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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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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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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05: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高手

  祝三說天亮自有計較,可除了她,別人沒一個能睡得著的。

  張仙姑第一個跟著她進了房間,反手插上門,將女兒拉到床邊娘兒倆坐下。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要「長談」,祝三道:「我有數兒,沒打算傻跑。」

  張仙姑點點頭:「是哩!我早就說過,咱也不必依著大娘子過活的。這些天,她淨問她侄子的事兒,你爹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房錢、飯錢咱也給過她了,咱們又不欠她家的!大不了,脫了這身衣服,依舊穿咱自家舊衣裳,各自過活去!」

  祝三道:「也沒打算跟她過一輩子。」

  張仙姑道:「就這麼走了,又好像不大厚道。她們兩個女人家帶著家財上路,就是塊肥肉。哎喲,你爹那個死鬼也不知道……」

  祝三道:「我自有計較。」

  「你有什麼計較,倒是說呀。我是你親娘,你有事得跟我說。」

  祝三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我再不上你這個當了!小時候沒少跟你說心裡話,然後呢?

  她說:「還不一定,說了就不靈了。」

  張仙姑還要問,房門被扣響了,是花姐來替婆婆轉圜來了。

  張仙姑母女倆對花姐印象極好,祝三對花姐也很禮貌:「大姐,進來坐。」

  張仙姑道:「哎喲,花姐兒,都不是沖你。」

  花姐道:「娘連著遇到的都是倒黴事兒,她心裡著急,可是人又不能不救,這才催促的。並不是沒有想到三郎的安危,也絕不是疑心什麼謀財的事兒。真正謀財害命的人,我們見過的。」

  祝三道:「沒什麼。」

  「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祝三道:「大姐回去先勸一勸乾娘,讓她別急著走。想想在老家的時候,她那些個房兒、田地,有于大官兒幫忙還弄了多少天才弄完。她現在就算回去了,幾時能辦完?除非賤賣,那又能有幾個錢?等籌完錢回來了,于大官兒怎麼樣還不好說呢。」

  花姐什麼也沒問到,回去對婆婆一說,于妙妙道:「唉,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三郎心地不壞,可……」

  花姐道:「我看三郎怕是真有什麼主張,只是不好對娘說。」

  婆媳倆又去敲了祝三的門,張仙姑還沒走,四人又在一間屋子裡聚齊了。于妙妙將姿態擺得很低,說:「今天遇著了事兒,大家心裡都不好過。三郎提醒過我,說那伙人不太對勸兒,是我心急,沒有在意,才失了這一注財。以後我再不這樣啦。現在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三郎有什麼主意只管說出來,咱們也會共同去辦,免得各有心思辦岔了,互相絆了腳。」

  張仙姑也是沒什麼可行的辦法救丈夫的,又看于妙妙低眉順眼的樣子,也問女兒:「老三?」

  祝三道:「明天我先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想個法兒把那筆錢找回來。」不管是馬上散伙也好,還是共渡難關救完人再分手也好,盡快把這筆錢找回來都是破局的辦法。

  不料此言一出,張仙姑和于妙妙都反對了起來。兩個女人做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一個說「你要死!把你能的!那些地頭蛇也是你能挑的?」另一個講「你小小年紀未必就能辦得到,還耽誤了時間。縱使找著了他們,咱們正攤著官司,也不能聲張,他們豈有痛快拿錢出來的?再鬧出來,傳到黃先生耳朵裡,又得罪了他們……不妥,不妥。」

  艹!你們都是一個樣兒!騙人說了心裡話,反口就說別人的想法是發癔症,必要人「改了」。還道于妙妙跟親娘會有點不同,結果並沒什麼不同!才被人騙了錢,還能理直氣壯地覺得她們自己洞悉一切。

  祝三在心裡抽了自己八個大嘴巴:叫你嘴賤!叫你不記著教訓!這回可記牢了吧?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被長輩這麼坑了,祝三默默聽了,忍了。兩個娘又千叮萬囑,叫她別起歪念頭。祝三一直不說話,二人以為她聽進去了,各自回房。

  張仙姑盤算:明天我去大牢門前問一問死鬼是不是關在那裡了,總不能跑一趟就陪著大娘子,自家人都沒見上一面吧?

  于妙妙盤算:明天就要說動三郎一道回家。

  兩人一夜也沒睡好,第二天起了個大早,都是眼底青黑。祝三這一夜倒是睡得挺好,她已經穿戴整齊了,打聲招呼就要出門。

  兩個娘都是措手不及:「你要幹嘛?」

  祝三沉默地看了她們一眼:「你們別出去,算了,反正誰也不聽誰的。」

  兩個娘這才明白,她是鐵了心的要去找錢。于妙妙還想勸,張仙姑又想拿出哭罵的殺手鐧,不想祝三一個閃身,不見了!再想要找,又要去哪裡找?

  阿旺自告奮勇:「我去!」

  張仙姑還不放心,也要去,花姐道:「別她回來了,又找不著您,再去找。就沒完沒了了。」張仙姑也不聽花姐的,要出客棧,卻被小二攔住了:「小郎君吩咐了,讓小店看住幾位娘子,要是幾位走失了,他要與小店沒完的。」

  將張仙姑氣了個倒仰。

  ……………………

  祝三走出客棧,府城裡閒逛,邊逛邊看,看街景、人街上的行人車馬,連大街路面都要看一看。時不時停下來問路邊各種物價,還好奇府城的小巷子裡藏著什麼好吃的小店。逛到天黑了,也只走了小半個府城。

  天擦黑,她回到了客棧,卻發現張仙姑和于妙妙又姐姐妹妹一團和氣地商量事兒了。

  張仙姑不搭理女兒,只管對于妙妙說:「在這兒什麼都要錢,不如把這房兒退了,另住便宜些的……」

  于妙妙道:「不可!」

  「大娘子,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眼看于大官兒就算出來了也沒了進項,又打壞了得養傷,又是一注錢,要省些的。」

  于妙妙道:「不是我非要端這個臭架子,而是這個架子不能倒!賊人膽虛。內裡空了,有個裝出來的架子,也能唬得賊人不敢動。要是連架子都沒了,就是告訴賊人,我已無用,盡管欺負好了。人吶,要麼真的不好惹,要麼,裝也要裝出個不好惹的樣兒來。」

  祝三安靜地聽著,她們三個互相不說話。花姐對祝三使個眼色,兩人往僻靜處站了。花姐道:「你出去一天,怎樣?」

  祝三道:「有點眉目了。」

  「沒與人起爭執吧?」

  祝三搖搖頭。

  花姐道:「你,對娘和乾娘好好說說?別慪氣了,還有正事要辦呢。」

  祝三心道,還是算了,別說兩句真心話,趕明兒她們又拿這個來刺我。

  「睡吧,逛累了。」

  第二天早上又出門,又是閒逛。

  路過行轅,卻發現于平等人沒有被枷在路上示眾了。略一打聽,卻是被收押了,聽說還有郎中來給看傷。祝三將這個消息帶回,于妙妙稍稍寬心,她比張仙姑對祝三客氣,此時已想明白了:祝三這是不再相信她們,不想跟她們說實話了。

  雖後悔,一時卻也無計可施。

  張仙姑忍不住問:「你爹呢?就不管了?」

  祝三道:「看到一個在大牢外頭打聽的,張口就被軍士給抓了。」

  張仙姑愁眉不展:「壞了。」

  于妙妙和花姐又安慰她。祝三沒吭氣,第三天依舊閒逛。

  這天過午,她終於來到了那個有潘記的西街。一到街上,又被許多雙眼睛看著,她臉上帶點笑,憑著記憶走到了潘記的門前,那店鋪的幌子已經收了起來,門也鎖了。

  連當時那個乞兒也不見了,祝三並不著急,又逛了幾個鋪子,問東西、問價錢。路過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將剛才順手買的一包蜜餞遞到小丫頭的面前,小丫頭嚇了一跳,輕巧地跳開了:「做、做什麼?」

  祝三道:「請你吃。拿著吧,做人情也好呀。那天那個在我這兒失了手的,心情一定不好。要是還沒出師呢,還得受罰餓飯。捎給他墊墊肚子也是好的呀。」

  小女孩臉色大變,旋即又恢復了一臉的無辜:「你這小子好生無禮,說的什麼呀?」

  「大前天,這兒,那個討飯的。」

  「呸!你才認得討飯的呢!」

  附近很快圍了一圈人來看熱鬧,這小女孩兒雖是布衣,身上有兩個不顯眼的補丁,但是乾淨整潔頭髮也梳得齊整,看起來與失了手的乞兒小偷八竿子打不著。

  祝三遺憾地將遞零嘴的左手收了回來,將右手拿著的東西在小女孩眼前晃晃。小女孩兒臉色大變!「我的!」

  她往腰間一摸,摸出一隻樸素的荷包來,捏了一把,臉色再也好不起來了。她確實認識那天想偷祝三的乞兒,而她自己也是個在街上施展空空妙手的。今天,她在街上摸了幾個有錢人,兩顆珠子、幾塊碎銀、一個玉佩……收獲都裝在自己的荷包裡,如今荷包還在,裡面的東西都在了祝三的右手上。而她的荷包裡彷彿還有個石子兒一樣的東西!

  小女孩兒打開荷包,捏出來一看,哪是什麼石子,分明是一顆梅子蜜餞!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梅子在地上滾了幾滾,滾遠了。小女孩兒說:「遇著高手了,我認栽!這些都是孝敬您的了!還請放過。那天那個,師父已經罰過他了。晚飯都沒吃上呢。」

  祝三道:「我不為難你,我們來辦事的外鄉人,也只想當個過路人,事兒辦完了就走。你們地面熟,請你們給潘記帶句話。我不喜歡威脅人,就不放狠話了——他們昨天在我那兒當了幅鼠吃蟲咬的破爛畫兒,叫他們明天帶錢來贖當。」

  說完,將蜜餞與一百錢遞到小女孩面前:「這是捎話的酬勞。話能帶到吧?」

  小女孩點點頭,道:「成。」乖巧地接了蜜餞和錢。祝三與她擦身而過,拍了拍她的肩,揚長而去。

  小女孩下意識想躲,沒躲開,還是被在肩上拍了兩記。圍觀的人笑道:「丫頭,遇著硬點子了!倒沒看出來這小白臉有這本事。」

  小女孩朝四下翻了個白眼,又嘆了口氣,將銅錢往荷包裡裝,道:「是長錢……日!」

  「怎麼了?」

  小女孩咬住繫蜜餞紙包的紙繩,手指微顫拉開荷包的口,只見剛才還躺在小白臉手心的她今天的「收獲」們又都安靜地躺在了她的荷包裡,新得的酬勞塞不進去了。小白臉又把東西放回了她的荷包,而她並沒有察覺!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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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3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閒逛

  隨著于平不用再扛枷罰站,于妙妙情緒好了一些,將祝三把她們軟禁在客棧的事暫且放在一邊。

  吃晚飯的時候,她對祝三說:「咱們在這裡的櫃上存的錢還剩一些,我這裡還有些首飾,拿去當了,給阿平捎些吃食、衣裳去吧。有傷藥也拿一點。」

  祝三道:「乾娘不親自去?」

  張仙姑沒好氣地說:「你把我們當囚徒,還問這個?」

  祝三搖頭道:「娘這是什麼話?什麼囚徒?」

  「你沒叫店家看住我們?」

  祝三一臉無辜:「啊?他們肯聽我的?」

  張仙姑猶疑地打量著她,祝三奇怪地看著她,彷彿她說了什麼昏話。張仙姑恨得戳她的腦門兒:「罷罷罷,我也看不透你!明天你乾娘她們去看于大官兒,你同我去牢外看一看,有沒有你爹的消息吧。」

  祝三說:「好。」

  于妙妙道:「你看櫃上的錢還有多少,要用就可著取。」

  祝三道:「且不用。」

  祝三吃飯很快,她扒拉完了,花姐和于妙妙才吃了一半,此時店小二卻來敲門:「小官人,有人求見。」

  店小二的聲音有點古怪,帶了些從未見過的謹慎。小丫去開了門,店小二很規矩地站在門外說:「小官人,方便麼?有幾個人求見,是您見過的。」

  于妙妙現在聽到「見過的」就心驚肉跳,很擔心又來個騙子要圖謀坑害她們,放下碗筷也站了起來,緊張地問:「是什麼?」

  店小二瞅瞅祝三,見她點頭了,才說:「小官人您知道的,就是您今天見的那個孩子,她家大人帶著她和她兄弟來賠罪來了。說有事要來稟您。」

  祝三道:「人在哪兒?」

  「就在門外頭。」

  祝三抬步就要去見他們,于妙妙和張仙姑都很擔心,張仙姑說:「什麼人吶?不能在這兒見麼?」

  花姐道:「是什麼我們不方便見的外客麼?」

  于妙妙道:「那我們去裡間,給你們騰地方。」說著就動手和張仙姑、花姐一起把碗碟拿到裡間去,打定主意要旁聽一下了。

  祝三問小二:「你們這兒大約也沒有讓我會客的地方了?」

  店小二道:「有倒是有,大堂有的是桌子,就怕您見他們,不方便。」

  「那就請來吧,有孩子,就上些茶果。」

  小二答應了,麻利地把桌子先收拾乾淨,轉身去請了人來,手裡還托了一隻托盤,上面擺著四碟糕點一壺茶,安靜地在祝三面前的桌子上擺好,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

  他帶進來的一老一壯兩小這才動了起來,一老穿件綢衫,一壯穿著新布衣,兩小便是今天的小女孩與之前的小乞兒——這小東西今天看著好像更瘦了些。

  老者自稱姓李,一拱手:「不知是何方神聖到來本地?小徒有眼無珠,冒犯了,帶來請罪。你倆過來!跪下!」壯年男子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孩兒往前一提一送。

  兩個小孩兒老實跪著,一齊說:「我們不認識高人,冒犯了,以後再不碰您的東西。」

  祝三也拱手道:「您老這麼客氣是折我的壽了,請坐。」提起壺來斟了茶,推給老者。老者看看茶杯,握住了,心中有點詫異,他以為雙方要暗中較量一番「手藝」。不想這小子竟然一點手段沒施展,就是平平常常給他倒了杯茶。

  祝三道:「您是有年紀的人,別跟我小孩子計較才好。我也不懂什麼規矩,也摸不著門兒,只好用這法子請您過來了。」

  老者道:「老漢也不想裝糊塗,小官人的來歷老漢也知道一點兒,可是為了尊親來的?」

  祝三點點頭:「您老什麼都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老了,不如年輕人了。道上規矩還知道些罷了,他們遇著高人失了手,咱就認了,至於旁的咱什麼也不知道。」

  祝三直截了當地問:「您老真這麼狠心,就不能代傳個信兒?」

  「不瞞小官人,您與大娘子遇到的事兒老漢也聽說了一點兒。外頭看起來都是撈偏門的,實不是一路的,他們是騙,我們是偷。便是偷兒,也有飛賊、有土賊、有黑潛等等,互相也不曉得所有的事呢。小官人要是有旁的法子,只管施展手段就是了。老漢是委實不知的,只請饒過小徒。」

  祝三笑道:「到底是大地方的人,這般講究。在我們小地方,人少錢少,單幹一樣得餓死。」

  老者道:「小官人是高人,什麼都懂。」

  祝三道:「生計所迫罷了。我丟了錢,又得吃飯,虧得還有點手藝,罷了,不逼您老了,都怪不容易的。」

  老者剛要道謝,只聽她說:「那就掏幾個老鼠洞吧,老鼠洞裡糧食多。」

  「誒……」

  祝三道:「我這幾天在城裡胡亂逛著,也不知道看得對不對?西門街上第三家、東市二條街數第六個門兒、南城下漆成綠色柱子的小酒館兒,這裡頭哪個是您老的地方您先告訴我,免得弄到您老的頭上,倒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老者臉色變得難看:「小老兒在小官人這般大的時候曾聽人說過,公門有個神人,最能辨蹤查跡。算一算,那時候他都有六十歲了,到現在該有百年了,不知……」

  祝三笑著搖手:「我可沒那麼打眼的來歷。為了混口飯吃什麼都自己琢磨點兒,不小心蒙對了罷了。這幾個地方沒有您老的?要是沒有,那我可就去補貼家用了。」

  老者站起身來,拱著手苦笑,連連討饒:「小祖宗,饒了我吧。我帶話就是了。」這三個地方都是他的藏匿之處,其中一個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另兩個連他的徒弟都不知道。真要讓他給掏了老鼠洞,這半輩子就算白偷了!這小白臉就瞅他是個賊好欺負,反不敢直接威脅那騙了幾百貫錢、做大買賣的人!

  祝三也站了起來,說:「您老又這樣了。我找您老,不是為了為難您,我看來看去,本地將有風雨。一番風雨過後,只有您老才是能在這兒待得長久的人,特意央了您老的。」

  老者道:「小官人,話我給你帶到。別的事兒不必告訴小老兒。」

  祝三的口氣十分無奈,道:「您老可真是……害!您看這麼著,我欠您一個人情,成麼?以後您有什麼事、要找什麼人,我盡力幫忙。」

  老者之前的苦相多少有些作戲,聽完她的允諾之後,神色才正常了一些,像個正常的當家老爺子的樣子了。他仔細打量了祝三一回,彷彿在掂量祝三的份量,最後點點頭:「好。我只管帶信,至於他們怎麼樣,我卻管不著他們了。」

  祝三道:「您肯帶個信就已經是幫了我的大忙了的。」又讓老者等人喝茶,又讓兩個孩子吃糕點。老者看祝三也是個半大毛孩子,臉上稚氣未脫,自己兩個徒弟也大不了幾歲,心道:人比人得死!我這兩個徒弟也都是機靈人了,與這小官人一比,差得遠了!

  不過這樣的一個小官人,居然也被騙了錢去,可見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積年老偷,本是十分敏銳警覺的,起初有點輕視祝三,實是因為知道了這家人被騙了兩百貫,認為祝三不過爾爾,只因祝三找到了他的人,他才不得不來一趟。

  他們的規矩,在一個人身上失了手,如果雙方不是結仇,那以後就得避開這個人不再對這個人出手,被人找上了門,就得認這個錯。

  哪知祝三居然能夠摸準了他幾處藏匿的地點,可見十分厲害了!回想一下打聽到的消息,這小官人帶著女眷來,八成是女眷被騙了,小官人出來善後的。

  害!敗家娘們兒!就知道拖後腿!老偷兒想。她們要不被騙,小官人就不會去查找錢財,小官人不查找錢財,也不會找他的麻煩、摸出他的藏匿之處。

  他娘的!害得老子還得趕緊另找妥當地方,這幾處不好再用了!

  ………………

  這老偷兒跑去找騙子捎口信,屋裡幾個女人衝了出來。

  張仙姑當先說:「你又幹了什麼了?我跟沒跟你說過?不能幹不正經的營生!你都幹什麼了?嗯?你要走邪路,我這些年圖的什麼呀?說!什麼偏門?!」想到女兒給她的銀子,又聽什麼飛賊、土賊、騙子之類的。張仙姑想死的心都有了!神婆神漢雖然也被鄙視,總是她賣力氣,陪笑臉兒,別人給她錢、賞口飯,這一行比殺人放火搶劫偷盜還是要正經得多!

  祝三無奈地道:「我連門兒也沒有,更別說什麼正門、偏門了。」

  張仙姑將信將疑。

  于妙妙心裡也沒個準,還是說:「三郎,二百貫雖然多,不值當你犯險。」

  祝三道:「我有數兒。」

  張仙姑大驚:「你上回說有數兒,就去找了個賊頭。這回說有數兒,又想幹什麼?」

  于妙妙想說什麼,又不敢教訓這個乾兒子,帶著一顆憂慮的心回房裡打算:看走眼了,祝三非但不文靜,很暴力,心眼還多得不得了!我怕是轄制不住他的,花姐也是個靦腆媳婦,怕也難降伏他。這可怎麼是好?我只想要個老實女婿養老送終,怎麼弄了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到家裡來了?

  張仙姑又拖著女兒回房說話:「你這是幹什麼呀?我竟不知道,我養出你這麼個能人來!你!」她咬牙逼近女兒,小聲地、恨恨地說,「你是女孩兒,又不是真的男孩兒,不能就為了個媳婦這麼下死力吧?」

  祝三哭笑不得:「又想到哪裡去了?咱們遲早拆伙,大娘子沒個侄兒當倚靠,咱們也走得不安心。還真給她當女婿嗎?娘生的是什麼,自己不知道?」

  「也對,錢給她找回來,還叫她依她侄兒吧。哎,錢真能找得回來嗎?」

  祝三道:「差不多。」

  「你真的沒走邪道?」

  「我不幹沒出息的事兒。娘,睡吧。」

  張仙姑就算不信也沒旁的辦法,現在城裡還鬧巫蠱的事兒,她也不敢出去搖鈴跳大神賺錢。悶悶地回房睡覺,生悶氣去了。

  祝三一夜好眠,旁人繼續失眠。

  次日一早,老賊頭親自來送信:「小官人,小老兒沒臉,人家不給這個面子。」

  于妙妙在裡間聽了,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卻聽祝三說:「有勞您老了。我答應您的話照舊算數。您要不要一道吃個早飯?一會兒看個熱鬧?」

  老賊頭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還有買賣呢。」

  祝三道:「不看可惜了,現在不看,等會兒在一邊偷著瞧豈不沒趣?算了,我也不吃早飯了,咱們走。」

  老賊頭打算被他說破,也不臉紅,笑道:「小老兒是賊,當然淨幹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兒啦。」硬是沒答應與她同行。非但不同行,臨走前還要問:「小官人,這是做什麼?」

  「我有隻老鼠丟了,得去抓回來。」

  「小官人又說笑了,老鼠跑了不是正好?還抓?」

  「是隻錢鼠。」

  老賊頭不信她有這本事,笑著離開客棧卻又不走遠,不遠不近地跟著,只見祝三七彎八拐在城裡四處亂躥,一不留神被她帶到了東門大街的一條小巷子裡。老賊頭跟著她轉,此時忽然驚覺:她還真的找著了?!

  祝三去的地方,正是其中一個騙子的住處。老賊頭知道,但絕沒有對祝三講過,他還禁止手下對祝三說。現在祝三竟真的找到了,他有耳報神嗎?!不能夠啊!看來他不止是要掏我的老鼠洞,連這伙人的也要掏了。可他只有一個人,我且看他怎麼辦!

  祝三到了門前,禮貌地敲了敲門,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又閒走了一陣,到了另一家門前,也是這麼敲門。敲到第四家,還沒人出來見她,跟在她後面的老賊頭卻被兩個人截住了:「好你個賊頭,敢賣我們!」

  老賊頭苦著臉:「不是我,不是我!我要賣你們,不是這麼個賣法!他是自己找著的!你道我為什麼肯送信?他也不知怎麼的,就弄到我的地方了。你們也有一兩處旁人不知道的藏身之處吧?他八成已經知道了。我這兩天也忙著找地方搬家呢!聽我老漢一句勸,咱們這是遇著硬點子了!認栽吧,別犟,小心吃大虧!聽說,欽差有心放過一些掉鬼的文書戴罪立功,想想你們幹過什麼事兒。再得罪了他,帶人追捕你們,你們逃得過?善財難捨,可也不要為財不惜命。你們這一趟總賺了有千貫了,破財消災,退回他這幾吊錢有什麼損失?」

  他苦勸半天,對方才鬆開手,紫色面皮的中年人瞪了他一陣,老賊頭神情不變回看他。中年人又跟著祝三走了一陣,見他走向第五處時才有點心慌——這是他一個隱秘的住處,同伙且不知。

  紫色面皮的中年人搶在祝三敲門前攔住了他:「小官人!小官人叫我好找!前幾日在小官人那裡當了張字畫,如今籌了錢想贖當,不想小官人不在家。還請小官人回去準備好字畫,小人等這就抬錢去贖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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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贖當

  紫臉中年人走過來的時候祝三已然察覺,他此時出聲祝三也就順勢停下了手,含笑道:「黃先生,你好。」

  中年人道:「小郎君,你是真的好呀。」

  「先生這幾天生意不錯吧?」

  中年人頰上抽搐了一下:「托福,托福,還請小郎君高抬貴手。在下這就去贖當。」

  祝三道:「不急不急,別耽誤了先生的正經生意。」

  中年人道:「贖當就是我的正經事了。」

  祝三不再與他磨牙,道:「那我就回去等著了。」

  「您慢走,小心腳下。」

  祝三舉目四望,老賊頭早就不見蹤影了,她就慢慢走回了客棧,路上還順手又買了一包糖。

  她一離開,紫臉的中年人就叫手下:「都他娘的回來吧!將二百貫將箱,再另備二十吊錢裝作一袋,一同放到箱子裡。」她尋找的老賊頭卻在她走後閃到了紫臉中年人的身後,抄著手望著她消失的巷口說:「老王,你這利息給的夠高呀!」

  紫色面皮的中年人老王陰陰地看了老賊頭一眼,冷冷地說:「你家送神不得燒點紙嗎?」

  老賊頭笑了:「你這一次賺得也夠多的啦,差不多了,快收了手躲一陣兒吧。」兩人是認識的,老賊頭知道,這騙子老王之所以騙完二百貫沒走,是因為被欽差抓來的文吏不少,老王還想多騙幾家。否則,一得手就攜款遠遁,近期想在城裡找到他們可是不能夠了。

  「哼!」老王沒回答他,老賊頭也不生氣,蹓蹓跶跶地走了。

  那邊老王的手下也裝好了車,老王看了一眼,心疼地別過頭去:「走吧。」

  一行人到了客棧,店小二迎上來時吃了一驚:「客官,哎喲,您……」

  老王心煩地擺擺手:「去去。」

  店小二縮了縮肩膀,躲到一邊去了。老王上回來過,熟門熟路地敲響了祝三住處的院門。院子裡,正在圍著祝三的人都很驚疑:「這回又是誰來了呀?」

  她們真是怕了敲門的人了!

  雖然祝三說沒讓人看著女眷,于妙妙等人也沒了再出門的想法,倒不是不想,而不是知道出去能幹嘛。真的黃先生現在肯定是沒空的,她們在府城也沒有任何的熟人。于妙妙就派阿旺出去,回來說于平沒有再示眾,去打聽了一下,正關在行轅裡,沒有收到牢裡去。

  阿旺又帶回來一個消息——縣令要回去了!

  縣令來見欽差,挨了好大一頓罵,跑了幾天門路,終於得回去了,他在縣裡還有公務。欽差將他一套罵,命他回去整頓戶籍,再有什麼沒有戶籍的朱神漢之類的事情就要縣令好看。

  縣令也不敢耽擱,挨完罵就去收拾行李,預備明天一早就啟程。他也沒為于平等人求情,統統交由欽差發落去了。

  于妙妙聽了阿旺的回報,就想跟著縣令的隊伍回去籌錢,這樣起碼回去的路上安全。祝三一回來,她就又舊話重提。張仙姑則不想走,就說:「既然大娘子回去有著落了,我們娘兒倆就打擾了,我們家當家的還在牢裡關著呢,沒道理叫老三不管她親爹的!」

  這兩個女人的主意就不一樣,祝三坐在椅子上一個字不吐,一個花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地勸,說輕了不行、說重了更不行!

  直到門被敲響。

  聽到說「求見小郎君,贖當的來了」裡頭才停止了爭論,張仙姑問道:「你們當什麼東西了?哪有錢贖當的?」

  祝三道:「不是要我們贖當,是有人來向我們贖當來了。乾娘,那幅畫兒呢?拿來給人家吧,阿旺,開門。」

  阿旺躥過去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紫色臉龐的中年人,身後兩個伙計,抬著一口大箱子。打門裡看到祝三就拱手:「小郎君,在下特來贖當。請小郎君清點。」

  張仙姑分辨了一下才認出來:「好哇!是你!你個騙……」

  「娘!」祝三果斷叫了一聲,一把將人按了回去,對于妙妙道:「乾娘,那幅畫兒呢?」

  以于妙妙錢財被騙的心,當時就恨不得把畫兒撕了,畫兒被她扯到一半兒又停了手,她要留下這些東西當物證,萬一能抓到賊呢?

  此時于妙妙心中既驚更喜!大聲答應:「哎,花姐,走,取畫兒去!」這下可真是太好了!不用回去了,可以依舊在府城裡等于平的案子了結了!也不用因為去留與祝三母子發生爭執了!錢是人的膽,于妙妙的精神頭又來了。

  張仙姑目瞪口呆:「贖當?」

  花姐很快抱了畫匣子同于妙妙出來了,于妙妙道:「在這裡了。」花姐將長匣子遞給了祝三,于妙妙打袖子裡掏出一張字據遞給祝三,她去買畫的時候竟真的拿了張收據。祝三心道:厲害。

  祝三拿了這兩樣,遞給老王:「先生,請驗看。」

  老王將兩樣都接了來,也不看一眼就將畫扔到了車上,再將字據袖了,一抬手:「小郎君,請點看。」

  伙計們將箱子打開,裝箱的時候祝三和張仙姑避嫌沒跟著點,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收錢的時候她也索性叫一聲:「乾娘。」

  于妙妙道:「哎~你點就成了,叫我們婦道人家做什麼?」

  祝三往後退了一步,于妙妙十分推讓,最後與張仙姑一道去數錢。她是裝箱的人,瞅一眼就說:「這……多了吧?」

  老王道:「大娘子說笑了,贖當麼,當然要付利息的。」他提起袋子:「這是二十貫利錢。」二十貫,是個超過了就讓朱神漢自生自滅的數目,張仙姑一口氣梗住了。于妙妙也大吃一驚:「這麼多?」

  于妙妙知道當鋪的行情,以當鋪之普遍的心黑程度,一樣東西當了二百貫,一個月後贖回利錢也就是二十貫。這才不到五天就給二十貫?

  老王心道:這兩個娘們兒真是沒見過世面!他叫了一聲「小郎君」,于妙妙才重又品過來:我這幾天怎麼糊塗了?先叫人騙了,現在又真的當這人是來贖當的了?這分明是三郎的本事了!

  忙開了匣子看金首飾還在,又看錢,確實是正經的官鑄銅錢而不是以私鑄莢錢以次充好。她對祝三道:「三郎,收下麼?」

  老王道:「您收下了,我才安心吶!」

  祝三笑道:「早前托了那位老先生遞話給您,我們真就是路過來辦事的,並不想再節外生枝。先生也是。咱們都見好就收,怎麼樣?」

  老王勉強笑笑:「小郎君以後一定不是凡人。」

  「那不成妖精了?可不好。先生,暫時且收手吧。」

  老王道:「心領了。」

  祝三見他自有主意,也就不再當好心人了,說:「先生不會不會真的姓黃吧?」

  中年人無奈的說:「敝姓王。」

  「好。王先生,我記下了。」

  「您把我忘了才好。」

  祝三道:「好,那我先忘一下。」

  老王一點也不想再跟這個小崽子周旋了,他兒子都比這小崽子大,這個年紀的崽子最是不知天高地厚、拿自己當個人物的,憑你是什麼英雄好漢,小崽子看你都是個中年肥仔。尤其眼前這小崽子還一肚子壞水兒,剛剛佔了上風,就更當自己是個人物要指點江山了。

  老王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說:咱們走著瞧。

  …………

  走著瞧只能是心裡說狠話,實則老王也不敢說自己就能將祝三怎麼樣——他看不太透祝三的深淺,且現在府城情況有些亂,欽差性子有點狠,知府也憋著火正等著拿人煞性子,他不敢在這個時候生事。

  于妙妙、張仙姑等人就不一樣了,本以為要折掉兩百貫的,現在錢回來了,不但別來了,還有利息!她們都有點激動。

  于妙妙是喜,張仙姑還帶一點憂。于妙妙將自己的錢收了,就不肯再將「利錢」收下,推給張仙姑收了。張仙姑則是十分擔心,就怕女兒這是真的走了邪路了,也沒了見錢眼開的心喜,胡亂推拒著,眼睛釘在祝三身上。

  祝三往她們身上一看,兩個人都消停了。

  張仙姑到底憋不住話,問:「他這麼好說話?就還回來了?你沒做什麼吧?」

  祝三道:「我找到了他的地方,他就來還錢了。放心吧。」

  于妙妙喜道:「你這幾天出去,原來是找他?沒遇到難事兒吧?」

  祝三道:「嗯,守規矩的人都是這樣的,被戳破了,就得認栽。娘,我什麼都沒幹,這騙人的局有點大,我也攢不起這麼多的人、這麼合適的時候。」

  張仙姑嘆了口氣,她有一種屬於母親的直覺——這女兒長大了,自己管不住了。罷了罷了,我活一天就看著她一天,大不了,刀山油鍋我陪她一起。

  祝三道:「錢都收好了,再丟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幾人一齊答應了,于妙妙更是對阿旺和小丫說:「嘴都給我縫起來!別再叫賊給盯上了!」然後又問祝三,「那,咱們去見一見黃先生?真正的那個黃先生。」

  原本她該先同祝三好好聊一聊,消一消芥蒂,但是事情不等人,不給真黃先生送點錢,她心中總是不安,擔心人家忘了于平。

  祝三道:「好。」

  于妙妙又問:「你看帶多少錢合適呢?」

  祝三道:「聽乾娘的。」

  于妙妙無奈,只得先裝了五十貫錢放到一隻大竹簍裡,上面放了些菜蔬蓋著,又讓阿旺去打聽黃先生的住處。祝三閒逛這幾天,已知黃先生住處,她又不說,等于妙妙安排好了一切,也陪著于妙妙出去,往黃先生家去。

  路上,于妙妙想跟祝三再說點話,祝三騎在大青騾上,卻沒有說話的意思。

  到了黃先生那裡,黃先生又不在家,黃娘子道:「府裡有事,如今我也不敢半道叫他回來。」于妙妙道:「那我再等等。」黃娘子無奈,只得坐陪。于妙妙家裡遭了事,黃先生頭上懸著個欽差,大家都沒心情說笑,黃娘子只好說一些州府的風物。于妙妙見祝三感興趣,也就坐住了,間或接一兩句話,讓黃娘子繼續說下去。

  天黑之後,黃先生才回來,與上次見面不過隔了幾天,他卻憔悴了不少,眼珠子都摳進去了。

  匆匆打過招呼,黃娘子耳語幾句,黃先生道:「你寡婦失業的,又籌什麼錢、湊什麼熱鬧?他們就快放出去了,回去等著吧。」也不問有多少錢。

  于妙妙忙問:「這就放出來了?」

  黃先生冷笑道:「都別高興得太早了!戴罪聽差呢!連我都一樣,不過沒打我罷了!幫同欽差辦案,辦得好時減了罪過,辦得不好一道罰!」

  祝三上前拱手,道:「多謝先生。」

  黃先生喘了口氣,略緩和了一點,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你們縣裡,有個朱神漢麼?知道的趕緊盤出他的底細來,也好立功!」

  于妙妙與祝三都吃了一驚:「怎麼?他能有什麼事?」

  「不但是他,十幾個人的底細都要細細的盤出來!你們縣令今天被攆回去就是要幹這個事,查不清楚,你看誰能饒過他!他一個縣令,能查出多少事來?還不是要我們這些人來幹?回去讓于平老實著點兒,誰能查出點什麼來,欽差必有賞的。」

  祝三道:「還請說得稍明白些,我們才好出力。查誰,都一樣的細查還是分了主次,怎麼查僧道不問主人家呢?我想,拿主意的還是主人家吧?打蛇打七寸,揀著尾巴梢兒撩算什麼呢?」

  黃先生道:「你這小子話忒多,以後見著長輩可不要這樣了。要不是我也有疑惑,你說這許多話,我就該趕你出去的。陳相家,是我們能查的麼?那個自有欽差在辦!去吧,明天接了于平回去,養著傷、查著人才好。我看你小子也有幾分機靈,你幫著辦這件事,辦好了,也給你謀份差使。」

  于妙妙心裡諸般心思翻騰,祝三卻問:「那些僧道神漢,沒打死幾個?」

  黃先生道:「說來奇怪,還真沒有!」他的同僚都被收拾了好些個,沒道理僧道更禁打、更金貴呀。想不透……

  祝三道:「乾娘,咱們回去吧。」

  誰都沒提錢的事兒,一隻竹簍就這麼靜靜地留了下來。

  回到客棧,張仙姑迎了上來,問道:「怎麼樣了?」祝三道:「于大官兒明天就能放出來,爹還活著。」張仙姑念了聲佛:「還好還好。那你爹也快出來了。」于妙妙張張口,張仙姑察覺了,問道:「大娘子,有事?」

  于妙妙勉強笑笑,心道,讓她兒子對她說吧,答道:「想著怎麼給阿平養傷。」

  當下兩邊分開,婆媳、母女各自說話。婆媳倆商議著,這一趟祝三幫了不少,不能幹沒良心的事兒,要怎麼勸勸于平別管朱神漢的事。縣令完不成差使,干于平何事?這個縣令真要免職了也沒什麼關係,換了下一個,反而是于平的機會了。

  母女倆商議的又是另一件事——等于平回來了,幫他們安排回去,于家一上路,他們就拆伙。母女倆依舊在州府裡,怎麼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不管朱神漢。

  祝三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不過手上如今也有了點錢,母女倆換個便宜點的住處,倒也能耗些時日。縣城裡查朱神漢,實在是不宜回去的。

  兩邊都議定,卻都忍著不說,直到接回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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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39: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報信

  于平這輩子沒遭過這麼大的罪!雖然沒打死也沒給腿打折,卻是狠吃了一番皮肉之苦。肩頸上、腿上、臀上都是傷,于妙妙心疼得不行,讓店小二去請了郎中來治,又張羅著雞鴨魚肉給于平補身子。

  郎中來得快,打藥箱裡拿了幾包藥放下就要走。祝三道:「這就完了?」郎中道:「從行轅裡抬出來的?以前在衙門裡當差的?沒白拿你的錢,這兩天都是瞧這個傷的。」

  祝三啞然,鬆開手,郎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是趕下一場。

  于妙妙又張羅于平的新衣,祝三與張仙姑便先退了出來。那邊于妙妙忙著,她們也不去打擾,正好收拾自己的行李。母女二人的行李還是那麼些個,把錢分作幾份,兩人身上也帶一點,包袱裡、鋪蓋裡都裹一點。除此之外也就添了點祝三在街上閒逛時順手捎的針頭線腦。

  很快就打包好了,張仙姑看了一眼整潔的房間,說:「哎喲,這真是跟做夢的一樣。」

  祝三道:「以後憑自己也住這麼好!」

  「放屁!別給我想歪門邪道!我還沒說你呢……」

  祝三翻了個白眼:「要說什麼呢?沒幹!沒幹!那樣的事兒,幹了就回不了頭了,一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了,我都明白著呢。」

  張仙姑勉強放過了她,又叨叨:「哎呀,也不知道你爹怎麼樣了。」

  祝三道:「我正要說,欽差讓縣令、于平他們一定要細查爹他們這些事,案子可能很大了。」

  「什麼?」

  「所以我才說要散伙呀,一來別拖累花姐她們,二來我不大信得過于平,三來縣令就更會狠查了。嚴查下來,于平也瞞不住,何必連累他們?我總覺得于平瞞了咱們些什麼,又說不上來他究竟瞞了什麼事兒。」

  「那可不能指望他們了!」張仙姑說,「晚上吃個散伙飯,咱們就走。」

  正說著,門被扣響,張仙姑開了門:「花姐兒?你這是怎麼了?一頭的汗?快擦擦。」

  花姐一把將她推進了屋裡,將門關上,說:「乾娘,你和三郎快些走吧!聽表哥說,欽差讓他們查你們家!表哥說,瞞不住的,縣令問過他,他……」

  原來,于平回來之後才對姑媽說了實話,他早就知道朱神漢的事,之前代為隱瞞游說縣令。現在欽差給縣令下了死令,查不清楚就要參他,讓他革職滾蛋。縣令當然不會再聽于平的話了,于平回到縣裡之後縣令肯定還要問他!且他們還不知道朱神漢在牢裡招了些什麼,就更加難以掩飾。

  于妙妙勸他,問他有沒有保全的法子,于平正在猶豫,是不是要對縣令、對欽差說實話。因為他現在還是「戴罪辦差」要看表現,一個不小心,欽差現能打死他!他對于妙妙說:「是可惜了三郎,不過……也是他的命!姑媽一定要咬死了咱都不知道他姓朱,他就是姓祝的!咱們才招的女婿。朱家族譜上,想必是沒有他們一家的名字的。」

  反正,騙人也是朱神漢一家在騙。

  于平讓于妙妙婆媳只當什麼都不知道,告發的事由他去解釋。還許諾給于妙妙,等熬過了這一關,一定賠姑媽一個來歷清白的好女婿。最後又加了一句「那個欽差,他是真的敢殺人啊!」

  花姐聽了這些,想祝三和張仙姑對自己也不壞,一路還伴著過來,實在不忍心,跑過來報了個信。她從懷裡掏出一帕子物事:「我這兒還有些體己,你們帶上,趕緊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張仙姑跳起來就想罵街,被花姐和祝三一邊一個拽下了,她鼓著氣好歹沒說出聲來。花姐將體己塞給祝三:「快走!」

  花姐先開了門,不想看到于妙妙正往這兒走,她心裡咯噔一聲,手背在身後搖了搖,又上前來迎于妙妙。于妙妙看了她一眼,花姐覺得,這幾天經常垂淚的婆婆又變回了之前那個剛強的樣子。

  于妙妙也將一帕子東西交給花姐:「喏,給他們。我什麼都沒看見。」

  「娘?」

  「不是說了麼?咱們娘兒倆,什麼都沒看見,走!快走!」

  張仙姑聽了,出門來叫了一聲:「大娘子。」

  于妙妙撇過頭去不看她,手卻去拽著她往外推:「走!」

  祝三將包袱往地上一放,就地拜了三拜,起身扛了包袱,與張仙姑兩個飛快地離開了小院。

  ………………

  張仙姑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跑,一門心思往外衝,祝三拉住了她:「娘!來!」

  「幹嘛?」

  「就這麼出去,整條街都看出來了。」祝三從腰間撈起銀五事,挑出牙簽,通開了隔壁院子的鎖。客棧也不是每個包院都時刻有人住的,母女倆進去插上門,祝三又推開一間偏房拉張仙姑進去。

  張仙姑道:「咱們住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等會有人來住,不就露餡兒了?」

  祝三道:「誰要留下來了?趕緊換身衣裳。要拿咱們,也是拿母子二人,娘不是總想我當女孩兒嗎?現在改妝,給我扮成女孩兒。」

  這個主意好!張仙姑也有主意了:「這身衣裳不能穿了,于平也認得!來,改改!」

  張仙姑將自己的包袱打開,包袱裡有兩三套衣服,她把衣服配色也打亂了,先比劃拿了一件綠上衣,又找了條白裙子,給祝三換上:「這套小點兒,沒事兒,等會兒收收針。」自己也換了一身。

  又給祝三梳了頭,看著鏡子裡一個俊俏的小姑娘,張仙姑眼圈兒紅了。祝三道:「娘,你的頭也重梳一下。」張仙姑道:「我還能梳成什麼巧樣兒?」倒把頭上的簪子和花拔了,取塊帕子包了頭。

  張仙姑問道:「走?先出城吧,城外應該有破廟什麼的能湊合一宿。可千萬不敢走夜路。等風聲鬆了,咱們再回來,聽聽你爹的消息。真要不行,也只能等著收屍了。」

  祝三道:「咱們不出城。」

  「什麼?」

  祝三狡黠地一笑:「東市那兒三道牌坊下面常聚一群人,他們是沒有長久主雇的短工,或一兩天、或三五天,最多兩個月,幹完就走,專供那些一時人手欠缺的活計。有些要技藝,有些就是賣力氣的粗活。咱們隨便應付一個,避過了這個風頭先。總不能真的跑路吧?得設法留在城裡,才能探聽爹的消息。」

  張仙姑也覺得她這個主意不錯,笑罵道:「你可真是個機靈鬼兒!」

  祝三道:「短工有些活計就是搬個東西,就半天時間,搬完領了工錢就走,好些都不會細查來歷。正巧咱們也沒有身份文書,這個最合適。就說來投親,盤纏花完了,親戚也不見了,只好先做些短工糊口。鋪蓋也不要帶,藏在這裡。只帶隨身的包袱去。」

  張仙姑道:「行!只是鋪蓋扔了可惜,又怕他們發現。」

  祝三在桌子上一借力,躥上房樑,將鋪蓋卷兒在樑上尋了個安穩地方放了,從房樑上一躍而下:「好了,走吧。」

  重新將院門鎖上,母女二人悄悄地從客棧後門離開,直奔東市三道牌坊。後門僻靜,可一旦轉過兩個巷口,祝三就開始渾身不自在。張仙姑跟著女兒走,發現女兒越走越快,低聲道:「怎麼了?有鬼攆著你?」

  祝三皺眉道:「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她又小心地四下看了看,開始時,她懷疑是有人盯梢,又走了一陣兒很快發現了端倪,確實有人往她身上看,卻不是盯梢,而是有些男往母女倆身上瞟,目光十分可惡!這是以前所沒有的。

  祝三道:「那些人老是這麼看著人,真討厭!」

  張仙姑卻無所覺:「這些東西,不是一直這樣的麼?」

  祝三不吭氣了,拖著張仙姑抄近路到了三道牌坊。

  …………

  三道牌坊人來人往的,有來雇人的,更多的是等著人雇的短工。男一堆、女一堆的,母女倆挎著胳膊,在女一堆站著。張仙姑伸手按到女兒頭上,讓她頭別抬那麼高:「你就站我身邊兒,別說話。要有個黃花閨女的樣子。」祝三依言挨著她。

  她們穿得比大部分人好些,有人看著她們,也有人排擠她們。這裡也有頭兒,也分幾個小團伙。有什麼好事,既由雇主決定,也由這些小頭目推薦。小頭目並非什麼官方指定,乃是佔了這塊地盤收點保護費的。

  張仙姑在這裡如魚得水,祝三默默地看著周圍的人,張仙姑已經很快與周圍的幾個婦人攀談上了。

  她性情開朗,同于妙妙在一起住的這些日子衣食住行好了不少,總覺得憋悶,直到了這裡,才有了熟悉的感覺。不多會兒,她已經與人打成一片了,訴說自己的艱難的同時,還給旁邊一個乾瘦的婦人看回手相,說這婦人家裡有事,家裡人病。這還讓她說中了!

  張仙姑很快有了面子上的好人緣,看了五、六個手,相了三、四個面,就有人告訴她要小心:「你們生得好,別叫人騙了去。也有些喪良心的,到這兒來找長得白淨的女娘去幹髒事的。」

  等有雇主來的時候,她們的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不斷地有婦人被雇主帶走。也有人看中張仙姑母女的,不過有的是單看中張仙姑潑辣能幹,又或者單看祝三年輕,張仙姑都拒絕了必要在一起,這也是許多人在被雇或者是被買賣的時候的要求,並不顯眼。母女倆也在心中估摸著合適的雇主。

  直到一個穿布衣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你們兩個,會做什麼?」

  張仙姑道:「洗洗涮涮、縫縫補補,還會做些雜活,茶飯也會辦一些。」

  女人笑道:「看你們還算乾淨,就你們吧。先去給娘子看看,娘子相中了才能留下。先幹三天,幹好了才能多幹幾天。放聰明些。」

  張仙姑忙問:「那要相中不呢?」

  女人又笑了:「所以要放聰明些,將聰明相收一收。」

  行吧,已經到後半晌了,午飯都沒地兒吃,先扒個窩湊合一宿吧,不然半夜沒個落腳的地方被巡夜的看到,豈不是等著衙門來抓人?

  張仙姑看這女人也算整齊乾淨,面相也不像有什麼歪心眼,道:「哎,您放心,跟您走後我就是沒嘴的葫蘆。」

  張仙姑問了女人的姓名,女人道:「我家男人姓趙,就叫我趙大娘就得。」張仙姑心滿意足地帶著女兒跟著趙大娘走了。

  越走,祝三越覺得不對勁兒,這破地方,怎麼好像是府衙?!府衙,後衙的規矩肯定大,出門都不容易,還怎麼去查明真相?前衙就更操蛋了,黃先生等文吏都是府衙聽差的,都見過她呢,這不是自投羅網?祝三站住了,張仙姑不明就裡,但也跟著站住了。

  趙娘子見母女二人看著府衙的外牆就不邁步了,一股驕傲之感油然而生:「就是裡啦,又不會吃了你!別小家子氣!能不能留下來且兩說呢!快走啊?!」

  走個屁啊!祝三當場就想拖著張仙姑跑路,然而已經到了府衙前的街上,已經有衙差看過來了!

  母女倆對望,祝三點了點頭。張仙姑對趙娘子道:「那大娘您多看顧。」

  趙大娘矜持地笑了:「跟我來吧。」

  三人從小側門進了府衙的時候,一隊人衝進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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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39: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燈下

  趙大娘因是自己去選的人,雖然只是應急的短工,仍然將該說的說了:「低頭,別四處看!大娘子最恨人不守規矩了!」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母女倆都記下了。趙大娘滿意於她們的識相,將她們帶去見知府的大娘子,囑咐了最後一句:「短工哪值得大娘子親自理會的?也就是大娘子看家裡看得嚴,才會撥空見你們一見。你們長得白淨,可要安守本份。」

  到了後院正房,趙大娘先去通報,然後才是叫她們進去。

  趁她進去時,祝三對張仙姑說:「娘,這兒是府衙,黃先生他們見過咱們,咱們得小心些,少說話少露頭,過兩天得空就走。」

  張仙姑道:「還用你說?」

  趙大娘很快就出來了,叫她們進去。母女二人從未見過樣好的房子、這樣好的陳設,于妙妙家跟這個一比都顯得寒酸局促了。趙大娘咳嗽一聲:「傻看著幹什麼?這就是大娘子了!」

  祝三差點給她做個長揖,虧得是張仙姑拽了拽她的衣襟,扯她跪了下來。大娘子說:「抬起頭來。」祝三抬頭一看,這大娘子插金戴銀,五官也端正,只是帶點焦慮的狠相,有點像于妙妙當時的樣子了。

  看清母女二人的長相後,大娘子的臉拉得更長了,剜了趙大娘一眼。趙大娘湊上前說:「咱家的傭人,也不能太上不了台面不是?要她們做什麼,還不是大娘子一句話?我安排她們去灶下幫忙,您看?」

  大娘子點點頭,笑得很淺:「也好,叫什麼?」

  張仙姑脫口而出:「我們是于家的。」

  大娘子道:「去吧。」

  趙大娘又領了母女二人去廚下,邊走邊說:「告訴你們,因上頭有人病了,又撥了一個去照顧她,這才缺了兩個人,等她好了,依舊是要回來的,你們要是伺候得好,大娘子開恩就能留下來,要是幹得不好就要退出去啦。廚下除了廚娘就只有你們兩個了,你們聽她的。」

  廚娘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也是母女,穿得不比張仙姑母女差,還能戴上金簪銀鐲,看得張仙姑心中驚嘆。趙大娘管廚娘裡的母親叫徐大娘,女兒叫大姐兒:「她們兩個是新來的短工,也是娘兒倆,是于家的。」

  大姐兒笑道:「您老又來難為我們了,才教好了兩個熟手,就要調到前頭去伺候。」

  趙大娘也笑道:「就你牙尖嘴利的,當心說不到婆家!看人家姐兒多斯文吶!」

  大姐兒道:「好,我帶斯文人去安頓。」

  張仙姑看了一眼徐大娘,徐大娘笑道:「你們快去快回,快到晚飯時辰了,放下行李就要做活計了。你們穿成這樣可不成,找兩件圍裙去!」

  大姐兒帶著她們到了廚房邊的一間屋子,大姐兒指著另一邊更寬敞些的屋子說:「我們住那兒,這一間原是她們住的,現在她們去前面伺候了,就搬過去了,你們住這裡。」

  張仙姑看她年紀小,趁機問了點:「都要我們做什麼事?廚房就我們幾個忙不忙得過來?」之類的問題。大姐兒道:「前頭衙門裡的人不歸咱們管,你也不要打聽。咱們家裡,大官人帶著大娘子還有個小郎君在任上,家裡下人攏共十二個,算上你們倆,十四個。」

  帶她們到了屋子,這屋子裡只有沿牆根一張大床,一張桌子、一個盆架,兩條凳子。大姐兒又問:「你們沒妝匣?」

  那是沒有的!

  大姐兒東拼西湊,拿了自己一個舊的過來,梳子張仙姑倒是有,手巾也是有的,再拿個盆也就差不多了。最後一拍腦門兒:「還有鋪蓋。」最後給她們淘了兩套舊的。

  張仙姑母女也不在乎鋪蓋新舊,看這鋪蓋還算乾淨就拿出去晾了,包袱一放,門一鎖,去廚下燒火、洗菜去了。一旦忙起來了,也就顧不上說話了。

  祝三和張仙姑只能幹些燒火之類的粗活,祝三頭一回知道,這有的人家裡吃茄子是將皮全去了的,她們家恨不得連茄子蒂都吃了。再看徐大娘母女倆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大魚刮了茸來做丸子,還摻了豬油一類。連煮飯用的都是白米。真是……于妙妙那樣的富人都吃不上這些。

  知府這裡卻是平常。

  四個女人要準備十幾口人的飯,其中主人家的飯食還要精緻,祝三累出了一身的汗。僕人的飯要簡單得多,一飯一菜一湯,都是大鍋飯。

  到了晚上,四個人湊一桌,除了僕人的份量湯飯,徐大娘又笑著從碗櫃裡拿出預留的好菜來:「來,迎一迎你們娘兒倆。」

  一頓飯準備下來,徐大娘也在冷眼看著新來的,見她們手腳俐落,是幹活的樣子,所以對她們也稍稍親近了一些。祝三和張仙姑都是餓狠了,吃得很快,知府家的飯極香,張仙姑讚道:「好手藝。」

  徐大娘不動聲色,將碗筷往一邊挪一下,笑道:「慢點慢點,沒人跟你搶,在這裡啊,要斯文些。」大姐兒看祝三不說話,問道:「還吃得慣麼?」祝三點點頭,大姐兒笑了。

  張仙姑臉上一紅,也慢咽下了飯,小心打聽:「主人家,難伺候不?好伺候就多幹幾天,不好伺候,結三天工錢就走。」

  徐大娘道:「你們在這兒,別往前頭躥,沒什麼好不好伺候的,飯菜有我做呢。」

  「哎~」

  張仙姑離了于妙妙等人,女兒又不說話,她就覺得自己有義務出頭,又說:「路過這兒,覺得這街面上的人有些怪,急吵吵的,跟有什麼事兒似的。」

  大姐兒道:「還不是欽差的事兒!欽差一來,害我們缺了人手。」

  張仙姑道:「官人們的事,與女人有什麼干係?」

  徐大娘罵女兒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張仙姑訕訕地陪笑,徐大娘道:「害,別瞎打聽,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咱們大官人把自己的一個伶俐丫頭派去欽差那兒伺候,哪知這丫頭不老實,叫人打了二十板子扔了回來。又撥了人去照顧她!大官人跟前少了伺候的人,就依次遞進,廚房的兩個丫頭到前院掃地去了,你們就到廚下來幫忙來啦。」

  說著,徐大娘嘆了口氣:「哎,都是苦命人。說給你們知道,是叫你們別往前湊,沒的害了自己。」

  張仙姑連聲答應了。

  大姐兒道:「娘,你沒吃酒就說這一套來了,快些吃了好歇歇吧,明兒還要早起備早飯呢。」

  四個人很快吃完飯,張仙姑和祝三又洗了全家的鍋碗瓢盆,大姐兒又教她們:「哎,葷菜碗燒點熱水,燙一燙才好洗得乾淨。」張仙姑家有點葷腥都恨不得舔碗,哪用得著這樣的本事?少不得一一學了。

  ………………

  這一天過得緊張極了,躺在床上的時候,張仙姑才感慨:「誰能想到咱們現在能在府衙裡頭呢?」

  祝三這一天也著實累著了,含糊道:「嗯!」

  張仙姑一個翻身,跟祝三臉對臉:「不過,你是得學學女孩兒的樣子啦,不能那麼大大咧咧的拽大步!還有……」

  張仙姑從「女孩子」又說到了朱神漢:「殺千刀的,要不是他,咱們也不用來這裡!這裡討生活可夠貴的,賃房子也貴、吃飯也貴,還是縣城好些……」

  她嘮叨著,祝三卻在想自己的心事,她想的是:既然都來到州府了,我幹嘛還回縣城去呢?

  不過,得先把親爹撈出來。等等,欽差還在查,就是還沒結案,那我把案子弄明白不就行了?!于平那樣的小吏是怎麼糊弄上峰的,欽差指望著像于平那樣的人查案,且得查到猴年馬月去。

  想個辦法去陳家宅子看看,能不能從鄰居那裡打聽出什麼來。

  她愉快地決定了!

  祝三道:「咱們現在吃住都不要錢,還沒抓,這叫燈下黑,我看挺好。」

  張仙姑笑了:「也對。」嘮叨了半晌,她也累了,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府裡就有人起身了,徐大娘母女起得比祝仙姑母女還要早些。祝三以前練功的時候也不用跟伺候全府吃喝的人似的起那麼早,彷彿一閉眼,就被大姐兒拍門叫醒了。

  張仙姑連忙陪不是:「有了落腳的地方,昨晚太高興了,半宿沒睡著。明天再不會晚了。」

  大姐兒說:「快著些,先把水燒上,大娘子起身後要洗臉的。」

  又是一套忙。祝三很乖覺,也不跟徐大娘蹭前擦後偷師,只管悶頭幹活。張仙姑也只在廚房裡跟徐大娘聊天,又拿出看手相的胡說八道的本事,跟徐大娘成了個萍水相逢的朋友。母女倆都很緊張地待在廚房,一步也不敢往外走,就怕不小心撞上黃先生之流,到時候一家三口一起下獄,外頭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在後廚待了兩天,母女二人就看明白這府裡的規矩了:前衙的人根本進不了後衙,她們擔心的黃先生之流根本不會進來!不但外人,主人家也不到廚房轉悠,知府更沒功夫問廚房添沒添人,他只要在飯點有合口味的飯菜就好了。

  對母女二人而言,整個後廚安全得不得了。

  三天一過,趙大娘又過來,說:「大娘子說,叫你們還在廚下幫幾天忙,幹不幹?」

  張仙姑想三天還是太短,怕外面的搜查還在繼續,道:「幹!」

  趙大娘笑道:「哎,這就對了。往後還照這樣感,不該打聽的別打聽,也別滿府亂躥往大官人、小郎君面前蹭前擦後的,長久留下來也不一定。天已有些冷了,等我回了大娘子,賞你們兩套夾衣。」

  張仙姑忙謝了她。母女倆就算是在州府衙門裡暫時落定了,府外搜拿她們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們居然跑到了這裡的。

  只有一樣:在後衙是安全的,但是想出去幹點自己的事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一是活計忙,新手上工要做的事也多。二是祝三被徐大娘按著開始練刀工了。

  於徐大娘,她需要有熟手打下手,比如切個菜什麼的。祝三年輕又老實肯幹,不用教她什麼獨門秘技,就讓她上手切菜、配菜,切得好,就是給主人做飯的食材,切得不好看也不打緊,投到鍋裡煮一大鍋,就是全府僕人的飯了。

  能省徐大娘不少事。

  祝三學得極快又不說話,最是師傅喜歡的那一種學生。

  徐大娘看了確實喜歡,又想讓她安下心來幫忙做活,就對張仙姑說:「當娘的可得為閨女打算喲。要不說與娘子,就長久在我這兒學著吧!別小看這廚下的活計,學會一門手藝才是一輩子的倚仗,手藝比男人可靠!她只要學會兩手,哪怕是個醜八怪,到時候有個富戶內宅請去整治廚下,就是吃穿不愁的。這活計要是不好,我還叫大姐兒學麼?別像她們,仗著生得好些,往大官人面前湊,都叫大娘子打發了!慘哩!」

  張仙姑卻動了心思:還真是!總比跟著我和她爹跳大神好呀!趁這功夫,多學點不吃虧!她忙說:「那得求您教教她。」

  徐大娘笑眯眯地:「嗯。」

  從此,徐大娘與張仙姑各有打算地相處融洽,只有祝三在思索怎麼才能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偷溜出府,到陳府附近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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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40: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好事

  祝三遇到了難題。

  她定了一個計劃,卻卡在了第一步上。她到府裡是當傭人的,不是當客人的。還是廚房打雜的傭人,一天三頓飯、宵夜、家裡用的熱水,統統是廚下的工作。

  徐大娘也不算苛刻,可哪家打雜的能輕鬆了呢?一天到晚根本閒不住。

  但是活卻是不能不幹的,得在這裡躲避追捕。祝三不是沒想過,是不是欽差拿她們是做證人,會不會有機會當堂喊冤?可是她和張仙姑都不能確定,朱神漢到底幹了多少!

  要就是路過被冤枉進去的倒還好,要是真的參與了一二,那還有什麼好講的?她們的處境是跟著朱神漢走的。朱神漢沒戶籍,哪怕是個輕罪,要是被罰作奴婢,她們這下戶籍是有的,不過就是入了賤籍了。朱神漢如果是個重罪,那她們就更沒指望了!

  所以要自己查!還是得查明真相!如果朱神漢無罪,才好澄清喊冤,如果是有罪的,再說。

  要查,就不能把自己折進去,要是自己也進牢裡了,還查個屁?

  所以,當祝三發現張仙姑沒那麼焦急的時候,也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她說:「娘,你不想爹嗎?」

  張仙姑道:「想他做什麼?」

  「哎……」

  張仙姑給祝三掖了掖被子,小聲說:「想也是想的,可咱們娘兒倆有什麼辦法呢?你可別想著別什麼故事裡的那樣兒,什麼賢妻孝女喊冤就能把你爹給放了出來!哪有那麼多的好事兒?!」

  祝三也覺得張仙姑說得有道理。

  張仙姑也有自己的一本賬:「咱家是幹什麼的?你爹咒人,咱說冤枉,沒人會信!我原本想著,于平那個王八蛋萬一再能幫忙呢?現在你瞧瞧,王八蛋還落井下石呢!睡吧,別想了!你給我老老實實跟著徐大娘學門正經吃飯的手藝,不用再裝神弄鬼的混飯吃,我這輩子就算磕個頭爬起來了。」

  祝三卻還有自己的另一本賬,學個做飯的手藝當然沒什麼壞處,不過親爹的事兒,也不能就這麼認命了!

  她說:「那……要是咱們能查出來我爹沒犯法呢?」

  張仙姑嗤笑道:「你?別想了!」

  祝三道:「你前幾天還說家裡要個頂樑柱呢。」

  張仙姑低聲道:「都在這步田地了,我說句實話,你不許說你娘是個沒良心的人。」

  「你說。」

  張仙姑道:「這柱子要是空心兒了,就不該拿人去頂了!」

  「娘覺得爹這事兒沒救了?」

  張仙姑沉默了一下,說:「等著看吧!還沒判呢!他哪天押去斷頭台了,你再鬧也不遲。」

  「那不就晚了?!」官府是不是可能因為嫌犯的家人說「給我幾天,我能查出真相」而與她講條件的。

  張仙姑道:「老東西已經進去了,不能再把你折進去!他的命不值二十貫,也不值把你折進去。我和他,都不值。」

  祝三道:「值的!都值的!」

  張仙姑被她說得心煩,猛地坐了起來,撈起腰帶在自己脖子上一絞:「來,幫我拽著這頭。咱倆一人一頭,一使勁兒,勒死了我,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省得叫我看著你作死!來啊!」

  祝三嘆了口氣:「睡吧,睡得好好的,又發什麼邪火呢?」

  張仙姑坐在床上,氣呼呼地看著祝三竟真的翻過身去睡了。

  祝三也沒睡著,她在思考,現在這個樣子,沒有張仙姑幫忙她也找不著機會出門去的。

  祝三微微犯愁,被張仙姑看著,就連晚上偷偷出門也是很難的。晚上其實不是個好時間,容易被當成賊,還容易被當成鬼,總之,不容易被當成好人。不過去踩踩點也不是不行!

  可是要怎麼才能說服張仙姑呢?

  ………………

  就在祝三想著怎麼勸說張仙姑的時候,她卻得到了一個出門的機會!

  府裡有採買的人,不過徐大娘有時候也會自己出門買些需要的食材。通常這個活是大姐兒跟著去,也學著挑買,但是這一天,大姐兒因為經期到了懶得動,徐大娘就帶上祝三出去。

  張仙姑叮囑祝三:「跟緊徐大娘,不許亂跑!」

  徐大娘笑道:「她是最老實的一個孩子,你放心吧。來,跟著我,別走散了。」

  走散是肯定走不散的,祝三乖覺得很,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出府衙,她還得靠著徐大娘來探一探路呢!

  徐大娘一路告訴她,需要徐大娘本人買的東西並不特別多,主要是幾樣必須是新鮮的精細食材,家裡的大鍋菜一般是採買上的事兒。徐大娘笑著說:「你看著學了,以後要是幹了採買的行當,也知道怎麼買不是?」

  她倒很和氣,又教了不少東西,什麼餛飩餡兒得用純瘦肉之類。統統是祝三之前完全沒有想過的知識,有得肉吃就不錯了,還挑?不過祝三倒是一一記下了這些內容。

  祝三一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徐大娘還提醒她:「別這麼四頭探腦的,女孩兒家家的,要穩重。」硬是給祝三糾正了一回姿態。

  徐大娘前頭挑,也不馬上付錢,大部分的食材是記賬之後每月結賬的熟識,只有小部分偶然撞上覺得合適的,才隨手付款。祝三就挎著個籃子,跟在後面當搬貨的。

  半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徐大娘買得心滿意足,最後一塊脊肉落入籃中,徐大娘笑道:「好啦,咱們回去吧!」

  挽著她的另一條胳膊,兩人彷彿母女一般往府衙走回去。

  離府衙越近,祝三越是緊張,這一段路是有可能遇到黃先生他們的,不過只要進了後衙,那就不怕了。不過,她們遇到黃先生的概率應該不大,她們是從側門走的,黃先生他們應該走正門。

  正想著,卻隱隱聽到有人在說話,聽聲音都很陌生,祝三的心情還是很好的。

  徐大娘對此毫無察覺,她只顧著對祝三說:「瞧,我就說你娘瞎操心,這不是好好的?回去我一定要笑話她!哎喲,不過呀,我的大姐兒要是也像你這麼俊,這麼聽話懂事,我也是會擔心的。」

  祝三聽了,轉過頭來微仰著看她一眼,無聲地笑彎了眉眼。徐大娘和愈發的慈祥了,甚至笑出了聲。

  徐大娘不知道的是,說話的兩個人,一個是隨欽差而來的年輕人,另一個正是知府。

  知府說的是:「還請將軍代下官在大人面前轉圜。」

  年輕人說的是:「世伯沒有生你的氣,哈哈哈哈。那是府上的?倒是眉清目秀,見著心神舒爽。」

  祝三倒是隱約聽了個大概,覺得自己聽到了重點「知府在求人幫忙在欽差面前說好話」,看來知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

  回到後廚,張仙姑見祝三原模原樣地回來了,嘟囔了一句,就接著燒火去了。快到中午了,得趕緊準備午飯。

  午飯後洗完碗,祝三終於有機會休息一下了,她今天沒有打算繼續說服張仙姑,而是在想:知府今天與人說話,是什麼意思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

  祝三正在看張仙姑給她補套袖,祝三穿衣服有點費,張仙姑一邊補一邊說:「你身上長牙了嗎?」

  張仙姑正念叨道:「哎喲,長這麼大我也沒讓你做過針線,我要是死了,你可怎麼辦?」祝三也不惱,她的針線十分普通,屬於幹活會讓親媽看不下去的水平。就這水平,還是因為天資尚可,看別人做到,所以知道要穿針引線,至於剪裁,她是一天也沒學過的。不過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又不難,什麼時候需要,去學就是了。

  這是一天中難得的閒暇時光,補好了套袖,祝三往胳膊上一套,又去切蘿蔔了,今天徐大娘要她切蘿蔔片,要盡量切薄。才切了一個半,趙大娘忽然跑了來:「快!徐家的,大娘子要見你們娘兒倆呢!」

  徐大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女兒今天正不舒服,她問道:「什麼事兒?大姐兒也要去嗎?」

  趙大娘笑道:「好事兒!今天,你們今天不是出去買菜了嗎?叫欽差那裡的周將軍看到了,說長得好看。大官人回來就對大娘子說,把大姐兒送給他!」

  張仙姑才想說恭喜,忽然之間臉上變色,臉都綠了!

  跟徐大娘出去買菜的不是大姐兒,是祝三!

  這要是萬一……

  兩對母女面面相覷,都立在當地。

  趙大娘道:「怎麼了?」

  徐大娘又想哭又想笑,最終說了一句:「今天不是大姐兒跟我出去的。」

  「那是誰?」

  「是她呀。」

  趙大娘道:「我管不了你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告訴你,是好事,不是叫大姐兒去當坐探。你先同我去見大娘子,見了便知!」

  徐大娘道:「我將兩個孩子一同帶去,大娘子看了就知道了。」

  張仙姑也著急:「怎麼能這樣呢?大娘子叫大姐兒,可沒叫我家老三呀。」

  徐大娘道:「你摸著良心說,今天跟我走的是誰?」

  趙大娘聽得心煩:「都跟我走!」

  一行人到了大娘子屋裡,知府也在,知府是個圓潤的中年人,讓祝三抬起頭來,捻鬚道:「應該是她了。娘子,給她收拾收拾,配上妝奩,今晚就抬過去吧。」

  張仙姑聽了就要發瘋:「大官人,官兒也得講理吧?我們是來做短工的,可不是賣給你們家的!」

  知府的眉頭皺了起來,趙大娘趕緊說:「是好事。伺候個將軍,不比你們在廚下燒火強?」說著,拉著祝三給知府夫婦磕頭,讓她感謝兩位的大恩大德。

  大娘子緩緩地道:「骨肉分離,也是慘事。不過為了前程,也只好忍耐了。于家的,我陪送你女兒一副妝奩,總是從我這裡出去的,不會叫人瞧不起的。你就安心在這府裡吧。今天起,你不用在廚房幫忙了,去侍弄花木吧。」

  張仙姑跳了起來:「誰個要……」

  祝三見勢不對,這會兒哪能跟這些人硬來?她倒不是怕這知府和大娘子,她不說打不打得過,跑是肯定跑得過的。但是張仙姑能不能跑得掉就不好說了。翻了臉,哪有好果子吃?更不要提前衙還有衙差。

  她死命抱住張仙姑,心裡把這家人恨上了。

  大娘子還在一旁說:「這就對了,還是這孩子懂事兒。趙家的,給她梳妝打扮起來。再找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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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4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啞女

  「哎喲,瞧瞧,多好看吶!」趙大娘笑吟吟地說。

  大娘子給準備的衣服,當然是不錯的。

  只是因為時間緊急不是現做的,而是往城裡的成衣鋪子裡揀差不多的成衣包了幾套回來。都是很漂亮的綢緞衣裳,比之前大娘子賞的夾衣好多了。不但有刺繡,樣式也與之前的有所不同。

  不但有衣服,還有首飾,比徐大娘母女的都好,只是沒有耳洞,幾副耳墜就只好躺在一隻小妝匣裡。府裡還給了她全套的新鋪蓋,又香又軟還是緞面的。

  說句實話,鄉間嫁娶全套的家什都沒這個好看、更沒這個豐厚值錢。

  張仙姑仍然是不願意的,她抱著女兒不鬆手:「不行!我這孩子不能離了我!」趙大娘指揮著幾個女人把她撕開。

  趙大娘又代大娘子對祝三說:「不用擔心你娘,她在這裡,大官兒和大娘子會養活她的!你只要乖乖的去伺候周將軍就好啦,哎喲,周將軍年紀輕輕就是個將軍,人又生得俊,旁人想都摸不著門兒呢。這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張仙姑大怒:「你個老畜牲當牙婆就罷了還當虔婆,你坑人有癮吶?這要是福氣,叫你全家都去伺候吧!」

  趙大娘道:「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快帶下去!」

  徐大娘心中十分愧疚,拉過張仙姑說:「這府裡規矩大,惹惱了主人家,一頓板子下來不死也殘了,你叫孩子依靠誰去?先忍著,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都怪我,要不是我帶孩子出去,也不至於這樣了。都是命……」

  張仙姑已經回過神兒來了,她倒是想鬧,胳膊扭不過大腿,府裡的作派她現在已經徹底看清了,鬧起來也沒個好,就把女兒孤零零閃在在這世上了。她恨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徐大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別哭!勾得孩子也不痛快了。有話你悄悄對她說。嗯?約個時間,下回出去買菜,我帶你一同出門。」

  張仙姑和祝三身在案子裡,也只能先聽了徐大娘的話。最後同祝三說了幾句:「管好你自己,別想著我們。什麼將軍,一定是個短命鬼!」之類的話,也沒有囑咐祝三設法出來。府衙混日子都難,何況欽差的行轅呢?

  祝三卻在心裡盤算:這是扣了我娘當人質呢!行,你們狠!咱們走著瞧。

  上轎前,她看到了有人抬著兩隻大箱子跟到了轎子後面,眉頭微皺。

  此時,經過大半天的緊張準備,天已經黑了,宵禁開始了。

  本地的宵禁當然禁不了府衙裡抬出來的人,知府和大娘子統統沒過去,只讓管家和趙大娘子一路跟著連人帶箱籠送到了欽差行轅,說是:「是周將軍要的。」

  然後扔下轎子和箱子,一行人連腳夫都帶走了,剩下祝三在轎子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

  被張仙姑詛咒的「短命鬼」周游此時並不在行轅內,他今天一天都在外面跟知府打擂台,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

  行轅裡的人知道周游今天確實去見了知府,而州府的管家之前來過行轅,守衛們都認識他,於是喚了幾個人來連轎子帶箱籠都抬進去放到了周游住的院子裡。

  欽差倒是在行轅裡,不過他現在正在忙著重新梳理卷宗,對這等小事沒有放在心上。

  所以,等周游回來見了欽差的時候,兩人並沒有提及什麼「知府送來的人」之類。

  周游跟知府鬧了一天,效果並不如意,正在對欽差說:「鐘叔叔,我看這個知府吶,算盤打得靈光得很!就是想把那些神棍扣到鄭七過來好交到鄭七手裡,哼!狗東西!他這輩子最好都不要進京,一旦進了京城,我必給他好看!」

  鐘欽差「哼」了一聲,道:「他這是兩頭下注,背後也必定有府中小吏攛掇!你二十二歲了,該知道這些勾當了。你看鄭七,不過比你大上幾歲,就已能獨當一面,領皇命辦差了。」

  周游也「哼」了一聲:「鄭七有什麼好?心黑手狠,偏他爹還護著他,這回必是鄭侯活動的結果。」

  鐘欽差道:「唉,你父親走得早,我們這些叔叔伯伯哪個待你也是如同親生一般。你好生歷練,早早成材,你母親心裡也歡喜的。」

  周游「哦」了一聲,又問:「那,那些神棍還扣在州府大牢裡,咱們就不要了?明明是您先遇著這案子的,現在怎麼交到鄭七手裡了?就該兩案並一案,由您來查。要不,您別出面,我來與他們打擂台!」

  鐘欽差道:「罷了,你小孩子家不要給自己招禍。你是我向陛下討要的副使,你出面與我出面有什麼不同?刑部失查,致命買賣人命的事情,陛下已經很生氣了。」

  「可是陛下讓您來查呀,還是很信任您的。」

  鐘欽差嘴角泛出一絲苦笑:「是讓我到這裡查這些個小吏舞弊。這只是被查出來的一宗替換死囚的案子,這麼些年難道就只有這一宗?歷年的陳案,都讓誰去查了?」

  周游啞然,也有些焦慮:「這……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要謹言慎行!辦好了手頭的案子,回去交完差,老老實實聽陛下的安排。冷上幾年罷了。不要去逗弄鄭七,他的手段我且要忌憚幾分。他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與我同樣辦案了。」

  「那也越不過您。」

  鐘欽差耐心地說:「他二十七,我五十七。你仔細想想,我該不該忌憚他?」

  周游道:「那他先活到五十七再說……」

  鐘欽差知道,這個世侄因為父親早死,所以母親、祖母有些慣縱他,自己這些他父親的好友對他也多有照顧,養成了他這麼個性子,只好說:「罷了,累了一天了,你去歇著吧。」

  「哦。」周游摸摸鼻子,對鐘欽差一擠眼睛,快樂地轉身往自己房間跑。

  他今天的快樂只維持到了院門口,進了院門就發現不對了:「這是怎麼回事?」

  他帶過來的一個小廝跑了出來:「大郎可算回來了!快瞧瞧吧!府衙送來的,說是您要的!」

  周游大奇:「我要什麼了?」抬步走了過去,抬手掀開箱子,扒拉了兩下又放下了箱蓋。,順手撩開轎簾往裡一看,倒退了兩步:「你是什麼人?」

  祝三憋了一肚子火,聽了這一聲,忽然就洩了氣,好麼,這短命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自己卻因為短命鬼一句話就被打發到了這鬼地方來,真是活見鬼了!!!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周游一眼,周游的小廝也打了一盞燈籠過來:「咦?又送一個來?上個過來勾引欽差,這個……」

  周游道:「去去去!哎,你,不是白天那個!」把燈籠湊近了些,他認出來了,祝三到底是個標致的小姑娘,不至於讓人過目就忘。

  祝三還是沒說話。

  「你是什麼人呀?是知府他們家的嗎?」

  祝三還是不說話。

  一旁的小廝見主人說話她都不理,忍不住催了一句:「大郎問話也不答,你是聾還是啞?」

  祝三點了點頭。

  小廝噎住了:「啥?你……不會說話,還是?」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喉嚨。

  祝三又點了點頭。

  完嘍!主僕二人都傻了。

  周游急大喊:「快,請鐘叔叔來看一看!你,你你你,你出來一下。」他還怕祝三看不懂,連連打著手勢招手。

  祝三慢吞吞地從轎子裡鑽了出來,她才習慣了做活計的女裝就被套了一套這麼麻煩的衫裙裡,行動很是遲緩。出來之後就想再退回去——短命鬼比她高一個頭還多,頂著這麼個身高還湊近了她打轉,給了她一些壓迫感。

  祝三小心翼翼地與周游拉開了距離,周游才發現自己好像是有點湊太近了,他清清嗓子:「咳咳!他們沒對你說什麼嗎?」

  祝三比他矮許多,饒是拉開了三步,還是要斜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這短命鬼長了一張養尊處優的好奇臉,正在盯著她。祝三給了這家伙一個沒有含義的眼神。

  此時,腳步聲起,短命鬼急急迎上去:「鐘叔叔。」

  祝三看去時,只見兩個燈籠照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了過來,近了發現他一張國字臉,五官端正又冷硬。這應該就是欽差了。

  鐘欽差先打量了一下祝三,聽說她是個啞巴也有點吃驚:「嗯?」讓進屋去說話,示意把箱子也抬進去。

  進去之後,卻先不問祝三,而是看箱子。一個箱子裡是祝三的鋪蓋、衣服之類。鐘欽差看一眼就說:「蓋上蓋上!」打開第二個箱子,祝三、周游、小廝都吃驚了!

  裡面塞滿了綢緞。祝三就算不懂,也能比出來這玩藝兒比她身上穿的要好。鐘欽差卻非常的熟練,下令:「搬出來。」上好的綢緞搬出來幾十匹,露出下面的東西來。

  兩隻小皮匣子,拿出來的時候就很沉,打開一看滿滿的都是金子。再一隻盒子,裡面是珍珠寶貝。另一個匣子裡是一套玉酒器。又有兩個盒子,裡面一個是瓶子一個是碗。祝三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能這麼放的想必是很值錢的了,應該是古物。

  祝三心道:怪不得我覺得數目不對,連鋪蓋加衣裳一隻箱子就夠了。

  周游罵道:「好狗才!」抓起個碗就要砸。

  鐘欽差道:「慢著!你砸人家的東西,問過她了嗎?」說著,一指祝三。

  這一下,把祝三和周游都定住了。

  鐘欽差嘆息一聲:「這是老把戲啦。你道他送你的只是一個人?這是她的『妝奩』呢!」

  周游算是開了眼了,問道:「那上回攆出去的那一個不是沒帶這麼些個麼?難道您在別處收了?」

  鐘欽差笑罵:「收個屁!你懂個屁!此一時彼一時,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說說,這麼個人,怎麼回事?你打算怎麼辦?」

  周游摸摸後腦勺,說:「我就隨口誇了一下,誰知道他就送來了?還送了這許多東西!哎,你,什麼來歷?」

  鐘欽差道:「怎麼忘了?她說不了話。」

  「那這要怎麼辦?」

  鐘欽差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周游被問傻了:「怎麼?難道不要退回去嗎?!難不成還要收下?」

  鐘欽差對他頗有耐心:「收有收的說法,退有退的說法。」

  周游虛心請教:「怎麼說?」

  鐘欽差方正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退,自然是原樣退回,一絲也不要動,不與他有勾連!收麼,也有說法。咱們是來查的文吏舞弊,又不是查它知府!買賣人命的時候,他還沒到任呢。你去寫一幅字,或者畫一幅畫,明天著人送給他就是了。」

  「咦?」

  「人情往來,怎麼連這個也不懂了?」

  「那咱們來查案的,我的字畫不值這個……」

  鐘欽差道:「他覺得值就行啦。怎麼樣,你要怎麼選?」

  周游問道:「咱們要與他做人情?他都扣著巫蠱案的嫌犯不肯給您了!」

  祝三心頭一跳。

  鐘欽差笑問:「你要怎麼選?」

  周游還在那兒皺眉皺眼的,祝三已經聽明白了,不收不是因為清廉,否則也不至於之前收過一個丫環,後來才趕回去。而且這二位就沒拿她當回事兒,否則不應該當著她的面說這些。

  周游已經想明白了,他大方地說:「送回去唄!」

  於是祝三又被塞回轎子裡,連夜送回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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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1 01:40: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走脫

  府衙裡正準備睡覺,聽說行轅送出個轎子來,管家出去一看,轎子、箱子,都貼上了欽差的封條,也是光禿禿三件,抬轎的、抬箱子的也一道煙跑了。轎簾一掀,祝三面無表情地坐在裡面,昏暗的燈光下,有點瘆人。

  管家按住突突跳的心,趕緊進去稟報,不多會兒,祝三就被領到了知府夫婦面前。

  知府夫婦才躺下,就聽說人被送回來了,連箱子一起抬到了大娘子的正房裡,一看到封條,知府就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趙大娘見祝三沒回話,也問:「說話呀,問你呢,怎麼回事?」

  祝三還是不說話。

  趙大娘走近前來,低聲道:「你娘還在原來的地方好好的呢,說吧,怎麼回事兒?哎,我說你怎麼回事兒?你是聾了嗎?」

  祝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趙大娘心頭也是一突,罵道:「小蹄子,作死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祝三沉著地點點頭。

  所有人都愣住了:「啊?」

  仔細想想,祝三這個「老實安靜」的姑娘,真是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他們居然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是呢,一個打雜幫廚的,只要有手有腳會幹活,不會說話反而更好不是?

  大娘子道:「叫她娘來,母女連心,必能明白她想說什麼的。」

  張仙姑萬沒想到,她半天功夫已經把知府全家咒死無數回了,只恨自己委實沒有咒死人的「真本事」,女兒居然回來了!

  乍一聽說女兒回來了,她的表情都不知道怎麼擺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大屋,一眼就看到了女兒。張仙姑撲上去抱住了祝三,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兒啊!」

  母女倆此時都沒了欣賞驚嘆大屋擺設的心了,趙大娘急忙上前:「哎,人回來了,就先別哭啦,回完了話,有的是讓你們說話的機會。哎,你家姑娘不會說話,你給她說說,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張仙姑愣住了,祝三握著她的手,悄悄往她掌心裡捏了一把。張仙姑心領神會,神婆麼,配合騙人的事幹得多了。

  然而祝三只是一問三不知,張仙姑也就「如實」說:「啥都沒跟她說,就給送回來了。」

  不止知府與大娘子的膽色難看,陪侍在旁的僕人的臉色也很難看,趙大娘悄悄打了個哈欠,見知府擺了擺手,對張仙姑母女說:「你們下去吧。」

  …………

  且不說知府與大娘子有什麼計較,張仙姑拉著女兒回房,一抹眼淚,開始解祝三的衣服:「就說,這破衣裳不是叫人白穿的,快脫了!他娘的!都是不修陰德的短命鬼!」

  除去了那一身綾羅綢緞,張仙姑拉女兒在床上坐下,準備細細說話,這破府衙是不能待了!誰能想到知府更不講道理啊?!好好的短工,就成他家隨手送人的奴婢了!還有天理沒有?!

  走,趕緊走!明天就辭工不幹了!

  正在此時,門被小心地扣了兩下,張仙姑心有餘悸,顫聲喝問:「誰?!」

  祝三捏捏她的手,起身去開門,果然,門外站著徐大娘母女。徐大娘這一天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她手裡提著個食盒,大姐兒打著個燈籠,母女倆臉上都訕訕的。張仙姑心裡沒好氣,扯開女兒,口氣不大好:「這麼晚了,可不敢勞動您。」

  徐大娘賠了若干的不是,說:「姐兒在那邊兒估摸著也沒吃東西,你要慪氣,先等她吃飽了再說吧。」

  張仙姑這才讓了道縫兒。大姐兒拉拉祝三的手,悄聲問:「沒事兒吧?」

  祝三搖了搖頭。

  祝三吃飯,徐大娘讓大姐兒給她打水洗臉,然後說:「我現在說什麼也都沒意思啦,不過你們要是還沒厭透了我,就聽我一句,盡早從這府裡出去吧。」

  張仙姑雖真爽也還有心眼,沒馬上附和,只管看著女兒狼吞虎咽,心裡又把丈夫罵了八百回。祝三吃完了,徐大娘母女收拾了碗碟,哀聲嘆氣地走了。

  張仙姑插好門,低聲問:「你怎麼裝起啞巴來了?」

  祝三道:「我不裝了這麼些天了麼?這不,挺好使的。省得給他們當坐探了。」

  張仙姑道:「也是,哎,睡吧,這一天夠累的了。明天咱們就辭工走!」

  祝三點點頭。

  母女二人躺下,過了一陣兒,祝三聽著面打更的梆子響過,又停了片刻就起來了,張仙姑迷迷糊糊地問:「幹嘛?」

  「上茅房。」

  祝三披衣起來,腳步輕輕地出了廚房小院兒,此時差不多進入了後半夜,正是人最渴睡的時候。祝三悄悄走到正房那裡,主臥燈已經熄了,只有外間值夜的大丫環面前有一支蠟燭在燒,挑開窗戶一看——她也睡著了。

  祝三點點頭,並不驚動他們,用燒火的鐵鉤子伸進去,勾開送去行轅的兩隻箱子,再將紗幔勾到箱子上,最後將蠟燭往紗幔上一勾。收了鐵鉤子,依舊將窗戶合上,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房裡。

  張仙姑翻了個身兒:「快睡,別淘氣!」

  祝三脫鞋上床,還沒躺下就聽到外面大叫:「走水了!」

  張仙姑一個打挺從床上彈了起來:「走水了?!啊!失火了!快,快出去瞧瞧!」

  祝三拉住了她,正要說話,徐大娘母女闖了進來:「快!好機會!收拾好行李,粗笨的都不要,咱們趁這機會快跑!」

  徐大娘對張仙姑道:「這破地方是不能待了,我原以為有門手藝能夠不受人轄制,哪知道……害!今天能因為別人誇一句生得好看就把你的姐兒送走,明天就能因為別人誇一句大姐兒手藝好,把她也送走!快著些,咱們趁機逃走!」

  張仙姑問道:「怎麼逃?」

  徐大娘道:「我自有辦法,哎喲,鋪蓋才值幾個錢?不要了!命要緊!別穿顯眼的衣裳!頭髮攏一攏,包起來,快!」她見張仙姑翻身又卷鋪蓋,趕緊阻止了,見祝三披頭散髮,又讓祝三穿衣服。

  然後跑去了灶下抽了幾根柴出來,將旁邊柴房裡生火引火用的草束點著,草束燒著了乾柴,火光頓時躥了出來!

  徐大娘對看守後門的值夜人大叫:「走水了!快來人吶!」

  值夜人睡眼惺忪,大驚:「快!救火!」一面敲鑼往前面喊人,一面又忙著拿桶去水井取水。

  徐大娘趁機拖著她們幾個開後門跑了。

  上房裡亂作一團,人們忙著救火、救大娘子和知府,前衙的人也行動起來,敲著鑼,張羅著救火。四下提桶的、敲鑼的響成一片的時候,兩對母女已經貼著牆根兒溜出了府衙了。

  出了府衙,連過兩條街,徐大娘子才脫力地停下腳步,靠在一面牆下低喘:「哎喲,跑不動了,再等一會兒,城門一開,咱們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張仙姑略犯愁,她問徐大娘:「就這麼跑出來,他們不追拿?」

  徐大娘道:「那也等他們回過神來再說,咱們早跑遠了!下回再也不到官宦人間幫廚了!哪怕是個土財主家呢!借勢的時候覺得主人家勢大好,等到主人家的勢力要用在你的身上,你喊破了嗓子也沒人聽得到!聽到了也得裝聽不到!」

  正在說話,祝三突然做了個手勢,將三人拉到角落裡,過不幾下,一串腳步聲響起,大姐兒心虛忍不住看過去,有些吃驚地說:「釧兒姐!」

  豁!來人嚇了一跳,細細一分辨,這是大娘子房裡伺候的釧兒,她也抱著個包袱。五個人對望了一下,釧兒跳了過來:「你們也……」

  徐大娘道:「什麼也?」

  「也是逃出來的?!有人接應麼?」

  徐大娘暗叫不好,低聲道:「難道你還有個小女婿接應你不成?」

  釧兒一跺腳:「你老才有小女婿呢!」

  「那你逃什麼?」

  「哼!你們逃什麼呀?」

  祝三做了個手勢,拖著張仙姑就走,大姐兒道:「你這是幹嘛?」

  祝三搖搖頭,指手劃了將五人劃了一圈,兩手食指並在一起,做一個分開的手勢。

  徐大娘子見狀,道:「確實,人太多了,太扎眼!那咱們分頭走!」釧兒想了一下,說:「我跟你!」

  幾人都知道,此後或許是再也不見了。

  祝三拖著張仙姑一路疾行,張仙姑道:「幹嘛?!」徐大娘和大姐兒還有兩個包袱卷兒,張仙姑母女連個包袱卷兒都沒有,張仙姑尋思著,怎麼也跟著徐大娘一路出城,至少蹭兩頓飯再分開。

  祝三卻將她拖到了之前住過的客棧,讓她在牆邊等自己,她自己卻翻牆進去,將之前牆的包袱取出了一個背了出來。張仙姑大喜:「不錯!咱還有這手。」

  此時天已發明,府衙的火勢也小了下來,回首望去,依稀看到幾縷青煙飄入空中。祝三母女混進等城門開的隊伍裡,張仙姑經驗豐富地跟著旁邊的人討論了起來:「怎麼這麼不小心的呢?火可真大呀,這下不得燒掉半座府?」以免顯得自己心虛。

  旁邊的人說:「那也不用他自己出錢蓋!等著吧,今年又要加捐稅了……」

  城門一開,母女二人飛一般地溜出了城門。

  ………………

  祝三和張仙姑都是慣常走路的人,一口氣又奔出二、三里地才停下來。祝三從包袱裡摸出兩個饅頭,遞了一個給張仙姑——這是從客棧廚房順的。

  兩人也不講究,各塞了一個饅頭,張仙姑回望府城的方向,惆悵地說:「咱們也是盡力了,那死鬼,聽天由命吧,過一陣兒再回來,要麼一家團圓,要麼給他收屍。咱們走遠些,換個地方,娘能把你養這麼大,以後也不能叫你餓著了。」

  祝三道:「不用,往前走一陣兒,咱們再折回來。」說著,解開包袱,取出一身男子衣衫來,靴帽俱全,還是「入贅」于妙妙家時于妙妙給置辦的。此時看著舊衣,已恍如隔世。

  張仙姑道:「你要死!州府還在拿于家女婿、朱家兒子!」

  祝三道:「我又不是扮成這樣就直接回去的,先這樣,咱們往北走一段兒,尋個大些的市鎮再換裝,再回來。」

  張仙姑道:「你爹那是命,你可別……」

  祝三道:「總要試一試的。要不找個沒人認得的地方,你留在那裡……」

  「不行!」

  祝三道:「我不能不管娘,也不能不管爹。咱就試這一次?」

  張仙姑猶豫了一下,道:「你能拿得準?」

  祝三道:「試試唄,不行就再逃出來,那我也就死了心了,行不?」

  張仙姑想到女兒近來行事,勉強同意了,不過她擔心大些的市鎮人多眼雜,祝三道:「人多才好,人來人往才不會管你。要是朱家村那樣的地方,來隻毛色兒不一樣的母雞都能給你揪出來!」這也是她不想待在朱家村的原因。大地方,雖然人也有好壞,可無論好人壞人,都多,多少能找到自己的同類,騰挪的餘地就大。要是一個小地方,被人抱團排擠,嘖!

  於是一對「母子」匆匆沿著大道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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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安排

  出了府城,祝三分辨了一下方向,說:「走這邊兒。」

  張仙姑問道:「幹嘛?」

  「那邊兒是京城的方向,我想,新的欽差一定是從京城過來的。」

  「什麼?躲還來不及!你咋還往他那兒撞呢?你要告狀?咱們連狀紙都沒有!也不知道你爹幹了啥……」

  祝三道:「案子捏在他手裡呢,怎麼躲?往那邊走也好早點心裡有數不是?」

  「你要怎麼辦?」

  祝三的計劃是找個木匠打個貨郎擔子,裝成貨郎,因為貨郎是可以走街串巷而不被懷疑的。

  普通的貨郎擔子也不必太講究,一根扁擔、兩個籮筐,蘿筐上頭再放個木頭扁匣,也不沉。包袱裡還有幾吊錢,隨便往哪個鄉下收點土產,往城裡鋪子裡一賣,賺點辛苦錢,將將夠娘兒倆勉強住間窄小的屋子。

  再往城裡的大鋪子裡買點針頭線腦,她自己還會做木頭簪子,做點小零碎,往擔上一擺就是個極好的偽裝。

  張仙姑直接裝成個瞎子,直接蒙一眼,以防有人認出她來。一個小貨郎帶著個瞎老娘討生活,這就湊成了。

  張仙姑道:「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能折騰?」

  祝三悶悶地說:「以前沒想著這樣過活。」

  「以前想怎樣?」

  祝三緊了緊包袱,道:「攢幾吊錢,上縣城賃間房兒,挨著城隍廟也行、挨著哪兒也行,或跟個師傅學手藝,或還是打卦算命,縣城的大戶,哪家我糊弄不來?哪年縣裡叫自報戶籍了,就報一個。存了點錢,我就去弄個茶水鋪,糊口就行。粗茶淡飯也挺好,哪天買賣好了,就燉隻雞。守著鋪子天天曬太陽。

  縣城吃喝都要錢,可村裡也一樣,我們家又沒得田,只有半畝菜地,他們還常趕了雞鴨來吃菜或偷了菜苗去,一粒米、一顆豆子都要拿錢去集上買,或拿野物去換。貨郎經過還比縣裡貴些。一樣用錢,不如趁早去縣城,反正不會比在村裡過得差了。至多至多,也不過是村裡那樣。就是受氣,我也不受朱家那窩豬狗的氣!不能叫他們拿我撒了氣反而讓他們心裡痛快了!」

  張仙姑一直默默趕路,道:「我和你爹也不想受氣。」說著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外因她是沒法下定決心離開朱家村的,好歹有個窩!祝三小孩子,正好奇的年紀,她願意冒險,可到了張仙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什麼都沒有個自己的窩來得好。

  可是現在陰差陽錯,也只得如此了。

  她岔開了話題:「你倒會攢錢。」

  祝三道:「賽神做法事有人另給我的賞錢,山裡挖草藥、打些野物、揀枯柴也能有幾個。我又不會拿去買花戴,更不用拿去打酒喝,不就攢下來了麼?放心,沒幹什麼偷偷摸摸的事兒。我見過縣城的賊是個什麼下場。」

  一旦偷竊能夠得來錢財,就容易不去賣力氣幹活,即使想改邪歸正,也總有許多人斜眼看你,有丟了東西就會疑你。想賣力氣,好些人也不敢雇你。最後力氣也賣不出去,將要餓死了只好又回歸本行。

  可一個被瞧破了身份的賊,在一個遍地熟人的地方,又能過什麼好日子呢?

  「有些事情就不能有開頭!」祝三說。

  張仙姑從未與女兒如此長談,此時長舒了一口氣:「就是這樣!哎喲,才說茶水鋪,前面就有個茶棚,去喝口茶,歇歇腳吧!」

  「好。」

  母女倆進了茶棚,這裡是一對中年夫妻在看守,收了她們幾文錢與她們閒聊:「看著面生。」

  祝三道:「嗯,我頭回下鄉收租。」

  中年婦人笑道:「恭喜恭喜,能頂門立戶了。」問城裡有什麼新鮮事,祝三也輕描淡寫說了州府失火。中年婦人道:「哎喲,那可真是大事了。」祝三道:「嗐!又要加捐稅了。」中年婦人也是一陣嘆息。

  又多送了她兩個餅子夾了點碎肉醬,說是自己吃的,讓她們路上吃。

  祝三臨走前又多摸了幾文錢給她,婦人也笑著收了。

  ………………

  過了這個茶棚,又走幾里又是一個,母女倆又歇一回腳,到第三個茶棚的時候才聽說附近有一個比較大的鎮子。

  祝三看已到了後半晌,估算腳程走到村鎮剛好投宿。向茶棚買乾糧,準備與張仙姑去鎮子裡落腳的時候,一陣馬蹄聲急掠而過,一行數騎到了茶棚前!

  這一行人與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為首的是一個極好看的青年,祝三的腦子在極短的時間裡閃過了許多詞,都是極好的詞。不過她很快把眼睛移開了,因為這青年看了過來,青年的隨從們的目光也掃了過來。隨從裡最大個兒的一個叫道:「收拾乾淨桌子,上茶來!」

  這家伙配得個祝三偷聽私塾時聽到的一個詞兒「腰帶十圍」,確實是個赳赳丈夫。

  祝三翻個白眼,對張仙姑道:「娘,咱們走吧。」

  張仙姑也多看了這青年兩眼:「哦,走走。」才與祝三到看茶棚的老頭那兒算錢。

  茶棚不大,就放得下兩三張桌子,兩張在茶棚內,另半張露了半截在外面。就在母女二人還未走出茶棚,青年一行未走入茶棚時,又有幾個人來到了茶棚內,也叫:「好渴!有好茶拿來!」

  小小的茶棚頓時擁擠了起來!

  祝三直覺得不對勁兒!

  她催促看茶棚的老頭兒快點結賬,老頭兒一面招呼著兩撥新來的人,一面慢騰騰地給她算錢。將錢投進一隻大竹筒裡,再慢騰騰地給她包乾糧。老頭兒倒寧願快些把她們打發走,好接待新來的人,無奈人老手慢,好容易才包好。

  祝三顧不得什麼好看的青年了,飛快地挾起張仙姑就往外走,雖然她現在只是勉強與張仙姑差不多高,張仙姑還是被她弄了個措手不及被她擠出了茶棚。張仙姑正要低聲埋怨一下女兒毛躁,祝三卻突然停了下來。

  張仙姑正待要問,祝三手一招,從擦身而過的一個人身上撈過一隻錢袋,張仙姑看了大怒:「好哇!小雜種!偷到老娘身上來了!」

  那人正是最後一撥到茶棚的其中一人,見被叫破,竟不驚惶,居然呲起牙來威脅。祝三心道,到底是小地方的,不如府城裡的老賊頭和老王。她一手摸到了後腰上,那裡有之前藏的一把雕刀。另一手一伸一縮,又提著一隻小小的袋子來:「喂,那個大個兒,袋子叫人摸走了還不知道吶?說你呢!前面那個,長寬一樣的!」

  漂亮青年的侍從也注意到了這場小小風波,目光飛快掃過來時臉色一變,一摸腰間——豁,是他的錢袋!

  接著,讓張仙姑和祝三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這個「長寬一樣的」帶著兩個人,餓虎撲食一般撲了下來,三下五除二,將幾個偷兒的胳膊擰脫了臼!祝三打了個噴嚏——這些人這一手,她是打不過的,跑都未必能跑得脫。

  有點可怕!

  快跑!

  她將手裡的錢袋扔給這個「長寬一樣的」,扔下一句:「看好自己的東西!」又對一群不甘心的賊說,「差不多得了,身上五個做工不一樣的錢袋,當誰不知道你是偷兒呢?還往老子這兒下手!」

  薅起張仙姚姑就要跑!

  結果母女二人一同被這個「長寬一樣的」給攔下了!

  所謂「長寬一樣的」也不是一個純然的正方圓柱的墩子,其實是一個極魁梧的壯漢,壯漢說:「我家主人有請。」

  呵呵!祝三道:「別!貴賤不相通!貧富不相通!不用請,也不用再會了!」

  他家主人再好看也不好使了!

  祝三和張仙姑飛快地閃躲,那個好看的青年說了一聲:「金良!」壯漢答一聲:「七郎?」便不再阻攔,由著她們母女跑路了。

  祝三與張仙姑並不可能跑得過奔馬,開闊地上也不可能跑得過一個成年的壯漢,但是如果沒人追的話,她們還是很快走脫了。

  兩人到了附近的小鎮,天還有點餘光,祝三撈了兩隻筐,湊了一個扁長匣子,又一個方匣子,母女二人在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開了間房。這一夜兩人睡得都不太安穩,卻始終沒有人打擾。第二天,祝三在鎮上弄了件灰不溜湫的男子成衣給自己換上,又收了點土產。張仙姑也弄了身灰褐色的土布衣服。

  次日一早,兩人重新踏上了回府城的路,且因為走過一次,在太陽還有一竿落山之前趕著進了府城裡。祝三輕車熟路,帶著張仙姑沒去住過的客棧,也沒去找過麻煩的店鋪,更沒去州府,而是去了陳宅外面的一處房子裡,將招租的告示揭了下來!

  張仙姑問道:「你揭它做什麼?」

  祝三露出了一絲淺笑:「當然是要租這兒住下啊!」

  「什麼?」

  祝三照著告示上寫的提示,走進一條小巷,拍了一戶的木板門:「來租房了!」

  陳宅外這條街,原本是挺熱鬧的,只可惜陳家有了官司之後,鐘欽差的人來弄一回,州府的人再來查一回,縣衙再來一回人維持秩序,漸漸地周圍十丈都清靜得不得了!這還是個巫蠱案!住在這兒的心驚膽戰,能搬的都搬了,租在這兒的也不租了。除了陳宅的僕人,明面走動的就只有差役和打更的之類不得不經過的人了。

  祝三看了這房租,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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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生活

  這一戶是一所還算不錯的宅院,堂屋三間,有廚房有廂房還有口水井。只是現在這裡只有一個人,他的妻子帶著兒女跑回娘家去了。他嫌一個人住三間屋子太瘆人,挪到那間小廂房裡住去了。

  一張桌子,一盞油燈,四隻碟子,鹽水煮豆子、一方豆腐、自家醃的小鹹菜、一隻雞蛋,配一壺並不甘醇的白酒。忙活了半天,徐甲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小盅酒,「吱」一聲吸了半盅。

  美!

  天快黑了,這會兒除了巡夜的就不會再有人過來了!他也得靠這點酒勁兒壯壯膽子。

  「嘭嘭嘭」地敲門聲響起,徐甲手一抖,半盅酒灑在桌子上了,他急忙將嘴湊到桌子上一口將酒液吸進腹中,問:「誰?!」

  一個有點嫩的聲音說:「來租房了!」

  他娘的!徐甲暗罵一聲,小兔崽子又來尋爺消遣來了!聽聲音,這小兔崽子絕對不超過十五!也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兔崽子才有這股賊膽子敢到這附近來惡作劇!

  徐甲不想理他們!但是敲門聲仍不停,徐甲憤怒地抄起一根扁擔,大步走到門邊猛地一拉門,同時亮出了扁擔:「我把你這個小……咦?」

  祝三小聲對張仙姑嘀咕:「難道沒人?咦?有人吶?」

  徐甲看到她本來是想揍這個惡作劇的小兔崽子的,但是看到她身邊放著個擔子,還站著一個婦人,就覺得可能真的是要來租房的,他放下扁擔,問道:「這位娘子,是您要租房嗎?」

  張仙姑正在裝瞎子呢,這活她也挺熟的,神婆嘛!偶爾裝裝神算,那也算本業了。她順口就答:「是啊,租嗎?」

  徐甲心裡犯嘀咕,還是讓開了門:「那,進來說?」

  他把母女二人讓進了小廂房,祝三站在廂房門口不動:「你不是主人家?」

  這一句問得徐甲就傷心了:「我當然是!我做得了主的!我還是這裡的鄰長哩!」四家為鄰、五家為保。徐甲勉強也算能過得還行的人家,起碼有房有院、有妻有子,間或給鄰里當個中人之類還能有點小外快,日子過得還不錯。

  這不,陳家鬧巫蠱了麼?!

  他說:「害!這樣的事兒,咱們打小聽故事,大戶小戶都免不了的!什麼兄弟間咒的,還有媳婦咒婆婆之類的,妯娌互害的……咱就當飯後聽故事了!可這個陳家,它不一樣啊!要說被咒的是老大呢,老二近來又開始鬼嚎,大白天聽了都瘆人吶!」

  祝三之前逛遍州府的時候,往陳宅的方向走過一回,不過當時附近有衙差,不便湊近,也沒有聽到過什麼慘嚎聲。但是她知道,陳家老二雖說被揭發了詛咒兄長之事,但是,依舊是關在自家宅子裡的。

  陳家是丞相之家,丞相正妻所出的嫡子,按哪條律,他都能憑爹當官。不是個實職也能掛個虛職閒官熬品級,品級還不低。所謂的「到案」,是指將他軟禁他自己的家裡。無論是州府還是鐘欽差,在沒有得到確切的處份授權之前,就算提審過堂,沒剝了他的身份他都不用下跪的。

  祝三道:「是麼?所以這裡房租才沒那麼貴的?」

  「可不是!有親戚在附近的都先投親戚去了。大人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啊!再嚇出個好歹來!」徐甲一臉的晦氣,「人離鄉賤,一旦離開自己的家,就得多費錢,這不,就有將房子租出去的。多少趁點錢。」

  張仙姑道:「就為個破案子,案子結了或者人犯押走了不就完事兒了?他們也就回來了!那這房子我們還能住幾天?你這不是哄人的嗎?」

  徐甲忙攔住了說:「你們手裡拿的那張,是我的屋子!我就做得了主!我家婆娘回來之後,也只住我這裡!不會去那裡的!那裡原就是租出去取租的,他們租的人……呃,有事家去了,才空出來的。」

  張仙姑將腰一叉:「不是鬧鬼嚇跑的嗎?」

  徐甲道:「真的不是!」

  張仙姑冷笑一聲:「房子還不一定是你的呢!別再是別人的房子,你看主人家躲出去了,就貼張紙將別人的房子租出去好賺幾天房租吧?」

  這個想法震驚了徐甲:「大娘子!您可真是個能人啊!還能這麼弄吶?!」

  祝三翻了個白眼:「還租不租了?」

  張仙姑果斷地說:「你別插嘴!租也行,叫他再算便宜些!」

  因為有張仙姑在,愣是把房租又給砍了個七折!張仙姑是振振有詞的:「房子不住人,不出三個月就得荒得像個鬼屋了!我們住那兒,生人氣養屋子的!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把零頭去了!」

  她這一抹,就不止是個零頭。

  徐甲眼也直了,看了一眼貨郎擔子道:「得!我瞧您眼生,不是這裡走熟了街巷的貨郎,還怕您在這州府幹不下去。現在我服了,您開買賣一定能賺大錢!」哪怕這婆娘是個瞎子!

  徐甲自己就是個鄰長,識幾個字,自拿了個租房的契書出來,往裡面填幾個白字,講明了先租一個月,付押金、租金,等等。

  一切弄好,徐甲邀祝三:「小兒郎,能喝一盅不?」

  祝三從不飲酒,搖搖頭:「你拿鑰匙來,咱們先去房子瞧瞧,且安置下來。」

  徐甲錢也收了,不怕人跑了,對著七折的房租忍不住有了點怨念,故意對祝三說:「你不怕鬼?」

  祝三笑了:「你怕不怕窮?」

  徐甲也樂了。

  ………………

  不多會兒,就到了那處房子。這裡連排三間,但是從中間隔開了,開了三個門,成了三個單間。

  徐甲道:「你先來的,你先挑,挑中離手,不過我說靠頭這一間好!它的煙囪是原配的!」

  進了門,天已暗了,徐甲見祝三不動,說:「勞駕您了,這兒是您的屋子了,這燈油照亮,您看……」

  貨郎擔子裡這些東西是有的,祝三取了一截小蠟燭點了,四下一照,這裡真是空空如也!

  進深倒還是深的,裡間有張床,看著也沒有折了床腳、床板還在,一頂破帳子、一隻門也關不嚴的舊木櫃,有盆架但是沒有盆。外間一張瘸腳桌子、一條長凳,牆上釘著幾條木板,上面有幾隻罐子,牆角一隻水缸、一根扁擔、一隻木桶、一個木盆、一副破舊的掃帚簸箕。

  後門通向一個小巷,門邊一個土灶,當然,鍋,也是沒有的。

  中間本來應該是一張布簾隔斷的,現在也沒有了。

  祝三讓他把其他兩間也開了看了一下,還就是徐甲推薦的這一間更好一點,於是選了這一間。

  徐甲道:「這個價,也就是這樣啦。出門左拐走三百步,有口水井,都在那裡吃水。現在這裡人少,你倒不用排隊了。以前有串巷的擔柴來賣,如今他們也不大過來了,不過你往前走兩條街,那裡人還是很多的,可以買了擔來……」又說了一些生活必需的事兒。

  張仙姑還在裝瞎,要不就得罵他了。好在祝三也不是個吃虧的人:「連押金再一月房租,我大幾百錢給你了!你連鋪蓋也沒有!我的押金押了什麼?」

  徐甲心裡罵了八百回小買賣人難纏,最終說:「那鋪蓋是會有污損的,有新鋪蓋,誰給你?誰的鋪蓋不自己備的?」

  祝三道:「我原想住一宿客棧的,所以現在沒有。也罷,我就湊合一晚。你先別走,告訴我哪家鋪子的針線好?」

  徐甲道:「你要訂做鋪蓋?」

  祝三道:「針頭線腦,一些小玩藝兒,城裡的比鄉下反而便宜。我販了往鄉下賣去。你告訴我一聲,我好有個數兒,賺了錢,也好長久租你這裡。」

  徐甲道:「怎麼?是想在這裡安家了?」

  祝三道:「先試試。」

  徐甲想了一下,這樣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一個瞎老娘的,還真是個不錯的租客。不像那等浪蕩兒,不定帶些什麼貨色回到房子裡胡亂糟蹋房子。貨郎雖然買賣上精明難纏,總比不曉得哪裡來的江洋大盜、小偷蟊賊之類被官府通緝的犯人要強!也不是那等裝神弄鬼的騙子,外頭犯了事,苦主再追過來鬧,打壞他的房子。

  雖然比起老實巴交幫傭、拖家帶口老實幹活的次一等,但也是可以的。

  徐甲就對祝三講了何處的針線鋪子好、哪裡的雜物燈芯之類耐用,又哪家的脂粉頭油好:「女娘們都喜歡!這裡果然是比鄉下便宜一些的,我婆娘回娘家就捎帶了一些。在鄉下,何止是貴呢?有錢也沒處買不是?」

  祝三又問了他哪家店收土產的價格公道,徐甲也說了。

  絮絮地說了很多,直到一聲梆子響,他趕緊說:「哎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哎!聽到什麼怪聲也別害怕,多半就是陳二公子了。」說完,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將一把鑰匙扔了過來:「喏!鑰匙!」

  這回可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

  祝三將門鎖和鑰匙都收起來,往桌子上一放,將門一關,張仙姑就把蒙眼的黑布扯了下來!兩人把前後門都掩了,張仙姑又痛罵一回城裡人奸詐,這樣的破房子,這大幾百個錢夠在縣城住仨月了之類。

  最後說:「罷了,先扒個窩出來吧!」

  祝三先把後門檢查了、插好,又看了看水缸、水桶,對張仙姑道:「我先提點水過來,你別出去啦,叫人看著你裝瞎就壞了。」

  擔了一桶水,倆人從床上揪了把稻草,將桶和缸都刷乾淨,祝三又去擔水裝了半缸,說:「插好門,我去取鋪蓋!」

  等她從客棧的房樑上把娘兒倆的鋪蓋取回來的時候,張仙姑已經勤快地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了,正在僅剩半截指頭的蠟燭底下清點貨郎擔子裡的東西。

  床也掃乾淨了,祝三將鋪蓋往床上一放,把手裡的東西往到前屋的桌子上,見水缸見底了,就說:「娘,你鋪床,我再去擔些水來。」

  張仙姑心疼她,說:「你又忙什麼?趕緊吃了,吃吃睡覺,有天大的事兒,明天再說。就你有力氣!」

  祝三道:「也不費什麼力氣的。還撐得住,明天我想多睡會兒,不想早起,今晚就都幹完了。」

  她又提水把水缸裝滿。張仙姑已經把路上從茶棚買的吃的擺了出來:「就和著吃點吧。」她沒再提朱神漢的事兒,事實上,她是越來越後悔,不該心軟跟女兒回來的!她心裡沒底。

  祝三倒很安心,吃飽了很快就睡著了。兩人才睡著,就聽到陳二公子的叫聲了。陳府畢竟是大宅,能傳出來的聲音已經不大了,然而斷斷續續,平添了幾分詭異淒涼!這倒不能嚇到母女二人,她們分辨幾聲:「哦,是人聲。」依舊接著睡了。

  第二天果然沒早起,祝三歇夠了才起身,早飯就只有兩隻二餅了,祝三道:「我去弄點吃的吧。」

  張仙姑道:「錢省著點兒花!」

  祝三出門走不多遠,居然遇到鄰居了!她住這一條,那個中年漢子住另一頭,兩人打個照面,中年漢子問道:「你是昨晚過來的人?」

  「聽著動靜了?」

  這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咳!」沒敢開門看。掩飾地問了一句:「不怕鬼嗎?」

  祝三問道:「你自己的房兒?」

  「租的。」

  「多少錢租的?」

  那人道:「咳,便宜!是哩,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又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人也只好忍一忍鬼了!」

  祝三嗤笑一聲,道:「錢給足,我能幫鬼推磨。」

  那人大笑。祝三問他姓名,知道他叫李大,倒有個妻子也在這裡,他在城中米鋪給人扛活,他老婆在家縫縫補補,也接些針線活做,勉強度日。祝三道:「以後還請多關照了。」央他下工時捎一袋糙米回來,付了訂錢。

  一個上工,一個去買早飯。出了巷子再轉過一個街口,就是一片繁華的景象了,這是祝三比較熟悉的州府了。

  祝三匆匆買了點簡單的早飯,問挑擔的買了一擔柴自己擔了回來。

  回家吃過早飯,問張仙姑:「還要置辦什麼不?」

  張仙姑道:「你還真在這兒過日子了?」

  祝三道:「那總得有個住人的樣子嘛。」

  張仙姑一邊刷碗一邊想:真要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倒好了。

  祝三道:「等我去把土產賣了,再弄點針頭線腦的來,裝也要裝個樣子出來。還能順手賺點錢呢。」

  張仙姑說:「小心點兒,別叫人認出你來。你在這街面上走動過,又得罪過人,你給于大娘子找回那一注錢,肯定結仇了!」

  祝三道:「我明白的!你看我現在!」她現在就是個灰不溜湫的小貨郎,與之前那個小富人家的贅婿可不一樣。再者,她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那伙騙子常去的,是不容易遇到的。

  張仙姑又說:「多長個心眼兒,徐甲說的店不定就便宜,貨比三家……」

  祝三都安靜聽了。她在這城裡逛過,心裡其實有個差不多的數,昨天晚上問徐甲,只是想確認這個房東是不是個老實人、街面熟悉不。聽他說的,雖然不是十分內行,但也沒有故意騙自己去潘記那等地方,就知道這房東為人還行,暫時可以放心讓張仙姑住在這兒。

  等祝三出去轉了一圈兒,把土產出手、買回零碎,又拎了口鍋,買了些碗碟、筷子之類放到鍋,上頭扣一隻銅盆,往擔子裡一放,再往另一頭放些集市上買的菜蔬之類,一個小小貨郎帶著瞎眼老娘進城討生活的小窩,就置辦得差不多了。

  祝三給張仙姑扔了一隻小小的布包,說:「喏!」

  張仙姑打開一看,居然是胭脂水粉:「你又亂花錢!瞎子要什麼胭脂?」

  祝三道:「那個,頭油,你看看。」

  張仙姑嘆了口氣:「你才是該打扮的年紀吶!」

  祝三翻了個白眼。

  張仙姑道:「我去收拾吃飯。」

  天黑後,祝三讓張仙姑關好門,自己一路躡手躡腳來到了陳宅牆外靜靜聽著牆內的動靜。確認裡面沒人,輕輕一躍,跳上了牆頭!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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