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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善良
自己的從六品還只是小道消息,周游的正五品已經光明正大進了宮了!
祝纓打小就不是個吃虧認命的人,狠狠生了一回氣,身邊的那兩個人卻不像她。
左評事半是羨慕半是不屑又摻了點難明的味道,說:「哎,這位將軍怕是上輩子積了大德了吧?」
祝纓心道:那他下輩子一定會很苦。
楊六郎也咂了咂舌頭:「那咱們怕是上輩子福氣沒攢夠。」
左評事道:「承讓承讓,我上輩子最缺德,你比我好些,咱們仨裡,小祝上輩子功德最多。」
楊六郎笑道:「小祝下輩子也會好的,聽說——」
他又聽說了祝纓抄家網開一面的事兒,祝纓道:「你怎麼這麼多的消息?皇城裡的、衙門內的你知道也就罷了,怎麼外面的也知道了?」
楊六郎嘿嘿一笑:「我好這個麼!」
他們這三個小官,兩個據說升職有望,升完了離周游還差很遠,楊、左二人羨慕嫉妒,卻從未開啟「恨」這種情緒,差得太大,恨都夠不著。
祝纓就不一樣了,她想:這個缺德玩意兒管禁軍?萬一他當值,與他撞上了又是一番官司。好晦氣!
她開始提防上了。
左評事又問了楊六郎:「除了他們,還有別人麼?」
祝纓也尖起耳朵來聽,楊六郎道:「聽說又要添一位相公啦。」
左評事問道:「難道是王京兆?」
「他?他才幹京兆多久?這就能入政事堂?且得熬著呢。」
「那是誰?」
楊六郎道:「鐘大人掌了禮部,你說,原來的禮部尚書他老人家去了哪兒了呢?」
「施……」
「對嘍,就是他。」
原來的禮部尚書叫施鯤,跟他們大理寺也沒什麼交集,祝纓也只是聽過這個名字、遠遠看過幾眼而已。不過,據說此人是個很會糊弄的人,端水極穩,有人說他是菩薩,有人說他是木頭架子。
左評事道:「那倒還好,這人不好折騰。」
他們又嘀咕了幾句,左評事先口頭邀大家吃個年酒,楊六郎笑道:「你們大理寺今年發財,我就不客氣啦。」他也約了左、祝二人吃酒。祝纓又與他們排了個日期,自己也要請一請同僚的,連楊六郎也一同請去,楊六郎痛快地答應了。
他們閒話完,離放假也就不遠了,人人不安心,都盼著好早點回家。豈料鄭熹卻又趕在年根前,將最好的消息發給大家——升遷。
鄭熹宣布完了這個好消息,又說:「政事堂體恤下情,為了讓大家過個好年,放假前就把文書批下來!年後……」
所有人都說:「必為大人效力!」
給錢、升官,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上司?皆大歡喜。
鄭熹開始發放文書。
祝纓直接升做了司直,這種連升八級的官運太令人羨慕了。同僚本該有點想法,心裡那點嫉妒卻又被興災樂禍沖淡了不少——蘇匡升做了主簿,七品,比祝纓這個後來者要低。而左評事也升做了主簿,原本的主簿也升了,王評事與祝纓一同做了司直。
王評事就不太讓人羨慕了,因為他已經很老了,孫子都跟祝纓差不多大了,之前一直做著從八品的官,聽起來就讓人同情。如果資歷是塊肥肉,得是被他熬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有散官虛銜漲了的,也有實職漲了的。大理寺的三位大人在大理寺內卻是升無可升,看起來像沒什麼實惠一樣。這也是因為越往上越難走,鄭熹今年還不到三十歲,還要怎麼升呢?開始快,現在就是慢下來「熬」的時候了。
鄭熹發完了文書就與裴、冷二人一處說話去了,是個十分識趣的上司。底下的小官們各找各的朋友,互相恭喜、約年酒之類。蘇匡雖然心中不忿,也不好在這個場合公然發作,依然裝作笑嘻嘻的樣子,跟誰都說兩句。同僚都有了好事,也都應付著他,場面十分和諧。
祝纓這裡與王、左二人說話,她沒有稱呼兩人的官職,還是與先前一樣,說:「老左好可惜了。」左主簿倒還看得開,說:「我有什麼好可惜的?我們本來就看好你的,你不用不自在。」王司直也說:「嗯,他這次沒撒謊。」閒說了一會兒,也到了回家的時候。
祝纓與王司直近來關係很好,左主簿也不像不開心的樣子,三人就一同「歸心似箭」地離宮。路上,祝纓看左主簿這樣子實在不像是被晚輩超過之後的不開心,她是有些納悶的,因為左主簿是個老官油子並不高風亮節,做官的升職不如別人,總會有些不快的。
祝纓說:「我給你們找輛車吧,下雪了,老王走路有點不穩了哩。」
左主簿道:「給他,我自走著回去。」
祝纓去找了兩輛車講定價錢先付了款,回來的時候左主簿還在陪著王司直。左主簿道:「小祝……司直,也太實在了。」
祝纓道:「小祝就小祝,不然與老左不對仗,聽起來怪別扭的。」
左主簿笑道:「老左就老左,別總讓著我,那樣倒不痛快了。」
兩人一同送王司直上車,王司直道:「哎喲,不用,不用。」到底是搭著兩個人的手上了車,祝纓又送左主簿,左主簿說道:「不敢。」虛扶了一下,踩著凳子也上了車。這時,王司直撩開車簾,問道:「小祝,你呢?」
祝纓道:「我走著回去,跌跤也不怕。」
左主簿又要讓自己的車,祝纓對車夫說:「快走快走,別叫他下來!錢我付了,給安安穩穩送到家裡。」
車夫一甩鞭子,拉著左主簿走了,左主簿帶點氣笑的聲音說:「這個小祝!」
那邊,王司直說:「車都雇了,你也上來,多與車夫算些錢就是了。」車夫也想要買賣,也說:「小人這車極穩、極舒適,京城的道路都熟。」勒住了馬,他把凳子也搬到地下放好,目光很是殷切。
祝纓也就跳上了車,與王司直坐在了車廂裡,車夫高興地甩了一下鞭子:「官人坐穩嘍!」
那邊王司直滿面紅光,笑罵:「都不問他要去哪裡的嗎?」
祝纓道:「我先送你,回來再告訴他去處。」
王司直道:「也罷。怎麼樣?被蘇蜈蚣噁心的那些個氣,出了沒?」
祝纓笑道:「我小時候日子不太好過,他這樣的我見得不少,並不覺得怎麼樣。」
王司直道:「你這樣的年輕人才是有前途的樣子啊!不像我,老嘍!」
「怎麼會呢?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你這不是升了嗎?」
王司直搖搖頭,有點悵然:「你道為什麼這回有我升司直?其實蘇匡那小子雖然十分可惡,做個司直也不算過於抬舉他。」
「他也是有些本事也肯吃些苦的人。」
王司直道:「前幾天,鄭大人召我。」
「嗯?」
王司直笑笑:「咱們這位大人呀,你別看他年輕,是真個會來事兒,你雖然更年輕,到底做事不如他,他既高看你一眼,你一定要貼得緊緊的,多跟他學著點兒。別只會埋頭傻幹,也抬頭看看四下是個什麼樣子。」
「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王司直道:「鄭大人說,原本我是該升個主簿的,不過,他想叫我升做司直。」
「好事。」
「還有更好的,開春龔劼徹底結案的時候,給我的散官再升一升,能穩有個正六品。如果可行時,從五品也未可知。」
「那更好了。」
王司直道:「我就說,你到底年輕。學著點兒吧——一旦結案升完,我就要休致,空個位子出來。你看小左為什麼沒有不開心?我走了,這個司直的缺一準是他的了。論資歷,他可比蘇匡要老,論本事呢,雖與蘇匡各有所長,但也不太差,他人緣又比蘇匡好。蘇匡也不敢對鄭大人有怨言。只是你要小心這條蜈蚣了。」
祝纓知道王司直有一個心願,就是官高一點,這樣休致之後能多有點俸祿。一般官員休致之後俸祿不如在職高,收入是會減少的,如鄭熹這般做法,確實是體恤下屬且心存仁厚了。這樣一來,王司直走得乾脆,也不太容易在走的時候留坑,接手的人上手也方便。
祝纓估計,左主簿要麼猜到了,要麼鄭熹也召見他談過話了。
王司直倒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又再三約了祝纓年酒,又說:「我的兒孫與我差不離,也就混日子罷了,也不用你特意栽培,日後遇著了略抬一抬手吧。」
祝纓道:「這是什麼話?他們我也都是見過的,怎麼會差呢?」
王司直道:「別說虛話。」
祝纓道:「好。」
王司直樂了:「小祝,以後前途無量。記著了,一要自己能幹,二要有個靠山,缺一不可的。你要不知道娶什麼樣的妻子,就去請鄭大人保媒。」
打趣了幾句,他家就到了,他說:「我就不留你啦,快些回去把好消息告訴家裡吧。」
…………
祝纓回到家裡,車夫也拿到了另一份的車錢,說了幾句過年的吉祥話,收了凳子趕車走了。
張仙姑有點急促地回來,問:「怎麼怎麼?是不是放假了的?」
「娘怎麼知道的?」
張仙姑道:「我聽你金大嫂子說的。」
祝纓道:「是放假了,不過鄭大人安排我值一天的班。」
「那也行!」張仙姑倒看得開,「哪一天?我給你準備好吃食。」
祝纓道:「除夕夜。」
「啥?」張仙姑和祝大都吃驚,「不過年了?」
祝纓道:「以往咱們也沒怎麼過過好年呀。」
祝大道:「鄭大人咋不曉事了呢?他以往待你不壞,你是不是近來得罪他了?」
祝纓道:「那倒不是,他給我升官了。」
張仙姑有節奏地拍著巴掌:「哎喲哎喲,我的孩子升官兒了!這才多久啊!!!哈哈哈哈!明天我就去再多割二斤肉來!」
祝大道:「買整條羊腿、再買個羊頭,咱們自家煮來!冬天喝羊湯,香!」
祝纓道:「我來弄!」她對飲食不挑剔,張仙姑做飯尚可,終究不如她之前跟著廚娘認真學過一些。
張仙姑和祝大都不讓她沾手,張仙姑道:「不用不用,你不還訂了酒席麼?好吃的夠啦!羊羶,一鍋粥味兒,明天再去買一口大鍋單煮羊湯,誰想喝就盛一碗出來。哎喲,來,吃飯!」
祝纓回房把官服換了下來,裹了件小棉襖,又把新拿的晉職文書放在一個匣子裡放到櫃子關上才出來吃飯。
張仙姑吃兩口笑兩聲,祝大自己也笑,笑著笑著又說張仙姑:「看把你樂的!」
張仙姑道:「就樂!就樂!我才說,今年雖寬裕了些,想買個那個相中的房子還差著些,金家大妹子要挪借我一些,我沒好意思要。正尋思著這錢要怎麼攢,老三就升了,俸祿得多一些了吧?」
祝纓道:「不用跟她借,我想辦法。俸祿,明年開春你去領就知道了,與金大哥之前差不多。不過他是武職,散官比這個實職要高一點,拿得比我多。唔,要約年酒,咱們也得去他們家串個門兒。」
張仙姑道:「哎!朝廷也太會過日子了!這會兒給你們升了,頭先領的年賞還是照著八品的發!要是早點升,咱還能多領些呢!」
祝大道:「你差不多得了!」
張仙姑道:「我這是為了過日子!」
兩人又拌了一回嘴,直到把飯吃完,張仙姑又樂呵地對祝大說:「老頭子,你刷碗去,我有話跟老三說。」
祝大怒道:「你要上天!哪有婆娘支使男人刷碗的?」
祝纓道:「我來吧!」
張仙姑道:「就叫他!女人家說私房話呢!你要幹啥?」
祝大罵罵咧咧地收碗碟去刷碗了,叮叮噹噹的,碰豁了好幾隻碗的碗沿,第二天盛飯的時候被張仙姑發現又是一通罵,這就是後話了。
此時張仙姑抱著一隻寶貝箱子,進了祝纓的屋裡。
祝纓道:「娘拿那個做什麼?不會是想當了買房子吧?」
張仙姑坐在祝纓的床上,嘩啦一下打開了箱子,裡面一個扁的盒子,幾個雜七雜八的小盒子,扁盒子裡是鄭熹他娘郡主賞的整套首飾,她小心翼翼地一個一個拿出來,擦著戒指上的紅寶石捨不得鬆手:「哎喲,真是大戶人家,大方!」
又把幾個小盒子打開,有的裝著祝纓給的金子、有的裝銀子,還有個裡面裝著跟米鋪等對賬使的紙箋、牌子,又有一個裝著些普通的首飾。
她一件一件給祝纓擺開,說:「咱們得買房子!怎麼也得有個窩才能住得安穩!我想,把這些個都給當了,死當能多當些錢呢!」
祝纓從王府、侯府得了不少賞賜,它們都有一個特點:貴重,但都當不了錢使!緞子本來是挺好的,然而過於好了,做成了衣服張仙姑都不捨得穿出去。
她把緞子收到了自己房裡的一口大木箱子裡,說:「還有緞子,我留了兩匹壓箱底兒!等有了大事再用。別的也都當了!」
她識字極少,只會寫幾個缺胳膊少腿的字,再在後面畫線計數。好在家當不多,一張紙上還能畫得開。
「你是在外面做事的人,得有體面行頭,你的東西不動。這些個都當了,開年再領些俸祿,也都換了錢,差不多能夠一個小院子啦。比這個小點兒,地方是真正好,你去宮裡,我跟你爹也不是閒著吃白飯的,我們也看房子哩!」
祝纓道:「也不用這麼急。」
張仙姑堅定地搖頭:「那不行!你金大嫂子前兩天還勸我買個丫頭來,又說,你也得要個小廝。咱們家這個樣兒,哪能有外人來?不妥不妥。我就說,先買個房子再想別的。」
祝纓道:「先不說這些個,光錢咱們就不太夠。我這裡還有一些,卻都有些用項了。娘的首飾也不能當,緞子也不能當。」
「我不用那麼好的。」
祝纓道:「那都是上頭賞的,當了不好。」
「都給了咱們了。」
祝纓道:「皇帝賞的錢你能花,賞的物件兒還有得供起來的呢。聽我的。」
張仙姑大為失望:「我還道能扒拉出個窩兒來呢。」
祝纓道:「咱們來年的房租都付了,不急,啊。我尋思著,咱們這個事兒吧,京城裡還租著房,在京外弄個落腳的地方,那價錢就會便宜些,再置二畝地。哪怕出了個意外,我這官兒做不下去了,要逃走,也有個後路不是?總不能再回老家跟姓朱的打擂台吧?」
張仙姑一驚:「是了是了!你想得對!我和你爹這些日子發了昏,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這一茬兒了!對對對!」
祝纓微笑道:「是吧?」
「嗯嗯。」
「要是能再找到花姐,哎,就更好了。」
「就差你乾娘了啊……老家是回不去啦,不過在這兒也挺好!哎,花兒姐命苦,她那親娘太狠了!你如今也升了官兒了,得閒能托人找找就接著找。」
「嗯。那咱們就賃房子住?」
「使得!」
祝纓早有此心,看到周游之後愈發堅定了這個念頭。多個退路總不是壞事,不過她還得準備另一份戶籍文書,這個比較麻煩一些,尤其京兆附近是王雲鶴治下,不太好做手腳。然而她如今也沒個能力去別的地方安排一個退路,只能先在京畿周圍挖個藏身洞。難,但得幹。她已然是官了,還有了些錢,不能比跳大神時更沒辦法。
張仙姑也打起了算盤:對對對,是得在外頭弄個住處,頂好是自己的。這樣懷孩子生孩子的時候才好躲過去!坐完月子再抱著孩子回來!
她說:「明天我再去打聽打聽那樣的房子、田地是個什麼價。有地好啊!有地好啊!該死,我怎麼忘了買地了呢?!」
祝纓笑道:「因為我掙得少,賃房子都不夠。」
「胡說!以後錢多了。」
「行,以後錢多了,都收起來了吧,」祝纓勸服了母親,又說,「要是閒不住呢,在城裡轉轉接著看房子也行,不買,先租呢?租個更好一點兒的。這兒離衙門確實有點遠了。田價不用娘打聽,叫有心人知道了又要生事,這個我來打聽更方便。」
張仙姑道:「行。哎,是不是有人給你使絆子?怎麼咱們買個田還……」
「真要出了事兒,一打聽,就露了。多少人的家私都是這麼查出來的。」
「哦哦,行!」女兒的性別就是緊箍咒,張仙姑很快答應了。
祝纓道:「我還有些私房,不過都有了用項,也跟娘說一聲。給金大嫂子也不能光送點吃食,人家也不缺這個。」
張仙姑道:「是哩!人吶,也是人共出來的,也是錢共出來的。」
祝纓道:「她人不錯了。」
「當然!」
「還有些同僚,這次也升了,與以前也不太一樣了。咱們以後也要應酬,連爹娘也要應酬的。既然不用急著在城裡買房,手頭也就寬裕了,爹娘也該置辦些好衣裳行頭啦。」
張仙姑看著女兒身上樸素的小襖,道:「我們都有!出去時穿,在家哪用穿那個。」
母女倆又說了一些話,後來都是祝纓在說安排,張仙姑聽著。末了,祝纓道:「我也閒了,也想逛逛散散心。年前我且出去幾天,過完了年,咱們一道出去應酬。」
張仙姑都聽了進去,說:「那行!就照你說的辦!」
祝纓幫她把東西都收好,搬回了她屋裡的衣櫃裡鎖好,張仙姑這一晚睡得踏實極了。
…………
第二天,祝纓起得略晚,家裡也不做早飯,張仙姑早起燒水,打發祝大出去買了一籃子的早飯。祝大晚上跟老婆先慪氣,張仙姑憋不住話,又把祝纓的打算說了,祝大心裡也高興,早上樂顛顛的拿了自己的零用錢買了許多花樣。
吃完了飯,祝纓出去雇車,一家人去金良家。
兩家是經常走動的,祝纓算準了金良今天也是放年假回來,趕在他們都在家的時候上門。
金家上下都認得他們,見了就笑臉相迎。張仙姑還是老樣子,拿了些街上買的點心之類,金家也習慣了。
賓主坐定了,金良道:「恭喜。」
祝纓道:「這就知道了?」
金良笑道:「我昨晚就回來了,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這位鄭府忠僕出身,必然是要去鄭侯應卯,自然也是知道了的。祝纓道:「今年的年酒,留一頓給我來安排。」
金良道:「當然啦!這回不與你客氣。」
金大娘子也為祝纓高興,對張仙姑說:「祝家嫂子,你後頭的福氣還大著呢!」張仙姑也客套。金良夫婦又喝兒子金彪:「看著沒?學著點兒你祝三哥!你可得出息點兒!」金彪又挨一頓,撅起了嘴。
祝纓拿出兩個一兩的銀錠給金彪:「來,拿去買東西,或吃或玩的。」
張仙姑道:「傻子,哪有這個時候給壓歲錢的?」
祝纓道:「壓歲另算,這是另給阿彪的。等新年再給,這幾天就買不了好玩好吃的了。咱們得提前饞一饞人,叫人羨慕一下。」
金彪伸伸手,又看一眼金良,金良點頭了,他開開心心地接了出去玩了。
金大娘子嗔道:「又慣著他了。你才比他大幾歲呢?他就是個傻孩子。」
祝纓站了起來,金良和金大娘子不由也跟著站了起來,張仙姑拉拉祝大,倆口子也站了起來,都不知道祝纓要做什麼。
祝纓對金良夫婦一揖,說:「都說我現在做得好,依附著鄭大人,這話不假。我卻還記得在大哥大嫂家裡寄住的日子,你們也沒嫌我給你們惹禍招災的晦氣,我坐牢的時候,大嫂還照顧著我爹娘,後來房也燒了,還沒趕我走,依舊收留。鄭大人是咱們相識的緣由,咱們的情誼是咱們處出來的。」
金大娘子眼眶濕潤了:「你這人,現在又說這個做什麼?」
祝纓道:「我們是外鄉人,到了京城什麼也不會,沒少有人當面背後的笑話我們鄉下土包子,大嫂仔細,教了不少,著實費心。」
「這算什麼?本來就是投緣。」
祝纓道:「我實在想與大哥大嫂長久處下去。」
金良甕聲甕氣地說:「難不成你還想散伙麼?!不用你說,也是處下去的!」
金大娘子道:「大家伙兒提起你來,都說你能幹又講義氣。什麼鄉下不鄉下的?滿京城還能再找出來比你更可意的人麼?」
祝纓笑笑,掏出隻一匣子來送給金大娘子:「那大嫂就收下吧,您要不收,就是我挑的東西不可意了。」
金大娘子一怔,笑著接過了,金良笑罵:「好小子,說了這麼多,在這兒等著呢!要是說你是個義氣的人,你就會說『不收就是不講義氣』了?」
金大娘子接過匣子,也沒打開,就招呼祝纓:「來,就在大嫂這裡用飯!有極好的豬蹄!」
「哎喲,那可太好了!多給我點兒,我除夕當值,可得帶些回去吃。」
金大娘子道:「怎麼……」
張仙姑道:「挺好的!在宮裡過年哩,我們前二年做夢都想不到還能這樣呢。她初一就回家來了!」
金良著實喜歡祝纓這樣的「樸實忠厚」,道:「管夠的!先吃著。再叫你嫂子給你烀一大鍋!二十八就給你送過去。」金大娘子已經琢磨著除了豬蹄還得再給整隻雞,弄點別的菜肴之類。當值不能喝酒也得把菜備得好好的。
兩家人一處吃飯,祝大和金良喝酒,金良喝多了,拉著祝大的手說:「老哥哥,你這兒子,好的!」
金大娘子這個時候是不會勸丈夫少喝的,臨走的時候又給祝纓在一隻大瓦盆裡裝滿了豬蹄,封好口放到車上,笑著把人送走。這才回到房裡要看看祝纓送她的是什麼。
小匣子被扣上了,縫上貼了張紅紙封皮。金良罵道:「就他仔細!」
金大娘子邊打開邊說:「三郎就是個仔細人。噝——」她的手一抖,趕緊抱住了匣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再打開。
金良道:「什麼東西?你沒見過好東西麼?艹!」
這是一匣子的珠子,雖然匣子只有巴掌大,裡面的東西卻很晃眼——是極好的珍珠。
珍珠好不好、貴不貴就看幾樣,大不大、圓不圓、色澤好不好、個頭一樣不一樣。這一小匣子有幾十顆,都是南珠。圓潤、皮光頗佳、大小一樣,滿滿一匣子、熒光燦燦的。
金大娘子咬著指頭說:「這可不便宜呀,都能算得上大珠了。你說他……」
金良點點頭:「唔,我倒知道這個來路。」
「你是說抄……來的?」
金良道:「你收下就是了,不用說出去,他是個有數的人,辦事從來不用人擔心的。他既敢送,你就放心收著。」
金大娘子笑道:「那好。拿兩顆鑲耳墜也很能戴得出去了!」又點了點足足有四十顆,量一量,直徑雖然不足五分,也有四分,五分以上是大珠,四分看著也很好。盤算再串根項鏈、鑲兩根簪子、鑲個戒指,也能湊一套首飾了。
她說:「哎喲,他這出手可真大方哎!我給他好好準備些吃的!」說著就叫人出去買菜。
金良笑罵了一句:「臭小子。」背著手去教訓兒子了,哪知金彪得了零用錢,早跑沒影了,氣得金良真心實意地罵:「要不是過年,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頓不可!他娘的!我怎麼就生不出那樣的兒子來?!」
………………
「那樣的兒子」與父母已經回了家,張仙姑也不問祝纓送了什麼,既然是祝纓的私房,那肯定是有說法的。
祝纓當然有安排,她抄家的時候也要「和光同塵」,她的手法又是那些人所不具備的。五分以上的是大珠,這個她知道,所以五分以上的,要麼歸公賬,要麼入小賬給鄭熹。她拿這五分以下的,也不算小,就沒那麼顯眼了,京城普通富戶也用得起,豪門裡這些東西簡直沒了數。
不但送金大娘子,祝纓自己也留了一部分,送人或自用都是很好的。郡主賞的簪子都挺好,但是張仙姑死活不肯拿了用,立意要讓「做官的」妝點門面。祝大倒是躍躍欲試,又被張仙姑按住了。
祝纓就安排了鑲幾根簪子給父母用。
她還有些旁的私房,也都一一安排了用項,卻又不一股腦地拿出去或賣或當。一則沒有放心的店鋪,二來也有點顯眼,容易被人盯上。
張仙姑不知道她的打算,只說:「還是買兩條羊腿吧!除夕夜光吃人家給的東西怎麼成?買兩條,一條在家燉湯,一條燉得爛爛的給你帶過去。」叫上祝大出去辦年貨。祝纓就出門去取訂的簪子。
鋪子是甘澤介紹的,鑲了兩根金的,簪身略細。又有幾根金包銀的,粗些。看著都是金光燦燦的,是今冬京城流行的款式。又取了幾枚金銀戒指,都拿了回去,給張仙姑日常戴。
次日,祝纓就拎著個錢袋去找老馬。
老馬看到她就笑了:「放假了?」
祝纓將錢袋扔給他:「嗯。」
「哎喲,不敢!」
「存你櫃上的,以後再來免得賒賬。」
「別人都是記賬,年終一總結。您倒好,先付了。」
祝纓道:「趁現在手頭寬裕。」
「您這還沒發財?」
祝纓道:「旁人幾輩子的積蓄才在京城站住腳,我只有一個人,還要養家,能發什麼財?也不敢狠命的掙的,凡一時得勢就要狠命搜刮的,都不長久。」
老馬挑了個拇指,道:「明白人。都說您心地好。」
祝纓翻了個白眼,老馬不笑了,身子微微前傾:「真格的,有人托過來了,請您高抬貴手。」
「我沒幹什麼吧?」
老馬嘆了口氣,道:「有個小子,家裡窮,他不合走了我們這條道,家裡父母兄弟都不認他。有個親妹子倒不嫌棄他,可有什麼用?窮!女孩子被賣進了那邊一個府裡,倒是吃飽穿暖了,可惜被抄了。」
祝纓道:「不對。能放的我都放了。」
老馬道:「是我沒說清楚,還沒正式抄,也不遠了,跟主人家一道關在府裡。現在不抄,開春也是抄了發賣的命。謀逆,抄家都算從輕發落。」
「說實話。」
「真的!再沒瞞您別的什麼。天下官兒我只怕兩個,一個是王大人,一個是你,王大人正派,你……」
「嗯?」
「害!你厲害!眼毒。」
「我還手黑呢。只要她能捱到判的時候,我就設法接了這一家的案子。只要案子在我手上,與她一樣處境的,我都一般放了走。現在卻不大好辦。」
老馬道:「能托人送點吃食麼?」
祝纓道:「哪一家,名字,長相都給我。」
老馬趕緊叫了一個青年過來,此人長得極普通,衣著也極普通,是個當小偷的好模子。見了祝纓就跪下來哭,爬過來要抱大腿。祝纓一閃,躲過了:「你年紀比我大,我也不受你的頭,訊息給我。」
青年道:「家裡小名叫三妞,到我肩膀,眼角有道疤,今年十六了。賣到那邊光祿大夫嚴家當燒火丫頭的。」
祝纓一聽消息合上了,就說:「等著。」
老馬忙把她的錢袋又還給了她,說:「這個不能收,您什麼時候到我這兒來,我只有招待著的。」
祝纓道:「當我跟你買的,你準備點乾糧,有什麼鹹菜疙瘩之類也弄點兒,給姑娘的東西也預備下——別弄太好的,容易被搶。再弄隻雞、一條羊腿,一會兒送過去。」老馬還是不肯收,祝纓道:「成,那就記賬上。」她收回了錢袋,去了嚴府。
嚴府是還沒判的,一家子淒風苦雨封在府裡,奴婢更是缺吃少穿。祝纓先不問關押的什麼人,只與守衛套近乎。她是大理寺的,守衛對她也還算客氣,只是對她一個放假的跑過來圍觀他們值班有點不滿。祝纓與他們聊起來:「我除夕夜也當值呢。」
守衛不免與她略略惺惺相惜一下,聊了一會兒過年值班的倒黴,祝纓又說:「怎麼裡面有哭聲?」
守衛笑道:「都說小祝大人心地好,是有哭的呢。可誰不哭呢?挨著吧。享樂的時候他們在裡頭,也沒見他們能聽得見牆外的哭聲。」
祝纓搖頭道:「裡面的僕人還是可憐的。」
又套了一陣近乎,祝纓就說,給裡面的僕人一些吃的,守衛也沒反對。祝纓就讓人拿了煮好的雞和羊腿送給守衛,再把吃的送進去。幹完這些,也不回茶鋪,遠遠跟老馬揮揮手,走了。
老馬和那個面目普通的青年再要追時,哪還找得到人影?老馬道:「哎喲,這回人情欠大發了。仔細將來得給他賣命。」
「那也沒什麼。反正也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他比別的官還好些。」
老馬笑罵:「沒出息!就你命賤!」
「原也不值錢的。」
老馬輕嘆一聲:「是啊。都是賤賣,好歹在他這兒不那麼賤。」
祝纓做了一件好事心情不錯,又遛遛跶跶,狀似無意,一路遛跶到了金螺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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