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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狩獵
「什麼?!!!」梅校尉跳了起來,身前桌子上的碗碟跳得老高,落到桌子上沿著底沿兒打了幾個圈兒才漸漸定在了桌子上。
軍營禁酒,時刻操練又實在無聊,梅校尉閒來無事就弄點兒肥雞肘子在房裡吃著打發時光。手下的報告卻讓他沒心情吃東西了——南府知府,他往山裡跑了!
這還了得?!!!
梅校尉問道:「他什麼幾時出城的?現在到哪兒了?」
小兵怯怯地:「昨、昨、昨天的時候就到、到、到山腳下了。」
梅校尉大怒:「你們都是廢物嗎?!昨天的事兒現在才來報?」
小兵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黴了!怎麼就輪到了他來稟報呢?他小聲說:「您前天不是才說……撤回來,不用盯了……嗎?」
話音才落,梅校尉一個蒲扇巴掌就落到了他的頭上,打完了,梅校尉也想起來了!撤回盯梢的命令確實是他親口下的,因為自從去年祝纓到了兵營來看了他一回、兩人聊了一會兒天之後,祝纓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她既沒有帶人去山下挑釁,也沒有把南府境內的「獠人」統統抓起來。
到了過年之後,祝纓更是一門心思全撲到了南府的治理上,什麼學校啦、治安啦、宿麥啦……等等。梅校尉有家安置在南府城內,家裡也能明顯感覺到知府在府城花心思了,全家連燒火丫頭和洗衣服的老媽子都說,這個知府是個幹實事兒的人,怎麼能想得那麼周到呢?有些事兒連他們自己都想不到的,知府都給幹到了。
梅校尉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知府他這麼地忙,又很務實,那是真的在幹實事,不會惹事生非的。就算想,也沒那個功夫。就在前兩天,宿麥也收了,梅校尉自己兵營的自留田也收獲頗豐之後,他就下令——那個盯知府的哨,撤了吧。再盯下去,這兵都要跑去給知府當跟班兒了。
好麼!這才撤回來幾天啊?這個破知府就跟身後長眼睛似的,居然帶人找死去了!
梅校尉大怒:「他娘的小白臉!我就知道!小白臉都不是好東西,從來不長好心眼兒!他帶了多少人?糧道呢?!」他要切了這小白臉兒的糧道,讓小白臉趕緊回來!好好的當個知府,把南府管好了多好啊!你的長處是治理,不是惹事!
梅校尉思忖著一些以前的傳說,據說,那位前前前前知府,他剛到的時候也有點「勵精圖治」的模樣,然後就開始犯渾!
梅校尉不是不想立軍功,其時不少部隊的作用,或者說功勞,之一,就是進山獵取些人口下來。充實國家人口,這是功勞。這不是這邊兒的「獠人」不太好啃麼?那還弄個什麼勁兒?再說了,周圍援兵如果沒有默契,光憑他自己,主要是不一定能打好。
如果因為祝纓的衝動,將梅校尉也給填進去,那他就要完了。
梅校尉破口大罵:「他不怕死,我還怕呢!」是的,如果是文官擅開邊釁,不一定會死。但是如果是一個武將摻和進去,他還敗了,軍法不一定會讓他活下來。
梅校尉一邊罵一邊找鎧甲,又點兵:「都他娘的別偷懶了!跟我走!這小白臉還不能出事兒!」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保護一個冒失的知府,起手得來個三百人吧?以梅校尉對最近的利基族的認知,三百,不能再少了。如果祝纓已經深入了山中了,三百人是絕不夠的,那得八百到一千才能深入山中。
這樣一來後勤輜重就得跟得上了!才說多收一季麥子,盈餘多了,就又要花在搜尋小白臉兒上了!梅校尉咬牙切齒。
看到梅校尉一臉猙獰,小兵也不敢怠慢,整個營盤都動了起來。梅校尉騎在高頭大馬上,不斷催促著:「快!快!」
他先點了三百人,又讓營中另五百人整裝,三百人能完成,一切都好,如果三百人搞不定,營裡接到信兒就開拔。這樣可以節省物資。
好在麥子已經收割了,稻子還沒種下去,他們也不怕踩傷莊稼,一口氣趕到了那個南府與「獠人」交界的地方。
遠遠的,就見一個騎馬來問:「來的是誰?!」
梅校尉一馬當先:「我瞧你面熟,你是誰?!!!」
「哎喲,原來是梅校尉!您也來圍獵嗎?!小人是知府大人身邊的丁貴呀!」丁貴笑吟吟地說。
「圍圍圍圍……圍獵?!!!」
丁貴道:「是啊!」轉頭對那邊喊,「沒事兒,是梅校尉也來帶人出來圍獵!」
梅校尉虛驚一場,道:「大人怎麼跑這兒來圍獵了?」府城周圍不夠這個兔崽子跑的嗎?!
丁貴道:「大人樂意,那就來了唄。辛苦了這些年,難得見著他老人家興致這麼高的!他要是見到您,一準兒高興!昨天他就獵著了好幾隻兔子呢。」
又一匹馬跑來了,卻是項樂也縱馬趕了過來,先給梅校尉抱拳,道:「見過校尉,校尉,大人有請。」
梅校尉悻悻地攏一攏馬轡頭,道:「那去看看吧。」
…………
祝纓正在收拾燒兔子,兔子肉柴,得加重料,好在她現在有足夠的錢可以不吝惜調味料了。先用鹽醃,再抹上其他的香料,上火烤,頂好再抹一點油,邊烤邊翻。
祝大在一邊看著,兔子總烤不好,他看一眼,喝一口酒,兔子還沒烤好,他都快醉了。
這個小白臉還攜眷春遊來了!
因為天氣正好,祝纓也沒打算跟利基族開戰,就帶上了父母來領略一下。祝大只是「會」騎馬而已,但對圍獵的興趣很大,他又不會射箭,半天下來一無所獲,獵戶們將兔子圍趕到他的面前他都能射偏了,好懸沒射到人。
祝大被張仙姑拖回去罵了好一陣兒,張仙姑以為給了丈夫面子,沒有當眾罵他。可這圍獵扎營,大家住帳篷,帳篷的隔音足以讓小小的營地都聽得到張仙姑的怒吼。
今天,祝纓接著打兔子、打野雞,祝大就去釣魚,半晌,釣上來幾條三、四寸的小魚,又有一兩寸的小魚苗。回來就嫌棄:「老三他們打獵吆喝的聲音太大了,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張仙姑之前罵過他了,打一巴掌揉三揉,說:「嗯,她是玩兒野了。」
祝纓此來並不是為了圍獵,半天沒見驚動什麼人,讓獵戶們繼續,自己提著幾隻兔子來做午飯。
梅校尉過來,她也不算意外,笑吟吟地:「校尉也來了?正好,兔子快烤好了!我這兒還有好酒,你在營裡一定不能常喝酒吧?」
梅校尉心裡又罵一句小白臉,帶著爽朗的笑上前:「大人收獲頗豐啊!」
祝纓道:「哪裡哪裡,有這麼多的幫手呢。校尉也是來打獵的嗎?」
梅校尉又罵一句死紈絝,道:「是啊,順便巡一巡邊,可不要出事呀。」
「校尉帶這許多人來安排好扎營了麼?這一片都不錯。哎,扎好了營,過來嘗嘗啊。」
梅校尉吩咐隨從去扎營,三百人扎了老大一個營盤。他們也看了一眼祝纓的人,以他們的眼光估計,祝纓這一出來足有五、六十人,不算太多,也不是個能幹大事的陣仗。梅校尉放心了,過來與祝纓閒話。
兔子也烤好了,祝纓提著把切肉的小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該著校尉吃肉。來,嘗嘗。」
她動手,將兩隻兔子上的大塊肉剔下來,橫刀切成小片,切斷兔肉的肌紋,裝一盤子配上蘸料給祝大和張仙姑。自己等人則是簡單將整兔揪下腦袋,撕下腿,掰開腔子,手拿著吃。她不飲酒,喝茶解膩,邊吃邊說:「自己動手的,就是有趣兒。」
梅校尉用力咬了一口:「咦?」味兒居然不錯?他又看了一眼祝纓,確認是她親手炮製的。祝纓與他說著閒話,什麼烤肉上塗點果汁、蜂蜜更好之類。梅校尉見他絕口不提「獠人」,便自己提了:「大人興致正好,我本不該掃興的,不過這兒可不太平吶!您要圍獵,不如在府城周邊,或者往阿蘇縣那邊兒,您跟那兒不是更好麼?」
祝纓道:「嗯,過兩天我就移過去,正好小妹也該回來接著上學啦。遇著了我就帶她一塊兒回去。」一旁祝煉的耳朵動了一下,嘴裡唾液一瞬多了起來口中發酸,手裡的兔肉突然不香了。
梅校尉沒套著話,又不能指責人家知府在自己的轄區裡打獵。停留一晚藉口還要繼續「巡邊」拔營離開,既然已經出來了,也就意思意思胡亂沿邊繞了一圈,然後回了駐地。臨行前他也不忘又留了幾個斥侯,直覺告訴他,還是盯緊這個小白臉比較好。哪怕不是為了監視他作夭,能時刻關注到他的去向也可免去今天這樣的誤會。
祝纓自打當了南府知府就一直留意著梅校尉,梅校尉的行動規律她是知道的。梅校尉雖然也巡邊,但通常不會帶這麼大隊,都是輪番派出些小隊。梅校尉近一年來,最多的一次自己出行,人數也就在百人上下。三百人,再有剛打照面時的表情對照,看她像是看個惹禍的頭子。
目送走了梅校尉,祝纓搖搖頭,說:「咱們歇兩天,再換個地方。」
祝大道:「為啥哩?這兒挺好的,叫我想起咱們老家來了。」
張仙姑翻了一個白眼:「那你在這兒住吧,咱們走。」
「我又沒說不走,這才扎好營哩。」
祝纓道:「出來就是走走玩玩的。」她在這兒住三天了,沒釣著人過來打探,得換個地方接著釣。她帶來的人不算多,但是五十七個人的隊伍也不算太小,再有附近的村民圍觀等等,天天都很熱鬧。
沒人來接觸。
她就想在「邊境」上多遊蕩一陣兒。六、七十號人的隊伍,也不怕小股的山匪偷襲。幾天的圍獵她摸索出了一點帶隊狩獵的心得,怪有趣的。
張仙姑見她高興,搗了祝大一肘子,祝大揉著肋骨沒罵娘,張仙姑對他使眼色,兩人到一旁小聲嘀咕。張仙姑道:「你就當讓她高興高興,孩子操心了這麼些年,少見這麼開心的時候。」
祝大沉默了一下:「唉,也行!橫豎天兒不錯。」
於是拔營,往前挪了三十里,又扎營。
期間,府城也不斷傳些公文過來。祝纓臨行前將府衙的事務交章炯暫代,又讓李司法繼續清理街面。此外,唐師傅那裡的事兒是由小吳留在府城裡不時查看的。小吳派人送了張清單來——唐師傅又支領了十貫錢!
小吳夾了寫抱怨的小紙條,他寫小紙條比寫公文還溜。不外是告狀,唐師傅花錢太快了!祝纓的公廨田早在去年就試種了點秋甘蔗,自己是有收獲的,此外又買了不少甘蔗。唐師傅就跟不花錢似的,一天能用掉上百斤甘蔗。還有炭,熬糖是要用炭火的。唐師傅還買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麼石灰啦、木炭啦,等等。
他拿您的錢開雜貨鋪子了!小吳如是寫道。
買就買了,買完了往好好的柘漿裡面加!
您沒讓他造毒藥吧?!小吳又寫道。
祝纓看了直樂,這些她都知道,她在府城的時候即便是收宿麥期間也沒忘了唐師傅。每天必去看一回,記錄一些唐師傅的實驗,自己離開了,就安排小吳去記錄。這些都是有用的信息。唐師傅現在主要研究的是如何做出糖霜,以及大塊的透明的糖。
「褪色」祝纓在本子上著重記下了這兩個字,將字體寫得大大的。
然後給小吳批復:給他。
最後提筆再安排一件事——開放山林池澤一段時間以作補償。並且讓小吳「一定要執行」。寫完這一條,她特意讓顧同看。
顧同道:「老師還是這麼憐惜百姓,不過我看他們生活尚可呀。宿麥也有得種,且宿麥這兩年也不收稅。比起當年福祿縣可好多啦,不用您再補貼了。」
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將縣衙手中的一些地方定時、定人開放,以補貧苦百姓之木柴等的不足。可以允許他們冬天進山每人砍若干的木柴來用,也可以定量捕獵。一年就開一到兩次。那是因為福祿縣窮啊!南平縣這兒,沒那麼窮。
祝纓道:「人家還指望打點兒野雞兔子弄點肉吃,又或者賣了補貼家用呢,咱們來這一禍禍,咱們打獵高興了,他們原本的生活怎麼辦?本來能換點鹽的,現在就只能白水煮菜。人都是要過日子的。你號稱是心繫天下想要造福於民的,那就把這個給我牢牢記住。你要是不知道最窮的人怎麼過日子,就不算能夠做好官。你要是只想升官職官位,我對你就另有安排了。」
顧同肅立,雙手捧過了給小吳的指令,認真讀了一遍,道:「是。」
「發回去吧。」
「是。」
這天夜裡,胡師姐突然醒了過來,她與項安、花姐住在一頂帳篷裡,靠著祝纓的帳篷。這是一種直覺,屬於常年跟著商隊押隊當護衛而養成的習慣,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不對勁兒。
她悄悄地掀開被子起身,撩開門幕的時候,項安被聲音驚醒:「師姐?」
「噓——」
項安點點頭,也飛快攏好衣服、繫好腰帶,提了刀。二人才出帳篷,狗叫了!
營地裡許多人都醒了,有獵戶喝斥獵犬的,也有獵戶提起了鋼叉的。此時才到子時,是祝纓剛剛吹燈要睡覺的時候。她從帳中坐起,穿好了衣服提起了刀,她沒有點燈,悄悄地走到大帳外面。他們一家三口住一個大帳,老倆口也醒了,祝纓道:「別動。我去看看。」
營地裡的火把多了起來,影影綽綽地,照著幾個模糊的影子往山那邊的跑去,一拐,不見了。
營地裡眾人議論紛紛,祝纓道:「沒事兒,都不用擔心,該輪班的輪班。」
自從外出她就又開始研究安排如何扎營。以前沒幹過這個事,也不知道軍中是怎麼弄的,不過很多事情自己一上手就能察覺到了。比如安全問題,比如位置,比如生活方便等等。
她現在選的地方是一處比較安全方便的空地,主要危險可能是來自於西面的山區,就選一處只有一條通向西方的路的近水平地,這樣只要警戒一個方向就好。不能離河太近,春天了,河水可能會暴漲,也不能太遠,那樣取水不方便。
照今晚的情況來看,這個安排還是比較奏效的。她又讓給狗子餵點生骨肉,重新回帳篷睡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她爬起來神清氣爽,營地裡大部分人卻哈欠連天——他們都沒太睡好。張仙姑道:「出來有些日子了,咱們該回去了吧?巧兒她們幾個在家裡,我不太放心。」
祝纓道:「行,那叫阿同陪你們先回去。」
張仙姑臉上變色,道:「我說的是你!」
祝纓笑笑:「我再在這兒過兩天。」
張仙姑道:「不行,你得跟我回去。」祝大也咳嗽一聲:「就是!咱現在又不是那值不錢的人!」
祝纓笑笑:「我再耍會兒。」
她翻身上馬,到了南方很少有機會在寬闊的地方策馬奔騰,即便是官道,跑不幾十里就是各種上下坡又或者是彎路。這一片勉強算平一點,馬也快活了幾分。
項樂等人忙也上馬跟著,胡師姐亦是緊隨其後,她不太擔心祝纓。幾天前,胡師姐親眼見證了祝纓是如何從一個狩獵的生手,變成現在這樣「能看」了的。
祝纓以前從沒參與過圍獵,她馬騎得還不錯,箭法也還行,這兩樣用到打獵上比較生疏。扎好了營,就先放了兩箭,換來了獵戶熟手懶洋洋的笑。獵戶們起初又當是個「貴人」無聊時的消遣,他們也不在意,知府是個好官,想玩,大家就陪著玩。都準備給她驅趕獵物了。
豈料祝纓射完半袋箭,策馬獵取的手藝就慢慢熟了。
然後是與獵戶探討,又習了「圍獵」之法,有時候是「圍獵」,有時候是自己追蹤獵物,日日不空手。
胡師姐跟著,只怕出現突發的狀況,並不擔心祝纓打不著獵物。
果然,祝纓放出連珠的兩箭,都插在了一隻老大的兔子身上。項樂驅馬去揀,祝纓突然道:「小心。」然後張開了弓,她對著的地方,有幾騎從山上衝了出來。騎士後面,又拖拖拉拉跟著幾十號途步的人。
項樂兔子也不撿了,撥馬回來,斜在祝纓的前方警戒。祝纓眯著眼,看著對方由遠及近,那是一個穿黑色對襟短坎肩的人。再近一點,就能看到坎肩邊上鑲著的窄窄的繡花邊。
來人衝了下來,看到祝纓一怔:「是你?!」
祝纓看看對方,頓了一下:「哦,是你。」
嘖!見過的,當年她還沒給蘇鳴鸞當義父,到山寨裡「做客」遇著利基家的偷襲砍了蘇鳴鸞族叔的頭。當時頭就別在這個人的腰間,然後人頭就被祝纓給扣下來了。
這可真是太巧了啊!
…………
十來匹馬動靜不小,營地也騷動了起來。張仙姑和祝大心裡嘀咕著早該回去了,這個時候卻都沒出聲,都安靜地跟花姐聚一處,時刻準備聽閨女的招呼。
丁貴等人也紛紛開始收拾,獵戶們都牽好了狗,拿著鋼叉準備著。「邊境」上的小型摩擦一直都有一些,一般也不輕易死人,群毆比較常見,見血受傷也比較多。今天特殊,有知府,他們準備好了打一場厲害的。
對峙的雙方沉默了一陣兒,山上衝下來的人本來是要喝問的。問什麼人,跑來幹什麼,別擱這兒亂跑。他是得到了消息,山下有土財主打獵,這個常見,總有不知死活求刺激的。後來是聽說山下有大股的兵馬調動,他警惕了起來。
接著,又傳消息說兵馬走了,但是營盤看得嚴。他就決定親自來看。
到了一看是熟人。
祝纓雖記得這個人,卻並無別的想法,這人記祝纓就記得非常的深。他當年都得手了,是極漂亮的一次狩獵,半路殺出個小白臉兒壞了他的好事,他白跑一趟,那一手連珠箭讓他記到了今天。祝纓這幾年模樣也沒怎麼變,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比當年又顯成熟了一點,鬍子也蓄長了一點,祝纓反應一下從腦海裡搜出這個人來。
這人沉聲問道:「又是你?你是什麼人?不在福祿待著又來搗亂?」問完,對身後吆喝了兩聲,身後一個人跑出來將他的話用南平方言重復一遍。
他對山下的情況知道得不算太詳細,他以前知道祝纓是福祿縣的,跟阿蘇家關係好。後來祝纓升職,稱呼變了、官職變了,地盤也變了,他弄得不太清楚。
祝纓道:「我是南府的知府,在南府的地面上行走,你冒出來要幹什麼?」
兩人隔著不到二十步,祝纓看到那人的表情變了一下。那人道:「你會說我們的話?你是什麼人?」
祝纓笑了一下:「告訴你了,南府知府,你是什麼人?」
那人道:「這片山的主人,這裡的頭人!」
「名字呢?」
「問人名字,不報自己的名嗎?」
「祝纓。」
「寶刀,」那人驕傲地說,「能砍頭的刀。」他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夢到了一把寶刀,他父親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
祝纓點點頭:「這麼說往西的山裡你能管些地方了?你有幾個寨子?都能做得了主嗎?做不了主就換個人來說話。我的地方,我能做主,你呢?」
「寶刀」因她會說利基話而稍稍緩解一點的表情變差了:「當然!」
祝纓道:「你還沒說你能管多少寨子、多大的地方呢!這裡上個月跑了一個殺了人的罪人,很凶,不好,你要能管得著,就讓寨子小心一點吧!」
「咱們各人管好各人的事!」
「你究竟能管幾個寨子?要是管不著別人,我會與別人講的,不能叫人不知道吃了虧。」
「寶刀」怒道:「這裡大小十個寨子歸我管!我的地方不比阿蘇家的那個女人小!」
祝纓點點頭,道:「那好吧。這樣,你如果抓到了人,交給我。你寨子裡如果有人殺了人逃到山下來,我也抓了還給你,怎麼樣?」
「我自己會抓!」
「別想帶刀進我的地方!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祝纓寸步不讓。
「寶刀」沒有拂袖而去,他說:「你的箭很準,你的馬也很快,與我比一場,贏了我就答應你!」
祝纓道:「你要怎麼比?」
「寶刀」想了一下,道:「咱們都不用別人,只你和我。那邊山腳下有一棵大皂莢樹,誰先到那裡算誰贏。」
祝纓道:「好。」她看了一看這位刀兄,個頭在這裡算高的了,一身的腱子肉,也不怕冷,估計一下這人怎麼也能稱個一百五十斤。她就不一樣了,她才一百二。常與金良、侯五等人混在一起讓她知道一個常識——騎馬跑路,不但看馬還得看人。馬要能跑,人得輕,人越輕馬跑得越輕鬆。在他們的故事裡,魁梧壯碩的將軍甚至需要特殊的馬匹,或者雙馬,才能將人馱起。
她的還是鄭侯當年的饋贈,幾年了,還不算很老。刀兄的馬是本地馬,山路耐力還可以,不太適合這樣的賽跑。她和刀兄差著三十斤呢,想也知道誰的馬更累。
她答應得爽快,項樂十分擔心,祝纓知道他們擔心什麼。對胡師姐道:「你為我壓陣。」那一邊,刀兄也低聲吩咐了幾句。兩人都撥轉馬對,對著皂莢樹的方向。
他們互相提防,又同時出發。刀兄不愧是頭人,他的馬也是一匹良駒,奔跑得很迅捷。但是只要不是良馬的產地,一地的好馬總難強過鄭侯這等京中貴人所擁有的好馬。祝纓開始稍稍控制,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兩人一前一後跑了足有十裡,果然見到一株極大的皂莢樹。
祝纓這才盡力驅馬,從落後兩個馬身到一個馬身、半個馬身到齊頭並進只在短短的幾瞬。「寶刀」見狀從馬上橫過拳頭來打,祝纓身子往旁一歪,拳風掃過她的身側。祝纓身子彈正,一鞭馬,駿馬往前一躥,她頭也不回地縱馬前奔!
「寶刀」手中馬鞭往前一揮,祝纓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又是一閃!她打定了主意不與「寶刀」糾纏,人家比她重三十斤,奔馬背上的三十斤,拼力氣她是不太行。
他們二人的隨從都不敢怠慢,也都盡力追趕,但都跑不過這二人的馬。胡師姐等人在後面看到了,都大罵刀兄耍賴。刀兄聽得半懂不懂的,也不理睬。這種事情以賽馬中是比較常見的,挨罵,也是比較常見的。他很習慣了,專心往前追趕。
祝纓的馬往前躥出一個馬身、兩個馬身,終於提前二十步到達。到達皂莢樹下,祝纓提起馬韁,駿馬一聲長嘶,被祝纓飛快地撥轉馬頭對向刀兄奔來的方向。祝纓更不遲疑,自鞍袋中抽出袋來,張弓搭箭,對準了跑過來的刀兄。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刀兄一驚!猛地往下一沉,借馬身擋著自己。
項樂等人叫好,刀兄的隨從們都驚怒地大罵,也有人要張弓搭箭解救他的。刀兄將身體側掛在馬的一側,很有技巧地驅馬,遠離祝纓。馬在他的控制下兜了一個圓弧。他的血液流得很快,心呯呯地跳,興奮與緊張一齊佔據了他的身體。但是預料中的箭並沒有射過來,連箭飛過來的風聲也不曾聽見。
祝纓一路瞄準刀兄,等到刀兄在離她四十步遠站住了,重新坐到馬上看過來。祝纓看著他,鬆開張弓的手,一手提弓,一手將箭在手裡挽了個花兒,揮開了刀兄隨從箭過來的幾支箭。
刀兄輕斥一聲,隨從們也都收起了弓,項樂與胡師姐等人也來了,雙方再次對峙。
祝纓和刀兄都比較克制,刀兄道:「算你贏。」他的隨從們都叫著說祝纓作弊。
祝纓一面將弓箭插回袋中,一面道:「本來就是我贏。」
刀兄想了一下,道:「你剛才說的,我答應了。我們利基人從來不騙人,不像山下人!」
「答應與你比試是告訴山上的人,誰來了我都不怕。也是告訴山上的人,只要說話能做數的人,我也都願意與他交談,」祝纓說,「但你是不是真的頭人,我也要弄個清楚。」
刀兄道:「我就是頭人。」
祝纓道:「你也不信山下人,我也不知你身份。我會找人問你是誰的。」
「哼!阿蘇家的那隻鳥兒嗎?你們是一伙的。」
「對啊,她已經是朝廷的官了。」
刀兄冷冷地看著她,說:「你與她一伙,幫著她對付我,又要我來幫你捉人!」
祝纓道:「她起先也不是朝廷的官,我與阿蘇家先交換奴隸,再互相不包庇犯人,有人犯了罪,照兩家的辦法來懲罰。然後有了交易,她認我做義父,我為她向朝廷求官做。你也可以。」
刀兄依舊不開臉:「你們就會說好聽的話,拿做官來騙人。」
祝纓道:「我這話現在還不是對你說的。我會找人問你是誰的。我跑馬快一步,我們先說犯人。別的,你現在答應了,我也不信。」
刀兄沉沉地看著她,祝纓也平靜地回望,刀兄點了點頭,道:「我等著聽那隻鳥怎麼叫!」
祝纓道:「我也不用問她,我還有人問。」
「狼。」刀兄說。
祝纓道:「你認識他?那你有點兒像了,不過我也不全聽他的。」
「說現在。」
「行,你答應不?」
刀兄道:「好!」
祝纓道:「等我知道了你是頭人,再說旁別的。」
「我等著,你有話,叫狼來告訴我。」
「你不許動他阿爸的頭。」祝纓說。
刀兄笑了笑。
祝纓看營裡又派了人來,道:「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烤兔子。」
刀兄搖搖頭:「你信了我是頭人再說!」他打了個呼哨,帶著一眾隨從跑走了。
項樂上前道:「大人,咱們回府吧!」他難得說得很堅定,胡師姐也說:「不好弄險的。」
祝纓道:「好,回府。」
祝纓與項樂等人回到營地,老兩口迎上來問:「剛才怎麼了?」
祝纓笑道:「遇著了幾個山上下來的人,與他們跑了一會兒馬,我的馬更好。我要留他們吃飯,他們說不吃。哎,咱們吃飯吧,吃完飯回去。小妹也該回來了,不能讓她回到家裡沒人管。」
張仙姑巴不得這一聲:「好!」
祝纓又讓隨行的獵戶們將她打來的兔子都收拾了,皮剝了、肉拿粗鹽醃了,還有些野雞、野鴨等也都如法炮製,都裝到車上。
她們當天就返回了,祝纓還是騎馬,回程比來的時候還輕鬆,她跟在張仙姑的車邊,告訴她:「並不危險,那天那幾個人說,半夜看到咱們營裡的火光,怕咱們是歹人要搶劫他們才過來看的。」
張仙姑伏在車窗沿兒上笑:「哈哈哈哈,我看他們是匪類,他們倒當咱們是匪類了。」
一路回到了府城,梅校尉又帶著一隊人等在那裡,看到她毫髮無傷,知道自己又白白擔心這個小白臉兒了!他瞪了一眼前天來報信的斥侯,心說:你小子說的半夜被人窺營呢?!回去打你二十棍信不信?
祝纓道:「來,將那兔子給校尉勻些。」
兔子這東西生得快,一逮一窩,獵物裡這種東西尤其的多。她分了梅校尉六隻野兔,又包了兩隻野雞給他,梅校尉心說:三百大軍為你開拔再回來,我賺兩頓兔子肉。以後再也不管你個小白臉了!
兩人歡笑道別。祝纓回府之後命人將帶回來的兔子拿幾隻到府衙的廚房裡加餐。又取大壇子,往內裝了一壇兔子、一壇野雞,使人給冷雲送去,說是自己打獵的收獲。餘下的取來掛著,拿木柴來做成熏兔。
廚房裡忙著,祝纓命人去請來狼兄,詢問利基族的情況。根據描述,她見到的那個確實是利基族一個大支頭人。上一任的頭人,或者說洞主,前兩年剛死,算起來他去阿蘇家獵取人頭的時候他父親還在。父親一死,他才升格做的頭人。
祝纓又派人去請來仇文,向他詢問利基族頭人的情況,仇文道:「是他!那個人就好砍人頭做祭!」
祝纓再去問其他人,說法也都差不多。又命畫了畫像來認,差不多可以確定她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新任頭人。
祝纓點點頭,當然啦,蘇鳴鸞接受了敕封,周圍的部族必然會有所反應。已經破開了一個口子,接下來的進展就會快一點。
確定之後,她就讓狼兄再送信,跟刀兄約個時間再談一談。
狼兄接受了這個任務,從府城出發,前後腳的,蘇喆回來了。
…………
蘇喆在家住到了二月初九才出發,在福祿縣又住了兩天,到府城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十三了。
從府衙回家,她高興,從山上到府衙,她也高興。
蘇鳴鸞給她準備了禮物帶回來,她先跟張仙姑說:「太婆!這是你的!」又給祝大、花姐等人分贈,最後對祝煉二人皺鼻子。
祝煉心情不錯,不跟她拌嘴。他的邏輯很簡單:我跟著大人一個姓,我們才是一家人,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祝纓從前衙回來,看她開心就說:「咱們明天再上課。」
在祝纓這兒上課是很有趣的,蘇喆笑道:「好!」
第二天,祝纓先到前衙安排事務、批公文,然後抽個空到後衙來:「都到書房來上課了!」
蘇喆開心地到前院去,兩個小伴讀給她拿著書包本子。冷不丁的,看到對面院子裡出來兩個不討喜的人,也背著小書包。蘇喆瞪大了眼睛:「你們幹嘛?」
祝煉面無表情地道:「上課。」
蘇喆:……
一回來就多了倆同學?!還是利基的這倆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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