上去。

  抓住韁繩,鶴梓扶裴晏下馬。

  這時有個官員同樣騎馬經過,見到裴晏,便對拱手示意。

  裴晏回禮,姿態自然從容。

  馬由門口的小廝帶回馬廄,裴晏不再管,徑自回府,而鶴梓就在一旁跟著,小心地覷著他的神色。

  裴晏並未搬出府別居,所以這個裴府還是裴太傅的府邸,院落不小。

  裴晏一路穿行,路過花園,池塘,如往常一樣,緩步慢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鶴梓見裴晏神色如常,心下鬆了口氣,誰知他這口氣才鬆了不到半口,就見自家公子邁步進書房的時候,被那個根本不高的門檻給絆到了。

  他那個多少懂些拳腳功夫的公子竟像是對身體完全失去了掌控,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公子!」鶴梓連忙跑上前,想要扶起自家公子。而他家這位在人前人後都不曾有過片刻失禮狼狽的公子,竟然就這麼坐在了地上,不顧身上凌亂,不顧狼狽姿態,那麼隨意地往門上一靠,直接把臉埋在了膝蓋裡,讓鶴梓完全看不見他的神情臉色。

  只有那置於膝上緊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於輕微顫抖中洩露出了主人的一絲情緒。

  鶴梓撓撓頭,也只能悄悄嘆一口氣。

  過了好半晌,裴晏抬起頭,已然如往日一般平靜淡然了,「梅期呢?」他問道。

  「他今日出府辦事去了,公子不是知道嗎?」鶴梓回答。

  「等他回來叫他立刻來書房。」裴晏說完,便起身走到書案坐下,無聲地處理文書公文。

  「是。」鶴梓點頭稱是,然後輕輕地為裴晏關上書房的門,自己在屋外候著了。

  *

  霍府

  「也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情況。」知道今日朝會上他們定然會處理令羽蕭璃之事,袁孟很想趕緊知道消息,可霍畢遲遲未歸,急得袁孟直抖腿。

  「將軍護衛公主有功,又不會挨罰,你在這裡著什麼急?」軍師摸著自己早上剛修好的鬍子,瞥了一眼坐沒坐相的袁孟,嫌棄道。

  「老齊你這話說的,我就不能是擔心公主殿下嗎?」袁孟一咧嘴,反駁道。

  軍師摸著鬍子的手一頓,然後頗為探究地問:「同我們之前所預料的並不盡相同,公主有她自己的心機謀算……」你為何還如此真情實感地為她擔心。

  「這……可能是因為,我覺得公主很好?」袁孟摸摸下巴,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嘛,那一日裴晏跟將軍說當年是公主幫忙求情的。」

  齊軍師的動作停了停。

  「將軍雖然嘴上不信,但我覺得他心裡是想要相信的。」袁孟咂咂嘴,說:「不知道為何,反正我是相信的。公主對我們也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這就是野獸的直覺嗎?齊軍師素來對這種行事全憑本能的行為表示鄙視。

  「公主殿下欲與將軍聯姻,其利害糾葛都說清了,就連有心儀之人之事都不曾隱瞞。」林選征之前一直不曾說過什麼,想了很久後才謹慎開口:「如此行事坦蕩,當不是小人。」

  「對對對,林老弟說得對。」袁孟連忙點頭。

  齊軍師的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對你們將軍毫無仰慕之情,你們都覺得沒問題是嗎?」這真的是自己家親將領嗎?

  「不是,軍師,咱們將軍也不喜歡公主啊,利益結合罷了談什麼感情?」袁孟理所當然地說。

  那你還真是清醒啊,齊軍師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暗暗嘀咕。

  「不過,」袁孟馬上又露出了一個有點兒期待,又有點兒猥瑣的笑容,說:「我們將軍英武俊朗,公主貌美如花,這相處久了肯定能有感情。」說著,袁孟搓了搓手,「軍師,你說,他倆要是生了小娃娃,是不是得賊他娘好看啊!」

  「我呸!賊你娘吧。」齊軍師唾了袁孟一口,正想罵他有辱斯文,霍畢回來了。

  「將軍!」三人立刻起身向霍畢走去,齊軍師第一個問:「公主殿下如何了?」

  *

  「阿璃如何了?!」

  工部謝尚書下了轎子,發現女兒正在門口等自己,還來不及感動,就聽見女兒急急問。

  作為女兒,你是不是好歹應該先問問你阿爹我呢?謝尚書在心裡嘀咕,見女兒素來懶得做什麼表情的臉上滿是焦急,這抱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謝尚書嘆了口氣,搖著頭說:「公主殿下,慘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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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二章

  「阿爹你什麼意思?」謝嫻霏拽住了謝尚書的衣袖,急急問。

  「哎呦,阿霏,讓爹先去清理一番可好?」謝尚書今日又是站又是跪的,如今只想好好沐個浴,再吃個飯,最後靠在他的塌上安靜讀一會兒書。可偏偏他的好女兒拽著他不放,非要刨根問題問個究竟。

  謝尚書嘆了口氣,再次覺得這兒女都是債,而他前世八成欠了巨款不曾還。又嘆了口氣,謝尚書一邊往正房走,一邊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講給謝嫻霏聽。

  *

  「什麼?!公主殿下被打昏過去了?」霍府,袁孟的大嗓門響起了來,傳出了好遠。

  「軍師,這……軍師?」本想問問齊軍師他的看法,卻見軍師正垂眸沉思,連手中的茶杯歪了都沒感覺。

  「軍師?」霍畢也注意到了軍師的異常,微微提高了聲音。

  「嗯?」齊軍師猛地回過神,端正了茶杯。

  「軍師在想什麼?」霍畢探究地問道。

  「我……我只是在想……」齊軍師的眼珠轉了轉,說:「我只是在想公主為何要這般。」

  「是啊,這認個錯的事兒,做什麼非要挨打呢?」袁孟跟著說。

  「公主她,最後自請戍守南境。」霍畢對面前三人說。

  齊軍師閉上了眼睛。

  「軍師,可是知道了公主的意圖?」霍畢問。

  「現在重要的不是公主如何。」齊軍師睜開眼睛,看著手中茶杯,然後說:「而是將軍欲如何。」

  *

  「公主說完要去戍守邊疆之後就暈過去了,太子殿下帶她回了東宮養傷。說實話,你阿爹我是真沒想到殿下能堅持那麼久,那鐵棍子打我身上,三下我就得哭爹喊娘。」

  素來怕疼的謝尚書咧咧嘴,倒是也不怕在女兒面前失了做父親的威嚴,反正他在家也素來沒什麼威嚴。

  謝嫻霏看了一眼自家父親。

  「怎麼?」謝尚書看出了女兒眼中隱隱的嫌棄,不高興地說:「那可是皇室先祖打天下用的兵器,是可在戰場上殺人的!你是沒看見,公主殿下把自己咬成什麼樣。」

  謝嫻霏失神,拽著謝尚書的手也無意識地垂了下來。謝尚書見女兒鬆了手,連忙往正屋去了。

  留謝嫻霏一人站在花園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

  蕭璃昏迷著被抬到東宮的消息第一時間便叫楊墨知道了,本來,這東宮之事蕭煦也從未想過要瞞著楊墨。

  顧不得蕭煦也在的可能,楊墨帶著侍女離開了她的小院兒,來到了蕭璃常常留宿的那個院子。這一路自然並不曾遇到半分阻礙,楊墨直接進了蕭璃的臥房,見那裡豎著一面大屏風,蕭煦正站在屏風外。屏風裡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卻唯獨不聞蕭璃之聲。

  蕭煦似是沒料到會見到楊墨,整個人愣在那裡,似乎有些無措。

  楊墨沒有多管屏風前立著的人,直接繞過屏風,走到床前。

  床前,蕭璃趴著,醫女正小心地剪開背上衣料,可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有部分布已經同血肉黏在了一起,若要取下,勢必還要破壞傷口。而已經剪下的部分,露出了血肉模糊且帶著青紫腫脹的皮膚。

  楊墨眼前一黑。

  「蕭煦,這是怎麼回事?!你就是這般護著阿璃的?」腦子裡一陣氣血上湧,楊墨轉頭對屏風外的太子怒道。

  屋內的侍女和醫女皆垂著頭,只當什麼都沒聽見。

  被指名道姓責罵的太子聞言不僅沒露出半點兒不悅之色,反倒是有點兒驚喜。但想到蕭璃和屋內的侍女醫女,蕭煦壓下了心中那微微的喜悅,低聲說:「是因著令羽之事,父皇震怒。」

  楊墨閉了閉眼睛,也明白了此處不是說話之處。於是舉步往屋外走去,在經過屏風時看了蕭煦一眼。

  蕭煦瞬間明瞭,立即跟了出去。

  *

  等楊墨再次回到屋裡是,已是半個時辰以後,醫女終於處理好了傷口,而蕭璃也醒了過來。她後背全都是傷,剛上了藥也無法穿衣,無法,只好尋了最柔軟的絲絹蓋在後背上。

  蕭璃趴著,下巴墊在軟枕上,疼得直哼哼。

  「現在知道疼了?」見蕭璃這樣子,楊墨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聽到楊墨的聲音,蕭璃身上一僵,然後開始試圖把臉扭過來。

  可她一動脖子,便會牽動背上的傷,於是只好一邊吸氣一邊哎呦一邊把臉扭向床外。

  「你來看我啦,墨姐姐。」蕭璃仰著頭,對楊墨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這藥沒鎮痛之效嗎?」楊墨看蕭璃每一個動作都要齜牙咧嘴,問。

  「我沒讓用鎮痛的藥。」蕭璃說:「疼著吧,疼著容易清醒。」說著,蕭璃嘻嘻一笑,彷彿發現了個大事一般說:「這一受傷,才知道這骨肉牽連甚多,從前我就不知這只是動動脖子還會牽動背部皮肉,現下就知道了。」

  楊墨被氣得又是眼前一黑。

  「你兄長剛才與我說了朝會上之事,你就只能這樣嗎?」楊墨問:「你這般受苦,還是在人眼前,你這該讓旁……旁人多心疼!」

  這一次蕭璃沒有再嬉皮笑臉地轉移話題,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可不這樣做,我離不得長安,更去不得南境。」

  這一回,變成了楊墨沉默。

  「你確定蕭霄會放你走嗎?」楊墨直呼榮景帝名字。

  「會的。」蕭璃盯著床前屏風,說:「公主拒不認錯,死不悔改,甚至口出狂言要去戍守邊關。朝臣義憤填膺,邊將群情激怒,他為平眾怒,會讓我走的。」

  說到這裡,蕭璃嘲諷地笑了笑:「只有讓他在盛怒之下傷了我,才能激起他心底那麼一點點愧疚之情。」說到這兒,蕭璃看向楊墨,眼裡帶著些討賞的笑容,說:「墨姐姐,我這一齣苦肉計還不錯吧。」

  楊墨不言,視線又回到了蕭璃的背上,埋怨道:「你好歹也拿內力護著些自己,怎能生生就這麼挨著?」

  「之前為了不讓郭安起疑,我把自己逼出了內傷,這時再用內力,怕不是要傷上加傷。」蕭璃解釋。

  「你……」楊墨看蕭璃滿不在乎,甚至還有些得意的樣子,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墨姐姐,想騙過別人,得先騙過自己。」蕭璃垂下眼,淡淡地說:「那一分假,終須九成真來掩飾。」

  「阿璃,藥煎好了。」蕭煦端著藥走進來,楊墨不再說話,只是繞出屏風,沉默地接過藥碗,回來餵蕭璃喝藥。

  *

  霍畢跳進裴晏的竹林小院兒時,裴晏正坐在院中,對著一盤棋局沉思。

  他沒遮掩行跡,那麼大一個人杵在院子裡,不是瞎子都能看見,可裴晏卻彷彿沒他這麼個人,仍然仔細看著棋局。

  霍畢抬腳往裴晏那兒走去,裴晏才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本書蓋住棋盤旁邊的幾張紙,霍畢瞥了一眼,只看到紙張角落似乎是畫著一枝什麼花,裴晏注意到霍畢的目光,又慢吞吞的挪了挪書,把紙張完全遮住,然後才不鹹不淡地說:「深夜來訪,霍公爺有何指教?」

  「就不能是來找你閒聊?畢竟這長安我只知你一人,白日裡又不方便交談。」霍畢在棋盤另一邊坐下,看著那棋局,這樣回答裴晏。

  雖說只是隨意看看,但這一看之下,霍畢還是皺起了眉。他於棋藝上不算精通,往日也只是偶爾才陪軍師下幾盤。以他的眼光看,這盤棋局,實在太過凌亂了些,尤其黑子。

  「閒聊?」裴晏將手中白子投回棋罐,終於施捨給霍畢些眼光,說:「我還以為霍公爺是來向裴某興師問罪的。」

  聞言,霍畢也不看棋局了,一挑眉毛,說:「你也知道你今日行事太過嗎?蕭璃本可以不用受如此重傷的。」

  聽到霍畢直呼蕭璃姓名,裴晏輕笑一聲,「霍公爺這麼快就跟公主殿下熟識了?」說著,裴晏撫平袖口的褶皺,「倒也不奇怪,畢竟霍公爺捨身護救公主殿下,甚至還在崖下待了一整夜。」

  本來在霍畢看來是很正常的舉動,但從裴晏嘴裡說出來就帶著某種陰陽怪氣,霍畢皺皺眉,道:「你不需顧左右而言它,先回答我的問題。」

  裴晏伸出手指,在白色棋罐裡隨意攪了一下,平淡說道:「殿下若早些認錯,也不必受那些罰。」

  「裴晏,你當我看不出嗎?」霍畢微微提高聲音,說:「你既有能力一句話挑起陛下的怒火,自然也可以平息其怒火。可你卻眼睜睜看著蕭璃挨打!你說蕭璃疏於管教,你當勸諫一二,這就是你的勸諫一二?」

  「我說了。」即使到了現在,裴晏的聲調還是平平淡淡,「殿下若認錯,自不會如何。既然殿下有她的堅持,那想必也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

  「當日為阻攔郭安她受了實打實的內傷。」霍畢沉著聲音說:「她雖竭力以妝容掩飾,可我聽得出她氣息仍是不穩。這般,她便不可能以內力抵抗,裴晏,你非習武之人,不知她會傷得多重!她……」

  霍畢還想說,卻猛地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了裴晏抬眸看向了他。

  目光中那一閃而過的凌厲與忍耐,讓霍畢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再仔細看去,那眼中卻只有幽深平淡了。

  「霍畢,太子殿下都不曾說些什麼。」裴晏微微勾起嘴角,反問道:「你今日又是以何立場此處找我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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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三章

  東宮

  蕭璃像是個被壓住了殼子的烏龜,老老實實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喝著楊墨餵她的藥。

  這但凡換個人來餵她,她必然要掀藥碗。

  她是真的討厭喝苦藥!

  蕭璃此刻心情不好,偏偏屏風外面太子還要在她傷口上撒鹽。

  蕭煦聲音中帶著點兒好笑,對楊墨說:「還是你有辦法,這但凡換個人來餵藥,此刻怕是藥碗都要被掀翻了。」

  「我哪有!」雖說蕭煦說的跟她心裡想的分毫不差,但蕭璃還是要理直氣壯的反駁,「我明明最乖了。」說完,還看向楊墨,討好地說:「墨姐姐你別聽阿兄瞎說。」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楊墨沒好氣地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在這裡餵你?」

  還不是太清楚你這狗脾氣了。

  *

  裴府

  面對裴晏的質問,霍畢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是啊,他為什麼要替蕭璃出這個頭,若說欠她人情,那早在他救她時就算還清了吧?

  不過馬上,霍畢就想到了他此番反常的緣由。

  「蕭璃是我父親親收的弟子,你也說過,她當年於北境也有救護之情,於情於理,我都當護她。」這一番話,霍畢說得心安理得。

  「於情於理……」裴晏慢慢重復裴晏的話,然後一笑。然後低下頭,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之後才說:「殿下挨了罰,朝臣們才不會繼續趕她去封地,不然今日朝上說的怕就是要逐她出長安之事了。

  可是蕭璃自請戍守邊關,若真的去了,這跟被驅逐有什麼區別?霍畢在心裡說。正想說話,卻靈光一閃!除非,蕭璃本就想去南境!所以才會前前後後搞出這麼多事情!

  終於想明白了的霍畢看向裴晏,不知他是否也猜到了蕭璃的打算。但轉念想想,若非有山崖下蕭璃的坦誠直言,他怎麼猜也不可能猜到蕭璃又是墜崖又是受傷,竟會是故意所為。

  所以,裴晏當是不知道的。

  霍畢連忙肅了肅臉色,不想叫裴晏看出端倪,卻見裴晏此刻全副心神似乎都在眼前的棋盤上。他落完黑子,又落白子,自己同自己對弈。

  「我說,你既然是與自己對弈,也不必如此偏幫一邊吧?」看了一會兒,霍畢開口道:「這黑子是得罪你了?」

  裴晏的手一頓,抬眼看向霍畢,語義不明的問:「你覺得,我在偏幫白子?」

  「不然呢?」霍畢指了指棋盤,這白子一直走得四平八穩,黑子卻像是在胡攪蠻纏。

  軍師常說可以以棋觀其人,他倒是沒發現,裴晏這人心裡還有兩副面孔呢。

  *

  五年前,東宮,夏。

  今年夏日太陽格外的酷烈,蟬在樹上拼著命地嘶鳴,稍微動動,便要汗流浹背。

  蕭煦和楊墨說是去書樓拿書,卻左等右等等不回來。

  蕭璃和裴晏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於是就坐在涼亭裡,一邊下棋一邊等著他們。

  蕭璃握著黑子,落子極快。

  裴晏指間夾著白子,看著棋盤上的局勢,微微皺眉。

  蕭璃看裴晏那苦心思考的樣子,覺得很有成就感,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晃悠。

  半晌,裴晏終於開口:「如你這般橫衝直撞,竟然真的叫你衝撞出一條生路。」

  「你只看到我橫衝直撞,卻沒見到橫衝直撞下的章法,又因此而輕視於我,自然就被我找到了機會。」蕭璃得意洋洋地挑眉笑笑,在裴晏之後又落下一子,然後開始提子。

  這局棋本是黑子落於下風,叫蕭璃這通亂搞,竟然逐漸變成了勢均力敵之勢。

  裴晏在心裡復盤著,卻仍沒想到生機是在何時出現的。

  「說好了要去東市買酥山吃的,阿兄到底還要磨蹭多久啊。」蕭璃看著裴晏思索哪裡落子,抱怨著。

  「你又怎知不是楊墨耽誤了時間?」裴晏落子,然後回道。

  「肯定是阿兄啦!」好像想起了什麼,蕭璃對裴晏勾勾手,示意他湊近點兒。

  裴晏上身前傾,彼時蕭璃還是個小矮子,跪在座椅上,也傾身過去,湊近裴晏的耳邊,小小聲說:「我上次見阿兄拉著墨姐姐親親啦!」

  所以肯定是阿兄在耽誤時間!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側,裴晏先是身子一僵,然後才反應過來蕭璃在說什麼!

  裴晏猛地坐直了身子,瞪著蕭璃。

  「怎麼啦?」蕭璃奇怪,然後又指指裴晏,說:「你耳朵紅了哎」

  裴晏一陣熱血湧上了頭。扶額,裴晏閉閉眼睛,然後對蕭璃說:「殿下,非禮勿視,非禮勿言。」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蕭璃委屈,說:「我好好在樹上摘我的梨子,誰知道他們要在樹下親親啊。」

  「殿下!」聽蕭璃又提『親親』兩個字,裴晏覺得耳朵又熱了,連忙喊停。

  蕭璃依言停下,不再說話了,只是睜著圓圓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裴晏。

  裴晏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想著要如何告訴太子和楊墨,要親近就躲遠點兒,不要帶壞公主。冷不防又看到蕭璃直勾勾的目光,面上一愣。

  「殿下為何這樣看我?」

  「你……」蕭璃抬手,臉上帶著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見忍不住,索性也就不忍了,哈哈大笑道:「你的耳朵更紅了啊,臉也紅了哈哈哈哈哈!」

  笑夠了,蕭璃一邊平復笑亂了的氣息,一邊說:「阿兄還總說你假正經,我看你倒是真正經,正經得很吶!」

  裴晏:「……」

  他覺得,太子會如此,完全是因為功課不夠多的緣故。待今日回家要跟阿爹提一提此事。等太子功課多了,就不會有時間帶壞殿下了吧。

  這邊裴晏兀自想著怎麼讓阿爹給蕭煦加功課,蕭璃捏著棋子,悄悄抬起眼睛去偷瞧裴晏的臉色,見他好像氣得很了,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一時口快坑了阿兄。

  裴晏最陰險,一個不高興就要給他們加功課。也就阿兄笨,墨姐姐性子直,才會以為都是裴太傅給加的。

  蕭璃所剩不多的良心此刻出現了,於是擺出了她最乖巧的表情,伸手去拉了拉裴晏的衣袖。

  「阿晏哥哥~」

  裴晏看著蕭璃,還是板著臉,不說話。

  「阿晏哥哥,要不我們自己去東市吧,我請你吃酥山,買最貴的,如何?」蕭璃又拽了拽裴晏的袖子。

  裴晏雖然仍在努力板著臉,但嘴角卻不由得微微翹起,「先下完此局再說。」

  「噢!」蕭璃看裴晏緩和了臉色,於是乖乖繼續研究棋局,現在只是勢均力敵,但她的目的是殺裴晏一個片甲不留!

  「過些日子南詔使團和質子進京,到時皇后娘娘怕是不會容你亂跑了。」又下了幾子,裴晏開口說道,只是聲音略微低沉了些。

  蕭璃正專注地看著棋局,手不經意間點著自己的下巴,聞言也沒太在意,隨意說道:「有書參和酒陸跟著,我想出宮還是可以的。書參哥一個人能打十個禁衛軍。」

  「慎言。」裴晏提醒蕭璃。

  「知道啦。」蕭璃撇撇嘴,當下閉嘴不言。

  蕭璃的七個護衛都是永淳帝還在世時給她精挑細選出來的。他們蕭家女兒少,每次得了女兒都寶貝的很,七個護衛也不是從她這一輩才有的,所以榮景帝登位後也沒多過問,仍舊由著他們跟著蕭璃。

  榮景帝知道書參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但高到什麼程度,怕只有蕭璃,裴晏還有遠在邊疆的霍統領知道了。

  裴晏見蕭璃聽話,眼睛彎了彎,似是不經意地說:「那下次等殿下出宮,我們去大護國寺後山看木槿花。」

  「下次恐怕不行。」蕭璃摸摸自己的雙丫髻,說道。

  「為何?」裴晏一愣。

  「你都說了,南詔質子快來了。」蕭璃一笑,說:「阿寧在他們進宮沿途定了視野最好的座位,我跟阿蓁阿寧約好了要去瞧熱鬧。」

  「這有什麼好瞧的?」裴晏眼角的弧度消失,認真問道。

  「我聽阿兄說,那個令羽是南詔所有王子中身份最為高貴的,卻主動請纓來我大周為質。雖說南詔與大周已經和談,可敢孤身為質,也很有膽色,難道不值得一瞧嗎?」蕭璃容色本來很認真,說到這裡,又露出一絲笑容,她挑挑眉,壓低聲音說:「而且我還聽說啊,南詔大王子生得俊逸,且功夫也很好。阿寧說了,她到時候準備些香瓜帕子,若他當真如傳言那般俊逸,便學其他小娘子那般,朝他丟香瓜!」

  丟香瓜……腦海中想了一下一個騎馬少年身邊瓜瓤滿地的樣子,蕭璃不由得又笑出聲。

  「你確定郭寧說的是香瓜不是香包?」裴晏問。

  「管他香包還是香瓜,好看的話,丟就是了。」蕭璃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裴晏瞧著蕭璃,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殿下,你可知南詔離長安多遠?」

  「唔,看過輿圖,差不多知道。」

  「據我聽聞,南詔多煙瘴叢林,人也生得精悍靈巧,不似我們大周人。」裴晏慢吞吞的說。

  「你這是何意?」蕭璃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雖不知這位大王子是否俊美,但有一點或許可以確定。」

  蕭璃抬眉。

  「這個令羽,怕是生得不高。」裴晏看著蕭璃,一臉正經地說。

  蕭璃:「……」

  「饒了這麼一大圈子,原來你又是來拐彎抹角說我矮!」

  身高一直是蕭璃心中痛處,再加上又時常遭到二皇子蕭烈等人嘲笑,故而她對『矮』,『不高』等詞都頗為敏感。

  裴晏先是一愣,看蕭璃一臉不高興,心又是一慌,連忙想要解釋,「我不是……」

  話未說完,卻見蕭璃跳下涼亭中央的石凳,然後一腳踩到亭邊那更寬大的石板凳上,雙手叉腰,平視著裴晏說:「你長得高又怎麼樣,我一個手就能撂倒你!」

  「殿下說的是。」裴晏嘴角彎了彎,站起身走到蕭璃面前,作了個揖,道:「殿下恕罪,是我的不是。」說完,扶著蕭璃跳下石板凳,裴晏又把剛剛蕭璃的話重復了一遍,道:「我們去東市,我請殿下吃酥山,買最貴的。」

  蕭璃哼哼了一聲,然後斜眼問:「你銀錢夠嗎?」

  「盡夠。」

  「那我要加櫻桃和蜜桃!」蕭璃又高興了。

  「好。」回應蕭璃的,是裴晏帶著笑意的聲音。

  --------------------------------

  裴晏:你們繼續花前月下,我帶阿璃去吃冰激凌

  蕭煦&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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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四章

  看著蕭璃苦著臉喝光湯藥後楊墨才離開,現在,房間裡就只剩下蕭氏這對兒兄妹。

  想到楊墨走前說明日還要來看著她喝藥,蕭璃就覺得頭疼。

  盯著屏風,蕭璃涼涼地對屏風另一側的蕭煦說:「原以為阿兄心疼我才接我回東宮養傷,卻不曾想是要我來做鵲橋。」

  蕭煦聞言,稍稍露出了些尷尬和無奈的神色,說:「初時確實只是想著可以就近看顧你喝藥,只是未曾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阿兄!」蕭璃瞪大眼睛,深覺兄長愈發不做人了,竟然連意外之喜這種話都說得出!

  她微微提高聲音,問:「你是不是還覺得我這傷受得頗好?」

  蕭煦故意板起臉,做正經狀,點頭道:「確實頗好。」

  蕭璃:「……」

  來人啊,把她抬回公主府!她就是死,死外面,也不要再來東宮了!

  但是最後,蕭璃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東宮養傷,並且能得到墨姐姐親自餵藥的殊榮。

  說實話,蕭璃覺得如果可以,阿兄倒是很希望挨一頓胖揍的人是他,然後再慘兮兮地趴在床上等著墨姐姐餵他喝藥。

  別說是苦湯藥,穿腸毒藥他說不定都肯喝。

  蕭璃翻著白眼,惡狠狠地想。

  *

  大明宮,春華殿。

  「這是嶺南剛進貢來的金寶柑,兄長嘗嘗,可還是從前的味道?」

  一個婢女端著一盤金澄漂亮的柑橘走向屏風外的顯國公。屏風內,范貴妃對顯國公說。

  「多謝娘娘。」顯國公沒有讓婢女為他去皮,拿出一個柑橘自己剝皮吃了起來。

  橘瓣入口,顯國公笑了笑,說:「確實還是那個味道。」

  「可終究還是比新鮮摘下的果子少了份兒清香。」屏風內,范貴妃接過侍女清理乾淨的橘瓣,看了看,輕嘆一聲:「從前哪能想得到,滿樹結果子,最不值錢的柑橘清香也會被這般懷念。」

  顯國公聽見,目光露出懷念的神色,接了句:「終究是家鄉的味道。」

  他們家城郊莊子外有一大片的橘園,每年暑夏,他們兄妹倆都會跑去橘園消暑,那時橘花滿園,只要聞著橘花的香味,便什麼燥意都沒了。

  范貴妃好似沒什麼胃口,拿著橘瓣揉弄了一下便又放下,開口說起了正事:「兄長現在還想要讓阿燁求娶長樂公主嗎?」

  他們兄妹便是生於南境長於南境的,知道南詔與大周那些年的征戰意味著什麼。在范貴妃看來,蕭璃此行著實是過了些。現如今在朝堂上已是群情激憤,若來年南詔真的開戰,那蕭璃豈不是要人人喊打。

  到那時,娶了蕭璃的顯國公府又當如何自處?

  而且,聽阿傑描述當日朝堂上的情境,蕭璃對那個令羽似乎是用情頗深,這……他們顯國公府又何至於上趕著去戴這麼一頂綠帽?

  「越是這時,便越是該求娶,此事對顯國公府有益無害。」顯國公回答,「在陛下看來,公主的婚事一直算是棘手之事,高不得低不得,再加上公主的性子……總之不是件易事。」

  「嫁給顯國公府,還不算高?」

  「顯國公府地位高,卻是陛下可掌控的高。」顯國公壓低聲音:「可陛下絕不會將公主嫁給握有實權的文臣家中。」

  榮景帝登基之前領兵多年,自認對武將的掌控得心應手,可對上文臣就沒有那麼自如了。畢竟當年榮景帝和先帝的父皇一直把榮景帝往武將能臣方向培養,半點帝王心術都沒教過。

  榮景帝十幾歲初到南境時顯國公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鞍前馬後下來,對榮景帝心裡那些心結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

  「兄長,除了為陛下解憂,此事還有何益處,值得阿燁做如此犧牲?」范貴妃問。

  聽到妹妹的話,顯國公的眉眼柔和了下來,「娶公主他有什麼可委屈的。再者,若是將來阿傑登上帝位,阿燁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屏風內的范貴妃看著盤中的柑橘出神,沒有說話。

  「要說益處,有一個便已到了眼前。」顯國公摸摸自己的鬍子,說:「如今南境雖然兵權已半數歸入我顯國公門下,可還有一半仍在林氏舊將手中,那可是一群腦子死犟,除了林氏誰的賬都不賣的死腦筋。」

  「兄長是想……」

  「公主身上畢竟還有一半林氏血脈,等公主過門,叫阿燁稍微運作下,未必不能將另一半兵權收入掌中。」

  「可是蕭璃與太子……」

  「無妨,管她是痴情令羽還是與太子兄妹情深,這女人呀若嫁了人有了孩子,自然首要要為夫君幼子考慮了。」顯國公倒是不在意那些小節。

  范貴妃嘆了口氣,不再反對了。

  「娘娘放心,兄長定會竭盡全力,送阿傑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

  皇城,紫宸殿。

  自從宮宴封賞過後,北境的將士們已經陸續返回駐地,唯有霍畢和他的幾個親信仍留在長安,未得榮景帝旨意,他們不可擅自離京。

  話說這鎮北侯還是當年永淳帝臨終前封的,永淳帝本就有讓鎮北侯鎮守北境之意,這封號正是來源於此。只是當時的霍統領才接了封賞,還未及動身,蕭政就殯天了。

  榮景帝繼位以後,一來是並不信任永淳帝的人護衛皇城,二來也是有永淳帝生前的詔書,所以他就按照弟弟的願望,讓鎮北侯一家去了北境鎮守。

  當時北境還算太平,只不過偶有馬匪,各個駐守兵鎮相對鬆散。此處的鬆散,並非說的是駐守防線鬆散,而是北境並非如同南境一樣,兵權集中在楊林兩家。當時即使霍老將軍去了,也不過統領幾個兵鎮罷了。故而榮景帝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可三年前北狄人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竟然不聲不響大舉入侵,霍老將軍戰死,霍畢臨危受命,絕地反擊,連同北境各個兵鎮護衛了北境安穩,百姓周全,又於後面這三年擊潰北狄,叫他們再無進犯之心。

  榮景帝雖然未親臨北境,可他也是在軍中待過的,自然可以想像霍畢在北境的威望。恐怕此時,霍家在北境,便如當年楊林兩家在南境了。

  這武將威望太高,終究不是個能令人放心的事情。但自從林氏滿門戰死,楊氏滅族,北境之危過後,朝堂上竟然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將帥之才了。

  榮景帝不想承認,可當日蕭璃在朝堂上所說不錯,他們這般防備南詔,確實是自露其怯。

  北境尚且還算安穩,南境勉強由顯國公的部將和林氏舊將秦義撐著……令羽歸國,這還不知道南境是否還能繼續安穩……

  這個霍畢能不能用,又該怎麼用,當真是個難題。

  如此想著,眉目上便顯出些煩躁來。榮景帝招來了裴晏,問道:「霍畢這幾日都在做什麼?都見了什麼人?」

  聽到榮景帝的問話,裴晏似有些驚訝,於是回答:「霍公爺除了昨日大朝會,並未出府,大概是還在養傷。」

  「養傷?」

  「陛下忘了,公主殿下墜崖,全賴霍公爺捨身護救。」說到這裡,裴晏似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臣和郭護衛找到殿下時,殿下周身完好,並未受什麼皮外傷。」

  聽到裴晏的話,榮景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你是說,霍畢為了護著阿璃,寧可自己受傷,也沒叫阿璃受傷?」

  「臣不通武藝,但是想來以殿下的功夫……」說到這裡,裴晏似乎覺察了不應當妄議公主,於是收了聲。

  榮景帝卻明白了,以蕭璃那身三腳貓的功夫,能毫髮無傷,定然是霍畢捨身保護的結果。

  裴晏的話不由得讓榮景帝動了另一番心思。

  他原本想把蕭璃嫁給顯國公世子范燁,一來是對顯國公的榮寵,二來顯國公跟著他這麼多年,最得他信任,三來顯國公也對他表露過這方面的意思。

  但現在看來……

  若霍畢真的對蕭璃有意,那將蕭璃嫁給他也不是不可以。既是恩寵,同樣,也是約束。

  「在你看來,霍畢可是對公主有意?」想了一會兒,榮景帝開口問道。

  裴晏臉上顯出了尷尬的神色。

  榮景帝知道這些文人滿腦袋心心念念著守禮失禮的,全沒有軍旅之人的爽朗快意,讓裴晏去評說別人私情,他這一番尷尬神色也不奇怪,於是擺擺手,說:「朕恕你失禮之處,朕只想聽實話。」

  「這……」裴晏躬身,垂下頭說:「陛下恕臣失禮,霍公爺不過將將及冠,這少年人知慕少艾……也是尋常。」

  這便是說霍畢確實對蕭璃有那麼些意思了。榮景帝在心裡釋義了一番,想。

  「朕知道了。」榮景帝沉吟,想著把蕭璃嫁給霍畢的可能性,又轉而想到了蕭璃為了令羽而鬧出的那些事,臉又是一黑。

  不僅毫不知錯,甚至還口出狂言要去鎮守邊關!她能幹什麼,若南詔國真的開戰,她那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去邊境不是活妥妥送菜嗎?

  「公主如何了?」榮景帝沉著聲問。

  「還在東宮養病。」裴晏回道。

  「他們倒是兄妹情深。」榮景帝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裴晏只是垂著頭,並未再說什麼。

  「御史台還有幾部尚書都上書讓朕謫公主去封地,真的是不依不饒。」榮景帝把奏折往裴晏那一扔,問:「清和怎麼看?」

  彈劾的時候一個個群情激憤,蕭璃真的挨打了又一個個地跪地求情。現在他們上書要朕謫蕭璃出長安,過幾年指不定又想起來蕭璃是蕭政唯一血脈,到時說朕苛待先帝遺孤的還會是他們!怎麼說,都是他們有道理。

  但榮景帝又對這些文臣沒辦法,只能在心中獨自憤怒。

  裴晏撿起折子,翻看了一下,然後把折子遞回給在一旁候著的宮人,思索了一會,道:「如今看來,遣公主去南境,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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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五章

  聽到裴晏的話,榮景帝手裡的折子慢慢放下,他上身不由得前傾,問:「哦?清和此話何意?」

  「若將殿下遣去封地,則此事再無轉圜之地,那便是坐實了陛下謫公主殿下出長安。」裴晏說。

  待時過境遷,蕭璃今日闖禍的事情逐漸淡去,這天下人記住的就是榮景帝將先帝唯一的血脈趕出了長安。

  「若令羽當真未起戰事……」裴晏話說了一半就停下,可是榮景帝已明白其言下之意。

  若令羽繼位後沒有進犯大周,就更證明蕭璃的堅持無錯。當然,榮景帝覺得這個可能性並不高,可萬一呢?

  萬一如此,他因著此時的群臣激憤就將蕭璃貶走,將來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話?

  「但是真的讓她去南境……」榮景帝眉心微蹙著。即使往日再棒槌,蕭璃也是個女兒身,若真讓她去軍鎮駐守,是不是也顯得太過冷酷了一些。

  「依臣所見,讓殿下去南境有幾個好處。」裴晏看見榮景帝的臉色,說:「平朝臣義憤為其一,待事情平息,不過只需陛下一紙詔書便可將公主殿下召回長安,前事盡消,而非貶謫封地,無可轉圜,此其二。」

  榮景帝不由得點點頭。

  「我大周開國便是由女子領兵打下來的,且此一行,為公主殿下主動所求。到時即便陛下令公主殿下去駐守兵鎮,也是歷練多於懲戒。」

  換句話說,因著有大周朝的戰神長公主在前,令蕭璃去軍營也不算史無前例,更何況是蕭璃主動提出來的,不論怎樣,都算不得榮景帝苛待先帝遺孤。

  榮景帝緩慢的敲擊著桌面,腦中思索著。

  「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說到這裡,裴晏停了停,等榮景帝回過神看向他,才又開口:「陛下可令霍畢護衛公主,同去南境。」

  榮景帝愣了愣,然後啪地一拍桌面,大聲說道:「好!」

  裴晏這個提議實在是搔到了榮景帝癢處。他本就在頭疼霍畢該如何用,實話實說,如今北境初定,實是沒必要再留霍畢於北境,假以時日,別是又出了一個楊家。可如今朝廷武將不多,霍畢有將帥之才,又不可棄之不用……

  正好,如今南境可能會不安穩,派霍畢與蕭璃同往,一則可以讓霍畢保護蕭璃,此為他對蕭璃的慈愛之心,二則南境少良將,正好有霍畢用武之地,此為他對霍畢重用之心。三則,也可以此試探霍畢,若他高高興興領了旨,陪蕭璃去了南境,那他也不妨多信他一信,將他寵愛的公主下降也不無不可。

  至於北境……如今阿烈已經長大,也當建些功業了。正好讓蕭烈去北境熟悉兵務,歷練歷練。

  「哈哈,好啊!」榮景帝笑了,讚道:「朕有清和,勝百個朝臣!」

  「臣愧不敢當。」裴晏連忙俯首,連稱不敢。

  「好了,清和不需謙虛!」榮景帝隨意擺擺手,就如同尋常長輩一般,溫聲道:「等時機到了,也該讓清和去地方歷練一番,中書舍人這官職,於清和著實低了些。」

  「臣謝過陛下。」裴晏將身子壓得更低,回道。

  *

  東宮這邊,楊墨正在給蕭璃上藥。

  傷口尚未結痂,蕭璃依舊還是趴著,身上蓋著輕軟的絲絹。楊墨拿開絲絹,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把藥膏塗在蕭璃的後背上。儘管她已經盡可能放輕動作,可每落一次手,都能看到蕭璃背上疼得抽動。

  她知道這並非是因為她動作的緣故,實在是這藥每每觸及皮膚,都是一陣刺痛。

  「阿璃忍著些,疼些就疼些吧,總好過留傷疤。」這是他們楊氏祖傳的傷藥,楊墨連著幾日趕工才做好的。

  「我忍著吶!」蕭璃嘶了一聲,但聲音卻中氣十足,又帶著些調皮,道:「這後背自己疼得抽,我也控制不了,莫得辦法。」

  「再說了,我也不在乎傷疤啦,墨姐姐不是說傷疤都是功績……嗷!疼疼疼!」楊墨突然手下一重,蕭璃立刻求饒了。

  「於戰場上抗敵所得傷疤,那才是功績!」楊墨沒好氣地說,見蕭璃呼痛,楊墨又放輕了動作,緩下聲說:「我阿妹從前總是對我說,女兒家即便舞刀弄槍,也當精致些,能不留疤就不要留疤。這話現在原樣送給你。」

  聽到楊墨提到妹妹,蕭璃身子一僵。

  楊墨以為蕭璃是因為傷口疼痛,沒有太過在意,又繼續說起了別的。

  蕭璃的手心抓了抓身下的軟枕,逐漸放鬆了下來。

  *

  南境,黎州。

  若是沿著劍南道往南詔而行,黎州是最後一個以大周人為主的大城,也是劍南道邊境駐防最為重要的兵鎮,商隊南行的必經之地。

  出了黎州,是三江並行,一片山難水險的區域,這裡西北與吐蕃接壤,東北挨著大周劍南,南邊臨著南詔,住著一些周人,但更多的是其他的異族部落和各族混居的村鎮。雖然名義上仍是大周領土,可實則是個三不管之地。

  對於令羽一行人來說,雖說渡了江之後就安全了不少,可仍有追擊之人。等到過了黎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安全了。大周的士兵定不會深入三江區來追擊他們。

  既然是駐防的兵鎮,黎州自然也有駐守的將領。

  「駐守黎州的武將姓秦名義,據說曾在林氏麾下效力。」

  令羽一行人這一路馬不停蹄,幾乎毫無停歇,才在這麼短的時間趕到了黎州。此刻,他們正在黎城郊外的一個茶亭歇腳,等到晚上,他們會由城外進入山林,想要在不驚動駐防崗哨的情況下繞過黎州。

  「不過當年倒是沒聽過林氏麾下還有叫秦義的。」高九拿著乾糧,說:「好像是這七八年才逐漸嶄露頭角,尤其楊氏覆滅之後,南境被牽連的武將十數,那之後這個秦義才迅速升遷。」

  「黎州布防嚴密周詳,這個秦義有點兒東西。」高十九接著說:「我們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尋到一處堪堪可算得上漏洞之處。」

  那一處崗哨處在山林之中,哨塔下叢林密布,雖無法容大軍過境,但像他們這一小隊人想要通過,還是不難的。他們這一行人加上令羽都是身懷武藝之人,完全可以輕手輕腳悄悄通行。

  只要站崗之人不是那種眼力過人的高手,借著夜色的遮掩,他們應該是可以安全過去的。

  高九和高十二都覺得,他們這一路逃得都頗為順利,簡直是上天保佑,這最後一個關卡,應該也會順利的吧?

  那天晚上,確實老天都在幫他們,給了他們一個月黑風高的好夜晚。令羽一行人棄了馬,用上了畢生功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終於安全通過那處崗哨,且沒被發現。

  此時此刻,大周已在身後,他們現在沒被發現,那之後周人就將徹底追不到他們了!

  幾個護衛都鬆了一口氣,互相看看,笑了起來。

  而武功最高的令羽則回過頭,看向已經被拋在身後的哨塔,眉心微蹙。

  「殿下,有何不妥嗎?」高九注意到令羽的神色,低聲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哨塔上有人在注視著他們。

  令羽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消了音,他搖了搖頭,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略微歇了歇,幾人繼續趕路。

  令羽最後看了大周的方向一眼,接著,便不再回頭。

  他們自始自終沒發現,哨塔上一人執弓,弓弦緊繃,箭尖始終對著他們,一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垂下手。

  令羽並沒有感覺錯,哨塔上確實有人一直在看著他們,且還是兩人。

  其中一人身著鎧甲,正是拿弓之人。他身側帶著一柄重劍,三十多歲的模樣,威武嚴肅,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樣子。而他身邊站著的是個搖著扇子的白衣公子,二十多歲的模樣,嘴角一直帶著笑意,自成一派風流。

  「秦將軍怎麼料到他們會從此處過關?」白衣公子搖著扇子,笑著問。

  「我設的崗哨我自己清楚,唯這裡一處可容他們鑽空子之處。」秦義回答。

  「秦將軍英明。」白衣公子唰得合上扇子,拱手讚嘆。

  秦義看著白衣公子這自覺風流倜儻的樣子,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明顯的嫌棄。

  「黎州雖說一向溫暖,但現在是林中深夜,究竟有何搖扇的必要?」

  白衣公子的笑容一滯,隨即搖頭說:「你一個粗人,自然不懂我的風流之處。」說著說著,臉上還露出了自得之色。

  「你還要在我這裡待多久?」秦義的表情更加嫌棄,到了現在,已完全不再掩飾。

  「等郭寧從南詔回來,我們便一同北上。」白衣公子終於正了正臉色,回答。

  「回長安?」秦義問。

  「嗯,回長安,去迎殿下。」白衣公子點頭,眼中露出一絲溫和懷念之色。

  *

  蕭璃在東宮養到傷口結痂就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她自問這幾日負傷上工,忍著背痛當了幾日鵲橋,實在已經對得起兄長。她蕭璃雖然是閒人一個,但公主府還多多少少有些事務的。

  於是等她傷口結痂,不會影響穿衣時,她就立馬跑了。

  且這都好些日了,不是蕭璃自作多情,她那些狐朋狗友估計都擔心壞了,是要好好安撫一下。

  只是有些出乎蕭璃預料的是,第一個上門的竟然是平日不聲不響推一下才動一下的謝嫻霏。

  那時她才剛回到府中一天,招了花柒來交代些事情,謝嫻霏便上門了。

  蕭璃雖有些詫異,卻也還是叫詩舞將謝嫻霏引進來。

  謝嫻霏進來時,蕭璃正攤在榻上曬太陽,她傷口雖然已經結痂,可動一動還是很痛了,所以自然是能不動就不動的好。

  見到好友,蕭璃心情不錯,看謝嫻霏的目光落在向外走的花柒身上,還有興致嘴賤地問了一句:「阿霏覺得我這護衛生得俊俏不俊俏?」

  花柒聽見,面不改色,他知道殿下和這些友人向來是這副德行,不想搭理他們,腳步不停。

  誰知謝嫻霏卻輕輕一笑,面色一如既往,卻口吐驚人之語:「他在殿下這裡倒確實俊俏,可為何在別處卻是另一幅面容?」

  花柒的腳步猛地停下,勉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以免露出端倪。

  蕭璃緩緩地坐直身子,看著就站在不遠處的謝嫻霏,慢慢開口問道:「阿霏此言何意?」

  謝嫻霏沒有回答蕭璃,而是仔仔細細地又看了看僵在那裡的花柒,說:「他易了容貌,甚至改了身高和走路的姿態,若是尋常人看來,確實認不出,阿璃放心。」

  蕭璃定定地看著謝嫻霏,然後驀地笑了,揮了揮手,讓花柒和詩舞下去,然後又靠回了躺椅上,問:「那阿霏又是如何認出來的呢?」

  「阿璃就這般承認了?」謝嫻霏歪歪頭,問。

  「我自問對你的性子還算了解,你若是不確定,又怎麼會貿然開口?」蕭璃說。

  謝嫻霏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在你這裡見過花柒幾次,阿璃應當還記得。」

  「嗯。」蕭璃點頭。

  「他的手並不曾做過偽裝,所以我在獵場見到時,便覺得有異。」謝嫻霏繼續說。

  「是了。」蕭璃恍然,「我們去瓦舍看雜耍時,不論那戲人怎麼變換模樣,你都能一眼認出,原來竟是因為這個。阿霏於物於人觀察入微,過目不忘,倒是叫人心驚。」

  說完,蕭璃就招呼謝嫻霏坐下,「你自己給自己倒茶吧,我如今是真的一動便疼。」

  「阿璃,你……沒別的要說的了?」謝嫻霏依言坐下,卻對於蕭璃這樣輕描淡寫的反應有些難以接受。

  「說什麼?」蕭璃撈起毯子蓋在膝蓋上,說:「阿霏覺得被發現了如此大秘密的我,應該對你說什麼?利誘你?威脅你?或是以你我之間的交情哄騙你?」

  蕭璃撈毛毯的動作似乎又牽動了傷口,她由不得咧了一下嘴,說:「若是往日我陪你演一番給你逗逗樂也無妨,這幾日實在沒這精神。」

  「阿璃也知道這是大秘密,這件事情若是叫別人發現了,若是陛下知道了你跟……」看蕭璃滿不在乎的樣子,謝嫻霏的語氣全然不似往日懶洋洋的樣子,變得又急又快。

  「可你會說出去嗎?」蕭璃認真地看著謝嫻霏,目光清透明澈,問。

  「我……」謝嫻霏愣住。

  「阿霏,我說了,我自問對你的性子還算了解。」蕭璃覺得謝嫻霏愣住的樣子有些可愛,不由得彎著眼睛笑了,說:「若你想去告訴別人,又怎麼會第一時間跑到我面前來,這般隨意地叫我知道?這但凡換個人,阿霏你今日可就要被滅口了。」

  「你會滅我的口嗎?」謝嫻霏問。

  「你在這般大大咧咧當著我和花柒的面戳破此事時,心裡不就已經有答案了嗎?」蕭璃回視著謝嫻霏,回答。

  一陣沉默之後,兩人相視一笑。

  「阿璃就這般信我,不會洩密?」

  「我父皇去前,唯教過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分辨旁人是真心還是假意。」蕭璃垂下眼,看著手中的茶杯,回憶著。

  「我不否認,最初與你們幾人交好,是有蟄伏偽裝之意,可對你們幾人,我卻從來也是以真心相待。父皇說我這般可愛,只要肯付真心定換不回假意,現在看來,父皇說得真對。」

  「你怎知我們對你沒有假意?」謝嫻霏看蕭璃那篤定且自得的樣子,莫名就覺得有些牙癢。

  「我墜崖之事,你們四人應當都猜到了大概吧。」蕭璃一挑眉,「剩下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到了現在,都沒有朝臣知道她是故意掉下去的,這說明什麼,自然是知情人都閉緊了嘴巴。

  謝嫻霏無言以對。

  「所以,阿霏這般急急過來,就只是為了告訴我花柒偽裝有失漏之處?」

  以謝嫻霏的懶散,本應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只當作不知道就可一切如常。蕭璃知道,謝嫻霏今日定然不僅僅只是要告訴她花柒偽裝不周的事。

  謝嫻霏緩緩收了笑,她定定地看著蕭璃,緩緩道:「阿璃,我可以助你。」

  蕭璃似乎是沒料到謝嫻霏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有些怔愣。

  還等蕭璃說話,謝嫻霏又開口了:「在獵場時我就一直不解,為何會在那人身邊見到你的護衛。可未及我仔細思考,就發生了令羽出逃,你墜崖之事,因為心中擔憂,也沒法細想。等到回程時,我就更是迷惑。以你和郭安的交情,如何會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無可轉圜。更何況,以你預先的準備和功夫,又怎麼會讓自己受那麼重的傷。」

  「除非,這本就是你故意所為,就如同在平康坊的次次胡鬧一樣。但是,做這般種種,你圖的又是什麼呢?」

  蕭璃安靜的聽著,沒有說話。

  「後來我向阿爹詢問大朝會上發生之事,聽完,又想了幾日,大約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圖什麼?」蕭璃問。

  「阿爹說當日參奏你的朝臣中,以楊御史和裴晏為首。我猜,楊御史會如此行事,也是出自阿璃你的授意吧?」楊御史畢竟是楊蓁的父親,念著唯一的女兒,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公主往死裡逼。

  「授意談不上,威脅倒是真的。」蕭璃笑笑,說。

  「大朝會之上,在別人眼中,看似是你被逼至無可辯駁,才會出言自請鎮守南境。可是……那本就是你這一番折騰的目的所在,是嗎?」

  「確是如此。」蕭璃沒有否認,痛快承認了。

  「但卻不僅如此。」謝嫻霏繼續說:「你若想離京游玩,不過一句話的事情,歷了這一番周折……重點怕不僅在南境……還在這鎮守兩字之上吧?」

  蕭璃飲茶的動作頓住。

  「我問過阿爹,以如今的朝堂上的形勢而言,陛下遣你去南境幾乎已成定局。我猜,就算是陛下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這旨意意味這什麼。不論陛下願意與否,待你從南境歸來,這朝堂上,定然有長樂公主殿下一席之地了。」

  雖然說著『我猜』,可謝嫻霏的語氣卻很篤定。

  蕭璃定定地看著謝嫻霏,然後綻開了一個笑容,「阿霏確實洞察敏銳,難怪崔朝遠敢同阿鳶嗆聲,卻從不敢招惹你。」

  「可這也正是我不解之處。」謝嫻霏說到這裡,直視著蕭璃,問:「陛下好聲名,只要不是犯下謀逆之類的大罪,你就能好好做你的公主。將來不論哪位殿下繼位,長樂公主殿下的尊榮不會改變,所以你又何須……」

  蕭璃移開了目光,看著園子中的梨樹出神。

  「我明白了。」謝嫻霏默了默,開口:「你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

  只是那個理由,不可與外人言。

  「我想幫你,阿璃。」謝嫻霏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阿霏,你已經猜到,我所謀所算,皆為爭權奪利。將來種種,怕也逃不過波譎雲詭,與你所求的輕鬆寫意背道而馳。你尚且不願應付宅院瑣事,又為何要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亂流之中?」

  「或許,我不願意應付宅院瑣事是因為它們太過無趣,令人提不起精神,如今終於碰上一件有趣的事,自然見獵心喜,想要摻和一腳。或許,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阿璃所欲所求究竟是什麼,想看看阿璃是不是能如大長公主一般,千古留名。」謝嫻霏一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一邊說。

  又或許,我不想再見到你未來仍要如今日一般孤身一人面對朝臣責難,為了所求,竟然要拼到頭破血流,皮開肉綻才可得償所願。

  「阿璃,我好歹是謝氏嫡支貴女,如你所言,稱得上洞察敏銳,總不至於差楊蓁太多。」

  *

  皇城,三皇子蕭傑獨自沿著城牆向自己的寢宮行走,隨行的宮人都低著頭,遠遠地跟著。

  蕭傑面上帶著溫和雅潤的笑意,耳中卻迴蕩著從母親范貴妃那裡聽來的消息。

  「……你父皇有意派蕭烈去北境,這就是要讓他掌兵了……」

  「……蕭烈不過一侍婢之子,何德何能,怎麼跟我兒相比……」

  「……阿傑,我早就說過要你勤練弓馬,你父皇才會更喜愛你……」

  「……最近辦差怎麼樣,可有得你父皇誇獎……」

  紛亂的畫面和嘈雜的聲音在腦海中交錯出現,讓蕭傑覺得胸腔一陣噁心反胃,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小時候他們幾個皇子,還有蕭璃都在一處讀書。他與蕭璃年歲最近,所以進度一直相同。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旬考時,他因著想要討父皇喜歡,苦練弓法,而疏忽了文課。那次考試,蕭璃不論書法還是詩文,都遠勝於他。他磕磕絆絆背不下的文章,彷彿就像印在蕭璃腦袋裡面一樣,她背得甚至沒什麼卡殼。

  他到現在,只要閉上眼睛都能想到那時父皇陰沉的臉色。那時他才七歲多,就被父皇罰了整整三天的跪,膝蓋都腫了起來。

  那時他就知道,他因著年紀小,弓馬不如二皇兄無妨,但功課絕不能不如年紀相仿的蕭璃。二皇兄已佔了武藝一道,他唯有在文課上出色,才能得父皇青眼。

  所以自那次受罰之後,他拼了命地用功,蕭璃寫十頁大字,他便寫三十頁。不論什麼詩賦文章,他哪怕徹夜不睡,也要背熟。如此,終於超過了蕭璃。

  且後來蕭璃同二皇兄一樣,越來越偏好武藝弓馬,每日為了一把匕首一匹駿馬爭破了頭,從不放心思在功課上,如此,也就越發地比不上他。

  他知道父皇更喜歡二皇兄,因為二皇兄不論出身還是性格,都同父皇少時相像,舅舅也無數次對自己解釋過因由。

  可就因為這樣,父皇的心就能偏到天邊嗎?

  蕭傑踏進了自己的書房,揮揮手讓侍女將門關上。

  待門一關上,蕭傑揚手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都揮落在地!

  如此,才堪堪平復心中憤懣。

  蕭傑深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袖,對候在外面的隨侍說:「出宮,去顯國公府。」

  *

  「我說老齊,你今日怎麼好像格外整齊些,你是不是又修鬍子了?」

  霍畢與蕭璃相約在大護國寺見面,他想著袁孟,林選征還有齊軍師還沒有正式同蕭璃見過面,便把這三個親隨一起帶著。

  騎馬去大護國寺的這一路上,袁孟時不時地盯著齊軍師看,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齊軍師最是悶騷,總自詡風流文人,極重儀表,常常被袁孟嫌棄事兒多。在北境這幾年,齊軍師已經跟著他們變得粗獷了不少,可這自打回到長安,彷彿又撿回了他事兒多的毛病。

  「你還熏了香?」袁孟抽了抽鼻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

  老齊騎著馬,聞言呵呵一笑,說:「這不是去見公主殿下嗎?」

  「去見公主殿下將軍打扮就行了,你打扮個什麼?」袁孟撇撇嘴,頗為不理解。

  霍畢回頭看了袁孟一眼,目帶警告,已經快到大護國寺了,不可再亂說話。

  袁孟收到霍畢的意思,悻悻然閉了嘴。

  幾人進了寺廟,便直奔後山,走向蕭璃曾帶霍畢走過的那條小徑。

  沿著小徑前行,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了個開闊處,那裡立著一棵老樹,樹冠巨大,上面繫著很多紅綢,清風吹過,紅綢輕揚,很是好看。

  蕭璃穿著簡素的男裝,站在樹下,背著手看著樹上的紅綢,不知在想著什麼。

  「公主殿下。」霍畢看著蕭璃,總覺得她似乎是在難過,不由得出聲喊她。

  蕭璃聞言轉頭,看見霍畢,笑眼彎彎,向他走過來,哪裡有半點兒難過的模樣。

  霍畢看著蕭璃,嘴角不由得微揚。

  正打算向蕭璃介紹身後三人,從來把文人風骨掛在嘴邊的齊軍師竟然單膝跪地,對蕭璃莊重行禮。

  霍畢三人一時間都有些怔愣,袁孟和林選征不知道齊軍師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三個均有官職在身,雖然需要行禮,可也不需要行如此大禮吧。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讀書人的禮數。

  因為看著軍師,三人也沒注意到,蕭璃側了側身,避過了軍師的禮。

  霍畢看了看軍師,又轉頭看蕭璃,卻發現蕭璃也有些驚訝,繼而笑道:「都是自己人,無需行如此大禮,軍師快起。」

  「公主殿下,您怎麼就知道老齊是軍師?」袁孟行了禮,然後就忍不住好奇開口問。

  「你們四人,只有他看起來不是武將,不是軍師還能是什麼?」蕭璃歪歪頭,看向袁孟,說:「我還知道你就是當年於瀾滄山以一己之力斬殺敵軍數百的袁孟,袁都尉。」而後,又將目光移向林選征,說:「同樣是瀾滄山一役中揚名的林選征,林都尉,」

  袁孟猛地被說了功績,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林選征同樣。

  蕭璃卻並沒有就此停下,目光從袁孟,林選征,最後落到了沉默的站在兩人身後的齊軍師身上,緩緩開口:「三年前,若非諸位以命死守瀾滄山,叫北狄人佔據了天險關隘,那即便援軍到了,也無力回天,到那時,我北境再無寧日。」

  說到這兒,蕭璃舉臂,叉手,對三人鄭重一禮。

  「蕭璃,謝諸位護佑北境之恩。」

  袁孟被蕭璃這一下子驚得連連後退,林選征和軍師同樣不知所措。

  三人心底皆是動容,只覺得蕭璃這一禮一謝,倒是比榮景帝的封賞真誠的多。

  「殿下倒是會收買人心。」霍畢看著三人的表情,哪裡還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由得嗤笑。

  面對他的親隨時這般正經,面對他時便又是戲弄又是取笑。

  「倒是忘了,最該好好感謝的便是我們霍大將軍,本宮失禮,失禮。」蕭璃見霍畢那別扭的樣子,不由得一笑,連忙補救般地對霍畢行禮。

  霍畢被驟然看破心思,一時間臉一陣青一陣白,蕭璃和袁孟他們看見,都笑了。

  「殿下的傷好了?」被笑得有些窘迫,霍畢連忙轉移話題,問道。

  照理說,蕭璃現在還應該趴在床上養傷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靈丹妙藥,現在看著像沒事兒人一樣。

  「還好,至少走動時不會再流血了。」蕭璃轉過身,繼續沿著小徑往前走。

  「你……」霍畢沒想到蕭璃的傷才堪堪結痂就跑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氣,「既然傷還未好,殿下為何還要出來見風?」

  「自是有事要做。」蕭璃回答:「我幼時,父皇母后曾給我雕刻過一枚藥師佛玉墜,護我平安。這些年,我一直將玉墜供奉於父皇的靈位前,就算是替我在這裡陪著阿爹了。」

  四人聽見蕭璃的話,皆沉默不語。

  「如今我將去南境駐守,便想著將玉墜請回,隨我同往,如此,便如同有阿爹護著了。」蕭璃的聲音清冷平和,甚至帶著微微笑意,可叫霍畢聽著,心裡卻有些難受。

  「所以公主殿下一番折騰,便只是為了去南境?」霍畢不解,問:「是為了令羽?還是為了逃避婚事?」

  聽到霍畢的猜測,蕭璃翻了翻眼睛,沒好聲氣地說:「非也,再想。」

  「殿下可是……要去南境連絡林氏舊部?」齊軍師略有些猶豫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

  蕭璃的腳步頓了頓,回身看向齊軍師,然後轉頭看著霍畢,誠懇問道:「這幾年出謀劃策,霍將軍沒少仰仗軍師吧?」

  不知道為什麼,霍畢在蕭璃眼裡看到了絲絲的嫌棄,就跟往日裡軍師嫌棄袁孟一樣的那種嫌棄。

  這時,蕭璃彷彿又對齊軍師有了興趣,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說:「這一細看,才發現齊軍師還是個美鬚公。先生,可願到我這裡做事?大概好過回北境吃風沙。」

  「殿下!」霍畢打斷蕭璃,涼涼地說:「殿下即便要挖人牆角,也該等我不在時再挖吧。」

  這般當著我的面挖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嗎?

  「咳,臣謝公主殿下抬愛。」軍師尷尬得咳了一聲,連忙說:「只是臣已在北境娶親,怕還真的要回去吃風沙。」

  「是啊,嫂子可凶悍,軍師若不回去,她怕是要殺到長安來!」袁孟跟著哈哈一笑,說道。

  「原來先生已經娶親了啊。」蕭璃略微有些驚訝,接著笑著問:「觀先生情態,想來與夫人伉儷情深。」

  軍師美鬚下的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蕭璃卻是看明白了,笑了笑,便不再打趣他。

  不知道為何,袁孟總覺得被拒絕了的公主殿下彷彿還挺高興一樣。

  也不知道軍師成親了,公主高興個什麼,她不是想挖軍師到她那裡去的嗎?

  霍畢看不下去,開口將話題導回正軌,「所以,殿下已經確定陛下會准許你去南境了嗎?」

  「自然。」蕭璃似笑非笑,說:「即便他有所猶豫,也會有人勸說的。」

  「誰會勸陛下下這樣的旨意?」

  「誰?自然是想娶我的人。」蕭璃的笑容有些涼。

  「你是說……顯國公?」

  「不然呢?」蕭璃笑了笑,說:「若非看上了我身上的林氏血脈,顯國公又怎麼會給世子娶個攪家精回去?」

  「……」

  霍畢四人皆是無言以對,沒聽錯的話,蕭璃是在管自己叫攪家精?

  「范國公不僅會勸我皇伯伯准我去南境,八成還會請旨讓范燁隨我同行,打著護衛我的名義。」

  蕭璃無意識地摸索著頸間掛著的玉佛,垂眸沉思。

  顯國公與榮景帝少年相識,這麼多年下來,當屬榮景帝最為信任倚重之人。顯國公亦是仗著這份信任,在朝中愈發勢大。

  「殿下……我也可以請旨隨你同行。」霍畢沉吟片刻,開口道。

  他身後軍師三人並未顯出什麼驚訝之色,顯然是已經商討過此事。

  蕭璃卻是停住了腳步,有些驚訝地朝霍畢看去。

  「到現在還沒有讓我回北境的旨意下來,陛下怕是不放心我回去。」霍畢看到蕭璃驚訝的模樣,有些好笑,繼而正色說道:「我在南境素無根基,卻也還算得上是得用的武將,我若請旨,陛下應該會准。」

  「將軍倒是把我皇伯伯的心思看得通透。」

  榮景帝的心思倒也不那麼難猜,霍畢在心中哂笑,只要順著猜忌多疑這條路想,總不會差的太遠。

  「殿下今日叫我來,不也是想勸我隨你同去嗎?」霍畢接著開口,看到蕭璃微微揚眉,霍畢繼續說:「說到底獵場那日我也為了公主而摔得滿身傷,准我與公主同行,也算是陛下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我當感激才是。」

  看到蕭璃瞪大眼睛,霍畢覺得自己扳回一城,心中隱隱有些得意,「當日崖下,殿下說我護你此事有可用之處,所做的就是這一番打算吧?況且這幾日京中不知為何竟然盛傳起了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雖未指名道姓,但不難猜出故事在說你我……」

  說到這裡,霍畢看著蕭璃,似笑非笑道:「殿下,那故事當真稱得上峰回路轉,蕩氣迴腸,且那敘事之人,竟然能將殿下性情描述的七八分真實……殿下不會告訴我,這事與你無關吧?」

  「這……」蕭璃撓了撓臉頰,頗有些心虛。峰回路轉,蕩氣迴腸的故事自然是王繡鳶寫的,但也確實是她叫人推波助瀾,傳揚開來的。

  霍畢本還沒想好是否要去請旨,但是今日在見到蕭璃說起玉墜時,便已定下了主意。左右他在這長安待的不舒坦,去一趟南境,幫一幫蕭璃,又有何妨。

  「蕭璃。」霍畢看著眼前的姑娘,放低了聲音,說:「既是結了盟,自然當守望相助,且此事於我也沒有壞處。」

  所以你不需對我用上你的心計,大可告訴我你的謀劃。

  蕭璃立在原地眨眨眼睛,繼而一聲不吭轉身往回走。

  「你這就要回去了?」霍畢不明所以,開口問道。

  「既已達成目的,我幹嘛不回去。」蕭璃沒好氣地說,「如霍將軍所料,今日我就是想勸將軍跟我去南境,既然將軍已經料中了我的心思,又願意與我同往,我還浪費時間做什麼,我後背可還痛得厲害。」

  此時,蕭璃已經走回了那掛滿了紅綢帶的老樹下,有一條紅綢垂得太低,甚至拂過了蕭璃的髮髻。

  霍畢見蕭璃那一副因被說中心思而炸毛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為了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霍畢指著蕭璃頭上方那些綢帶問道:「這些綢帶是做什麼用的?」

  「這棵樹,名為靈祈,據說頗為靈驗,故而這裡的香客逢年過節的,都會來此祈福許願。」蕭璃不吭聲,反倒是軍師,一邊摸著鬍子,一邊回答了霍畢的問題。

  「這樣啊。」林選征和袁孟抬頭看去,見紅綢上都寫了字,只是最近下了雨,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太清楚。

  「紅綢上面寫的,都是願望。」蕭璃背著手,終於開口道:「左右不過都是些招財進寶,加官進爵,長命百歲,兩心相許之類的願望。」

  「殿下可曾也對它許過願望?」霍畢好奇問道,不期然的,卻想到了剛剛她站在樹下仰頭向上看的樣子。

  聞言,蕭璃愣了愣,然後一笑,輕聲說:「許過。」

  自然許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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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六章

  「阿晏哥哥,快來幫我找找,哪個是兄長掛的紅綢!」蕭璃拽著裴晏的袖子,一路走到老樹下,她仰著頭看了好半天,脖子都酸了。

  「殿下從來只有要我幫忙時才會這般喚我。」少年被拽著衣袖,臉上有些不情願,可腳下卻乖乖跟蕭璃走著。

  「你說什麼?」蕭璃沒聽清楚。

  「我說,殿下當非禮勿視才是。」裴晏板了板臉,正色說。

  蕭璃瞥了一眼裴晏,低聲問:「你當真不好奇?」

  說實話,還是有點兒好奇的,但裴晏才不會這樣說,於是——

  少年裴晏眨了眨眼睛,聲音平淡說道:「自然不好奇。」

  「哼!」蕭璃眯了眯眼睛,顯然對裴晏的口是心非很了解了,她也不拆穿,只是更用力地拉著他的衣袖,催促道:「快找。」

  裴晏嘆了口氣,抬頭看了起來。

  「殿下為何只看太子殿下的?」照理說,楊墨應該同樣掛了紅綢許願啊。且楊墨字寫的大且難看,應該更容易找一些。

  當然,在裴晏心裡,就沒哪個同齡人的字寫得比他的字好。太子的字嘛,尚可。楊墨……狀如狗爬。倒是殿下的字,已具風骨,假以時日,差不多能像先皇的字一般好看。

  蕭璃聞言,扭過頭白了裴晏一眼,說:「女兒家的心事當然不可隨意窺探,你懂不懂啊!」

  「那……那太子殿下的心事就可以?」

  「對啊,快找快找,找到後我們好去嘲笑阿兄。」蕭璃不耐煩地繼續催促。

  「……」不得不說,裴晏被這厚顏無恥的雙重標準震驚到了。

  「算了,阿兄寫的肯定是什麼『一生一世』,『永不相負』,『白頭偕老』那樣的酸話,不看也猜得到。」找了一會兒沒找到,蕭璃逐漸失去了興致。

  最後,因著『來都來了』這句至理名言,蕭璃和裴晏兩人也掛上了自己的許願紅綢,之後才下山。

  等裴晏回到了書房,四下無人,才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紅綢,展開,上面是蕭璃寫下的寥寥幾字——

  「待年,劈華山」

  裴晏的指尖從那幾個字上輕輕劃過,然後,將這枚他偷偷取下的紅綢裝進書案下的木盒裡。

  大明宮,畫肆和詩舞伺候蕭璃更衣之後,便被她遣了出去在院中候著。寢殿裡,蕭璃從懷中拿出了一枚紅綢,拿在手中,只見上面寫著——

  「望殿下,得償所願」

  *

  「殿下也許過願?」霍畢看了看這說是靈祈,但實質就是月老樹的矮樹,心下怪異。蕭璃總不會是跟令羽來這裡許過什麼願吧。

  想到這兒,霍畢在心裡撇撇嘴,覺得這樹怕是也不怎麼靈驗,不然現在兩人也不會各自天涯,此生能不能再見都不知道。

  果然,被問及願望,蕭璃興致不高的樣子,扭頭繼續走,一邊走還一邊催,「快走了,我的傷口還痛得很!」

  霍畢搖頭笑了笑,跟上蕭璃的腳步,一起往山下走去。

  「我那裡還有幾瓶藥膏,於外傷效果甚好,明日便遣人給你送去……」

  話未說完,見蕭璃在前面站定了腳步,走上前去,才看見幾步石階之下,裴晏站在那裡,向他們二人看過來。

  *

  裴晏站在台階之下,看見台階上一對男女並肩走來,身後雖跟著人,卻也仍有一段距離。他們兩人不知在說什麼,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裴晏聽見那男子好似有些別扭,又有些試探地對女子說:「那我明日遣人給你送去……」

  那姑娘撇撇嘴,好像想說什麼,卻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停了下來,嘴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

  裴晏看著蕭璃,並沒有移開目光。

  霍畢見是裴晏,下意識地下了一個台階,擋在了蕭璃身前。

  看見霍畢下意識護著蕭璃的動作,裴晏抿了抿嘴。

  「殿下傷勢可還好?」沉默了片刻之後,裴晏開口問。

  霍畢心想她傷的如何那日在大殿上你沒看見嗎?想冷哼一聲,卻聽見蕭璃聲音平靜的開口道:「無妨,早就好了。」

  「你剛才不是才說只是不再流血了嗎?」霍畢一時口快,將心中疑惑說出口,卻在被蕭璃瞪了一眼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蕭璃這是又開始逞強了。

  大概就是,在討厭的人面前不肯示弱的心理?霍畢在心中想。

  「那殿下還是當好好養傷,旁的事情少做才好。」裴晏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出言諷刺。

  莫名的,霍畢覺得裴晏這陰陽怪氣熟悉得很。

  「怎麼?裴大人要不要現在就折回去寫個折子,告我一個不好好養傷的罪過啊?」霍畢的身後,蕭璃語帶嘲諷,開口。

  霍畢覺得自己雖然站在兩人中間,但卻完全擋不住這火星四射的敵意。

  也就是蕭璃現在身上有傷,不然霍畢懷疑蕭璃可能會想趁現在四下無人把裴晏揍一頓解氣。

  裴晏不再出聲了,只沉默地看著蕭璃。

  蕭璃輕笑一聲,不再理會裴晏,舉步而下,在與裴晏擦身而過時頓了頓,卻沒有停留,唯有袖裾輕輕擦過裴晏的衣袖。

  蕭璃腳步不停,順著台階往下走,裴晏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蕭璃向下,在見到她頸間若隱若現的細繩時怔了怔,而後垂下了眼。

  霍畢自覺跟裴晏也沒什麼好說的,便跟著蕭璃往下走了。袁孟與林選征亦是如此,唯有走在最後的軍師在經過裴晏時,幾不可察地對裴晏點了點頭。

  *

  「你的玉佛呢?」蕭璃從供奉蕭氏歷代帝后牌位的佛堂裡出來時,一直繞在頸間的細繩不見了,裴晏見了,不由得出聲問道。

  他知道那枚玉佛從選料到雕刻,都是由先帝和先皇后親手完成的,當屬蕭璃最寶貝的東西,從不肯離身。

  蕭璃眼睛本是紅紅的,聽見裴晏的問話,卻還是沖他笑了笑,說:「我將玉佛留在了父皇牌位下面,之後不能常來了,便讓它代我陪阿爹吧。」

  裴晏輕嘆一聲,很想撫一撫蕭璃的頭,卻又於禮數而言他不該如此。

  最後,少年只是沉默地捏了捏蕭璃的雙丫髻,當然,這好像,似乎,也不怎麼合乎禮數。

  「裴晏,你不要仗著比我高就碰我的頭髮!」蕭璃扭開腦袋,惱怒。

  「誰叫我年長殿下五歲呢?」裴晏見蕭璃炸毛的模樣,嘴角輕輕揚起。

  日光之下,少年如清風朗月,已隱隱有芝蘭玉樹之相。

  蕭璃眨眨眼睛,目光有些呆。

  「殿下?」

  「裴晏,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何從不見小娘子給你丟香包帕子呢?」蕭璃不解,所以開口問道。

  「……」裴晏呼吸一滯,繼而耳根開始發熱。他沒回答蕭璃的問題,因為那一句話他只聽到了『好看』。

  蕭璃本也是隨意問問,不糾結答案,見裴晏不說話,又轉而問:「阿兄呢?怎麼又不見人影了?」

  裴晏這才回過神,很想說就算有再多小娘子給他扔香包帕子他也不會接,可蕭璃已經問起了太子,再去說這話,就顯得怪異了。

  「方才東宮有人傳訊,應是陛下傳召,太子殿下剛剛回去了。」裴晏回答。

  「我還以為他又去找墨姐姐了。」聽是榮景帝傳召,蕭璃抿抿嘴,嘟噥著:「有了空閒兄長便要去尋墨姐姐,怎麼辦,」蕭璃裝作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說:「我不是兄長心中最重要的妹妹了!」

  裴晏心中無語,心想太子哪次去找楊墨落下過你。公主殿下怕不是比太子還喜歡去找楊墨玩……兩人說起舞刀弄劍就不肯停,冷落了太子多少次?

  心中這樣想著,可面上卻還是配合著蕭璃,勉強做出沉痛狀跟著點頭。

  想了想,裴晏謹慎開口,道:「待太子殿下成了家,那自然,妻子是最……」

  看到蕭璃撅起的嘴,裴晏把後半句那個『最重要的』咽了回去。難得見蕭璃這般任性模樣,裴晏有些好笑,目光溫柔下來,放低了聲音,說:「殿下,即便沒有太子殿下,也會有其他人,唯殿下重。」

  「真的嗎?」蕭璃扭頭,望向裴晏,認真問道。

  「真的。」裴晏點頭,無比確信。

  *

  「你身上不是還有傷?為何走這麼快!」台階下不遠處,還傳來了霍畢的聲音。

  「霍畢,你怎麼這般絮叨,婆婆媽媽!」這是蕭璃莫名暴躁的聲音。

  「你說我婆婆媽媽?!」霍畢難以置信,被蕭璃氣得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似是要跟蕭璃分說個明白他到底哪裡絮叨。

  再之後他們說了什麼,裴晏就聽不見了。

  只看見蕭璃捂著耳朵搖腦袋,腳步更快,而霍畢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追著蕭璃說著什麼不肯罷休。

  幾乎只是轉瞬間,這山間小路就只剩下他自己。方才的熱鬧不再,林子恢復了本來的孤寂淒清。裴晏輕輕撫了撫左手腕,安靜地轉身,繼續他上山的路。

  *

  從劍南去向長安方向的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而過,帶起陣陣塵煙。

  當先的是一個穿著火紅騎裝的英氣女子,她的髮高高束起,不戴半朵絹花簪釵,俐落灑脫。後面那個則是一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五官俊秀,腰間沒有佩劍,反倒是掛著一把折扇,看著不像是在趕路,而是要去參加什麼詩酒花會。

  「郭寧,你這是趕著去投胎嗎?我幾次三番說過,殿下不會這麼快出行!」白衣公子在經過茶棚,聞到包子香時就不肯再走了,定要先歇歇腳再啟程。

  紅衣女子,也就是郭寧,調轉馬頭,往回走了幾步,看著男子那一身翩翩白衣,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說:「好啊,我去投胎,書參,你這一身白,是給我披麻戴孝呢?」

  「你!」書參一滯,道:「半年未見,你還是這般粗魯,不懂風雅!」

  「風雅?」郭寧冷笑一聲,翻身下馬,說:「你這寬衣廣袖的,跑馬時袖子難道不會纏上韁繩嗎?」

  「……」說實話,還真的會,書參無言以對。

  而且他的袖子都有點兒皺了。

  郭寧見書參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得意一笑,轉身走進茶棚,大大咧咧對守著攤子的婦人說:「大娘,給我來十個包子,一碗茶!」說完,轉頭對書參喊道:「哎,你要幾個?」

  「……四個,再加一碗茶。」

  「湊個整兒,十五個包子,兩碗茶,大娘。」郭寧回過頭來,對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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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七章

  不同於長安其他的坊,平康坊的白日總是比夜裡安靜得多。平民百姓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平康坊的舞娘歌姬們卻總是將將天明時分才得以休息。辰時到巳時,正是她們睡得正香的時候。

  而就是這個時候,蕭璃和謝嫻霏,則跪坐在平康坊清音閣最上面的包廂裡。

  門突然被拉開,謝嫻霏抬眼看去,見嫣娘走了進來,她身後的鴇母則輕輕地拉上門,似乎對嫣娘這時有訪客的事並不驚訝。

  謝嫻霏從來不知道,蕭璃竟還會單獨來見嫣娘!

  似乎是看出了謝嫻霏的驚訝,蕭璃一笑,說:「我也只是單獨來過一兩次,還是避著人,不然可瞞不住呂修逸和崔朝遠。」

  嫣娘見到房間內除了蕭璃還有謝嫻霏,臉上也有一閃而過的訝異。可立刻,她就整理好了情緒,平靜地跪坐在了兩人的對面,並輕聲喚道:「阿璃。」

  未等蕭璃說明來意,嫣娘先拿出了一張折好的花箋,放在兩人之間的案几上,推了過去。

  「這是……?」蕭璃拿過花箋,打開,動作間,並未避著謝嫻霏。花箋上,從上到下寫著一些名字,其中幾個用紅色圈出。

  嫣娘見到蕭璃如此,也大概猜到了蕭璃今日的來意。

  「這是當年……對我有救護之情的官員姓名。」嫣娘說:「以朱砂圈出的,是絕對可信之人。阿璃此去南境,若有需要,可拿我手信去尋求幫助。」

  短短幾句話,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謝嫻霏瞳孔一縮,猛地看向嫣娘。

  「你已經聽說了。」蕭璃從上到下把花箋看過,在『秦義』兩字上停頓了片刻之後,便將花箋放進炭盆裡,看著它逐漸燒起來。

  「我身在平康坊,可能消息比一些小官員要更加靈通。」嫣娘溫聲說。

  前日,榮景帝已經降下旨意,准長樂公主所請,駐守南境,以償其過失。與此同時,鎮北國公霍畢和顯國公世子范燁同樣被派遣至南境,且,於南境增兵,以防南詔有任何異動。

  「阿璃要離開長安了,那些浪蕩子們應該很是開懷吧?」謝嫻霏問。

  嫣娘聞言,淺淺一笑,說:「自然是開懷的,昨日裡還把酒暢飲。」

  平康坊裡,容易仗勢欺人的多是那些貴胄子弟,而偏偏蕭璃是個傳奇話本讀上頭的棒槌。若是遇到兩個身份相當的紈絝子弟大打出手,蕭璃看心情,或是一笑而過,或是上去各踹兩腳之後再囂張離開。

  若是遇到有那仗著自己達官顯貴身份欺凌歌姬舞女的,被蕭璃瞧見了定然是要挨一頓胖揍的,也不管你是郡王世子還是尚書公子,總之就是一個字,打!

  而且蕭璃每次打人從來不遮掩,且還大多是以少敵多。那被揍的,因著己方這邊人多,丟臉不說,還沒理可說。最令人崩心態的是,御史台那邊跟蒼蠅一樣盯著蕭璃等著揪住她的錯出上朝參她。且御史台那幫人自詡公道,要參自然也不能只參蕭璃一個,那挨打的公子哥兒們的當大官的爹,大多也要被參個治家不嚴,養兒不教。

  總之,蕭璃那邊雖然挨訓受罰,但好歹打人打了個爽。他們這邊挨了打,丟了人,回家還要遭受阿爹阿娘的男女混合狠捶,根本不是一個『慘』可以形容得了的。

  所以昨日,幾個消息靈通的從自家阿爹那裡得知蕭璃是去定了南境,都高興得不能自已,險些抱頭痛哭。反倒是歌姬舞女們,聽到這個消息後都有些悶悶不樂。

  蕭璃沒有理會兩人的取笑,盯著花箋看著它慢慢燒成灰,腦海中想到的卻是昨日蕭煦對她說的話。

  *

  「兄長,這是……?」日暮時分,蕭煦便服來到她公主府,遣退了所有侍從,將一手書的卷冊交到了她的手中。

  蕭璃打開,見上面寫的均是人名,人名後面是此人背景,有官員小吏,也有販夫走卒,身份堪稱繁雜。

  「此去山高水長,不論發生什麼,我都無法幫你。」說到這裡,蕭煦自嘲一笑,「且不說鞭長莫及,便是你在長安,我又能幫到你多少呢。」

  「兄長不需要擔心我。」

  「阿璃,我知你聰慧過人,思慮周密,且有武功傍身,我應該放心。」蕭煦拍了拍蕭璃的頭,說:「可這終究是你第一次離開長安,為人兄長者,又怎麼可能全然放心。」說完,蕭煦的目光落在了蕭璃手中捏著的卷冊之上,輕聲說:「名冊中所記都是我的人。」蕭煦指著其中一個人名,說:「待你出了長安便可聯繫此人,從此以後,我在南境的人物財力,皆可為你所用。」

  「阿兄!」聽到太子的話,蕭璃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名冊中所載之人雖多,可大多身份不高,交到你手中,於我而言不過求一份安心。」蕭煦搖搖頭,說:「能起到多大用處,我也不知。」

  *

  「阿燕。」蕭璃忽然開口,謝嫻霏和嫣娘一起看向了她。

  阿燕?謝嫻霏聽見蕭璃的話,眯了眯眼睛。

  「跟我回南境吧,留在平康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此話蕭璃也是猶豫了很久,才終於對嫣娘說出來,「我的人可以將你在長安的痕跡清理乾淨。」

  嫣娘聞言,纖細修長的手指緊了緊,移開了目光,卻沒有應聲。

  這是拒絕之意。

  「阿燕,我此去南境,但凡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定會追查到底!」蕭璃的眉心緊蹙,是謝嫻霏鮮少在蕭璃臉上見到的焦躁和憂心,「我和兄長,都不會放棄,都不會任由忠良背負污名,你又何須為此而置身於如此境地之中!」

  「可當年涉事之人,多已離開南境,或高官厚祿,或升遷別調,唯有長安,唯有平康坊,才有探查之機。」嫣娘垂眸,語氣平淡。

  「可是……」蕭璃不死心,仍想說什麼,卻被嫣娘打斷。

  「蕭璃,我父兄所負冤屈,我會,親自為他們查清。」嫣娘抬頭,盯著蕭璃,一字一句,雖然說話人如蒲草般柔弱,可語氣卻如磐石,堅定,不可轉移。

  謝嫻霏也是第一次意識到,絕色姿容之下,嫣娘竟然有如此銳氣難擋的一面。

  蕭璃見嫣娘的樣子,就知道今日勸說依然無果,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任她再怎麼吸氣,都掩不住心中煩躁,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身前案几。

  謝嫻霏看著案几上出現的龜裂細紋,不由得眨眨眼,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

  嫣娘卻仍不為所動,對兩人微微笑了笑,甚至還悠悠地為兩人分了茶。

  「阿璃最近可是見到了我阿姐?」嫣娘輕輕將茶杯放在蕭璃面前,啟唇問道。

  蕭璃睜開眼睛,看向嫣娘,問:「你怎麼知道?」

  「若非見了阿姐,你又怎會如此煎熬難耐,甚至失態至此?」嫣娘指著無辜被毀的案几,說。

  蕭璃低頭看著慘遭橫禍的案几,無言以對。

  「阿姐她最近可好?」見蕭璃不語,嫣娘柔柔笑了一下,歪頭問道。

  「若是知道你還活著,她應該會更好一些。」蕭璃面無表情地說。

  「……」這一回,換嫣娘無言,沉默了半晌,她才開口:「阿璃,你答應過我的,會為我保密。」

  「是啊,我答應過。」蕭璃咬著牙,又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放棄般地對嫣娘說:「我此行不會帶侍女,詩舞會易容來保護你,若是遇到了難解之事……」

  「……便尋阿霏求助?」嫣娘眨眨眼睛,接話問。所以,這便是蕭璃今日帶謝嫻霏來此的用意。

  「……是,我離京之後,阿霏可通過書參哥的路子直接傳信給我。若事出緊急你找不到阿霏,便去東市七花胭脂坊尋花掌櫃,她能找到我的護衛花柒,花柒能……總之他能找人救你。」

  「阿璃。」聽到蕭璃這般事無巨細的交代,嫣娘目色變得柔和,她低聲說:「你不必如此擔心,我會看顧好我自己。」

  *

  蕭璃和謝嫻霏坐進馬車離開平康坊時,蕭璃的神情仍算不得好,謝嫻霏觀其神色,不由開口安慰道:「阿璃,有我,還有朝遠和修逸二人,總不至於連一個嫣娘都保不住。」

  「若只是個尋常的歌姬舞娘,自然無虞。」蕭璃長嘆一聲,「可她卻是要行刺探尋查之事……」說到這裡,蕭璃止住了話,看向謝嫻霏,問道:「阿霏可是已經猜到嫣娘的身份了?」

  「你與她談話時又不曾避過我,若是這都猜不出,我又何談替你出謀劃策?」謝嫻霏懶懶一笑,接著說:「你喚她阿燕,當不是口誤。你與她提及南境,用的是『回』字,由此可見她應當是來自南境。來自南境,父兄背負冤屈,是你與太子殿下均會在意之人,且她還有一個阿姐……會令阿璃你心懷愧疚……」

  說到這裡,謝嫻霏頓了頓,轉而說到另一事:「我小時曾聽阿爹提起過一則軼事,南境楊將軍因盼著兒女可更有學識,便給四個子女取名筆墨紙硯,其行徑堪稱簡單粗暴。當年楊氏犯事之時,唯楊墨一人在長安,且與太子殿下過從甚密……其餘三個子女,皆死於南境……」

  「你喚她阿燕,當不是燕子的燕。」

  「嫣娘,是楊將軍的小女兒,楊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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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八章

  傍晚,郭安下了職便離開了皇城,今夜不需要他值守,也無其他邀約,於是郭安就獨自一人往家走,未騎馬,也未叫人跟著,享受一下這難得的閒適。

  到了這時辰,百姓也大多於歸家途中,所以路上人來人往,偶爾還會比肩接踵。忽然,前面走來一個緋衣少年,低頭疾步匆匆,卻並未好好看路,迎面直接撞到了郭安身上。

  「哎呦,對不住,對不住,這位郎君,我沒撞痛你吧?」清亮的少年音響起,郭安低頭看去,只見那少年有一雙明亮的眸子,讓郭安心生些許親切之感。

  「無妨,小心看路。」郭安本就不是暴躁桀驁的性子,因為有個性子跳脫的妹妹,他更是平靜沉穩,難有事情會叫他生氣,不過是被撞了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少年讓他覺得親切,就更不會生氣。於是他隨意搖了搖頭,只叫那少年好好走路,點點頭便走了。

  卻沒見到身後的少年一直注視著他,一直到他走遠了都沒有移開目光。

  「看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想來日子過得不錯。」少年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語,說完,少年回頭往宮城的方向看了看,「老頭子今日八成在皇城,唔,明日等他下了職再去瞧他吧。」

  說完,幾個閃身,少年便走遠了,片刻後,就再瞧不見身影。

  公主府,才用過暮食,蕭璃披著個斗篷,坐在花園長廊裡看書,詩舞見蕭璃看得專注,可天色卻越發的暗了下來,所以輕手輕腳地在蕭璃身邊掛起一個燈籠。

  酒流在不遠處的拐角站著,抱著劍,正在犯食睏。

  忽然,酒流的耳朵動了動,緊接著一個躍步跳出回廊,縱身朝一個方向飛去,手中長劍同時出鞘——

  「哎呦,剛一見面就這麼熱情?」緋衣少年嘴角帶著笑,劍未出鞘,卻抵擋住了酒流凌厲的攻擊。足尖在樹梢上輕輕一點,一個旋身便越過了酒流,往蕭璃坐著的方向而去。

  「小賊哪裡走!」酒流連忙跟上,又是一劍毫不留情地揮去。

  緋衣少年連忙躲過,可卻遲了那麼一絲絲,高高束在腦後的髮被酒流的劍削了一截下去。

  「我就是來夜會美人兒,又不想幹別的,你做什麼下如此狠手!」緋衣少年見頭髮被削掉了,立刻不滿地大聲嚷嚷起來。

  「放肆!」看少年那吊兒郎當的模樣,酒流更惱,提劍又要攻去。

  「酒流停手。」此時,蕭璃終於出聲制止了酒流,可她的目光卻沒有從手中書上離開,還閒閒地翻了一頁。

  聽到蕭璃發話,即便酒流再氣,卻也領命停手,退到一旁,死死地盯著少年。

  緋衣少年見酒流退了,得意一笑,把頭髮甩到腦後,做出一副風流瀟灑的模樣,走到蕭璃面前,一邊走,還一邊口花花,「還是美人兒知情識趣……」

  說著,就要伸手去勾蕭璃的下巴。可是手剛伸出去,就被蕭璃以兩指止住了。少年不信邪,更加用力,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抬眼看蕭璃,卻發現她眼睛還看著左手持著的書卷,壓根沒有分少年半分眼神!

  少年不信邪,一手被擋,便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去摸蕭璃的臉蛋兒。

  蕭璃嘆了一口氣,終於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她以拿書的那隻手擋住少年,不過片刻功夫間,兩人就已經過了十數招,少年用盡手段,卻愣是沒有佔到分毫便宜!

  幾息之後,蕭璃沒有繼續格擋,而是順勢向前進了少年的懷裡。少年一句『投懷送抱』還沒說出口,就被蕭璃彈中了麻筋,等少年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蕭璃擒住了。

  「玩夠了嗎?」蕭璃面無表情地問。

  「你……你武功又精進了!」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輸得這麼快。

  蕭璃鬆開手,少年轉過身來,不死心地又想去摸蕭璃的臉。

  再次被輕鬆擋住。

  蕭璃又嘆了口氣,無奈說:「這油腔滑調,是不是你跟書參哥學的?」

  「你……你看出來啦?」少年猛地收回手,問。

  這哪裡還是清亮的少年音色,分明是個好聽的少女聲音。

  「阿寧,下次想要偷襲,好歹換換你的招式。」蕭璃無語,道:「我跟你打過這麼多次,看起手式就知是你了。」

  「我就知道阿璃心裡一直都在想著我,念著我。」少年,也就是郭寧,笑嘻嘻地說。

  話音一落,郭寧一愣,回想了一下剛才不假思索所說的話,一臉震驚:「天啊,這油腔滑調真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嗎?」郭寧崩潰抱頭,「阿璃你說得對,我真的跟書參學壞了。」

  蕭璃揉揉眉心,問:「書參哥呢?」

  「我們進城便分開了,我回家看了看我阿娘還有兄長,明日去瞧瞧老頭子。」郭寧回答,想了想,郭寧又說:「書參別是直奔平康坊了吧?阿璃你不曉得,我們在外時,書參當真不肯放過任何一個青樓楚館,那真的是,萬花叢中過,一文留不得。」

  「郭寧!我就知道你要在殿下面前編排我!」

  蕭璃和郭寧同時向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白衣公子自屋簷上翩然落下,髮絲輕揚,衣袂翻飛,若蕭璃和郭寧不知這白衣公子本質是個什麼樣的人,倒是要讚他一聲翩翩公子,可是……

  「書參,你這麼長時間是去梳洗打扮了?」郭寧看著書參從上到下煥然一新,甚至連衣服上都熏了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既是來見殿下,自然不可草率。」說罷,書參上前,單膝跪地,對蕭璃說道:「書參見過殿下。」

  「書參哥。」蕭璃擺擺手讓他起身,然後問道:「令羽他們如何了?」

  「已安全離開黎州,他們那一行人本就是遮掩行蹤的好手,我跟在後面假造了些痕跡引開了追兵,他們這一路,無驚無險。」

  蕭璃點點頭,對兩人說:「等過兩日我拜別了皇伯伯和皇后娘娘,我們便啟程南下,這兩日你們好好休息。」沒事不要總在我眼前晃悠,頭疼。

  「阿璃,你進宮時帶著我吧,好久沒見到阿蓁了。」郭寧扁扁嘴,問道。

  「這是自然。」蕭璃笑笑,回道。

  「殿……殿下……」本以為書參會直接離開去平康坊眠花宿柳,卻不想他還立在原地,頗有些期期艾艾。

  「怎麼了?」蕭璃問道。

  「棋貳如今也在長安吧?我可否去找他敘敘舊?」書參試探問道。

  蕭璃默了默,然後才開口道:「棋叔已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去敘舊,卻莫要驚擾其他人。」

  「是的,殿下。」書參一下就笑開了,得意道:「我肯定不會叫人發現我,剛剛不是連殿下都沒發現我嗎?」

  說罷,書參幾個縱身就離開了。

  「阿璃,你剛才真沒發現書參?」郭寧看不慣書參那得瑟勁兒,在書參走後,問道。

  蕭璃對郭寧眨眨眼睛,低聲說:「先叫他高興高興。」身為護衛武功還比不過主君,也是有些傷自尊的。沒看酒流都想離家出走了嗎?

  *

  皇城,蕭璃緩步慢行,往紫宸殿的方向走著。她的身後跟著婢女打扮的郭寧,當然,用的肯定不是她本來的面孔。

  快至紫宸殿時,郭威領著一隊禁衛軍迎面走過來,沉默地對蕭璃一禮之後,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巡防。郭寧不由得回頭,看著父親的背影逐漸遠去。

  「你若想念爹娘兄長,便回家待上些時日,左右以你現在的易容水平,想再逃也不難。」蕭璃見到郭寧的模樣,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罷了,我若是現在回去,老頭子八成要把我打到半死然後壓著我嫁人。」郭寧如今深刻了解何為遠香近臭,她離阿爹遠了,倒是還會想念,若是近了,父女倆估計又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吵,惹不起惹不起,她還是在外面再躲兩年再說。

  「你們一個兩個,怎麼都不想嫁人。」阿蓁和阿寧都是在家裡給議親的當口逃家的逃家,進宮的進宮,如今阿霏同樣選不出夫婿,蕭璃有時覺得是不是自己身邊風水不大好,不然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如此。

  「不想嫁人的是阿蓁,我可是想嫁人的。」郭寧連忙為自己正名,「我只是不喜歡阿爹想讓我嫁的人,你也看到他挑的那些了,都是武將人家子弟,一個個五大三粗,我可下不了口。」

  「……」她當年應該派酒流跟著阿寧出去的,那樣她就不會被書參哥帶壞了……

  那邊郭寧還在繼續說:「我自己本就會武,嫁個武將家的兒郎,那日後家中豈不是要日日全武行?」

  蕭璃聽明白了,郭寧想嫁一個不通武藝,容她單方面欺壓的夫君。

  「而且,我喜歡文雅俊秀的那種,最好性格綿一些,若是能甜甜叫我姐姐,那便完美了!」蕭璃已經不想說話了,郭寧卻還在幻想。

  「阿寧。」

  「怎麼了?」

  「已經到了。」不知不覺,紫宸殿已經近在眼前,蕭璃閉了閉眼睛,頃刻間已經變換了神色狀態,她低聲對郭寧說:「我已吩咐宮人帶你去阿蓁那裡,就說我有事要交代。只這麼一個機會,你們好好敘舊。」

  「阿璃,你不要我陪你進去嗎?」郭寧微微睜大眼睛,問。

  「不了。」蕭璃轉頭,看著前方紫宸殿的匾額,低聲說。

  那本就是我一人的戰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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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章

  秦義那番話說得毫不留情,蕭璃就直直地盯著秦義,眼睛都不眨。霍畢,范燁以及旁邊的諸位將領只覺得這兩人之間『劈裡啪啦』地閃著火光。

  黎州軍諸位將領倒都是看好戲的樣子,霍畢和范燁卻是頗為心累地嘆了口氣。

  *

  蕭璃與霍畢離京時並未與范燁同行,范燁是在他們即將渡江時才追上來的。

  說起來還有些好笑,蕭璃第一次見到大江時整個人是被震撼到了的。他們當時剛剛走到渡江前的最後一個山頭,費了好大的力氣爬到山頂,在山頂上,眾人就看見了山的另一側蜿蜒的江水。

  蕭璃就站在山頂不肯走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美景,然後問道:「書三哥,這就是橫貫我大周的江嗎?」

  「正是。起自吐蕃雲霄之上,最終匯入東海。」書參笑笑,然後說:「殿下以後也當去看看入海之處,那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蕭璃眨眨眼睛,然後又驚嘆了一聲。

  霍畢在一旁不由得覺得好笑,這小公主雖然時常表現得多智近乎妖,可從某些方面來講,卻著實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說來我還忘了,公主殿下只見過長安那一畝三分地,自然不知道我大周江山廣袤。」霍畢雙手環抱於胸前,挑挑眉,說:「想來也沒見過我北境的天山草原,大漠孤煙。」

  跟在一旁一直不太能融入他們的范燁:阿爹說霍畢也有意求娶公主……可……就這?

  軍師:不會說話你就閉嘴吧將軍。

  從長安一路南下,地理風物一路變化,就連土地的顏色都不太一樣,更遑論飲食穿著還有口音,這些都不是能靠看風物志就了解到的。

  郭寧每到一處,都會尋一些當地的特色拿來給蕭璃嘗,雖然她自打被霍畢嘲笑過見識少就鮮少再露出驚嘆的表情,但新奇,喜愛和嫌棄還是會從她眼中流露出來。尤其是在郭寧故意使壞,給蕭璃拿些奇奇怪怪食物的時候。

  沾了蕭璃的光,霍畢和范燁也跟著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越往南走,氣候也逐漸潮濕了起來,有一日傍晚,蕭璃推開驛站的窗子,看著遠處碧翠的群山,山前飄蕩著白霧,襯得此地有如仙境,蕭璃不由得嘆了一句:「當真是美輪美奐。」

  給蕭璃送熱水的書參見了,連忙放下水盆衝了進來,說:「殿下,這是回南天,快些關好門窗才是!」一邊說,一邊還幫她把窗子關好,還尋了些布遮住了縫隙。

  蕭璃:「……?」

  郭寧在南境待過不少時間,自然知道何為回南天,也會做些防備。范燁出生在南境,更是了解。蕭璃有書參這一路又當爹又當媽,及時止損。霍畢那邊卻都忘了提醒,當然,也可能是書參記恨他之前嘲笑蕭璃,故意沒有去提醒,於是第二日,霍畢,袁孟,林選征三人便如落湯之雞,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哈哈哈!」蕭璃此番毫不客氣地嘲笑回去,叉著腰對霍畢說:「霍將軍,今天你可是水靈的很吶!」

  霍畢:「……」

  袁林二人:嘖,何必呢,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為何要牽扯到我等。

  范燁:這真的是可能結成婚約的兩個人嗎?總覺得我的機會可能還要更大一些。

  「不對啊老齊,為何你還好好的?」袁孟見軍師身上頗為乾爽,立時心理不平衡了起來。

  「哼,我年少時也是游歷過天下的,什麼沒見過?」軍師摸著鬍子,頗為得意。

  不論怎樣,路還是要趕的,好在之後他們沒再遇見回南天,當天夜裡霍畢他們幾個也連夜將所帶的衣服全都烘乾,不算特別的狼狽。

  不似長安,進了劍南道,因著群山峻嶺,城鎮稀疏了不少,他們偶爾也需要在野外度夜。好在這裡大多數人都有在野外過夜的經驗,不算手忙腳亂。哪怕是蕭璃,因著從前出去打獵,於野外也頗有些經驗,眾人安營扎寨時,各自分工,配合還算默契。

  安好營,郭寧這個嘴裡時刻閒不住的不耐煩啃乾糧,便要去尋些野生的漿果,若是能獵到些活物烤了加餐則更好。蕭璃體力好,便跟著同去。

  兩人回來時,郭寧手裡還真的提著兩個野雞。蕭璃看見野雞,眼睛一亮,說:「我剛好尋到些菌菇,可以燒個湯。」

  在長安每到春時,菌菇冒頭時,繡玉樓的師父總會高價收來菌菇,與母雞一起燉湯,很是鮮美。

  說完,蕭璃便把她採來的菌菇給大家看,還一邊頗為得意地說:「我曉得越是顯眼的菌菇便越是有毒,故而尋的都是些貌醜的菇,且上面還生著小蟲,該是沒毒的吧?」

  書參嘆了口氣,說:「殿下,南境的菌菇不能這般辨認的。」種類太多,且也不能以是否生蟲來判斷有毒與否。

  郭寧探頭過來看了一眼,語氣尋常地說:「看著好像都能吃。」

  「真的嗎?」書參有些懷疑。郭寧在他心裡從來就跟靠譜沒什麼關係,所以她話的可信度,得打一個折扣。畢竟這家伙上個月來信給他說要來南境,到了時候卻去南詔夜探皇宮去了。

  「味道還不錯的。」郭寧點點頭,說:「而且吃完還覺得高興的很,我當時還見到好多小人兒出來在我眼前跳舞。」

  眾人:「……」

  蕭璃:「啊,這樣的嗎?」

  書參暴怒道:「殿下!請您不要這樣躍躍欲試好嗎?」

  蕭璃:「……噢。」

  最後,在書參的暴力鎮壓之下,蕭璃把那些菌菇丟得遠遠的,還被押著去河邊洗了好幾次手,這才被允許回來吃烤雞。

  郭寧把烤的最好的雞腿遞給蕭璃,然後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阿璃,等到了黎州我們再吃菌菇,那邊人都曉得怎麼吃安全的。」

  話沒說完,郭寧就被書參一掌按在了臉上,推到一邊。

  雖說這一路頗有些雞飛狗跳,可他們仍是在很短的時間裡抵達了黎州。

  就如所有人預料的一般,黎州軍其實並不歡迎他們。

  雖說身為軍人,都不懼怕征戰,可但凡不是喪心病狂之人,就沒人會喜歡征戰。

  若是南詔起兵,從劍南道進攻大周,這首當其沖的便是黎州。將士們好不容易才得了幾年安生,對於前些年的血腥動蕩仍記得清楚,故而對這個任性妄為的公主都沒什麼好印象。

  當初聽說公主要親自鎮守南境,他們還私下議論公主會去哪裡。雖說都希望公主能去禍害嶺南道那邊,但討論的結果,都一致認為公主會選一個離邊境最遠的兵鎮來『鎮守』,混個幾年再由太子殿下求求情,回長安去作威作福。

  結果,萬萬沒想到,公主最後竟然來了他們黎州,邊境中的邊境的,黎州!

  真是夭壽,公主來禍害他們啦!聽秦將軍傳達聖上旨意時,諸將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

  幾人到了黎州軍時,秦義恭恭敬敬地給蕭璃行了禮,給他們安排了營帳以後,直接扭頭走了,沒再管他們,嫌棄之心昭然若揭。

  蕭璃雖然是正一品的公主,霍畢是從一品的國公,范燁是國公世子……可在這黎州軍裡卻沒個一官半職……好像,也確實不怎麼好安排。

  蕭璃叉著腰瞪著秦義的背影瞪了半天,最後撇撇嘴讓大家先回去休息,畢竟也是舟車勞頓了許久,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第二日號角聲響起時,霍畢袁孟他們幾個習慣了軍營生活的人自然是聞號聲便起身。走出營帳時,赫然發現蕭璃和范燁也都起身了。

  蕭璃見兵丁們這時在集結訓練,想了想,也跟到某個隊伍後面一起跑步操練去了。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也只得跟上。誰叫他們兩人就是為了護衛公主而來的呢?

  於是,自那日開始,這正一品的公主,從一品的國公和國公世子,就開始跟著最低階的小兵每次操練,跑步,舞槍,抬水抬石。

  最開始時倒確實是引人側目,無他,這三人的相貌實在太過出色,想不注意都難。尤其蕭璃,即便是男裝,布衣,可到底也是錦繡長安最最尊貴的貴女,精致與貴氣均難以遮掩,在南境極少能見到。所以,哪怕將士們心中對公主都有些微詞,卻還是會好奇,忍不住偷偷瞧她。

  見到蕭璃跟著士兵訓練,秦義的副將也曾問過,秦義看著跟在隊伍後面跑的毫不費力的蕭璃,只冷聲說:「由她去,看她能堅持幾日。」

  副將明白,點頭領命,便沒有去干涉。

  沒人管,蕭璃幾人就跟著小兵們訓練,從月初練到了月底。

  霍畢和袁林三人倒是還好,畢竟常年在軍營。

  蕭璃跟范燁是徹底從精致難掩變成了灰頭土臉。

  書參和軍師留在黎州置辦院子,郭寧是個編外人員,軍營黎州兩頭跑,蕭璃和范燁兩人都是頭次離開下人這麼久,沒幾日便灰頭土臉,倒也正常。

  月底是休日,蕭璃終於有時間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尤其是頭髮。這些日子灰塵混著汗水,她的頭髮都黏在了一起,沒有侍女給她通髮,她只得自己洗自己通。

  她頭一次知道通髮也這麼難,有時不耐煩稍一用力想梳通一綹黏在一起的頭髮,便直接梳斷了不少頭髮,好在蕭璃頭髮多,倒也不是很心疼,但很心煩。

  好不容易洗好了頭髮,蕭璃把一盆灰嗆嗆的水端出去潑掉,回來就見到秦義和他的副將站在自己營帳邊。

  不遠處幾個將官走來走去,裝作路過的樣子,實際上已經來回走了幾次,一副就是要看熱鬧的模樣。

  「殿下。」秦義先開口了:「殿下若覺辛苦,也可回黎州城裡,末將不會對陛下說什麼。」

  蕭璃手一抬,把手中的盆子精準地扔回架子上,然後笑眯眯的說:「秦將軍哪隻眼睛看見我辛苦了,說實在的,秦將軍營裡的訓練……」說到這裡,蕭璃撇撇嘴,說:「不過爾爾,見面不如聞名。」

  霍畢他們幾個男子去附近河裡洗完澡回來,就看見聽見蕭璃那不僅表情欠揍,語氣更欠揍的『見面不如聞名。』

  「哦?」秦義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

  霍畢跟范燁就很想上前捂住蕭璃的嘴,她不知道這裡不是長安嗎?這一個月下來她還沒見識到嗎,邊兵將士才不管她是什麼尊貴人的好嗎?沒看見附近看熱鬧的人都在怒視著她嗎?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璃小嘴繼續叭叭叭地:「跑步步速太慢,我要不是怕亂了你們的隊形壓著步速,早就領跑了。槍法太簡單,練來練去也就是平刺直刺那麼幾招,射箭也是……」說到這裡,蕭璃停了下來,好似很是善解人意般說:「我知道,這不過是尋常士兵的訓練,當以簡單好用為主,我明白。」

  嘴上說著明白,可臉上卻是明晃晃的『本公主的水平高出他們太多,實在沒挑戰』的驕傲模樣。

  范燁和霍畢雖然都是蕭璃這邊的,可見她那表情,都忍不住想打擊她一番,讓她別那麼得意,更何況旁邊那些偷聽的將士了。

  「將軍!叫她來我們月底大比!」不遠處人群裡有人喊。

  「就是!讓我等殺她威風!」有人幫腔。

  蕭璃聽了,不僅沒怕,反倒是梗著脖子,跟個小公雞一樣驕傲地抬起頭,對著人群說:「大比?去就去,當本公主怕了你們嗎?!哼!」

  范燁嘆了口氣,徹底絕了給蕭璃出謀劃策的心。他這些日子沒少進言,請蕭璃暫且隱忍些,給將士們些時間對他們改觀。這一個月蕭璃老老實實地跟著小兵訓練,叫范燁曾天真的以為蕭璃納了他的諫言,卻沒想到……

  霍畢卻是想起了那日朝堂之上,蕭璃也是以一己之力,拉住了滿朝堂的仇恨,如今又是這般,幾句話,幾個表情,讓所有將士對她怒目而視……也是厲害。

  霍畢跟范燁再次對視,竟然莫名生出了些惺惺相惜同病相憐之感。

  就很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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