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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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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山茶客】燈花笑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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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吳孝子

  時日流水般過去,轉眼進了三月,天氣越發和暖。

  楊柳青青,楊花漫漫,落月橋邊麗人士子遊玩不絕,對名花,聚良朋,街上香車馬騎不絕,金鞍爭道,將盛京點綴得紅綠參差,韶光爛漫。

  出行的人多,春水生便賣得不錯。陸瞳將藥茶茶罐疊成小塔,置於仁心醫館最前方的黃木桌上,又讓銀箏寫了幅字掛在桌後的牆上。

  常有來買藥茶的士人來到醫館,沒先注意到藥茶,先被後頭的字吸引住了眼光。

  「清坐無憀獨客來,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幾樹迎春早,細雨微風看落花。」有人站在醫館門口,喃喃念出牆上的詩句,又低聲讚了一聲:「好字!」

  陸瞳抬眼,是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戴一塊方巾,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衣肘處藏了補丁。這男子似乎有些窘迫,只紅著臉問藥櫃前的陸瞳:「請問姑娘,這裡是不是賣鼻窒藥茶?」

  陸瞳也不多言,只示意那一疊小山似的罐筒:「一罐四兩銀子。」

  這人衣飾清貧,菜色可掬,一罐四兩銀子的藥茶對他來說應當不便宜,不過他聞言,只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分不清形狀的舊袋囊,從裡抖出一團七零八碎的銀角子來。

  阿城拿去稱,四兩銀子分毫不差,陸瞳遂取了一罐藥茶給他,囑咐他道:「一日兩至三次,煎服即可。一罐藥茶可分五六日分煎。」

  儒生點頭應了,揣寶貝般地將藥罐揣進懷裡,這才慢慢地走了。

  待他走後,銀箏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奇怪:「這人瞧著囊中羞澀,怎生還來買這樣貴的藥茶,豈不是給自己多添負擔。」

  陸瞳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頭將罐子重新擺好,輕聲道:「許是為了心中牽掛之人。」

  ……

  儒生離開西街,繞過廟口,進了一處鮮魚行。

  魚行一邊有數十個魚攤,遍佈魚腥血氣,此時已經收市。他小心翼翼繞開地上的汙血和魚鱗,拐進了一戶茅屋。

  這屋舍已經很破舊了,不過被打掃得很乾淨,聽見動靜,裡頭傳來個老婦沙啞的聲音:「我兒?」

  儒生「哎」地應了一聲,放下茶罐,忙忙地進去將裡頭人扶了起來。

  這儒生叫吳有才,是個讀書人,本有幾分才華,卻不知為何,於考運之上總是差了幾分運氣。屢次落地,如今人到中年,仍是一事無成。

  吳有才早年喪父,是生母殺魚賣魚一手將他拉拔大。許是積勞成疾,前幾年,吳大娘生了一場重病,一直纏綿病榻。到了今年春節以後,越發嚴重,吳有才尋遍良醫,都說是油盡燈枯,不過是挨日子。

  吳有才是個孝子,心酸難過後,便變著法兒地滿足母親生平夙願。今日給母親買碗花羹,明日給她裁件衣裳。他不讀書的時候,也殺魚賺點銀錢,有些積蓄,這些日子,積蓄大把花出去,只為了老母展露笑顏。

  吳大娘病重著,時常渾渾噩噩,有時清醒,有時犯糊塗,如今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一連許久都認不出自己兒子。前幾日與吳有才說,想去河堤上看看楊花。

  看楊花不難,可吳大娘素有鼻窒,往年一到春日,巾帕不離手。就在這時,吳有才聽去桃花會的士人朋友回來說,西街有一醫館在賣一種藥茶,對鼻窒鼻淵頗有奇效。吳有才聞言,很是心動,雖一罐藥茶四兩銀子,於他來說著實昂貴,但只要能滿足母親心願,也就值得了。

  他將藥茶細細分好,又拿家中的瓷罐慢慢地煎了小半日,盛進碗裡,晾得溫熱時,一勺勺餵母親喝下。母親喝完,又犯了睏意,迷迷瞪瞪地睡下。吳有才便去外頭將白日裡沒料理的魚繼續分了。

  就這麼喝了三日,第三日一大早,吳大娘又清醒過來,嚷著要去河堤看楊花。吳有才便將母親背著,拿了巾帕替她掩上口鼻,帶母親去了落月橋的河堤。

  河堤兩岸有供遊人休憩的涼亭,吳有才同母親走進去坐下,邊讓母親靠在自己身上,邊試探地一點點挪開母親面上的巾帕。

  吳大娘沒流露出不適的意思。

  吳有才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

  這春水生,竟真的有用!

  落月橋上遊人不絕,萬條新綠被風吹拂,揚揚無定。吳有才一時看得恍惚,自打母親生病後,他白日忙著賣魚照顧母親,夜裡要點燈唸書,許久不曾有閒暇時日瞅瞅風景,也就在這時,才發現不知不覺,竟又是一春了。

  「這是楊花啊——」身側有人說話,他回頭,見母親望著河堤兩岸煙柳,目光是罕見的清明。

  吳有才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柔聲道:「母親,這是楊花。」

  吳大娘緩緩側頭,凝神看了他一會兒,似才想起面前這人是誰:「你是有才啊。」

  竟能認得出他了!吳有才一把握住母親的手,只覺那隻手骨瘦如柴,哽咽開口:「是我,母親。」

  兩岸新柳翠色青青,襯得婦人鬢髮如銀。吳大娘笑著拍拍他的手,如幼時撫慰被先生訓斥的他般柔聲誇慰道:「謝謝我兒,帶娘出來看楊花了。」

  吳有才心下大慟。

  母親沒注意他的神情,笑著望向遠處煙柳:「說起來,你小時候,最愛來河堤放風箏。每次過落月橋,總要纏著你爹買面花兒。」

  吳有才哽咽著附和。

  那時他尚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父親還在,母親每每忍著鼻窒之苦,捂著巾帕陪父子兩來河堤,一面抱怨著一面替他捧著風箏跟在後頭。

  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去鮮魚行幹活,不得不每日與魚鱗腥氣為伴,他立志要讀書出頭,懸樑刺股,不再有時間去週遭玩樂。今日聽聞母親一言,才發現,與母親來河堤踏風逐青,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吳有才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望著母親佝僂枯瘦的身體,哭道:「都是兒子不孝,這麼多年,不曾考個功名讓娘享福。娘為我吃虧多年,做兒子的卻無以為報,只知道讀幾句死書,至今仍不得中……」

  一隻手撫上他的頭。

  婦人的笑容溫和,藏著心疼,只看著吳有才柔聲道:「我兒莫要這麼說。論起來,是我與你爹無用,沒什麼可留給你的。讀書是你的志向,但功名究竟是身外之物,做娘的只盼著兒子平安康健就是福氣。」

  「娘沒念過書,但也曉得好事多磨的道理。我兒既有才,遲早能掙份前程,何必現在耿耿於懷。」

  吳有才泣不成聲。

  婦人又笑道:「再說了,說什麼無以為報,你不是送了我好一份大禮嗎?」

  吳有才一愣。

  吳大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嘆道:「你買的那藥茶好使得很,這麼些年,你娘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舒坦地來河堤看花。你也莫要傷感,好生瞧瞧風景,明兒個,再陪娘來看,還要買碗滾熱蹄子來吃!」

  吳有才抹去眼淚,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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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柳青青,楊花漫漫,落月橋邊麗人士子遊玩不絕,對名花,聚良朋,街上香車馬騎不絕,金鞍爭道,將盛京點綴得紅綠參差,韶光爛漫。

  出行的人多,春水生便賣得不錯。陸瞳將藥茶茶罐疊成小塔,置於仁心醫館最前方的黃木桌上,又讓銀箏寫了幅字掛在桌後的牆上。

  常有來買藥茶的士人來到醫館,沒先注意到藥茶,先被後頭的字吸引住了眼光。

  「清坐無憀獨客來,一瓶春水自煎茶。寒梅幾樹迎春早,細雨微風看落花。」有人站在醫館門口,喃喃念出牆上的詩句,又低聲讚了一聲:「好字!」

  陸瞳抬眼,是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戴一塊方巾,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衣肘處藏了補丁。這男子似乎有些窘迫,只紅著臉問藥櫃前的陸瞳:「請問姑娘,這裡是不是賣鼻窒藥茶?」

  陸瞳也不多言,只示意那一疊小山似的罐筒:「一罐四兩銀子。」

  這人衣飾清貧,菜色可掬,一罐四兩銀子的藥茶對他來說應當不便宜,不過他聞言,只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分不清形狀的舊袋囊,從裡抖出一團七零八碎的銀角子來。

  阿城拿去稱,四兩銀子分毫不差,陸瞳遂取了一罐藥茶給他,囑咐他道:「一日兩至三次,煎服即可。一罐藥茶可分五六日分煎。」

  儒生點頭應了,揣寶貝般地將藥罐揣進懷裡,這才慢慢地走了。

  待他走後,銀箏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奇怪:「這人瞧著囊中羞澀,怎生還來買這樣貴的藥茶,豈不是給自己多添負擔。」

  陸瞳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頭將罐子重新擺好,輕聲道:「許是為了心中牽掛之人。」

  ……

  儒生離開西街,繞過廟口,進了一處鮮魚行。

  魚行一邊有數十個魚攤,遍佈魚腥血氣,此時已經收市。他小心翼翼繞開地上的汙血和魚鱗,拐進了一戶茅屋。

  這屋舍已經很破舊了,不過被打掃得很乾淨,聽見動靜,裡頭傳來個老婦沙啞的聲音:「我兒?」

  儒生「哎」地應了一聲,放下茶罐,忙忙地進去將裡頭人扶了起來。

  這儒生叫吳有才,是個讀書人,本有幾分才華,卻不知為何,於考運之上總是差了幾分運氣。屢次落地,如今人到中年,仍是一事無成。

  吳有才早年喪父,是生母殺魚賣魚一手將他拉拔大。許是積勞成疾,前幾年,吳大娘生了一場重病,一直纏綿病榻。到了今年春節以後,越發嚴重,吳有才尋遍良醫,都說是油盡燈枯,不過是挨日子。

  吳有才是個孝子,心酸難過後,便變著法兒地滿足母親生平夙願。今日給母親買碗花羹,明日給她裁件衣裳。他不讀書的時候,也殺魚賺點銀錢,有些積蓄,這些日子,積蓄大把花出去,只為了老母展露笑顏。

  吳大娘病重著,時常渾渾噩噩,有時清醒,有時犯糊塗,如今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一連許久都認不出自己兒子。前幾日與吳有才說,想去河堤上看看楊花。

  看楊花不難,可吳大娘素有鼻窒,往年一到春日,巾帕不離手。就在這時,吳有才聽去桃花會的士人朋友回來說,西街有一醫館在賣一種藥茶,對鼻窒鼻淵頗有奇效。吳有才聞言,很是心動,雖一罐藥茶四兩銀子,於他來說著實昂貴,但只要能滿足母親心願,也就值得了。

  他將藥茶細細分好,又拿家中的瓷罐慢慢地煎了小半日,盛進碗裡,晾得溫熱時,一勺勺餵母親喝下。母親喝完,又犯了睏意,迷迷瞪瞪地睡下。吳有才便去外頭將白日裡沒料理的魚繼續分了。

  就這麼喝了三日,第三日一大早,吳大娘又清醒過來,嚷著要去河堤看楊花。吳有才便將母親背著,拿了巾帕替她掩上口鼻,帶母親去了落月橋的河堤。

  河堤兩岸有供遊人休憩的涼亭,吳有才同母親走進去坐下,邊讓母親靠在自己身上,邊試探地一點點挪開母親面上的巾帕。

  吳大娘沒流露出不適的意思。

  吳有才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

  這春水生,竟真的有用!

  落月橋上遊人不絕,萬條新綠被風吹拂,揚揚無定。吳有才一時看得恍惚,自打母親生病後,他白日忙著賣魚照顧母親,夜裡要點燈唸書,許久不曾有閒暇時日瞅瞅風景,也就在這時,才發現不知不覺,竟又是一春了。

  「這是楊花啊——」身側有人說話,他回頭,見母親望著河堤兩岸煙柳,目光是罕見的清明。

  吳有才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柔聲道:「母親,這是楊花。」

  吳大娘緩緩側頭,凝神看了他一會兒,似才想起面前這人是誰:「你是有才啊。」

  竟能認得出他了!吳有才一把握住母親的手,只覺那隻手骨瘦如柴,哽咽開口:「是我,母親。」

  兩岸新柳翠色青青,襯得婦人鬢髮如銀。吳大娘笑著拍拍他的手,如幼時撫慰被先生訓斥的他般柔聲誇慰道:「謝謝我兒,帶娘出來看楊花了。」

  吳有才心下大慟。

  母親沒注意他的神情,笑著望向遠處煙柳:「說起來,你小時候,最愛來河堤放風箏。每次過落月橋,總要纏著你爹買面花兒。」

  吳有才哽咽著附和。

  那時他尚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父親還在,母親每每忍著鼻窒之苦,捂著巾帕陪父子兩來河堤,一面抱怨著一面替他捧著風箏跟在後頭。

  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去鮮魚行幹活,不得不每日與魚鱗腥氣為伴,他立志要讀書出頭,懸樑刺股,不再有時間去週遭玩樂。今日聽聞母親一言,才發現,與母親來河堤踏風逐青,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吳有才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望著母親佝僂枯瘦的身體,哭道:「都是兒子不孝,這麼多年,不曾考個功名讓娘享福。娘為我吃虧多年,做兒子的卻無以為報,只知道讀幾句死書,至今仍不得中……」

  一隻手撫上他的頭。

  婦人的笑容溫和,藏著心疼,只看著吳有才柔聲道:「我兒莫要這麼說。論起來,是我與你爹無用,沒什麼可留給你的。讀書是你的志向,但功名究竟是身外之物,做娘的只盼著兒子平安康健就是福氣。」

  「娘沒念過書,但也曉得好事多磨的道理。我兒既有才,遲早能掙份前程,何必現在耿耿於懷。」

  吳有才泣不成聲。

  婦人又笑道:「再說了,說什麼無以為報,你不是送了我好一份大禮嗎?」

  吳有才一愣。

  吳大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嘆道:「你買的那藥茶好使得很,這麼些年,你娘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舒坦地來河堤看花。你也莫要傷感,好生瞧瞧風景,明兒個,再陪娘來看,還要買碗滾熱蹄子來吃!」

  吳有才抹去眼淚,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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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好評如潮

  鮮魚行吳家之事,陸瞳並不知曉。於她而言,吳有才不過是來買藥茶的士人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一朝打過照面,轉眼就忘了。

  她忙著做更多的藥茶。

  仁心醫館的「春水生」,賣得比想像中還要好。

  適逢春日,為鼻淵鼻窒所惱之人本就多不勝數,市井中傳言煎服此藥茶後,鼻淵鼻窒能大大緩解。許多人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前去買藥,回頭煎服個兩三包,發現果有奇效。

  「春水生」一罐四兩銀子,雖說不便宜,可對於深受鼻窒之惱的人而言,實屬靈丹妙藥。況且就算不買「春水生」,零零散散抓藥來喝,最終價錢和春水生也差不離多少。那些慣會過日子的婦人一盤算,還不如買春水生。一來二去,春水生就在盛京中打下了名氣,連帶著仁心醫館的名字也有人知道了。

  這名氣也傳到了殿前司。

  京營殿帥府。

  段小宴從門外走了進來。

  少年年紀不大,模樣生得討喜又親切,穿一身紫籐色長袍,活像殿帥府裡一朵纖妍籐花,步履輕快地走進了屋內。

  屋子裡,有人正批閱公文。

  年輕人一身緋色圓領公服,袖腕繡著細緻暗花。日光透過花窗落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的側臉渡上一層朦朧光暈。

  聽見動靜,他亦沒有抬頭,只問:「何事?」

  段小宴道:「逐風哥說他要晚幾日回城。」

  裴雲暎批閱公文的動作一頓,蹙眉問:「蕭二搞什麼鬼?」

  「說是城外有一處農戶種的梅子樹差幾日快熟了,滋味極好,他要在城外等梅子熟了再走。」段小宴說到此處,也甚是不解,「奇怪,從前沒聽說過逐風哥喜歡吃梅子啊?」

  裴雲暎聞言,先是怔住,隨即想到了什麼,失笑道:「算了,隨他去。」

  「太師府那頭也來了帖子。」段小宴道:「要請你去……」

  「不去,就說我公務繁冗。」

  段小宴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是這樣。」他有些感慨,「定是上回太師府家小姐瞧中了你的美貌,才來打探來著。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這男的也一樣啊,自打我來了殿帥府,幫你拒過的帖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段小宴望了望裴雲暎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這才搖了搖頭:「幹咱們這差事的,時不時就會英雄救美。你這英雄長得扎眼,身手又厲害,要換做是我,被救一次也想傾心相許了。說起來,這些年救下來的姑娘裡,好像就上回咱們遇到的那個姑娘連謝也沒道就走了。面對你這樣的美色都能坐懷不亂,那姑娘還真是成大事之人。」

  裴雲暎嘴角含笑,望著他淡淡開口:「我看你悠閒得很,恰好眼下也該宿衛輪班……」

  「打住!」段小宴忙道,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罐子拍在桌上,「雲暎哥,我可是來給你送茶的,怎能如此恩將仇報?」

  裴雲暎拿起面前茶罐瞟了一眼:「楊花散時春水生?」

  「你不知道嗎?近來盛京可時興這春水生。說煎服可緩解鼻窒鼻淵,奇效可觀,且茶水幽碧,極為風雅。我託人買了兩罐,送你一罐,怕去得晚了,仁心醫館就沒得賣了。」

  聽到「仁心醫館」四個字,裴雲暎神色微動。

  片刻後,他將罐子扔回段小宴懷中:「還是你自己留著吧,我不喝。」

  「雖不算什麼名貴茶葉,也不必如此挑剔吧,我好不容易才買來的。」段小宴撇嘴,「又沒下毒。」

  裴雲暎嗤地一笑:「那可未必。」

  ……

  仁心醫館這汪春水,既吹到了相隔甚遠的殿前司,自然也吹到了毗鄰不遠的杏林堂。

  只是杏林堂裡,蕩來的便不是春水留下的瀲灩橫波,反似刺骨寒風凜冽。

  白守義寶藍直裰上起了幾個褶兒,沒顧得上捋平,往日和善的眉眼顯得有些發沉。

  他讓文佑去市井中散佈春水生的流言,刻意誇大藥茶功效,以圖買回藥茶的人發現藥茶名不副實,好鬧上仁心醫館。未曾想幾日過去了,無一人上門鬧事,春水生卻越賣越好。

  那藥茶,竟真有緩解鼻窒之效。

  鼻窒鼻淵,向來難解,每年春日,都會有大量病者前來杏林堂抓藥。這藥一喝就是兩三月,杏林堂也能進項不少。

  如今因春水生的出現,沒人再來杏林堂抓鼻窒的藥,杏林堂這月進項足足少了近一半。倘若先前對杜長卿只是輕蔑厭惡,如今的白守義,對仁心醫館可謂是怨氣衝天。

  「近日來杏林堂抓藥的人少了。」白守義理著腰間絲絛,不知說與誰聽,「來瞧鼻窒的病人也減了六成。」

  周濟心中「咯登」一下。

  杏林堂就他一個坐館大夫,原先周濟仗著醫術高明,將醫館裡其他大夫都排擠離開,因病人認他這活招牌,白守義也就睜一隻眼閉眼。可如今出了問題,白守義的遷怒也就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眼見著白守義心氣不順,周濟只好硬著頭皮道:「掌櫃的,那藥茶我嘗了幾日,確有緩解鼻窒之效。或許杜長卿這回請的坐館大夫,並非虛有其表。」

  「並非虛有其表?」白守義皮笑肉不笑地瞧著他,「既然如此,當初那女人來杏林堂寄賣藥茶時,你怎麼不留下,反倒隨手丟棄,叫杜長卿撿了便宜?」

  「我……」周濟面上謙恭,心中卻大罵,寄賣新藥向來都是熟家供給,他一個坐館大夫怎麼做得了主,往日寄賣新藥都是白守義自己點的藥商。只是今日白守義想尋藉口發難,他也只能咬牙忍著。

  白守義這人看著和和氣氣,實則小肚雞腸又刻薄。如今藥茶在仁心醫館,銀子便往仁心醫館流,白守義少了銀子,他這個坐館大夫又豈能有好果子吃。

  周濟正想著,聽見白守義又在裝模作樣地嘆氣:「可惜春水生沒落在杏林堂裡,否則如今賺銀子的,就是咱們杏林堂了。」

  春水生落在杏林堂裡?

  周濟心中一動。

  他兀自站在原地,一雙山羊眼閃了閃,突然開口:「掌櫃的,小的有一個主意。」

  白守義瞥他一眼:「什麼主意?」

  周濟道:「坐館行醫需對症下藥,做藥茶藥丸卻不同,只要找出所用材料加以炮製,就可復刻同樣功效之物。」

  聞言,白守義眼睛一亮:「你是說……」

  「那女子既然年紀尚輕,必然沒有行醫經驗,估摸只是勝在方子討巧,本身炮製技巧並不高深。小的坐館多年,想來要複製這味藥茶,並不困難。」

  周濟說得自信,他的醫術在盛京醫行裡也是排得上名號,一個年輕女子能做得出來的藥茶,他豈能做不出來,是以言語間多有狂妄。

  白守義默了一會兒,慢慢地笑起來。

  他一笑,眉眼舒展,和氣又慈善,又假惺惺道:「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厚道。畢竟這抄學的事說出去也不光彩。」

  「怎麼會呢?」周濟佯作驚訝,「既是醫方,合該互通共享,以緩病人疾厄。這是天大的恩德,是掌櫃的您菩薩心腸。」

  一番話說得白守義笑意更深,他親暱地拍了拍周濟的肩,嘆息一聲:「難為你想得長遠,倒是我心胸窄了。既然如此,就辛苦你操勞些了。」

  周濟只笑:「都是小的應該做的。」

  白守義點頭,斂了笑意,又吩咐外頭掃灑的小夥計進來。

  他道:「去仁心醫館買幾罐春水生來,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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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假貨橫行

  杏林堂裡的這點官司,仁心醫館裡的眾人並不知曉。

  春水生的名氣越發大了,無論是士人雅客,或是平人百姓,只要用過此藥茶的,都昧不出良心說出不好二字。

  來買藥茶的人眾多,做藥茶的卻只有陸曈一個,未免辛苦。有時候仁心醫館還未開張,清晨就有買藥茶的人在門口守著。

  這一日清晨,又有一小廝打扮的後生到了西街,嘴裡咕咕叨叨著:「老爺要買春風生?不對,是春花生?到底是春什麼生來著?」

  那勞什子鼻窒藥茶近來盛行得很,士人中很是推崇。自家老爺慣受鼻淵之苦,聽聞有此藥茶,特意吩咐他來買。奈何小廝記性不好,記得頭記得尾,偏不記得中間的字。

  待到了西街,商舖熱鬧,客送人迎,小廝險些看花了眼,待再一抬頭,就見離前不遠處有一間大醫館,極為氣派寬敞,上頭寫著三個字「杏林堂」。

  小廝有心想問一問,遂上前問那藥櫃前的中年男子:「勞駕,這西街是不是有一處賣鼻窒藥茶的醫館?」

  中年男子轉過臉來,笑問:「客人說的可是春陽生?」

  「春陽生?」小廝茫然,是叫這個名兒嗎?好像差不離,就問:「是治鼻窒的嗎?」

  「正是!」男子熱絡地將一罐藥茶放到他手中,和氣開口,「可緩鼻窒鼻淵,頗有良效。三兩銀子一罐,小兄弟要不帶一罐回去試試?」

  三兩銀子一罐,小廝奇道:「不是四兩銀子一罐嗎?你們這何時調價了?」

  男子笑而不語。

  「罷了。」小廝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遞出去,「先買五罐好了。」他心中暗喜,醫館調價是好事,回頭多了的銀子他自留了去,天知地知他知醫館知,總歸老爺知不著。

  小廝買了藥茶,喜滋滋地去了。白守義瞧著他的背影,把玩著腰間絲絛,笑吟吟自語:「日在上,水在下,我在你上,自是壓你一頭。春陽生……」

  他嘆道:「真是個好名字。」

  ……

  這頭杏林堂漸漸忙了起來,西街巷仁心醫館門前,卻沒有往日熱鬧了。

  除了胡員外偶爾還來買點藥茶照顧生意外,鮮少有新客臨門。眼見門前桌子上春水生的罐子漸漸又堆成了一座小塔,杜長卿有些坐不住。

  他半個身子趴在桌上,看著正往罐子裡撿拾藥茶的陸曈,問道:「陸大夫,你說你這藥茶是不是做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先前咱們賣的那批,確實著有成效,後頭新做的幾批,或許效用不如先前。否則怎麼喝著喝著,還將客人給喝沒了呢?」他試探地開口,「我絕對沒有懷疑你學藝不精的意思啊,只是,是否有一種可能,您製藥的工藝,還不夠純熟呢?」

  他這懷疑的語氣令銀箏即刻發火,立刻反唇相譏:「東家這話說得奇怪,我家姑娘炮製的藥茶若真效用不佳,那胡員外何以還要繼續買?縱是為了照拂醫館生意,來得也太勤了些。」

  杜長卿語塞。這倒是事實,胡員外會看在他老爹的面上隔兩月來買些藥材,但卻不會像如今這般對藥茶格外上心。這幾次見胡員外,也沒瞧見他用巾帕捂著鼻子,鼻窒之患,應當有所緩解。

  既然藥茶功效沒問題,為何來買茶的人卻越來越少?

  正苦苦思索著,阿城從外頭跑進來,氣喘籲籲道:「東家、東家不好了!」

  杜長卿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阿城看了一眼認真分揀藥材的陸曈,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剛剛去西街轉了一圈,聽說最近杏林堂新出了一種藥茶,只需要三兩銀子,可緩解鼻窒鼻淵……」頂著東家越來越難看的眼神,小夥計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叫『春陽生』。」

  銀箏一愣。

  既是鼻窒藥茶,又是春陽生,豈不是明明白白地抄學?還比他們減一兩銀子,分明就是故意衝著仁心醫館來的。

  杜長卿登時破口大罵起來:「無恥!我就說這幾日醫館生意怎麼如此蕭條,原來都被杏林堂截了胡。他白守義還是一如既往不要臉,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杏林堂鋪子大又寬敞,名聲也響,但凡生人進了西街,一問之下必然先去杏林堂。客人都被杏林堂搶了去,更沒人會主動來仁心醫館了。

  杜長卿氣勢洶洶地就要往門外衝,似要找杏林堂討個說法,陸曈道:「杜掌櫃。」

  杜長卿惡狠狠地看著她。

  「你不會還要攔著我吧?」杜長卿一指門外,氣得手都在發抖,「這是仁心醫館新制的藥茶,他白守義抄學不說,還取個這樣的名字,是想故意噁心誰?咱們辛辛苦苦打出了名聲,全為了他杏林堂做嫁衣?我能甘心?反正藥茶生意被搶,醫館還是開不下去,我到杏林堂門口臊一臊他,也算不虧!」

  「然後呢?」陸曈平靜看著他,「買藥茶的人聽了一通臊,還是會買更便宜的藥茶。杏林堂進項不減,杜掌櫃又能得到什麼?」

  杜長卿一滯。

  銀箏和阿城有些不安。

  陸曈放下手中藥茶,取過帕子細細擦拭手中藥屑,淡淡開口:「新藥不同坐館行醫,只要找出方子,用同樣材料,同樣炮製手法,就能製出同效之物。不說杏林堂,再過幾日,別的醫館也會售賣相同藥茶,除了『春陽生』,還有『春風生』『春花生』,杜掌櫃難道要挨家挨戶去臊一臊?」

  杜長卿被噎得半晌無言,沒好氣道:「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白白嚥下這口氣。或者,」他遲疑地盯著陸曈,「我們也學他們降下價錢,三兩銀子一罐?」

  「杏林堂在盛京醫行聲譽頗響,名聲遠勝仁心醫館。同樣三兩銀子,平人只會先選杏林堂買入。低價售賣,不是長久之計。」

  杜長卿更沮喪了,恨恨道:「天要絕我!莫非老天爺真要我杜長卿一輩子做個廢物,不得長進?」

  陸曈望著他:「杜掌櫃,我說過,旁人未必會製得出我這藥茶。」

  杜長卿一愣。

  當初在來儀客棧茶攤前,杜長卿的確預見過今日之景。當時他問陸曈,萬一別的醫館學會了藥茶製作,仁心醫館有何勝算。

  而那時的陸曈回答,「且不論我的藥茶別人能否學會,杜公子怎麼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藥茶,難道不會做出別的藥茶」,言語間胸有成竹,不見忐忑。

  如今事已至此,陸曈面上仍不見半分憂色。

  他想了又想,過了一會兒,才遲疑開口:「陸大夫,莫非你這藥茶內藏玄機,難以複製?」

  陸曈拿起面前一罐藥茶,指尖拂過罐子上楊花圖畫,輕聲開口:「想要配製相同藥茶,需辨出藥茶所用方子,我在藥茶裡添加了一味材料,旁人難以分辨。我想,杏林堂的大夫,應當也分辨不出來。」

  杜長卿心中一動,喜道:「果真?」

  陸曈放下茶罐,重新看向杜長卿:「杜掌櫃,我若是你,與其在這裡惱怒,不如做點別的事。」

  「別的事?」杜長卿茫然,「做什麼?」

  陸曈笑笑:「當初桃花會後,承蒙胡員外引薦,春水生供不應求。那時市井之中傳言,春水生頗有奇效,煎服鼻窒即緩。世上罕有立竿見影的靈丹妙藥,對一味新藥而言,如此誇大效用,是禍非福。幸而春水生效用不假,方才撐起了名聲。」

  杜長卿點頭,罵道:「不錯,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四處捧殺!」

  陸曈看著他。

  對上她的目光,杜長卿怔了一下,隨即神色漸漸起了變化:「你是說……」

  陸曈淡道:「杏林堂想複製春水生,可辨不出方子,效用便會大打折扣。短時間內尚能支撐,時間一長,買回藥茶的人發現名不副實,信譽必然崩塌。杜掌櫃,」她看向杜長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杏林堂開了頭,何不再為他們添一把火呢?」

  「我若是你,現在就會立刻讓人去市井中散佈傳言,杏林堂的春陽生,功效甚奇,藥到病除,遠勝仁心醫館的春水生多矣。」

  她不緊不慢地說完,四週一片寂靜。

  阿城和銀箏目瞪口呆。

  杜長卿望著陸曈那雙明亮烏黑的眼睛,不知為何,驀地打了個冷顫。

  片刻後,他吞了口唾沫,小聲道:「好、好的……就照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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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對峙

  自打杏林堂新出了春陽生後,春水生的名字,便漸漸鮮少有人提起了。

  一來是,春陽生與春水生,本就只有一字之差,聽來聽去難免混在一處。二來是,杏林堂畢竟是大醫館,又有老大夫坐鎮,買藥的人到了西街,一眼先瞧見了氣派輝煌的杏林堂,進來買了春陽生,誰還知道有個春水生?

  於是杏林堂門前日漸熱鬧,仁心醫館的藥茶無人問津。

  杜長卿見此情景,鬱鬱寡歡,倒是陸瞳一如既往沉得住氣,每日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見半分愁色。

  轉眼又過了幾日,這天晌午,一輛馬車停在落月橋邊河堤岸上,有人被小廝扶著顫巍巍地走下馬車,來到了河堤邊,往士人遊聚的涼亭中走去。

  這人約莫天命之年,一身藕荷色綢直裰,髮髻梳得光亮,烏須極長,看起來十分瀟灑。那群正飲食論茶的士人瞧見他,便招呼道:「陳四老爺今日怎麼也來了?」

  陳四老爺叫陳賢,家中原是做團扇鋪子起家,後來生意越做越大,陳四老爺將生意交給子女打理,自己倒是學了雅客作派,成日裡遊山玩水,品詩論道,誓要成為盛京第一名士。

  不過盛京第一名士,遇到了春日惱人的楊花,一樣沒轍。

  這位陳四老爺在所有士人好友裡,最討厭古板守舊的胡員外,偏偏患上了和胡員外一樣的鼻窒,一到春日,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陳四老爺聽說胡員外竟去了桃花會,一時十分驚訝。胡員外的鼻窒比他還要嚴重,桃花會上花粉飛舞,他如何熬得住?後來又聽說胡員外在好友中大肆宣揚一種叫春水生的藥茶,說可緩解鼻窒,胡員外就是喝了藥茶,才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桃花會上。

  陳四老爺知道胡員外這人慣愛誇張,這鼻窒屬於頑痼,向來難治,一時有些將信將疑,便令人去市井中打聽,果然聽說此藥茶療效顯著。於是陳四老爺放下心來,令小廝去買了幾包,認真煎服,想著等過幾日,也能清清爽爽地追窺春光。

  一連喝了五日,陳四老爺自覺應當可以了,便換了一身精心準備的新衣,佩了香袋,甚至擦了一點桃花粉,打算在詩會上好好展露自己積攢了一個冬日的才華。

  他笑著輕咳一聲,正欲回答,不想一陣風吹來,似有熟悉癢意倏然而起,令他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

  「阿嚏——」

  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響起,眾目睽睽之下,陳四老爺鼻下如飛瀑肆流,眼淚橫飛,一簇鼻涕甚至飛到了最近一位年輕後生髮絲上。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阿嚏——」

  「阿嚏——」

  「阿嚏——」

  一個又一個噴嚏不受控制地從他嘴裡不斷飛出來,迎著眾人各異眼光,陳四老爺狼狽地摀住臉向後退,而後朝著馬車飛奔起來。

  「老爺——」小廝在身後急切地喊。

  陳四老爺眼淚鼻涕一把,心中悲憤交加。去他的胡賴子,果然沒安好心!這春陽生喝了五日,一點效用也沒有,方才在友人面前大出洋相,他日後怎麼有臉出門了?

  說什麼鼻窒神藥,分明是假藥!

  他急急忙忙上了馬車,小廝從身後跟上來,小心翼翼地睨著他的臉色:「老爺……」

  「去胡家!」陳四老爺恨恨咬牙:「我今日非要找姓胡的討個說法不可!」

  這頭陳四老爺一腔怒火,馬車趕得飛快。那頭胡宅門口,胡員外正拿著一卷詩文欲出門訪友,還沒跨出大門,就聽得有人氣勢洶洶地喊他:「胡賴子!」

  胡員外臉色變了變,待轉頭,看見了從馬車上下來的是陳四老爺,鬍子險些氣豎了起來,高聲道:「陳扇子,你混說什麼?」

  陳四老爺雖看著瘦弱,動作卻麻利,三兩步走到胡員外面前,抓住胡員外的鬍鬚就是一通亂搡,嘴裡嚷道:「你這騙子,滿口謊言!說什麼藥茶可治鼻窒,害我在友人面前丟醜。那賣藥的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樣幫他騙人?」

  胡員外一邊奮力將自己的鬍鬚從他手中奪回來,爭辯道:「什麼騙子,那藥茶本就頗有奇效,老夫喝了幾罐,現在日日呼吸通泰,你自己鼻子不對勁,怪人家藥茶做什麼?有病!」

  陳四老爺見他臨到現在都不知悔改,再想想自己方才在眾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越發生氣,抓他鬍鬚的動作陡然用力,直扯了一綹鬍鬚下來,罵道:「老騙子!」

  胡員外不甘示弱,反手拽住他的烏須:「死無賴!」

  二人竟就此扭打在一起。

  一邊的小廝想要將二人分開,奈何兩人明明都是半老頭子,力道卻挺大。胡宅門前,便響起他二人的對罵聲。

  「老騙子,聯同醫館賣藥茶騙錢,一點用都沒有!」

  「死無賴,將靈丹妙藥說成破爛玩意兒,我看你就是想訛錢!」

  「混說,那藥茶喝了五日我依舊連連噴嚏!」

  「胡攪,老夫只喝了三日就能楊花拂臉面不改色!」

  「春陽生一點鳥用都沒有!」

  「春水生就是最好的!」

  「哎?」胡員外一愣,下意識地停下動作,被陳四老爺趁機將最後一綹羊須連根拔掉,他疼得「哎唷」一聲,偏還記得方才陳四老爺的話,只問:「你剛剛說什麼,春陽生?」

  「可不是嗎?」陳四老爺臉上的桃花粉掉了一層,衣裳頭髮被扯得亂七八糟,手裡舉著一綹羊須,仍不解氣,罵道:「什麼春陽生,分明就是藉故罵買藥的人蠢樣生,好歹毒的醫家!」

  「不對啊?」胡員外呆了呆,問身邊小廝:「你去將我屋裡那罐藥茶拿出來。」又問陳四老爺,「你說你買的藥茶叫春陽生?」

  陳四老爺:「還要我說幾次!」

  胡員外不言,待小廝拿回藥茶罐,便將罐子舉起,好叫陳四老爺、也叫圍在一邊看熱鬧的人看清楚:「你看清楚,老夫買的是春水生!你自個兒買了假藥,不去找那賣假藥的算帳,來我這裡發一通脾氣,是甚道理!」

  陳四老爺聞言,一時愣住,下意識地想要上前看清楚那罐子:「春水生?」

  「陳扇子,你從前是鼻子有毛病,怎麼現在連眼睛也不好使了?」胡員外冷笑,「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老夫這罐子上到底是什麼字!」

  陳四老爺亦是不可置信。

  這罐子與他買藥茶的的罐子十分相似,做得很是小巧,上頭貼張極小的白紙,用墨筆寫著一首小詩,十分風雅。他當初看見這罐子時,還為這巧思讚嘆了一番。

  不過……

  這上頭確實寫著春水生三字。

  不是春陽生啊?

  莫不是真買了假貨?

  陳四老爺猛地看向身側小廝,高聲喝問:「你這奴才,是去哪裡買了假藥來混騙主子?」

  小廝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身來喊冤:「不可能啊老爺,小的是在西街杏林堂買的藥茶。那杏林堂是老字號,醫館名氣很大,不可能有假貨的!」

  「杏林堂?」胡員外訝然開口:「那不是白掌櫃的醫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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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打臉

  胡員外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發懵。

  他有些日子沒去西街了,不知道西街又出了味新藥叫春陽生,更不知道這春陽生是杏林堂所出。

  杏林堂是白守義在經營。

  胡員外對白守義的印象,是個和和氣氣、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除了他家藥材賣的比別家貴,對西街一些窮人來說有些吃不消外,還算是個不錯的商人。

  如今陡然聽聞春陽生的消息,胡員外也著實驚訝。

  他雖是個酸腐文人,卻並不傻得透頂。春陽生和春水生只有一字之差,又都是緩治鼻窒的藥茶,旁人聽來聽去,難免混淆,背靠杏林堂這樣的大醫館,到最後,旁人多會只聞春陽生,不知春水生。

  這白守義,分明就是故意要抄學仁心醫館的藥茶。

  抄學一事,本就落了下乘,尤其是大家都是一條街上的鄰坊,抬頭不見低頭見。這般寡廉鮮恥之舉,與白守義過去老好人形象大相逕庭。

  但白守義為何要這樣做?要知杏林堂紅紅火火,白守義自己又家資豐厚,而杜長卿一個落魄公子,好容易才靠春水生揚眉吐氣,眼看著醫館就要起死回生,他白守義來這麼一遭。

  對一個處處都比不上自己、又沒甚麼威脅的杜長卿,犯得著往死裡相逼嗎?

  胡員外想不明白。

  正思忖著,那頭的陳四老爺已經整了整衣領,跺腳道:「原來如此,必是那杏林堂學人家醫館賣藥茶,學藝又不精,既是假貨,還四處宣揚奇效。這等沒良心醫館,本老爺今日非得上門討個說法不可!」說罷,兀自招呼小廝起來,就要乘馬車往前去。

  胡員外一個激靈回過神,道:「陳兄等等!」

  「幹什麼?」

  胡員外三兩步跨進馬車,將他往旁邊擠了一擠,這時也顧不上方才拔鬍子之仇,一心只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便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麼?」

  胡員外摸著自己腫起來的下巴,振振有詞道:「春水生最先是由老夫發現推崇,如今有假貨搞鬼,連帶著老夫的名聲也被連累,若不說清楚,豈不委屈?自然要去一去的。」

  他一拂袖:「走!」

  ……

  卻說胡員外和陳四老爺二人坐了馬車,一路直奔西街杏林堂。待到了西街門口,二人方下馬車,走了幾步,遠遠地就瞧見了杏林堂那塊金字牌匾。

  陳四老爺深吸口氣,一甩袍角就往醫館門口走,邊道:「這混帳好大的招牌!」

  胡員外趕緊跟上,又顧念著這其中一條街的鄰坊吵起來面上不好看,免不得要勸慰幾句:「好好說,千萬莫打起來。」

  二人正說話間,忽地一陣風旋過,從旁走來個膀大腰圓的高壯婦人,將胡員外撞得往旁邊一歪。

  他站住,正待發怒,一抬眼,就見那婦人氣勢洶洶衝進了杏林堂,一拍藥櫃前桌子:「有人嗎,給老娘滾出來!」

  胡員外和陳四老爺的腳步同時一停。

  這又是唱哪出?

  ……

  杏林堂裡間,白守義正小心翼翼地將君子蘭移到了屋內。

  近來盛京夜裡常雨水連綿,一夜間便將院子裡的芍葯摧折不少。這君子蘭嬌貴,不敢再放在院外。

  君子蘭是他前些日子他花一兩銀子高價買來的,蘭花香氣幽洌馥鬱,將鋪子裡藥味衝淡了一些,深嗅一口,頓覺心曠神怡。

  誠然,他最近心情也不錯。

  杏林堂的「春陽生」賣得很好。

  同樣效用的藥茶,杏林堂比仁心醫館還要便宜一兩銀子,何況杏林堂又是聲譽頗響的老店,需買藥茶的人都不必衡量,自然會走進這裡。

  聽說仁心醫館的生意一落千丈,這幾日門前都沒見著幾個人來,想到這裡,白守義便心中順意。

  杜長卿一個廢物紈褲,能有多大本事。縱是一時錦繡,也不過是水月鏡花,長久不了,實在不值得正眼相待。

  白守義望著面前的花枝,盤算著本月進項。不得不說,這藥茶頗有賺頭,才十來日,已抵得上過去數月進項。藥茶的材料並不昂貴,瞧著如今供不應求的模樣,想來整個春季一過,杏林堂收益必定可觀。

  多賺些銀子自然是好,待他將仁心醫館收為己有,整個西街的醫館唯他一家。屆時將診金與藥材錢提高,那些平人不想買也只能買,何愁日後賺不得銀子?

  白守義這般盤算著,笑容越發透著股春風得意,正想著,忽聽見杏林堂外頭有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似是有人鬧事。

  他眉頭一皺,撩開氈簾往外看,見是個包著頭巾的高壯婦人,正站在周濟面前粗聲喊道:「叫你們掌櫃出來!」

  許是來扯事的,這些賤民……

  白守義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面上卻露出親切笑意,從裡間走出來,和和氣氣地開口:「這位嬸子,在下白守義……」

  「呸」的一聲,一口濃痰吐到了白守義臉上。

  白守義驚呆了。

  他在西街開醫館開了多年,又在盛京醫行頗有名氣,因醫館藥材不便宜,來得起杏林堂瞧病的多是些富裕之家,言談間總要顧及些體面。何曾遇過這樣的潑婦?一時間竟頭腦發茫,只覺一股噁心湧上胃裡。

  那婦人卻絲毫不在意白守義神情,衝他罵道:「好一個杏林堂,說什麼春陽生藥茶,喝了鼻窒立解,原來都是騙人的!吹得天花亂墜,害得老娘省吃儉用買了三罐回去煎服,沒見著一絲半點功效,還妙手回春呢,我看是閻王爺貼告示——鬼話連篇!」

  這婦人身形高壯,口齒伶俐,一番話說完,半點不帶喘氣,叫白守義差點端不住體面,他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語氣平靜,道:「無憑無據,這位夫人怎可在我醫館門前隨意污衊,毀人名聲?」

  「名聲?你有個屁的名聲!」那婦人冷笑一聲,言語尖利,乾脆轉身面對著鋪面外人來人往的街道,大聲喝問:「有膽子你自己來問問,你這春陽生喝了,有半絲效果沒有?」

  杏林堂門口早因這番吵鬧彙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陳四老爺和胡員外正躲在其中,聞言胡員外還沒說話,陳四老爺彷彿得了人起頭,立刻衝出來嚷道:「可不是嘛!這藥茶有甚效果?我依言喝了七八日,一出門,還是嗆得鼻涕眼淚直流,說什麼鼻窒立解,唬鬼呢!」

  「一罐三兩銀子,花了我十五兩銀子,錢是收得爽快,效果不見半分,還有臉說旁人污衊?殊不知做生意的都要講究貨真價實,何況你是人命關天的醫館!」

  陳四老爺過去是做生意起家,原先嘴皮子就利索,而今學了些詩文,越發咄咄逼人。

  人群中也有買過春陽生的,從前只因都是四鄰,抬頭不見低頭見,說破了難做人,買了藥茶無效也就自認倒黴。如今聽陳四老爺一說,有人帶起了頭,漸漸的,議論聲就傳了出來。

  「說的也是,先前聽傳說杏林堂藥茶頗有奇效,我也買了幾罐來喝,同普通的鼻窒湯藥沒什麼區別嘛,哪有吹噓得那般好?」

  「不錯,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原來不止我一人這麼覺得啊。」

  又有人道:「那外頭傳得如此厲害,杏林堂也太名不副實了吧。」

  「許是為了賺錢,你知道這些人為了賺錢,連良心都不要了。」

  「嘖,杏林堂這樣的大醫館也會沒良心……」

  諸如此類的議論傳到白守義耳中,白守義神色頓變。

  杏林堂多年的好名聲,如今卻因這藥茶為人詬病,這怎麼了得?

  他正欲開口,這時候,人群中不知有誰說話:「哎呀,一分錢一分貨嘛。這杏林堂的藥茶,本就是抄學人家仁心醫館的春水生。一開始頗有奇效的,也是春水生。要我說,贗品和真貨就是有區別,諸位,要治鼻窒,還得去仁心醫館才是!」

  「仁心醫館的春水生,才是真正有奇效的靈藥!」

  這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入眾人耳中,卻叫白守義目光陡然陰鷙。

  仁心醫館……

  他咬牙,又是杜長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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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關門大吉

  杏林堂這點官司風波,不過一炷香時間,便傳到了仁心醫館耳中。

  杜長卿恨不得叉腰大笑,眉毛幾乎飛到了天上,只在醫館裡來回走了兩圈,興奮道:「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見擺放藥罐的陸瞳神情不見波瀾,他又腆著臉湊上前恭維:「陸大夫,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如今白守義那老混帳連杏林堂大門都不敢開了,躲在屋裡裝孫子呢。該!這種心術不正的王八蛋,就該吃點苦頭!」

  阿城眨了眨眼睛:「聽說好多人都去杏林堂罵假藥,要杏林堂退銀子。」

  杜長卿冷笑:「他賺的那點銀子只怕都不夠賠的,杏林堂聲譽受損,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賠了夫人又折兵。」

  銀箏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到陸瞳跟前,低聲道:「姑娘,都辦妥了。」

  陸瞳點頭。

  這幾日,她讓阿城去留心河堤那邊士人遊聚的情況。阿城打聽消息回來,得知近來那些士人間總是爭吵,原因就是春水生。

  譬如本是好友的兩位雅士,一人說藥茶頗有奇效,一人卻說藥茶半點功效也無。兀自爭論不休,好一點的則能發現兩人所買藥茶不同,壞一點的,割袍斷義後都不知道自己問題出在何處,彼此都認為對方謊話連篇。

  這也怪不得這些士人一根筋,實在是春陽生與春水生在杏林堂刻意誘導下,已經十分相似,旁人難以辨清。倘若市面上有這兩種藥茶,就免不得為人混淆。

  是以,只能讓春陽生從盛京徹底消失。

  杜長卿給了陸瞳一點銀子,陸瞳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讓銀箏去廟口尋了個農婦在杏林堂門口挑事,又買通了幾個閒人混在人群裡渾水挑撥,果然讓杏林堂名聲一落千丈。

  這也是杏林堂咎由自取。

  杏林堂的春陽生賣了這麼些時日,究竟有沒有奇效,買藥之人心中應當也已經清楚。那些市井中關於春陽生的吹捧將杏林堂舉到了極高的位置,平人花費銀子,卻買到了名不副實的藥茶,自然心生怨懟。待攢夠了眾怒,只需輕輕佻撥,多得是人衝上前討要說法。

  最後,她讓那些閒漢趁勢說出仁心醫館的春水生,將春水生宣揚一波。人最怕比較,一個是稍貴卻立竿見影的真貨,一個是便宜卻半絲效果也無的贗品,高下立見,這樣一來,別說是杏林堂,想來這之後,別的醫館藥鋪也不敢再不自量力想要復刻這味藥茶了。

  既是殺雞儆猴,也算藉此揚名。

  杜長卿眉飛色舞,喜笑顏開,只道:「姓白的想佔咱們便宜,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只怕現在躲在屋裡,腸子都要悔青了吧——」

  ……

  白守義腸子究竟有沒有青不知道,不過這會兒臉倒是青了,是被氣的。

  杏林堂大門已經關上,裡舖點起了燈,依稀能聽到外頭前來鬧事的百姓呼喝聲。

  白守義拿帕子拭掉臉上汙漬,似乎還能感覺到方才濃痰覆在臉上的黏膩感,不由又是一陣噁心。

  文佑戰戰兢兢地瞧著他:「掌櫃的,現在該怎麼辦?」

  過去杏林堂因抓藥比旁的醫館更貴,來瞧病的病人家中富裕,總要些臉面。那些平人卻不同,為了銀子可以豁出一切。一旦有人開頭鬧事要醫館賠銀子,一群人就立刻擁上想要分一杯羹。

  白守義都不知道竟有如此多的平人來買了藥茶。前些日子春陽生名揚街巷時,他還暗中得意,如今才是悔不當初。

  白守義神情陰沉,看向從藥櫃下爬出來的周濟:「周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濟心中叫苦不迭,賠笑道:「掌櫃的,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白守義早已沒了和善笑容,面無表情盯著他,「是你說能配出同樣的方子,怎麼如今做出來的藥茶效用大打折扣?讓那些賤民找上門來!」

  周濟亦是不解:「方子沒錯啊,菊花、梔子花、薄荷、蔥白、蜂蜜……」他絮絮地念,仍是不肯相信般,「除了這些,不曾辨出別的藥材,怎麼做出來的藥茶不如先前?」

  白守義見他如此,低聲罵了一句「蠢貨」。

  門前擠了不少人,若非他當機立斷讓文佑趕緊將大門關上,外頭人今日非要拆了杏林堂不可。那些賤民個個形同餓狼,分明是打定主意要藉此訛人。

  白守義眸色沉沉。

  他在西街經營了這麼些年,雖藥材和診金比其他醫館貴一點,但因名氣大,時間又久,杏林堂的位置牢不可動,除了小部分窮人外,大多人看病抓藥,都會選擇來他這間杏林堂。

  眼看著仁心醫館就要倒閉,他馬上就能成為西街唯一的醫館掌櫃,卻在這個關頭吃了個悶虧。

  如今因春陽生這一出,杏林堂聲譽受損,待傳出去,且不提別人怎麼看他,光是鋪子進項,也定會受損明顯。

  畢竟開醫館藥鋪,有的時候,聲譽與醫術一樣重要。

  那些賤民平人嘴又碎,誰知道會說出什麼鬼話來。萬一傳到醫行耳中,惹來什麼麻煩……

  白守義咬了咬牙。

  此事不僅要顧及眼下風波,還關係到杏林堂未來前途。如何處理,還需細細思量。

  外頭哄鬧聲不絕,夥計文佑小心翼翼地問:「大爺,咱們要在這裡呆多久?」

  白守義厭惡地開口:「自然是等這些賤人散了。」

  這些平人素日裡無事可做,得了訛人機會,豈能不獅子大開口一番?他今日若回到府中,只怕接連幾日都不能出門,杏林堂也暫時不能繼續開張,否則只怕一開大門,那些賤民就會蜂擁而至。

  看來這幾日是不能開門了。

  不僅不能出門,還得避著他人口舌。

  白守義眼色森然,語氣涼得駭人,吩咐身邊周濟和文佑:「再過半刻,將門打開,你倆將人引走。」

  「這幾日先別來醫館了,在家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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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尋情郎

  杏林堂這回研製春陽生,本想趁勢打擊仁心醫館,沒想到事與願違,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自打那些士人百姓在杏林堂門口鬧了一通後,一連八九日,杏林堂都沒再開張。

  阿城去打聽消息回來,說白守義這些日子躲在白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被人再一口唾沫吐到臉上。

  杜長卿聞此喜訊,喜得一掃前幾日的晦氣,說話嗓門都比往日響亮了幾分。

  他從外頭走進來,恰好看見陸曈正在分揀新藥,遂輕咳一聲:「此次杏林堂自食惡果,虧得陸大夫心機深沉……我是說聰明,你這樣為我們仁心醫館出了口惡氣,我這個東家很感動。東家不會忘了你的好,待月結時,給你漲一漲月給。」

  銀箏聞言,立刻拉著一邊的阿城道:「我和阿城都聽到了,掌櫃的可不能騙人。」

  「放心吧。」杜長卿大手一揮,又看向陸曈,有些好奇地問,「不過陸大夫,雖說此事是因那老梆子東施效顰而起,但你也不是什麼省油燈。不過叫幾個人來拱火,就叫白守義吃了一肚子悶虧。白守義可不是好對付的,你如此冷靜應對,這手段可不像是普通人家姑娘能使得出來的。」

  他湊近陸曈,恍然開口:「莫非你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偷偷離家出走好為體嘗平人生活?」

  陸曈動作一頓。

  銀箏拚命對杜長卿使眼色。

  杜長卿沒看到銀箏的暗示,見陸曈不答,兀自繼續猜測著:「說起來,你和銀箏兩人上京,你爹娘怎麼都不擔心,平日裡也沒見你寫信,他們……」

  陸曈打斷他的話:「我爹娘已經不在了。」

  杜長卿一愣。

  銀箏不忍再看。

  杜長卿臉色尷尬起來,結結巴巴地開口:「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沒關係。」陸曈繼續分揀藥茶,動作嫻熟,並不受到半分影響。

  杜長卿看著看著,撓了撓眉毛,小心翼翼地問:「既然令堂令尊都已不在,陸大夫為何還要獨自上京?要知道你們兩個姑娘家孤身在外,謀生實屬不易,既有醫術,為何不在本地尋一醫館製藥售賣,在盛京揚名,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這話說的也是事實。

  陸曈眼睫微動。

  杜長卿這人有時候瞧著傻里傻氣,有時候又精明異常。秉承師父遺志這回事,騙騙旁人還可以,杜長卿恐怕是不會信的。

  她想了想,便開口道:「我到盛京,是為了尋一個人。」

  「尋人?」杜長卿神色一動,「尋誰?心上人嗎?」

  銀箏翻了個白眼,正想說話,就聽見陸曈道:「不錯。」

  這下,連阿城都驚住了。

  「不可能啊。」杜長卿想也沒想地開口,「陸大夫,雖然你性子不夠溫柔,不會撒嬌,也不愛笑,還常常讓人瘮得慌,可這模樣挺能唬人。光說外表也是纖纖柔弱、楚楚可憐的一位美人,讓你這樣的漂亮姑娘千里相尋,哪位負心漢如此沒有眼光?」他一驚,「你不會是被騙了吧?」

  「不會。」陸曈神情自若,「我有信物。」

  「信物有什麼用?還不及房契鋪面來得實在。」杜長卿對此事十分關心,急道:「你且說說你要尋的人姓甚名誰?我在盛京認識的朋友也不少,介時讓他們幫你找找,待找到了,再和那沒良心的算帳。」

  銀箏有些茫然地看向陸曈。

  陸曈想了想,隨口道:「我不知他姓甚名誰,不過偶爾路上相救。他說他是盛京大戶人家的少爺,留給了我信物,說日後待我上京,自會前來尋我。」

  杜長卿聽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非要到我醫館坐館行醫,就是為了揚名盛京,好叫那男的聽到你名字主動來找你?」

  他連理由都幫陸曈想好了,陸曈更沒有否認的道理,遂坦然點頭。

  杜長卿長嘆一聲:「我就說你是被騙了!陸大夫,你是戲摺子看多了吧,路上救個人,十個有九個都說自己是富家少爺,還有一個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男的既然有心找你,為何不直接告訴你名字和家門,還讓你巴巴地千里相尋。估計送你的那信物,不是塊假玉就是不值錢的破指環。」

  陸曈不說話,似是默認。

  杜長卿又恨鐵不成鋼地瞅著陸曈:「我瞧你平日裡生得一副聰明相,怎生這事上如此犯蠢。想來那人定是個粉面朱唇、空有一張臉的小白臉,才將你唬得昏頭轉向。

  「我告訴你,像我這樣長得好看的年輕男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專騙你們這種小姑娘的!」

  他這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銀箏聽不下去,辯駁道:「也不能這樣說,上回我們瞧見的那位殿帥大人,形容出眾,舉止不凡,身手更是厲害,他總不能是繡花枕頭吧。」

  聞言,陸曈神色一動,想到那人在胭脂鋪裡咄咄逼人的相問,動作不由停了停。

  杜長卿哼笑一聲:「人家是昭寧公世子,怎麼能和他比?」

  陸曈問:「昭寧公世子?」

  「是啊,昭寧公當年也是盛京出了名的美男子,先夫人亦是仙姿玉色。父母出眾,做兒子的自然儀容不俗。」杜長卿說到這裡,神情有些忿忿,「人家出身公侯富貴之家,是以年紀輕輕就能一路青雲直上,不過二十出頭做到殿前司指揮使,縱是繡花枕頭,繡的也是寶石花,這枕頭,也是金絲饕餮紋玉如意枕。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如何比得起?」

  銀箏瞅著他:「杜掌櫃,我怎麼聽你這話酸裡酸氣的,不會是妒忌了吧?」

  「誰妒忌了?」杜長卿臉色一變,憤然反駁,「我除了出身差點,容貌與他也算不相上下吧!可惜我沒生在昭寧公府,否則如今殿前司指揮,就該換人來做了。」

  銀箏笑得勉強:「……您真是自信。」

  杜長卿被銀箏這麼臊了一下,面上有些掛不住,又匆匆教訓了陸曈幾句不可上了男人的當,才掩飾般地拉阿城進裡間盤點藥材去了。

  待杜長卿走後,銀箏湊到陸曈身邊:「姑娘方纔那番尋人的話如此離譜,杜掌櫃居然如此深信不疑,莫不是個傻子吧?」

  陸曈道:「三分真七分假,他自然辨不清。」

  銀箏驚了一下:「莫非姑娘說的是真的?真有這麼一位大戶少爺被您救過一命?」

  陸曈笑笑,沒有回答。

  銀箏見她如此,便沒繼續追問,只望著天嘆道:「若真有,真希望那是位侯門公府的少爺,也不必他以身相許,只要多給些報酬銀兩就是。」她倒務實,「最好是昭寧公世子那樣身份的,上次見那位指揮使,他那身錦狐衣料一看就貴重非凡,為報救命之恩,一定會千金相送。」

  她說著說著,自己先笑起來,「介時,就能給姑娘的妝奩多添幾支寶石珠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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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昭寧公世子

  銀箏這頭幻想的昭寧公世子,此刻正在演武場操練騎射。

  望春山腳,四面覆滿白楊樹林,正是春日,草短獸肥,山上旌旗飛舞,長風吹散浮雲,日光遍撒長臺。

  空曠遼闊的演武場,有銀色駿馬似風馳來。

  馬上年輕人金冠束髮,一身黑蟒箭袖,卓犖英姿,耀眼超群。他背挽雕弓,馬過蹄疾,自遠而近時,從背後抽出幾支長箭,俯身搭弓,遙遙對於演武場正前方草靶,而後箭矢如驚電,只聽得箭簇鳴響,草靶應聲而中。

  有少年人歡呼鼓掌聲響起:「好!」

  段小宴望向裴雲暎的目光滿是崇拜。

  昭寧公世子裴雲暎,生來富貴尊榮。裴老太爺當年輔佐先帝開國,先帝念其功勳,親封爵位。到了昭寧公這一代,裴家越發繁盛,昭寧公夫人去世後,昭寧公請封十四歲的裴雲暎為世子。

  裴雲暎身份尊貴,先夫人又只有這麼一位嫡子,真要入仕,昭寧公必會為其鋪行坦途。偏偏這位小世子生性叛逆,先夫人去世後,不聲不響地背井離家,待再出現時,竟已成了殿前司禁衛。

  人都說裴世子是沾了他爹的光,才會年紀輕輕就做了殿前司指揮使,陞遷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段小宴卻不這麼認為,裴雲暎的身手,放在整個盛京也是數一數二。而且四年前皇家樂宴那一夜,陛下遇襲,尚是禁衛的裴雲暎以身相護,險些丟了性命。倘若這樣也算承蒙家族蔭蔽,昭寧公的心懷也實在叫人佩服。

  疾馬如風,一路行雲。年輕人神色不動,再度背抽長箭搭於弓弦,正要射出,忽見一截箭羽橫生飛來,斷中靶心。

  段小宴一怔,下意識回頭,看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從遠處走來一穿墨綠錦袍的年輕男子,生得高大英俊,眉眼間冷峻如冰。這人手挽一把長弓,方纔的箭,就是他射出的。

  段小宴喊道:「逐風哥!」

  綠衣男子是殿前司右軍副指揮使蕭逐風,前幾日適逢休沐,順便去鄰縣查看新軍編修情況。本來幾日前就該回京了,偏多延了幾日。

  另一頭,裴雲暎也回身勒馬,瞧見蕭逐風,不由微微揚眉。

  他翻身下馬,朝蕭逐風走去,邊走邊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蕭逐風將袖口束緊,回道:「昨夜。」

  裴雲暎走到樹下,順手將箭筒遞給蕭逐風,籤筒裡還剩些沒用完的羽箭,他笑著打量蕭逐風一眼,調侃道:「聽說你為了等梅子新熟,特意在鄰縣多留了幾日,真是用心良苦。」

  蕭逐風不為所動,淡淡開口:「聽說你在寶香樓下和兵馬司雷元對上,得罪了右相。」

  裴雲暎嘆道:「消息真快。」

  「呂大山也死了。」

  「知道,」裴雲暎低頭解下手上護腕,語氣不甚在意,「敢在刑獄司動手,膽子還真不小。」

  「軍馬監一案事關重大,此事你貿然摻入,右相恐怕會找你麻煩,最近最好當心點。」蕭逐風面無表情地提醒,「不如你也休沐幾日躲一躲,或者去戚太師府上拜訪一會。」

  裴雲暎看著他,悠悠道:「我怎麼聽你這話,還有些幸災樂禍?」他將解下的護腕扔給蕭逐風,「你練吧,我先走一步。」

  段小宴茫然:「哎,不再多練幾圈嘛?」

  裴雲暎抬了抬下巴:「蕭副使回來了,容我輕鬆兩日。」說罷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蕭逐風叫住他。

  「又怎麼了?」

  「梅子我放在司衛所門口了,記得拿走。」

  裴雲暎一頓,隨即笑著拍拍他的肩:「謝了。」

  ……

  春風澹蕩,既吹過望春山的白楊,也吹過長興坊白家的宅邸。

  白府裡,楠木雲腿細牙桌上,擺著一壺茶。

  茶具是描梅紫砂茶具,一整套擺在桌上,頗藏時趣。茶盤裡放了些麻糖黑棗之類的點心。

  從前裏白守義最愛趁著傍晚坐在府內院落前,泡上一壺香茶欣賞院中風景。不過近日卻沒了心情。

  原因無他,自從上回有人在杏林堂門口鬧事,杏林堂已經七八日不曾開張了。

  事關醫館聲譽,白守義也不好貿然行動。只託人給醫行裡的官人送了些銀子打點,懇求此事不要鬧得更大。

  不過,醫行那頭是壓了下來,西街的風波卻並未平息。

  正心煩意亂著,門前氈簾被人打起,從裡走出個婦人來。

  這婦人身材微顯豐腴,臉盤略寬,大眼闊鼻,穿一件杏黃色的素面褙子,長髮挽成一個髻。

  這是白守義的夫人童氏。

  童氏走到白守義身邊,見白守義眉間仍是鬱色難平,寬慰道:「老爺還在為鋪子裡的事煩心?」

  「能不煩心嗎?」白守義臉色難看極了,「文佑早上去了趟杏林堂,門口扔的爛菜葉都有一籮筐,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重新開門,這些日子可是一文錢都沒進!」

  童氏欲言又止。

  白守義見她如此,皺眉問:「你有什麼主意?」

  童氏嫁與白守義之前,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平日裡白家出個什麼事,白守義也願意聽她拿主意。

  童氏嘆了口氣:「老爺,此事是杏林堂有錯在先,如今一味推脫反是耽誤時日,反累白家聲譽。當務之急是趕緊開張,同那些平人致歉。將過錯引在周濟身上。」

  「周濟?」

  童氏不緊不慢開口:「就說周濟學藝不精,製藥的時候出了差錯,又被有心之人利用在市井中訛傳奇效。這樣,白家頂多也只是個失察之錯。不過。」

  白守義問:「不過什麼?」

  「不過,要平息那些平人的憤怒,少不得銀子打點。前些時日賺到的銀子,須得捨出去了,不僅如此,還要多賠些,堵上那些賤民的嘴!」

  白守義又驚又怒,下意識道:「那可是不少銀子!」

  「我當然知道。可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白守義神情陰晦。

  他杏林堂如今遭了一通罪,吃進去的全得吐了出來,卻平白給仁心醫館做了招牌。何其不甘?

  可是童氏的也說得沒錯。

  不能為了眼前小利毀了今後將來,杏林堂絕不能在此倒下,只有致歉賠錢,方能挽回一些聲譽。

  他咬牙道:「就照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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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現況

  夜裡,小院裡起了風

  藥鋪大門已經關好,院子裡的燈籠亮了起來。

  銀箏問杜長卿討了幾個舊燈籠,用帕子擦拭得乾乾淨淨,掛在小院四角的屋簷下,天色一黑,青石地上便灑了一層暈黃。

  月色如銀,將小院映得雪亮,小院正中的石桌前,燃著燈一盞。

  陸曈坐在石桌前,正不緊不慢地搗藥。

  盛藥的是一隻銀罐,罐面刻著寶相纏枝紋,紋飾精緻繁複。搗藥的藥錘也是銀質的,落在罐中,在夜裡發出清脆撞響。

  銀箏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拿著幾朵新做的絹花,伸手到陸曈鬢邊比劃了一下:「姑娘,我新做了幾朵絹花,你且試試。上回那朵藍絨花浸了血,洗不掉不能再用了。這兩朵我換了新式樣,保管好看。」

  陸曈目光落在她手中花朵上,不由一怔。

  她對於穿衣打扮並不擅長,畢竟常年呆在山上,見不著什麼人。偶爾年節時,芸娘會突然興起,下山給她買幾件衣裳,等那些衣裳實在不合身時,就會等來下一次的新衣。

  芸娘最後一次給她買新衣時,是一年前,那之後不久,芸娘就死了。

  她自己衣裳都只有幾件,首飾就更不可能有了。不過銀箏手巧,總挑了同色的帕子縫了絹花絨花之類,好教她配著衣裙穿戴。

  陸曈手中搗藥動作不停,只道:「其實我不需要這些。」

  「怎麼不需要了?」銀箏兀自比劃著,邊道:「你這樣的年紀,正是打扮的時光。若穿得素素淡淡,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張臉。這些絹花材料只需要幾文錢的帕子就能做好,卻能為姑娘增添不少顏色。」

  「姑娘千萬要相信我的手藝。」銀箏將絹花從陸曈鬢邊收了回來,仔細調整著針線,「原先在樓裡,別的不敢說,穿衣打扮梳頭我可是精通的。等杜掌櫃發了月給,姑娘可去扯幾尺輕紗,過幾月要入夏了,得做兩件輕薄夏衫才行。」

  陸曈輕輕一笑。

  銀箏說著說著,又想起了一件事,看向月色下認真搗藥的姑娘:「我聽隔壁葛裁縫說,今日杏林堂重新開張了。白掌櫃主動同那些買藥的百姓致歉,多賠了許多銀子,還承諾日後不會再賣春陽生。那些百姓得了銀子,便不再鬧事,估摸著此事是要漸漸平息了。」

  陸曈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白守義選擇破財免災,是個聰明人。」

  銀箏瞅著陸曈臉色,有些擔憂:「不過,他們這次吃了虧,不會因此記恨上咱們吧?」

  陸曈頭也不抬,用力搗著罐中草藥:「記恨又如何?我既要揚名,總免不了得罪同行。仁心醫館並不出眾,想要脫穎而出,就只能踩著其他醫館的招牌往上。」

  「也是。」銀箏嘆了口氣,很快又笑道:「別管怎麼說,杏林堂這下可得消停好一段日子,咱們醫館也算有了名氣。至少姑娘那藥方別人做不出來,如今杜掌櫃恨不得把姑娘供起來,這坐館大夫的位置,姑娘是做得穩穩噹噹。」

  陸曈笑笑:「是啊。」

  如今她已是正經的坐館大夫,仁心醫館也漸漸有了些底氣,接下來,就該考慮柯家的事了。

  柯家……

  想到柯家,陸曈目光暗了暗。

  說起來,現在的柯家,應當已經收到「王鶯鶯」的消息了。

  ……

  盛京柯府中,柯老夫人正吃完一匣香糖果子。

  蜜糕、糖酪、蜜餞,用一巴掌大的紅木小匣子裝起來,裡頭分了格子,各有各的滋味。

  柯老夫人上了年紀,最喜甜爛吃食,一日要吃許多糖,大夫勸過應忌太甜,不可由著她吃,柯家大爺平日裡勸說不停,可惜柯老夫人並不聽,依舊嗜甜如命。

  柯老夫人坐在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微闔著眼。李嬤嬤在身後替她捶肩,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老夫人,老奴晌午聽大爺房裡的碧情說,大奶奶又因銀子的事與大爺吵架了。」

  柯老夫人眉頭一皺,睜開眼,臉色就沉下來,罵道:「這秦氏也是,仗著自己的官老子,在家中作威作福。把個男人的錢管的這般緊,前幾日我給興兒添了幾封銀子,轉頭她見了,收了不說,還在我面前指桑罵槐地說了一通,擺明了作給我看。」

  李嬤嬤笑道:「大奶奶出身高,難免心氣兒高些。」

  「什麼心氣兒高,就是沒規矩不懂尊卑。」柯老夫人越發不悅,「要說,還不如前頭那個。雖無甚依仗,又長了一幅惹事的狐媚相,卻好拿捏,伺候人也周到。不像這個,哪是娶了個媳婦,分明是娶了個菩薩!」

  李嬤嬤沒敢接腔,柯老夫人自己先嘆了口氣:「前日裡讓人去常武縣打聽消息的回來說,陸家的確有一門子在蘇南的親戚,也是有個甚麼妹妹的叫王鶯鶯。八九年前,還在陸家住過一段日子。」

  李嬤嬤想了想:「想必上回來府上的,就是那位王家小姐了。」

  「你說得沒錯,估摸著就是來打秋風的。」柯老夫人端起茶來抿了一口,衝掉嘴裡的甜膩,「可惜,要是陸氏還在,許還能給她捨點銀子。如今秦氏當家,手頭緊得一個子兒都不肯撒,要聽說了先頭那位的事,只怕又要鬧起來。也只得作罷。」

  李嬤嬤笑道:「老夫人菩薩心腸。」

  柯老夫人擺了擺手:「倒也不是我菩薩心腸,只是怕節外生枝罷了。眼下天氣漸漸暖和,待過了六七月,太師府壽宴,又得咱們柯家送瓷器過去。興兒平日裡粗心憊懶,眼下咱們柯家依著太師府過活,萬不可不小心,否則學了那陸氏惹禍……」

  她說到這裡,忽而停住,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懼意。

  李嬤嬤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在身後。

  過了好一會兒,柯老夫人才擺了擺手,嘆道:「罷了,你去跟萬福家的說一聲,我這些日子想吃落梅餅,讓她早些去官巷花市收梅花吧。」

  李嬤嬤忙應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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