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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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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山茶客】燈花笑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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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尋人

  越至盛春,天氣回暖,上京做生意的往來遊商開始變多,來儀客棧每日都人滿為患。

  陸瞳沒有再繼續借用客棧後廚炮製藥材了。

  一來是住店客人增多了後,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她一個年輕姑娘,深夜在客棧走動到底危險。二來,日日去借後廚,再好性子的掌櫃縱是嘴上不說,恐怕心中也會生出不滿。

  好在先前賣蒲黃炭的銀錢又能多撐半月,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銀箏趴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字。

  她的字寫得很漂亮,端雅娟秀,是漂亮的簪花小楷。陸瞳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銀箏瞧見陸瞳的目光,愣了一下,忙用袖子將桌上的水痕擦了,道:「姑娘,我……」

  「很好看。」陸瞳輕聲道。

  銀箏面上一紅:「原先在樓裡,姑娘們琴棋書畫都要學的。奴家別的學得不好,唯獨寫字勉強能看,只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瞳心中瞭然,上花樓尋歡的客人,可以為一曲琵琶一擲千金,可以奉上百斛明珠與清倌棋盤廝殺,但未必願意付上銀子看姑娘寫字。

  大儒名士一字千金,妓子筆墨一文不值。三六九等,貧富貴賤,人們早已明明白白地區分出來。

  銀箏很喜歡寫字,因此陸瞳讓她在那些包裹藥茶的白油紙上寫字時,她總是寫得格外認真。她問陸瞳:「不過姑娘,為什麼要在那些包藥茶的白紙上寫字呢?」

  陸瞳想了想:「你我進京時,路上街道隨處可見茶社茶攤。盛京人愛喫茶。」

  銀箏點了點頭。

  「而再小的茶攤前,總插有時鮮花朵,茶點講究,亦有儒生吟詩論文,可見風雅。」

  銀箏若有所思:「所以姑娘才會做藥茶。」

  陸瞳淡淡一笑。

  她沒有做藥丸,也沒有做藥粉,而是做了藥茶。又讓銀箏在包藥茶的紙上寫了詩文,既是講求禮樂風雅,賣相做得好些,總會有人願意一試。

  只要有人願意試一試,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銀箏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不過仍有些擔憂,嘆氣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找咱們買藥茶。」

  陸瞳看向窗外。

  對面酒館處,酒幡被風捲得飛揚,楊花穿戶,燕子低回。來來往往的人群裡,不知將有哪一位找上門來。

  她收回目光,唇角一彎,露出一絲極輕的笑意。

  「快了。」

  ……

  銀箏在為陸瞳送出去的藥茶得不到回應而擔憂,另一頭仁心醫館裡,杜長卿這個少東家也並不輕鬆。

  長櫃前,帳薄只有薄薄的一本,這薄薄的一本,從年關到現在,也不過就寫了幾頁——進項實在可憐。

  杜長卿拎著帳薄翻來覆去地看,看著看著,從喉間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要完!」

  阿城見怪不怪,東家每月都要盤算一下離倒閉日子還有多久。從老爺去世後算到現在,倒計時日越來越近,估摸著再算個把月,也就不必算了。

  杜長卿也有些犯愁。

  仁心醫館如今沒有大夫,為了儉省開支,他連抓藥的夥計都送走了,只留了阿城和自己。然而光靠幾個老主顧來維持生意並不現實,何況人走茶涼,杜老爺子去世後,他這個廢物紈褲打回原形,隨著家產越發稀薄,往日那些狐朋狗友也不再買帳。不再捧著貼上來結交。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他這邊長籲短嘆著,那頭擦桌子的阿城動作一頓,望向門口訝然開口:「胡員外?」

  杜長卿愣住,抬眼一看,果然見胡家馬車停在外頭,胡員外匆匆下了馬車,正往店裡走。

  胡員外五六日前才來過一次,按時間,不該這個時候過來。

  他心中狐疑,面上卻泛起一個親熱的笑容,只喊道:「叔,您怎麼突然來了?」

  胡員外三兩步邁進藥鋪,目光在藥鋪裡逡巡,只道:「藥茶……」

  杜長卿一頭霧水:「什麼藥茶?」

  「你……前幾日……給我包的春禮裡……那封藥、藥、藥茶!」胡員外一著急就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杜長卿聞言,心中「咯登」一下,立刻就想著莫不是藥茶出了什麼問題?本來就是,藥鋪裡最忌諱來路不明的東西,那個女的他是第一次見,三錢銀子的蒲黃炭本就少有,她還送了自己兩幅搭頭,必有圖謀。

  他不該貪便宜將藥茶封給胡員外的!

  不過……剩下的另一包藥茶他和阿城也喝了幾日,也沒出什麼問題。莫非只有一包有毒?呸,早知這樣,還不如他和阿城喝了有毒的這包呢。真要吃死了人,賣了他這間醫館也賠不起!

  心中這般想著,杜長卿嘴上卻道:「叔,其實那藥茶是別人做的,那人送了藥茶就跑了,我們也是被……」

  「……那藥茶好得很!」

  杜長卿到嘴的話登時哽住。

  胡員外喝了口阿城遞上的水,吐字流利了些:「我喝了五日,鼻窒好了許多!去河堤都沒問題了!」胡員外很是激動,「長卿啊,你這藥茶好得很,緩了我多年舊疾!」

  杜長卿愣在當場。

  胡員外握著他的手,第一次看他的目光裡充滿了真切的慈愛:「我就知道你這孩子慣有孝心,只是老夫怎麼好佔你一個晚輩的便宜?這裡是二十兩銀子,」他從懷裡摸出兩個銀錠來,塞到杜長卿手裡,「老夫還要再買五包。」

  阿城站在杜長卿身後,看著眼前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胡員外見杜長卿沒說話,又道:「對了,你剛剛說什麼,送藥茶的人跑了,是找不到人了?這藥茶還有嗎?」

  杜長卿一個激靈回過神:「有!還有!」

  他腦子轉得飛快,立刻眉開眼笑道:「當然有。那賣藥茶的人性格古怪清高,本來是要離開的,但與我甚是投緣。我與她已結成好友,她也答應日後都會為仁心醫館供應藥茶。」他道:「叔,你來我們醫館真是來對了。整個盛京,就我們仁心醫館有這藥茶。您先喝水歇一會兒,她不住這邊,送藥茶需要些時間,你等等。」

  杜長卿邊說邊將銀錠揣進袖中,又一把拽著阿城進了裡間。

  他額上鼻尖都冒著汗,急急開口:「你還記得那兩人說自己住在哪個客棧嗎?」

  阿城茫然。

  杜長卿心急如焚。

  當時他沒將那兩人放在心上,如今臨到頭要找人了,自然也想不起當時對方所說的地址。

  「來氣客棧?」

  阿城搖了搖頭。

  「財迷客棧?」

  阿城連連擺手。

  杜長卿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生平第一次感到後悔。

  「啐,」他又急又怒,「到底叫什麼客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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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三個條件

  陸瞳午憩起來,客棧的小夥計來敲門,說樓下有位公子來找。

  銀箏欣喜若狂,按捺住面上喜意,慢騰騰地下了樓,待見了杜長卿,矜持地一抬下巴:「我家姑娘正在梳妝,煩請公子等一等。」

  杜長卿笑得溫和:「不著急的。」

  天知道他為了找到陸瞳,將這附近聽上去相似的客棧都找遍了。好容易才找到了這裡,當掌櫃的說的確有兩個年輕姑娘在此落榻,杜長卿幾乎激動得落下淚來。

  他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衣食父母理應恭順,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陸瞳下了樓。

  她今日穿了件深藍色的藻紋繡花布裙,細辮攏住烏髮鬆鬆束在腦後,只在鬢角簪上一朵同色翠雀絨花,明眸皓齒,雪膚烏髮,一看就讓人心生寧靜。

  杜長卿愣了愣,隨即回過神,迎上去道:「姑娘。」

  陸瞳看向他。

  杜長卿望了望四周,衝陸瞳笑了笑:「此處嘈雜,姑娘要是不介意,隔壁有個茶攤,咱們在茶攤前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陸瞳頷首:「好。」

  盛京人愛飲茶,四處都是茶社。來儀客棧不遠處,一條街上全是茶攤。杜長卿挑挑選選,選了個攤面最小的,請陸瞳坐了下來。

  這茶攤很小,店裡只搭了兩張桌子,此刻已經坐滿。杜長卿與陸瞳在茶攤外面一張小桌前坐下,不多時,店主送上兩碗清茶,一碟紅皮瓜子。

  杜長卿將清茶往陸瞳跟前推了一推,語氣是與初見時截然不同的熱絡,他問:「在下杜長卿,敢問姑娘貴姓?」

  「陸瞳。」

  「原來是陸姑娘。」杜長卿裝模作樣地點頭,又搓了搓手,「陸姑娘,想來你已經猜到在下前來的原因……」

  「抱歉,杜公子。」陸瞳淡道:「客棧用火不便,我如今已不做蒲黃炭了。」

  杜長卿噎了一噎。

  身後的銀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杜長卿面上泛起些尷尬之色,片刻後,他輕咳一聲:「陸姑娘,在下今日不是為蒲黃炭而來。你那藥茶……」他身子往前探了一探,壓低了聲音,「能不能再賣我些?」

  陸瞳拿起桌上的瓷碗潤了潤唇,輕聲問:「杜公子打算出多少銀子?」

  杜長卿盯著她:「一兩銀子。陸姑娘,你的藥茶,一兩銀子一包賣給我,如何?」

  一包藥茶至多也不過喝個六七天,一兩銀子一包,算是很高了。

  陸瞳笑了。

  杜長卿問:「陸姑娘笑什麼?」

  陸瞳搖頭,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看來杜公子也不是很想與我做這筆生意。我瞧離仁心醫館不遠有間杏林堂,家大業大,說不準能多給些。」

  她將當初杜長卿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卻叫杜長卿霍然變了臉色。

  頓了頓,杜長卿咬牙道:「那陸姑娘可否說個數?」

  陸瞳:「三兩銀子一包。」

  「這麼貴!」杜長卿跳了起來,嚷道:「你怎麼不去搶?」

  陸瞳抬眼,看向遠處。

  落月河穿城而過,城中兩岸邊栽滿煙柳。正是春日,柳花飛絮,鶯啼燕舞。

  她收回目光,看著激動的杜長卿開口:「杜公子,盛京的楊花,還得再飛一段時間吧?」

  杜長卿蹙眉:「那又如何?」

  「若公子的醫館能提供藥茶,至少最近兩三月內,不愁無人問津。」

  杜長卿一愣。

  陸瞳微微一笑。

  剛到盛京時,她已經注意到。盛京穿城河兩岸種滿長柳,春日柳絮飛舞,難免有人為鼻窒鼻淵而擾。時人又愛飲茶,做成藥茶,更易接受。

  「楊花飛舞多久,藥茶就能再賣多久。我的藥茶,緩解鼻窒有效,卻不能徹底根治。待到來年,先前客人還會再來。年年三月賺得盆滿缽滿,杜公子的仁心醫館,便不會如眼下這樣岌岌可危。」

  杜長卿到嘴的話一滯,彷彿被陸瞳說中最隱秘的痛處。

  陸瞳並不著急,杜長卿想要維持醫館生計,必須要在最短時間裡尋到一樁無可替代的生意。鼻窒藥茶,是他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人在救命稻草面前,總會毫無原則地退讓。

  沉默半晌,杜長卿總算開口了,他看著陸瞳慢慢道:「陸姑娘想得很好,可萬一別的醫館學會了藥茶製作,仁心醫館又有什麼勝算?」

  陸瞳聞言笑了笑:「且不論我的藥茶別人能否學會,杜公子怎麼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藥茶,難道不會做出別的藥茶?」

  杜長卿呆了呆。

  他狐疑地看向陸瞳:「莫非那藥茶是你親手做的?不可能,你這樣年輕許是你家中有會醫的大夫?或是你偶然從別處得來的方子?」

  他兀自猜來猜去,陸瞳但笑不語。

  見陸瞳始終沒有鬆口的意思,杜長卿有些沮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實不相瞞,陸姑娘,你說的我十分動心。可是你要的銀子實在是太多。要不……再低一點兒?」

  銀箏面露鄙夷之色。

  陸瞳看著面前茶碗,一時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她才望向杜長卿:「杜公子,我可以為你做藥茶,錢你全收,我分文不取。」

  杜長卿驚疑不定地瞧著她。

  「不過,我有幾個條件。」

  杜長卿鬆了口氣,爽快道:「早說嘛,陸姑娘,你有什麼條件?」

  「第一,我給仁心醫館做藥茶,材料杜公子出,每日做多少,我說了算。」

  杜長卿眉頭皺了皺:「這不好吧。」

  「總歸不會叫杜公子吃虧。」

  「可是……」

  銀箏插嘴:「我家姑娘不收杜公子銀子,也就是白給杜公子送銀子。這無本生意,杜公子怎麼算都不虧,怎麼還斤斤計較?」

  杜長卿憋了憋,憋出一句:「那第二個條件呢?」

  「我和銀箏初來盛京,無處落腳。麻煩杜公子幫忙尋一方住處,包管吃住。」

  杜長卿睜大眼睛,打量怪物一般地打量她們二人:「你們是外地人?兩個姑娘獨自進京?你在盛京沒有認識的熟人嗎?」

  陸瞳沒回答他的話,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抬起頭時,笑了笑:「我聽聞盛京醫館,坐館大夫中,最普通的坐館大夫,一月二兩銀子月給。」

  杜長卿不明所以地點頭:「是啊,怎麼了?」

  「我要做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這是第三個條件。」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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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風波

  「你要當坐館大夫?」杜長卿瞪大眼睛,「陸姑娘,你在同我說笑?」

  陸瞳平靜地看著他。

  杜長卿喝了口茶,緩了緩才重新開口:「陸姑娘,坐館大夫可不是說說而已。你既已打聽過,應當也該看見了,坐館大夫多都是上了年紀的男子。你一個年輕姑娘……」

  陸瞳端起面前茶碗,瞧著在茶碗中沉浮的碎葉。

  自古以來,醫者都是越老越吃香,年輕些的大夫常被質疑醫術不夠高明,總要等熬著熬著,熬出白髮,方能漸漸攢起聲望。

  見陸瞳不言,杜長卿又苦口婆心地勸道:「陸姑娘,在下自小生活在盛京,說句逾越話,像你這樣的漂亮姑娘,就不該吃什麼苦頭,更勿提拋頭露面。你家人要是瞧見了,該多心疼哪。」

  聽見「家人」二字,陸瞳眸光微動。

  杜長卿沒察覺她的神情,還在繼續說話:「你就將藥茶給我,我付給你銀子,全當寄賣,好不好?」

  陸瞳:「仁心醫館是醫館,不是藥鋪。」

  「同藥鋪也差不多了。」

  陸瞳放下茶碗,看向杜長卿:「杜公子,你是不是懷疑我沒有行醫的本事,也怕給你的醫館捅了簍子無法收場?」

  似是被戳中隱秘心思,杜長卿頓了一下。

  「你若不信我,自可到了醫館尋病症來考驗我。」陸瞳道:「盛京不只一間醫館,杜公子不願意做這筆生意,也就算了。」她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就站起身來,不欲與杜長卿多說了。

  「等等——」

  杜長卿大喝一聲。

  陸瞳轉身看著他。

  他盯著陸瞳,盯了半晌,終於咬牙切齒地敗下陣來,只道:「陸大夫,像你這樣志向高潔、一心懸壺濟世的姑娘,杜某還是第一次見。」

  「我先說了。」他氣悶道:「你自坐館,旁人買不買帳我可管不著。」

  「這就不勞杜公子費心了,」陸瞳對著他頷首:「我會看著辦。」

  既已商量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杜長卿要先回去幫陸瞳二人尋住處,陸瞳也打算回客棧將行李收拾一番。杜長卿付過茶錢,三人並肩走著,往來儀客棧的方向走去。

  長街繁華,往來車馬不絕,再往前走個幾十步,有一家珠寶鋪子寶香樓。女眷們常在此挑選首飾。

  陸瞳二人與杜長卿剛走到寶香樓下,前面陡然響起一陣紛亂馬蹄聲。陸瞳抬眼,就見一輛馬車洶洶衝至眼前。

  趕馬車的車伕絲毫不避讓行人,大馬險些撞到銀箏,陸瞳飛快拉了一把銀箏才讓她倖免於難。銀箏還未開口,車伕先大聲喝罵道:「哪來的刁民,沒長眼睛嗎?」

  銀箏氣不順,正想辯解兩句,身邊杜長卿一把扯住銀箏,低聲道:「別罵,那是太師府上的馬車。」

  陸瞳聞言,心中一動,側首問杜長卿:「你說的太師府,可是戚太師府上?」

  杜長卿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太師府的威名?」

  陸瞳沒說話,神情有些發沉。

  那頭,馬車簾被掀開,有人下了馬車。

  是位帶著帷帽的小姐,一身煙霞色灑絲合歡花留仙裙襯得身姿格外輕盈,被丫鬟攙扶著走下馬車,露出繡鞋上精緻的玉蘭刺繡。

  她走得很小心,縱然瞧不見臉,也叫人感到楚楚風流。

  這樣如珠似玉的小姐,身邊護衛卻高大而兇惡,只大聲斥罵驅逐週遭百姓,好叫主子暢通無阻地進入寶香樓。

  杜長卿哼哼了一聲:「這些權貴……」到底沒敢說下去。

  陸瞳正注視著那位太師家的小姐,鼻尖陡然聞到一股極輕的血腥氣。還未出聲提醒,陡然間,從長街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兵馬追逐的亂蹄聲,伴隨著一路尖叫與叱喝。

  「都閃開!官差抓人!」

  「殺人啦——」

  「滾遠點!」

  一路當街小販茶攤被掀翻,兵馬在街上橫衝直撞。陸瞳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識拔出發間絨花攥在掌心,又抓住銀箏欲往旁邊商舖裡退去,就見眼前突然傳來一道勁風,迎面掠來一個人身影,伴隨著強烈的血腥氣。

  那人看也沒看陸瞳,逕自衝向太師府家小姐,眼看著就要抓住那嚇得花容失色的太師千金,她身邊的護衛突然掃了陸瞳一眼,下一刻,陸瞳感覺自己手臂被攥住,身子被人猛地向前一推,推到了黑衣人跟前。

  「姑娘——」銀箏驚呼出聲。

  四周宛然寂靜一刻。

  那護衛見已有人做了替死鬼,毫不猶豫地帶著自家小姐退進寶香樓。陸瞳感到自己脖頸被刀尖貼著,有人扼著自己的肩,試圖往街道另一頭逃走。

  然而他的打算落了空。

  另一頭的街道上,已有大批人馬趕來,將這人與陸瞳前後圍堵在中間。

  這人已經進退維谷、窮途末路了。

  陸瞳被他緊緊抓著,微微側頭,依稀看見了這人的側臉。

  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面上全是血,神情猙獰而慌亂。陸瞳感覺到對方握著刀尖的手有輕微的顫抖,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帶著末路之下的瘋狂,衝前面官兵道:「讓開!不然老子宰了她!」

  為首的官兵是個穿官服的男子,青緞皂靴,顴骨很高,坐在大馬上,居高臨下地開口:「罪人呂大山,莫要垂死掙扎,還不快束手就擒!」

  叫呂大山的男人聞言,「呸」了一聲,神情似哭似笑,高聲道:「什麼罪人?誰他娘的是罪人,軍馬監監守自盜,卻讓老子背鍋,做夢!」他握緊拿刀的手,「少他娘廢話,快點讓開,不然老子現在就剁了她!」

  官兵頭子瞇了瞇眼,沒說話。

  四周的百姓都已散開,離此處極遠。陸瞳眼睜睜地看著有身背箭筒的官兵,對著自己遙遙抽出長箭搭於弓弦之上,不由得心中一沉。

  這變化也被呂大山注意到了,他神情越發緊張,迫向陸瞳脖頸的刀尖猛地下壓,一絲鮮血順著玉頸緩緩流了下來。

  銀箏慌了:「姑娘!」

  「沒用的。」杜長卿拉住欲往前的銀箏,目光裡滿是驚駭與懼怕,「那是兵馬司巡捕雷元。此人貪功冒進,從不將平人性命放在眼裡。這麼大陣仗追捕那個呂大山,恐怕……」

  恐怕雷元不會因陸瞳一人安危放走呂大山。

  陸瞳也意識到這一點,一顆心漸漸狂跳起來。

  呂大山顫聲吼道:「都給我閃開!」

  雷元只皮笑肉不笑地瞧著他,小幅度地對身後擺了擺手。陸瞳瞧見了離他不遠處,有一個弓箭手正緩緩拉動弓箭。

  她心中驀地發寒,此刻她被呂大山抓著擋在身前,猶如呂大山的一塊肉盾,就算對方弓箭手身手再如何高超,一箭過來,只會將她和呂大山一起射穿!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

  思及此,陸瞳不動聲色攥緊了手中絨花。這絨花是方才在寶香樓下就被她拔下來的,一直握在手心。

  呂大山注意力全都放在雷元一行人身上,並未將陸瞳放在眼裡,畢竟她看起來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雷元身後的弓箭手已經將弓箭拉緊,只等雷元一聲令下,就要一箭射來。

  就在這時,陸瞳猛地揚手,呂大山猝不及防之下,被她帶得後退兩步。然而抓著她肩的手掌並未鬆開。

  下一刻,陸瞳手中的絨花花針,惡狠狠刺向呂大山左眼!

  身後響起了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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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裴殿帥

  溫熱的血濺了陸瞳一臉。

  周圍一片嘈雜。

  混亂之中,呂大山側身躲閃,花針沒能刺中他的眼睛,刺中了他左頰。

  陸瞳下手極重,銀針幾乎半截沒入對方臉皮中,又被狠狠劃開,登時顯出一道血肉淋漓的口子。

  呂大山吃痛,暴怒至極,顧不得雷元,刀尖直衝陸瞳而去:「臭婊子,我殺了你!」

  然而陸瞳早在他躲閃的那一刻掙脫了桎梏,立刻朝前跑去。刀尖帶起的兇暴殺意從側方襲來,她躲避不及,眼看著那絲銀光將要落在臉上。

  「姑娘小心!」銀箏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刀下去,縱然不死,也必然容貌盡毀。

  而他們身後,馬上的雷元瞇了瞇眼,一揮手,身後手下長箭直衝呂大山而去。

  陸瞳感到冰冷刀鋒已經近在眼前,不由得咬了咬牙。

  她並不在乎容貌,如果容貌能換回性命,她會毫不猶豫地將容貌捨棄。

  但不是在現在。

  千鈞一髮之時,遠處忽有破空之聲。眾人還未看清楚,就見一線金光穿透人群,重重擦過陸瞳眼前的刀鋒,將刀尖撞得往旁邊一歪。

  陸瞳一驚,下一刻,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來人順勢握住呂大山拿刀的手,只聽得「咯吱」一聲,似是骨頭被捏斷,呂大山痛得大叫出聲:「放手!」

  他的下一句話還未出口,就被重重踢飛出去。手中長刀卻落入對方之手,擋住了朝他心口飛來的那支利箭。

  「匡當」一聲。

  箭矢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四周寂靜。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遲滯,偏偏每一分都恰到好處,早一刻或是晚一刻,都不會是這種結局。

  陸瞳瞧著地上的那隻金色箭矢,方纔,這人就是用箭撞飛了呂大山朝自己飛來的刀尖。

  她抬眼朝前看去。

  長街上滿是攤鋪被掀翻後的一片狼藉,重重人馬中,站著個手持彎弓、穿大紅錦狐嵌箭衣的年輕人。

  被如此多兵馬圍著,此人也神情輕鬆,氣勢半分不矮。他順手將長弓一收,適才看向雷元,笑道:「抓個人而已,雷捕頭陣仗真不小。」

  雷元神情有些難看,半晌,道:「裴殿帥。」

  陸瞳心中一動,殿帥?

  那頭的杜長卿正對銀箏低聲道:「他是當今殿前司天武右軍都指揮使裴雲暎,看來,雷元這回是踢到鐵板了。」

  地上的呂大山蜷縮在角落呻吟著,他手腕被折斷,又被踢得骨頭俱碎,再沒了刀,不過垂死掙扎。

  雷元看向裴雲暎,面上擠出一抹笑來:「殿帥,我等奉命捉拿逃犯,現下逃犯就擒,煩請迴避。」

  裴雲暎嘖了一聲:「雷捕頭抓人,上來就放死箭,剛剛要不是裴某出手,逃犯差點就死了。」他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事關軍馬監一案,犯人交由刑獄司往審刑院收理。雷捕頭如此下死手,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雷元豁然變色,冷冷道:「殿帥,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年輕人又笑了,他道:「玩笑而已,雷捕頭這麼緊張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雷捕頭是心虛了。」

  「你!」

  他側首喚道:「段小宴。」

  從人群中,走出個圓臉圓眼的青衣少年:「大人。」

  裴雲暎看了一眼呂大山:「把他帶回去,交由刑獄司。」

  「是。」

  雷元看向裴雲暎,語氣很冷:「殿帥,呂大山是我兵馬司要抓的人。」

  「涉及軍馬監一案,同天武右軍也有幾分關係,我送去也一樣。再者,雷捕頭抓到人,不也要送往刑獄司嗎?」裴雲暎饒有興致地開口,「莫非雷捕頭還有別的私刑要用?」

  這話說得誅心,一旦傳到天家耳中,必然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雷元定定看著他,裴雲暎似笑非笑。

  僵持片刻,許是已察覺到今日之事已再無轉圜餘地,雷元也不再糾纏,只看向裴雲暎意有所指地開口:「那就有勞殿帥費心了。待回到兵馬司,下官會將今日之事回稟上頭,多謝殿帥一片好意。」

  裴雲暎懶道:「辛苦。」

  雷元又狠狠看了一眼角落裡的呂大山,這才勒令手下離開。

  長街上霎時間少了一半兵馬。剩下的一半,是裴雲暎帶來的。

  陸瞳方才瞧見這二人暗流湧動的官司,忽然感到肩頭一片濡溼,抬手摸去,才發現是剛剛被呂大山刀尖劃破的傷口將衣領染紅了。

  銀箏撲了過來,緊張地盯著她的臉:「姑娘,你流了好多血……」

  陸瞳抬手抹去臉上血跡,渾不在意地開口:「不用擔心,不是我的血。」方說完,就聽見頭頂傳來人張皇喊聲:「小姐沒事吧?」

  陸瞳抬頭,就見方纔那位太師千金,正坐在二樓的花臺處,被眾人簇擁著細細安慰。

  呂大山出現的時候這位小姐被護衛護著退進寶香樓,此刻呂大山被帶走,像是受了驚,她頭上帷帽已經摘下,透過人群依稀可以瞧見半張臉,生得玉軟花柔,聲音裡尚帶驚惶顫抖。圍著她的人不知是雷元的手下還是裴雲暎的手下,足足有七八人,個個噓寒問暖,送水端茶。

  「戚小姐不必擔心,已叫人通知太師府上了。」

  「這裡護衛森嚴,今日事出突然,令小姐受驚,是兵馬司之過。」

  「小姐要不要先用些凝神香茶?」

  體貼的話順著風不斷飄到人耳中,陸瞳這頭無人問津,孤零零得可憐。

  銀箏也瞧見了兩頭對比的鮮明,低聲道:「姑娘頸上的傷……」

  陸瞳收回目光,寶香樓隔壁不遠處有家胭脂鋪,她道:「去旁邊清理一下吧。」

  銀箏扶著她站起身,往那胭脂鋪走去。這邊的官兵們有人瞧見了她們動作,喊道:「哎,等等,那邊兩位,還沒謄記呢!」

  杜長卿忙迎上去笑道:「我來,我來幫她們寫!那姑娘是我們仁心醫館裡的陸大夫!我是東家!」

  這動靜落在裴雲暎耳中,他看了一眼杜長卿,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去,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轉頭去看身後。

  方纔走過的地方,一片狼藉中,躺著一朵藍雀絨花。

  絨花半朵花瓣被血浸透,泛著斑駁溼意。

  他俯身,撿起地上絨花,待看清這絨花的背後,神情忽而閃過一絲異樣。

  這絨花背後的花針鋒利尖銳,淬著慘紅的血。

  一共有三根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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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交鋒

  陸瞳被銀箏扶著,走到了離寶香樓不遠處的胭脂鋪裡。

  胭脂鋪的掌櫃是個豐腴婦人,方才呂大山衝出來的時候她嚇壞了,躲在店門後窺見了全過程。此刻見陸瞳滿身血跡,女掌櫃也心生同情,去叫人打了盆熱水,讓她們二人在裡間清洗一下。

  銀箏將帕子在水裡浸溼,一點點替陸瞳擦拭面上血跡,語氣十分擔憂:「這刀痕不知以後會不會留疤……」

  「無礙,」陸瞳寬慰她,「傷口不深,回客棧上點藥粉就是。」

  銀箏瞧著瞧著,憤然開口:「那逃犯一開始明明是衝著旁邊那位去的,要不是她家護衛出手,姑娘何至於此,真是歹毒心腸!」

  她說的是太師府那位小姐。

  陸瞳垂下眼睛。

  想來呂大山逃至此處,也是瞧見了太師府的馬車才動手劫人。倘若他今日挾持的是太師千金,真能逃出生天也說不定。

  可惜陰差陽錯的,挾持了她一介不值錢的平人。

  銀箏一邊擰著帕子,一邊問陸瞳:「不過,姑娘剛才怎麼就突然動手了?嚇了我一跳。」說起剛剛一幕,銀箏仍然心有餘悸,「姑娘素來冷靜,今日卻有些魯莽,那逃犯雖兇惡,官差來得也不少。姑娘就算不動手,他們也會將姑娘救出來的。」

  陸瞳心中嘲諷地一笑。

  雷元會救她?

  她分明看到雷元身後的弓箭手已經搭緊弓弦,可沒有絲毫要在意她死活的意思。

  而且方纔那個裴殿帥字裡行間之意,雷元似乎想殺呂大山滅口。

  她是這場官司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環,死了也無足輕重。

  陸瞳道:「因為我不信他們。」

  銀箏一怔:「姑娘?」

  「他們對逃犯勢在必得,我怕他們為了抓人,拿我當了靶子。」陸瞳聲音平靜,「我並非千金貴女,只是一介平人。在這些官戶權貴眼中,螻蟻不如。」

  「我不想將性命交到他們手上,我只相信自己。」

  銀箏愣了愣,一時沒有說話。

  一片沉默中,忽然有人聲響起。

  「聽上去,陸大夫對盛京權貴頗有怨氣,莫非曾有過節?」

  陸瞳驀然抬眼。

  胭脂鋪裡瀰漫著香甜的脂粉香氣,裡間無窗,只點了昏暗油燈。一大扇屏風上畫著幾枝新開的芙蓉,粉凝芳葉,暗香初綻。燈影搖曳中,從屏風後走出個人來。

  年輕人大紅箭衣豔麗,腰間皮質蹀躞漆黑泛著冷光,將他襯得身姿頎長又英挺。他亦長了一張俊如美玉的臉,皮相骨相皆是一流,站在此處,將昏暗的屋子也照亮了幾分,宛如花間醉夢。

  陸瞳眸光微動。

  這是雷元嘴裡那位「裴殿帥」。

  方纔混亂之中,她並未細看對方的臉,此刻看來,此人談笑生輝,器服華貴。再聯想他方才和那官差言語機鋒,對方口口聲聲叫他「殿帥」,這青年瞧著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已身居高位,想來家世不淺。

  聰明又狠辣的權貴子弟,她當儘量遠離。

  陸瞳心中這樣想著,就見對方笑著將手中一物放至她面前小桌上,不緊不慢道:「陸大夫,你東西掉了。」

  陸瞳眉心一跳。

  翠雀絨花就躺在桌上,在燈火照耀下,泛著冷色的血,無端顯得有些瘮人。

  她定了定神,隨即淡聲開口:「多謝大人。」就要伸手將絨花拿起來。

  一隻手按住了那朵絨花。

  陸瞳抬眸。

  年輕人的指節修長,按在深藍絨花上,將他手襯得白玉一般。

  而他手指輕輕敲擊著絨花,似在思索,雖是在笑,一雙眼眸卻漆黑幽深,彷彿要將人看穿。

  裴雲暎道:「裴某還有一事不明,還請陸大夫為我解惑。」

  陸瞳冷冷看著他。

  他笑道:「陸大夫的絨花,怎麼會有三根銀針?」

  尋常絨花,只有一根花針,而陸瞳的花針,卻足足有三根。

  銀箏站在一邊,面露緊張之色。

  陸瞳淡淡道:「我髮絲厚密,尋常一根花針容易滑落,所以用了三根。」

  裴雲暎微微挑眉,陸瞳神情自若。

  他的目光在陸瞳雲霧般的發瀑間停留一刻,又很快移開:「原來如此。」

  不等陸瞳說話,就聽見他再次漫不經心地開口:「那陸大夫,為何要將絨花花針磨得如此鋒利?」他似笑非笑地提醒陸瞳,「呂大山臉上傷痕,尋常花針可劃不出來。」

  陸瞳心下微沉,這人實在是難纏。

  時下女子簪花,珠花也好,絨花也罷,背後花針為免傷人,總是被磨得圓潤。而陸瞳所佩這朵藍雀花,花針尖銳兇悍,別說重重劃下,只怕輕輕掠過,皮膚也會留下一層細痕。

  這花針,是她自己磨的。

  店舖裡胭脂甜香將週遭瀰漫出一層紅粉色彩,陸瞳的目光順著他的手往上,瞧見他護腕上精緻的銀色暗紋,頓了片刻,才抬起頭,平靜開口:「大人,據我所知,盛京沒有哪條律令,規定女子簪花花針不能鋒利吧?」

  她語氣平淡,目光裡卻藏著分毫不讓的針鋒相對。

  裴雲暎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莫名笑起來,點頭道:「也是。」

  他神情重新變得輕鬆起來,鬆開按著絨花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瓶放在桌上,:「陸大夫的傷還需好好處理,留下疤痕就不好了。天武右軍的祛疤藥效果不錯,陸大夫可以試試。」

  陸瞳沒動,只看著他道:「多謝了。」

  外頭有人在叫他:「大人,太師府的人請見。」

  他應了,又笑著看了陸瞳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直到這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屏風後,陸瞳才在心中鬆了口氣。

  不知為何,這人明明在笑,語氣也稱得上和煦,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危險。

  好在不過是一場風波下的萍水相逢,他們二人,日後應當也不會有機會再見了。

  她心裡這般想著,銀箏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姑娘,那咱們現在先回去?」

  「收拾行李。」陸瞳收回視線,「我們今夜就離開來儀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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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醫館新居

  陸瞳本意是想今夜換間客棧住下,不曾想杜長卿動作很快,當下就替她們二人找到了落腳之地。

  銀箏抬頭,望著頭頂「仁心醫館」四個字,面露震驚:「這不是醫館嗎?」

  身側的杜長卿輕咳一聲:「你們跟我進來。」

  陸瞳二人隨著杜長卿走了進去。

  這店舖狹窄,鋪裡昏暗,已近傍晚,裡頭看不太清。杜長卿提了盞油紙燈籠,掀開裡間簾布,逕自往裡走。

  陸瞳和銀箏跟上,待進了裡頭,不由微微一怔。

  仁心醫館後頭,竟然是一間小院。

  小院許是長久無人居住,地上落滿了一層灰,角落裡堆著些乾柴,擠滿了半個院子。

  銀箏狐疑:「杜掌櫃,你說的落腳之地,不會就是這裡吧?」

  杜長卿摸了摸鼻子:「原先醫館裡還有坐館大夫的時候,那老頭就住這裡。」

  見銀箏皺眉,杜長卿忙又道:「你別看這院子破,收拾出來很不錯的。陸大夫,」他覷著陸瞳臉色,「不是我不幫忙,只是京城寸土寸金,一時半會兒想要找價錢合適的宅子不太容易。況且仁心醫館什麼情況你也瞧見了,我自己都窮得揭不開鍋。要不這樣,」他一拍手,「等咱們那藥茶賣得紅火了,我親自為您找一間兩進大院住著,如何?」

  陸瞳沒說話,拿過杜長卿手中的燈籠,細細打量起整間院子。

  這院子連通前邊的仁心醫館,仁心醫館狹窄,這院落卻很寬敞。院落一面挨著高牆,隱約能瞧見屋頂簷瓦,另一面接著一道石廊,石廊一側,是三間空屋並列。

  杜長卿指著那三間空屋:「陸大夫,這裡三間屋子都很寬敞,你和銀箏姑娘隨意選哪間都行。你看,前面還有後廚、更衣屋……」

  陸瞳心中一動。

  順著石廊往前走,果然有一間廚室。後廚很寬大,有土灶鍋盆,底下胡亂塞了把枯柴。再往裡更黑了,是如廁淨身的更衣處。

  陸瞳怔怔望著眼前院子。

  這院落的佈局,和常武縣陸家宅子的佈局格外相似。

  杜長卿還在賣力地勸說:「陸大夫,你看這院裡的石桌,正適合你夜裡在此搗藥。窗前這棵梅樹,到了冬日開花可香了,姑娘家喜歡得很……」

  「等等,」銀箏打斷他的話,「杜掌櫃不是說我們暫住此地,怎麼都說到冬日去了?」

  杜長卿噎了一噎:「這不是順嘴了嘛,陸大夫,你看……」

  「就這裡吧。」陸瞳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多謝杜掌櫃。」

  似沒料到陸瞳如此好說話,杜長卿愣怔了一瞬,隨即生怕陸瞳反悔般,將她們放在外頭的行李搬了進來,只熱情笑道:「既然如此,那陸大夫就安心在此住下,住多久都行。」

  他又不知從哪尋來兩床乾淨被褥交給銀箏,交代了一些事宜,這才放心離開了。

  待他走後,銀箏不贊同道:「姑娘,咱們怎麼能住店舖裡?好歹找個正經民宅住下。」

  陸瞳走進離後廚最近的那間屋,將窗戶打開,正對窗戶,梅樹尚未開花,伶仃地矗立著。

  她望著那棵梅樹,開口道:「仁心醫館地處西街,再往前是酒樓,盛京無宵禁,西街每夜有城守巡視。你我僱不起護衛,住在此地,比住別地安全。」

  「何況,這裡離柯家最近。」

  銀箏想了想,終是有些不平:「總歸讓那姓杜的佔了便宜,咱們住店舖裡,他也省了幫咱們墊房錢,真不怕咱們捲了他的藥材跑了?」

  陸瞳失笑。

  杜長卿只留了院落的鑰匙,可沒將藥櫃鑰匙給她。除非她一一將藥櫃劈碎,或是尋個力士將藥櫃搬走。不過西街隨時都有巡街城守,四面又都是杜長卿的熟人,只怕還未走出這條街,就要被扭送到官衙了。

  那位杜掌櫃,瞧著沒什麼正形,卻是個精明人。

  她走到外頭,拿起放在院落裡的竹扎掃帚:「先將這裡清理一下吧。」

  銀箏挽起袖子,點頭應了。

  小院寬敞,掃灑起來便格外費力。又因長久無人居住,不過簡單的一番收拾,二人也忙了許久。

  待將院子裡最後一捆乾柴搬到了後廚,夜已經很深了。

  銀箏望著宛然如新的小院,不由得精神一振:「姑娘,這院子真好看!」

  陸瞳也有些怔忪。

  院落的青石被掃開灰塵,灑上清水,顯得乾淨清爽。後廚土灶上的碗盆被分類堆放,角落裡整整齊齊碼著柴捆。

  三間房都被收拾乾淨,因無人居住,裡頭東西都很清簡。陸瞳住的那間,掀開斑竹簾,擺著一張舊畫屏,遮住外間的圓桌和衣櫥。繞過屏風,則是張黃木床,鋪了床秋香色褥子。窗前有一張書案,映著外頭的梅樹,清雅古樸,十分好看。

  銀箏高興道:「等明兒我寫封字掛牆上,將牆上那抹舊痕遮一遮。再等天氣暖和些,多在院子裡種些鵝黃牡丹,那才叫好看呢。」她扭頭去看陸瞳,見陸瞳神情淡淡,遂問:「姑娘不覺得好看嗎?」

  陸瞳笑了笑,將手上燈籠放到了窗前書案上,道了一聲:「好看。」

  院子是好看的,打掃乾淨的小院,看起來更接近她腦海中陸家的舊貌了。

  想到陸家,陸瞳面上笑意淡了些。

  今日寶香樓下,誤打誤撞的,她見著了那位太師府上的小姐。

  柯家發達,承蒙太師府惠顧。陸柔的死,或許和太師府也脫不了干係。

  而今日所見,她被擄流血,無人問津。太師千金安然無恙,反被噓寒問暖。

  那位小姐,甚至都沒正眼瞧過她。

  太師府與她,如天與地,雲與泥。

  燈火下,陸瞳烏眸湛湛,如看不到底的深泉。

  成為醫館大夫,不過是一切開始的第一步。

  她要如何才能接近柯家?

  還有……太師府。

  ……

  是夜,京營殿帥府。

  裴雲暎從外頭回來時,天色已經很晚。

  剛進廳,段小宴就從裡迎了上來。圓臉圓眼的青衣少年沒了往日活潑,一反常態顯得有些打蔫兒。

  裴雲暎瞥他一眼:「怎麼了?」

  「雲暎哥。」私下沒旁人時,段小宴從不叫他「大人」,聞言長嘆一聲,「今日太師府那位小姐,指明了想要你護送她回府。你將這差事扔給我,她豈能對我有好臉色?一路上差點將我給吃了。」

  裴雲暎順手解下佩刀放到桌上,繼續朝裡走,道:「你平時不是嫌陞遷太慢,給你個表現機會不好嗎?」

  「這算哪門子表現機會?」段小宴跟在他身後,有些埋怨,「她是看中了你的美貌,又不是看中我。再說,太師府管不到殿前司,咱們也不用討好他們。」

  裴雲暎沒理會他,邊走邊問:「呂大山怎麼樣?」

  「已經送到刑獄司了。不過雲暎哥,」段小宴低聲問:「兵馬司那個雷元是右相表親侄子,軍馬監的案子和右相恐怕也脫不了干係,咱們這麼得罪右相……」

  裴雲暎不置可否:「怎麼,你怕他?」

  段小宴無言:「你是不怕,我就不同了。」他說了兩句,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物,「對了,差點忘了這個。」

  裴雲暎腳步一頓。

  那是白日裡他給那位女大夫的祛疤藥。

  「胭脂鋪女掌櫃追出來給我的,說咱們落下了東西。我一看這不是上回太后娘娘賞你的祛疤藥嘛,怎麼落在胭脂鋪了?」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盯著藥瓶看了片刻,忽而搖頭笑了,隨手將藥瓶拋給段小宴,往前走去。

  段小宴手忙腳亂地接住:「雲暎哥?」

  他擺手:「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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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女大夫

  仁心醫館今日開門得早。

  西街一眾街鄰都知曉,杜家少爺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先父死前給他了大筆家業,可惜杜大少爺自己不爭氣,成日和一群無賴子弟駕犬馳馬,流連於三瓦兩捨,把偌大家業敗了個精光。待幡然醒悟時,只剩西街的一間小破醫館,還經營得入不敷出,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

  但今日的醫館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

  門上那塊牌匾被擦拭了一遍,字雖潦草,卻顯得亮堂了一些。堵在店門口的黃木長桌往裡撤了一點,鋪面瞧著便沒有之前逼仄。藥櫃裡裡外外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一眼望過去,原先狹窄陳舊的鋪面一夜間就整潔寬敞了起來。

  不過最打眼的,還是站在藥櫃前的那位年輕姑娘。

  仁心醫館裡,來了位陌生姑娘。

  這姑娘生得很漂亮,冰肌玉膚,神清骨秀,穿一件縞色薄棉長裙,烏髮斜梳成辮垂在胸前。通身上下除了鬢邊那朵霜白絹花外,並無任何飾物,卻將別家精心打扮的小姐都比了下去。

  貌美姑娘站在藥櫃前低頭整理藥材的模樣,讓週遭店舖裡的人都看直了眼。

  隔壁裁縫鋪裡的葛裁縫家中老母腸結,過來買巴豆,趁勢將杜長卿拉到一邊,望著藥櫃前的姑娘小聲問:「長卿,這是誰啊?」

  杜長卿看一眼正在分藥的陸瞳,哼笑一聲:「這是本少爺請回來的坐館大夫,陸大夫!」

  「坐館大夫?」葛裁縫愕然看向他,「女大夫?」

  「女大夫怎麼了?」杜長卿不樂意,「女大夫招你了?」

  「女子怎麼能做大夫?而且她這年紀,看著還沒你大?」葛裁縫想了想,眼珠子一轉,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我知道了,她是你相好吧?相好就相好唄,整這麼神秘幹啥?」

  「你少胡說八道。」杜長卿沒好氣地開口:「人家是正經大夫!會瞧病做藥,當誰都跟你一樣不要臉!」

  葛裁縫平白挨了一頓奚落,拿著巴豆悻悻走了。

  杜長卿瞧著他石墩子似的背影,罵了一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再看藥櫃前出水芙蓉似的姑娘,既有些心虛,又有些得意。

  過了一會兒,他自語道:「女大夫怎麼了?那不比杏林堂裡老樹皮子看著順眼嗎?」

  他啐了一口,不知是要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

  「長的醜的本少爺還不要呢!」

  「懂個屁!」

  ……

  仁心醫館來了位漂亮姑娘一事,眨眼就傳遍了西街。

  西街鋪販都是做了十多年生意的老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杜老爺子當初在西街起家,後來發跡遷走,一眾街鄰又羨又妒,如今他小兒子一朝落魄,又回到了老父當初的起點,街鄰們唏噓之餘,又有些同情。

  不過這同情還沒多久,杜長卿就請了個漂亮姑娘來坐館,四坊們就有些瞧不上他這做派了。

  看樣子,杜少爺這是遲早得把家產敗光啊。

  果然爛泥扶不上牆!

  不遠處杏林堂裡,掌櫃白守義坐在裡舖桌前,慢條斯理呷了口茶。

  白守義今年四十,白淨面皮,身材微胖,穿件寶藍直裰,腰間繫著彩色絲絛,逢人便帶三分笑意,看上去和氣仁善,可親的很,卻生了一雙精明眼。

  他原本是做零散藥材起家,漸漸攢了些家資,在西街盤下一處大鋪面辦起了杏林堂。杏林堂鋪面寬敞,藥材種類繁多,客流豐富。但白守義並不滿足於此。

  他早已看中仁心醫館,仁心醫館雖老破,但正當街口,位置絕佳。白守義想將鋪子盤下做間專門瞧病的醫館,杏林堂則主賣藥材,這樣整個西街的病人都歸杏林堂所有,銀子便能源源不斷地往腰包裡流。

  然而仁心醫館的東家杜長卿卻怎麼也不肯將鋪面出賣。

  白守義心中很瞧不起杜長卿,杜老爺子給杜長卿留了恁大家財,居然也能被敗光,若換做是他,早已將家產翻了幾番。杜長卿都廢物了半輩子,突然又幡然醒悟,做浪子回頭的模樣給誰看呢?

  他並不擔心杜長卿不肯出賣醫館,畢竟仁心醫館每月來的客人屈指可數,杜長卿只怕堅持不了多久,到那時不得已之下賤賣,他白守義出的價只會更低。

  白守義只等著仁心醫館倒閉、杜長卿哭著低頭求他那日,誰知今日卻從旁人嘴裡聽說,杜長卿不知從哪請了個漂亮姑娘來坐館。

  實在教人好奇。

  杏林堂的夥計文佑打聽消息回來,站在白守義面前事無鉅細地交代:「……的確是站了個年輕姑娘在醫館裡,長得挺漂亮,對了,那姑娘前些日子也來過杏林堂,找周大夫賣過藥。」

  白守義捧茶的動作一頓,看向藥櫃前的男子:「老周,有這回事?」

  這男子叫周濟,原是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杜老爺子死後,周濟見杜長卿潦倒,便尋了個由頭離開轉去了杏林堂。

  也就是從周濟走後,杜長卿才破罐破摔,幾乎將醫館經營成了藥鋪。

  周濟生得乾瘦,黑黃面皮上蓄些髭鬚,穿件繭綢長衫,顯得身子如竹竿在衣衫中晃蕩。這人仗著醫術待醫館的夥計總是傲慢,卻對東家白守義極盡討好恭維。

  聽聞白守義發問,周濟想了想才答道:「前幾日的確有兩位外地女子來賣過蒲黃炭,似乎還想寄賣藥茶。那蒲黃炭炒得勉強過眼,藥茶我沒敢用,讓人丟出去了。」

  白守義滿意點頭:「你是個明白人,杏林堂不比那些小藥鋪,來路不明的東西用不得,省得自砸招牌。」

  「掌櫃的,仁心醫館那邊……」周濟試探地問。

  白守義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慢條斯理地開口:「一個外地女人,杜長卿竟然也敢讓她當坐館大夫。我看,他是貪圖美色,自己找死。且看著吧,過不了幾日,仁心醫館就要成為整個盛京醫行的笑話了。」

  他自理著腰間絲絛,輕蔑一笑:「扶不上牆的爛泥,管他做什麼。」

  ……

  杜長卿並不知道自己在隔壁白守義嘴裡是一堆爛泥。

  但縱然知道了,眼下也沒工夫計較。

  醫館裡,陸瞳正將做好的藥茶丸子一個個撿到罐子裡。最外頭的黃木桌上,已疊好了約莫十來罐藥茶,一眼望過去,如一座巍峨小塔,壯觀得很。

  不過,縱然杜長卿賣力地吆喝了大半日,來看漂亮姑娘的多,藥茶卻無人問津。

  銀箏將杜長卿拉到一邊:「東家,門前如此冷清,你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嗎?譬如找人將這藥茶編成歌謠傳唱,或是請幾位姑娘來門前招攬生意,總好過在這裡枯坐著發呆好吧?」

  杜長卿翻了個白眼:「銀箏姑娘,這裡是醫館,又不是花樓,怎能如此輕浮?」

  銀箏面色微變,一時沒有繼續開口。

  杜長卿渾然不覺,只絮絮道:「……之前我就同你家姑娘說了,一個女子行醫坐館,未必有人買帳。你瞧那些混蛋,都是來看笑話的。他們既不信女大夫,自然也不肯試試新藥茶。咱們開門大半日,一罐也沒賣出去。」說著說著,自己眼底也浮起些焦灼。

  正犯著愁,外頭的阿城突然喊了一聲:「胡員外來了!」

  這可真是絕地裡的活菩薩,杜長卿聞言,眼睛一亮,立刻揚起一抹笑,三兩步往外迎上去,邊道:「叔!」

  正在裝藥茶的陸瞳抬眼,就見門外走進來個頭戴方巾,儒員打扮的半老頭子。

  這位胡員外被杜長卿攙扶著往醫館裡走,方喚了一聲「長卿啊——」,一眼瞧見了藥櫃前的陸瞳,面上浮起疑惑之色:「這是……」

  杜長卿將胡員外迎進裡舖坐下,招呼阿城去泡茶。如今鋪裡被打掃,重新挪移了藥櫃位置,顯得寬敞了許多,胡員外四處打量了一下,驚訝極了:「長卿,你這鋪子瞧著比往日順眼了許多。」

  杜長卿笑笑:「稍稍打理了一下。」

  「不錯。」胡員外很欣慰:「看來老夫上次說的那番話你聽到了心裡,頗有長進。」

  杜長卿陪笑。

  胡員外又看向陸瞳:「這一位……」

  杜長卿笑道:「這是小侄新請回來的坐館大夫,您的茶就是……」

  「胡鬧!」

  不等杜長卿一句話說完,胡員外就猛地站起身,斥道:「無知婦人,怎可坐館行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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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以退為進

  四周靜寂,銀箏被胡員外突如其來的怒吼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藥櫃前的陸瞳。

  陸瞳整理藥茶的動作頓了頓,神情很淡。

  這半老頭子忿然作色,山羊鬍都氣得撅了起來,一手指著杜長卿,痛罵道:「杜長卿,仁心醫館是令尊留給你的遺物,縱然醫館經營不善,進項不豐,那也是令尊辛辛苦苦打拼來的,怎可被你如此糟蹋?」

  杜長卿茫然:「我怎麼糟蹋了?」

  「你找個年紀輕輕的女子過來當坐館大夫,是要你爹九泉之下都不能閉眼嗎?」

  「我為什麼不能找年輕女子過來當大夫?」杜長卿不解,「醫館裡有漂亮的坐館大夫,我爹自豪還來不及。就算九泉之下不能閉眼,那也是高興的。」

  「你!」胡員外氣急,乾脆將矛頭指向陸瞳,「年輕姑娘家不學好,打了坐館的幌子來騙人,你趕緊走,別以為長卿年輕不知事就會上你的當。」又對杜長卿道:「老夫受令尊囑託,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泥足深陷!」

  他這一番顛三倒四的話說完,一屋人皆是瞠目結舌。

  陸瞳頓時瞭然。

  原來,胡員外是將她當作不懷好意的騙子了。

  沉默須臾,杜長卿輕咳一聲,尷尬開口:「叔,陸大夫不是什麼騙子,她真是坐館大夫。」

  「你見過有這樣年輕的坐館大夫?」胡員外痛心疾首道:「長卿啊,你讓她坐醫館裡,旁人怎麼瞧你?只會說你這醫館糊弄人都糊弄得不夠誠心,弄得烏煙瘴氣,像什麼樣子!我跟你說……」

  一杯茶擱到胡員外面前的桌上。

  胡員外一愣。

  陸瞳直起身,看著胡員外淡聲道:「老先生口瘡腫脹,熱痛如灼,忌心煩熱鬱,縱然有氣,也不妨先喝杯溫茶化濁解毒、清心洩火。」

  胡員外下意識回了句:「多謝。」端起茶喝了一口,忽而反應過來,瞪著陸瞳,「你怎知老夫生了口瘡?」

  陸瞳笑了笑,沒說話。

  杜長卿忙擠開阿城,腆著臉道:「叔,小侄都同你說了,這位陸大夫真的會治病,不是什麼騙子。你那治鼻窒的藥茶,就是陸大夫親手做的。是不,阿城?」

  阿城連連點頭。

  這下,胡員外真意外了。他上下打量陸瞳一番,眼神猶帶一絲懷疑:「你真是大夫?」

  陸瞳頷首。

  「不可能啊,」胡員外思忖,「如今翰林醫館院那位天才醫官,正經行醫也是及冠以後,你這丫頭才多大,莫不是隨意學了兩招就出來唬人了?再者女子行醫,不過是做些接生婦科之流,如老醫者般坐館……」他看了一眼杜長卿,「長卿啊,仁心醫館原先那個周濟,也是過了而立才開始坐館的!」

  十來歲的小姑娘和行醫多年的老大夫,任誰都會覺得前者不值得信任。

  陸瞳聞言,並不在意,只道:「老先生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很快就要離開盛京了。」

  此話一出,杜長卿和銀箏皆是一震。

  胡員外更是錯愕:「什麼?」

  陸瞳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師從名醫,師父離世後,我獨自進京,為的就是懸壺濟世、以承師父遺志。不想人們多以貌取人,不信我坐館行醫。我既不能得人信任,亦不能使醫館起死回生,自然無顏久待此地。」

  她走到藥櫃前,從藥屜裡拿出幾包藥茶,放到胡員外跟前。

  「我知員外今日來是為了取藥茶,所以特意多做了幾包,這裡共有十包藥茶,省著點可飲兩月。」陸瞳道:「來日春柳盛長,老先生切記少出門。」

  她說話語氣平靜,姿態謙和,不見半分惱怒,倒是莫名讓胡員外心中起了一絲愧疚,再看這小姑娘身子單薄嬌小,如寒風中的一片輕盈落葉,胡員外頓生英雄豪情,一時也忘了自己初衷,只道:「胡說八道!誰說你不值得信任?」

  銀箏暗暗翻了個白眼。

  胡員外嘆道:「你一個小姑娘,獨自上京,此乃有勇。繼承師父遺志,此乃有義。願意懸壺濟世、解病除疾,此乃有德。有情有義、有德有勇之人,難道不值得信任?單就這份心,也是世間佼佼!」

  這回,連杜長卿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胡員外又看向陸瞳,語氣有些踟躕:「陸大夫,你真要走了,那藥茶……」

  「藥茶自然不做了。」陸瞳道:「這方子,我也不賣。」

  「那怎麼可以!」胡員外跳了起來,這回是真急了,道:「那藥茶我如今喝了鼻窒好了許多,這兩日連河堤都敢去了,往日那河堤上楊花一飛,老夫就鼻淵成河。陸大夫,藥茶一定要繼續賣,你也千萬不能離開盛京啊!」

  陸瞳不語。

  杜長卿適時地插進來,長嘆一口氣:「都怪我這醫館沒甚麼名氣,陸大夫又生得實在美貌,竟無一人肯信我們賣的藥茶有效。要是有一個頗有聲望、又良朋眾多的人願意為我們引客就好了。可惜我這人只有狐朋狗友,名聲也一塌糊塗……」

  胡員外倏然一怔。

  杜長卿又循循善誘:「說起來,過幾日就是桃花會了……」

  胡員外跳起來,拿起桌上的藥茶悶頭往外走,只道:「老夫知道了,放心吧,陸大夫,十日,十日以內,你這鼻窒藥茶必然名滿盛京!」

  他匆匆走了,杜長卿抱胸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這老酸儒,性子恁急,難怪要生口瘡。」

  陸瞳重新走到藥櫃前坐下,阿城有些不解,看著木桌上小塔似的藥罐問:「陸大夫,鼻窒藥茶不是還有這麼多罐嗎?為何剛剛要騙胡員外說只剩十包了。」

  杜長卿一腳朝他屁股踢過去,罵道:「蠢貨,不這麼說,那老酸儒會心急嗎?」

  他哼了一聲:「別以為他那麼好心幫忙,不過是怕往後沒了藥茶可喝才出手的。不過陸大夫,」他看向陸瞳,衝陸瞳擠眉弄眼,「你也不賴嘛,三言兩語的,以退為進,就叫那老傢伙上了火。」

  「姑娘,」銀箏有些擔心,「那位胡員外,真的會帶來買藥茶的客人嗎?」

  陸瞳微微一笑:「會的。」

  兩日後,是盛京的桃花會。

  胡員外這樣的風雅儒人,勢必會閒遊觀景、旗亭喚酒,介時大醉高朋間,胡員外說出鼻窒藥茶一事,難免惹人好奇。

  有時候文人口舌,比什麼漂亮招牌都好使。

  「等著吧。」她輕聲道:「兩日後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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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揚名

  兩日後,是盛京一年一度的桃花會。

  落月橋中,輕舟往來如梭。河堤兩岸,煙柳重重。順著河堤往前,走約六七里,有一處小湖,湖心有一庭廊。湖亭四面停了三兩隻小舟,原是來觀桃花會的雅士們在此聚樂。

  此處幽靜,四面是湖,抬眼可見河堤盛景,遠處又有樹樹桃花動人。文人雅士最愛此處,年年桃花會湖心賞景,總要湊出幾冊詩集文選。

  今年也是一樣。

  儒士文人們在此侃侃而談,詩興正濃之時,又一隻小舟在湖亭前停下,從船上下來個人。戴著帕頭,穿一身嶄新慄色長衫,看上去神採奕奕,分外精神。

  原來是胡員外。

  湖亭眾人見了胡員外,先是一怔,隨即訝然喊道:「胡員外,你今日怎麼好來得桃花會?」

  胡員外嘴巴一繃:「我怎麼不好來得?」

  「你不是時年鼻窒、一見到楊花柳絮就要鼻淵不止嗎?」又有一人奇道:「往年春日,你連門都不怎麼出,怎麼今日還出了門。這路上楊花可不少。」

  也有人盯著他詫然:「也沒見你拿巾帕捂著,老胡,你這……」

  胡員外走到涼亭桌前坐下,矜持地一抬胳膊,待眾人都朝他看來,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老夫今日不僅來桃花會,還去河堤邊轉了幾圈,上小舟之前,還在落月橋下買了碗糟鴨吃。至於巾帕嘛,」他忍著得意,淡淡一笑,「老夫鼻窒已解,自然用不著巾帕了。」

  「老胡莫不是在誆人?」不等他說完,就有同座懷疑,「鼻窒向來難解,咱們多少老友正因此患,不得前來桃花會,錯過文會花酒。你這如何解得?」

  胡員外聞言,哼了一聲:「我誆你們作甚?對老夫又沒多好處。不信,你們自己去西街巷仁心醫館,買完鼻窒藥茶,喝個兩包,就知我有沒有騙人了。」

  他隨手扯過眾人手中的詩冊:「這麼多年了,老夫還是第一次正經看楊花。我看今日這詩會,就以楊花為題吧!」

  ……

  桃花詩會的熱鬧盛景,陸瞳是無緣得見的了。

  仁心醫館的東家杜長卿,從前做紈褲子弟時走雞鬥狗,賞花玩柳,如今一朝從良,往日風花雪月全不顧了。桃花會那日,他躲在鋪子裡看了一日的帳本。

  雖然那帳本無甚好看。

  不過,即便他有情致,陸瞳也不得空閒。這幾日,陸瞳都在不慌不忙地做藥茶。

  鼻窒藥茶的材料並不昂貴,杜長卿便很大方,只管讓陸瞳放手去做。倒是銀箏總是很擔憂,問陸瞳:「姑娘,咱們藥茶做了這麼多,到現在一罐也沒賣出去,是不是先停一停?」

  「不必。」陸瞳道:「總會有人買的。」

  「可是……」

  話音未落,突然有人聲響起:「請問,貴醫館可有鼻窒藥茶售賣?」

  陸瞳抬眼一看,就見醫館前,呼啦啦站了一群人,約莫五六人,皆是帕頭長衫的文士打扮。這群人瞧見陸瞳的臉,登時也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坐館大夫竟然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杜長卿將手中帳本一扔,熱絡地迎上前來:「諸位是想買鼻窒藥茶?有有有,整個盛京,只有我們仁心醫館有這藥茶。」

  為首的年輕儒生不敢抬頭看陸瞳的臉,紅著臉道:「是胡員外告訴我們,此處有藥茶可緩鼻窒鼻淵……」

  陸瞳抬手,從小塔中取出幾罐藥茶,放到幾人面前,道:「要買『春水生』麼,四兩銀子一罐。」

  「春水生?」儒生不解。

  陸瞳微笑:「『楊花散時春水生』,鼻窒多為楊花飛舞時徵現,須近夏日方解。此藥茶色澤青碧,氣味幽香,形如春水。茶出,則楊花之惱自解,故名『春水生』。」

  銀箏和杜長卿呆了呆,那群文士卻高興起來。有人道:「風雅,風雅!這藥茶竟取了如此雅名,縱是沒什麼效用,我也要試一試的。姑娘,」他笑道:「我要兩罐!」

  「我也要兩罐!」

  「我祖父鼻窒多年,又愛詩文,這不買兩罐送他豈不是說不過去?給我也來兩罐!」

  仁心醫館前一時間熱鬧起來。

  黃木桌上的藥茶罐轉瞬成空,阿城在人群中艱難冒出頭:「公子們先等等,小的再去拿,別擠,別擠啊——」

  ……

  仁心醫館這頭一反常態的熱鬧,隔壁不遠的杏林堂裡,白守義正負手澆著自己新得的那盆君子蘭。

  幽蘭芬馥,雅如君子。白守義滿意地欣賞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藥櫃前的周濟:「對了,老周,仁心醫館最近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周濟也隨著笑:「杜長卿請了一個年輕姑娘做坐館大夫,旁人如何能信?根本是自砸招牌,我聽聞,自打那女人來了後,仁心醫館連買藥的人都沒了。恐怕再過不了多久,鋪子真就砸手裡了。」

  白守義聞言,幸災樂禍,大白圓臉上笑瞇瞇的,偏嘴上還要惺惺作態:「這杜大少爺,就是被他爹當年寵廢了。明明已經及冠卻仍一事無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說,這麼好的一間醫館,沒想到居然被他胡鬧成這樣,真是作孽。」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手擺弄著蘭花葉片,邊道:「實在不成,我這個街坊也發發善心,將那醫館收了得了。回頭你再去問他鋪子的事,但是如今的出價可比不上半年前的價銀……」

  正說著,門外突然響起夥計文佑的喊聲:「掌櫃的,仁心醫館……仁心醫館……」

  白守義舉眼:「仁心醫館怎麼了?」

  「仁心醫館門前,來了好多人!」

  「好多人?」白守義一怔,心下盤算著:「難道是那女的治死了人,病人來找麻煩了?」

  年輕女大夫,自以為醫術高明,實則不懂裝懂,捅了簍子治死了人是常有的事。杜長卿自以為另闢蹊徑,實則是自己找死,這不,麻煩上門了。

  白守義心中這般想著,還沒來得及揚起一個笑,就見文佑支支吾吾地開口道:「不是,聽那些人說,他們是去仁心醫館買藥茶的。」

  「啪」的一聲。

  澆花的水灑了一地。

  白守義高聲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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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水生

  盛京今年的桃花會,最出名的不是湖心亭名士宴後整理的詩集,也不是落月橋河堤畔梨園小旦班上飄渺清越的歌聲,而是仁心醫館裡,一種叫「春水生」的藥茶。

  此藥茶據說能極大緩解鼻窒之惱,使得春日無法出門的雅士能得以再見春光。對往年因鼻淵鼻窒錯過盛景的文客來說,實屬地獄中的活菩薩。

  何況,它還有這樣一個動人的名字。

  春水生,光是聽名字也覺得齒頰留香。

  聽說仁心醫館裡賣藥茶的,是位弱柳扶風、雪膚花貌的年輕姑娘,這姑娘還是位坐館大夫,就更讓人心生好奇了。

  於是這幾日來,一半人為了看那位「藥茶西施」,一半人為了附庸風雅,來買「春水生」的人絡繹不絕,仁心醫館門前每日車水馬龍,與前些日子的蕭條截然不同。

  杜長卿數著進項的銀子,一張臉快要笑爛,語氣比吃了蜜還甜:「陸大夫,咱們這五日以來,一共賣出三十罐藥茶,刨去材料,賺了一百兩。天吶,」他自己也覺不可思議,「我爹死後,我還是第一次賺這麼多銀子!」

  銀箏趴在藥櫃前,看著陸瞳笑道:「姑娘說的沒錯,只要給這藥茶取個好聽的名字,果然不愁賣不出去。」

  陸瞳低頭整理藥材,聞言不甚在意地一笑。

  銀箏通詩文,她問銀箏要了許多有關楊花的詩句,選了「春水生」作為茶名。與胡員外交好的多是些文人雅客,這些人不缺銀子,愛重風雅,胡員外稍加引導,這些人便會前來嘗鮮。

  一傳十十傳百,盛京從不乏追逐時興風潮之人,來買藥茶的只會越來越多。

  再者,「春水生」對緩解鼻窒本就頗有奇效。只要有人用過,知其好處,必然會回頭再來。

  阿城將一錠錠白銀收進匣子,杜長卿瞅著陸瞳,瞅著瞅著,突然開口:「陸大夫,我瞧你心思靈巧,縱然不做藥茶,做點別的也必有作為。不如你我二人聯手經商,在盛京商行裡殺出一條血路,成為梁國第一巨富,你覺得怎麼樣?」

  他還真敢想,陸瞳淡道:「不怎麼樣。」

  「怎麼會呢?」杜長卿認真道:「我有銀子,你有頭腦,你我二人強強聯手,必然所向披靡。」

  銀箏忍不住插嘴:「東家,您要真有銀子,不如先將我家姑娘的月給添一添。世道艱難,第一巨富這種事,我家姑娘可不敢想。」

  杜長卿看了一眼不為所動的陸瞳,「嘁」了一聲:「我知道,陸大夫志向高潔,一心只想懸壺濟世嘛。」

  陸瞳「嗯」了一聲。

  杜長卿仍不死心:「陸大夫,您真不考慮考慮?」

  陸瞳抬眼:「杜掌櫃有心想這些,不如多尋點藥茶材料。今日是第五日,買過藥茶煎服的第一批人應當已見成效。若無意外,明日買家只會更多。」

  「果真?」杜長卿聞言,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招呼阿城過來搬藥材:「走走走,阿城,咱再多搬點,別讓陸大夫累著。」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邊走邊看了一眼外頭,得意地挽了個戲腔:「絕處逢生,想來杏林堂那頭,如今應該氣慘了也——」

  ……

  白守義的確是淤了一口惡氣。

  接連幾日睡不好,使得他臉龐發腫,連帶著常掛在臉上的笑都有些發僵。

  仁心醫館前幾日突然多了一群雅士前去購買藥茶,白守義叫人去打聽了一番,原是胡員外在桃花會上一番說辭引人好奇,給仁心醫館招攬了不少生意。

  胡員外是杜老爺子生前好友,杜老爺死後,胡員外總是對杜長卿看顧兩分。說起來,杜長卿那間破醫館若不是胡員外隔三差五買點藥材,早就撐不到現在。白守義也瞧不上胡員外,一個裝模作樣的酸儒,惹人厭煩的老傢伙,活該討人嫌。

  是以,得知是胡員外在其中作引後,白守義很是不屑。

  想來杜長卿為了令醫館起死回生,窮途末路之下找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來當坐館大夫,又搗鼓出什麼藥茶附庸風雅,讓胡員外幫忙。這種投機取巧的東西,糊弄一時還行,想要長久維持下去是不可能的。

  心中這般想著,但不知為何,白守義卻總覺得有幾分不安。

  他在杏林堂寬敞的後院裡來回踱著步,緊攥著腰間絲絛,連那盆新開的君子蘭也顧不上欣賞。

  似是瞧出白守義的煩躁,一邊的周濟討好地安慰他道:「掌櫃的不必擔心,這鼻窒鼻淵本就難治,咱們醫館的鼻窒藥丸每年春日賣得最好。如今那些人被桃花會上文士所言吸引,買入藥茶,也多是為了附庸風雅。待煎服一段時間不見效用,自然不會再買。」

  白守義忖度著他這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這倒是。那些讀書人少有官身,一群臭讀書的,常常打腫臉充胖子。『春水生』一罐四兩銀子,不是小錢,縱然願意為風雅花銀子,也不會願意日日都當冤大頭。」

  「正是這個道理。」周濟點頭,「況且仁心醫館將藥茶吹噓得如此厲害,屆時買回去的人喝幾日,發現一無效用,都無需咱們出手,那些文人唾沫子也能將他們淹死,何須憂心?」

  白守義目光閃了閃,沉吟了一會兒,伸手喚來夥計,在文佑耳邊低聲道:「你去外頭散佈些流言,就說仁心醫館的『春水生』,喝了即刻能使鼻窒緩解,頗有奇效。多在市井廟口處遊說。」

  小夥計點點頭,很快離開了。

  白守義眉頭重新舒展開來。

  市井廟口的平人,不比胡員外這樣的酸儒手頭寬裕。尤其是那些精打細算的中年婦人,將每一角銀子都看得很重,若花重金買了藥茶卻半分效用也無,只怕隔日就會鬧上仁心醫館。

  捧殺嘛,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白守義咧嘴笑起來,眉眼間和善似彌勒。

  街口的那間鋪子早已被他視為囊中之物,他連收回來如何修繕裝點都想好了,就等著拿房契的那日。

  西街只能有一家醫館,至於杜長卿……

  他哼了一聲。

  紈褲嘛,就要有紈褲的樣子。

  學什麼浪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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