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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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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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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章 漸進

  祝纓在四夷館吃的午飯,昆達赤心裡有事沒吃下去多少,她連人帶貓吃得不錯。吃過飯後她也沒有回鴻臚寺,反而留在了四夷館裡。

  典客令還在皇城裡,現在整個四夷館裡就只有典客丞的官職比較大,由他陪同祝纓在四夷館裡巡視。典客丞心情有些復雜,一則祝纓不是個苛刻的人,指出不足之後通常會給出個解決的辦法,她會教你。二則祝纓是個很能幹的人,一般人幹的活計在她的眼裡都有瑕疵。將第二條配合著第一條去看,讓人既敬且畏。連私設小金庫這種事,祝纓幹起來都比他們高效。

  典客丞每天都思緒起伏忽上忽下。

  祝纓看一眼他的樣子,道:「走吧,咱們看看胡使的住處。」

  典客丞道:「是。」

  祝纓一邊看,一邊詢問一些事項:「通譯安排了嗎?廚子呢?是會做胡人飲食的廚子嗎?知會禁軍了嗎?」

  能與西番一較高下的就是胡使了,其他小國的使節即使起爭執,打架的規模也不會太大。

  典客丞一一回答,報了胡人的餐飲標準,每餐每人多少肉食之類,又,胡人來了多少,等等。祝纓道:「固然重視胡使,旁的使節也不能冷落了。罷了,過一時我再同他們聊一聊吧。」

  「是。」

  祝纓又將各掌客、吏目等召集過來,重新劃分一下職責。再請張校尉過來。

  等人聚齊了,祝纓先請張校尉坐,張校尉不敢托大:「下官甲胄在身,還是先站著吧。」

  祝纓命典客丞取了紙筆來:「我說,你記。這幾個人,單管西番的事務……」

  鴻臚寺也與別處一樣,官吏人數並不滿員。先前使者少的時候,幾個人負責一個使團,如今使者多了,就要重新分工。像西番這樣的大邦,有專人負責,一些小邦就一個人負責兩三個,乃至更多。這樣就將四夷館的人分成了若干的小組。

  每組以一個掌客打頭,每個掌客下管若干吏目、通譯、雜役包括廚子等:「都只管自己的事,不用過問其他人。」

  她念幾個人的名字,典客丞就寫下這幾個人。不必特別指定誰是頭兒,這些人裡,只有掌客是官身,必然是他打頭。寫完一張紙,祝纓道:「另起一張,這幾個人管胡人……」

  寫好一張,就由一個掌客拿著,幾個人湊一團,這就是一個組了。

  等都分派好了,祝纓道:「互相認一認人,直到使節離開,這一份事都由這一份人來做。」

  除了寫在單子上的,尚留有數人沒有差使,祝纓對典客丞道:「這些人留給你居中協調。」

  典客丞道:「是。」

  張校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祝纓指著下面的人對他說:「校尉看一看,除開館舍守衛,給他們每組配一伍的士卒待命以備不測。你那裡還要向阮大將軍要人嗎?」

  張校尉收起看戲的心,心裡估算了一下,他的算學不太好,就學著祝纓剛才理事的樣子,裝模作樣地說:「幾個大番要是打起來,盯著的人就得多了。一伍恐怕不夠,我也要有居中協調的人哩。」

  說跟沒說一樣,祝纓問道:「那再加一百?」

  張校尉道:「那差不多了。」

  祝纓道:「如此,明天一早還請校尉早些到宮門外面,我與校尉同去見阮大將軍,將人領了回來,才好安排。」

  張校尉道:「我也去?」

  祝纓道:「我也不知道禁軍如今是個什麼情形,萬一有與你脾氣不合的,未免別扭。」

  張校尉聞言大喜,道:「那敢情好!不過……」他湊過去低聲說,「我不好同大將軍講,那個,就一百人,沒我現在帶的多,是不是……」

  祝纓道:「禁軍中你的後輩裡,可有看好的人?」

  「有個小校。」

  祝纓道:「我知道了,那今天還是要勞煩校尉了,明早咱們再碰面。」

  張校尉道:「好!」

  祝纓道:「散了吧,今天先各自接手自己那一分事,明天與禁軍認一認,協同辦差。」

  下面齊聲稱是。

  祝纓單獨留下典客丞,說:「接下來人多事雜,又有東宮的事情,我或不能時刻得閒。有急事,你自尋我去,小黃你也是認識的,我家在哪裡你也是知道的。若尋不到我,事態又急,說不得,找駱大人去。沈光華一向不管這一攤子事,若因不懂下錯了令反而不美,找他之前你要想好要他做什麼,不能光有一句請示。」

  典客丞忙答應下了。

  祝纓看看日已偏西,帶人離開了四夷館,徑往永平公主府去。

  ………………

  永平公主府與之前來的時候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依舊熱鬧,輝煌卻減了幾分。這位公主的府邸少不了來撞木鐘的人,討情與討情還不太一樣。前幾天還是朱紫盈門,又有諸王家來,今天門上只有幾個青綠雜了兩個紅。

  駱晟與她熟,不時帶她到府裡來,永平公主也不討厭她。公主府上的人因而與祝纓也熟了,府裡見著她就請她進門,門上的管事笑道:「史家令現在已經回家去了。大人來,怎麼也帶禮了?豈不見外?」

  祝纓指了指那幾個大盒子說:「哎,你要看到了它們,那就是見外了。咱們只管說話,不管它,才是不見外。」

  管事也笑了。

  來得次數多了,便沒有太多層的通報,只由管事帶到裡面,再由一個宅內的宦官往裡通報,很快,祝纓就被駱晟的心腹僕人請了進去。

  駱晟才回家,衣服還沒換,祝纓也不是被領到他的書房,而是在去一所小廳。在那裡,與他們夫婦二人見了面。

  駱晟一見祝纓就很高興地招手:「子璋,來,坐。」

  永平公主見祝纓還要行禮,說:「弄那個麻煩的事做什麼?」

  祝纓對公主叉手為禮,一帶而過,才到駱晟的下手坐下了。先對駱晟說:「才從四夷館回來,西番的昆達赤王子今天又出去逛了,我去尋他的時候他正在外面茶葉鋪子裡轉悠。」

  駱晟道:「他們離不開茶。」

  祝纓點點頭:「我就買了幾餅請他都嘗嘗,又同他吃了午飯。他有些許薄禮奉與公主,我都給帶過來了。」

  永平公主驚訝地說:「給我的?」

  祝纓委婉地道:「官員私下收受番邦財物不妥。殿下倒沒有這麼多的忌諱,我就把東西給帶過來了。」

  說著,命人把禮物拿了上來。昆達赤送給祝纓的禮物還算不錯,在祝纓婉拒並且說要給永平公主的禮物的時候,他就知機拿幾樣更貴重的替換了其中一部分。因此祝纓帶過來的禮物在永平公主眼裡都不顯寒磣,各色工藝精美得與常人印象中的「蠻夷」完全不襯的金銀器,寶石,織罽。祝纓做官,上司總能過得更肥襯一點。

  永平公主道:「他倒有心,可惜我也管不了什麼朝政大事。你們做事,我倒白得這些。」

  祝纓道:「殿下豈會缺了這個?不過看個新鮮。對了,他還有些禮物要額外送給太子並幾位殿下,是馬匹。大人,明天還須奏與陛下。」

  祝纓不能每天見到皇帝,所以必須駱晟來說這件事。

  駱晟與永平公主對望一眼,問道:「他是怎麼說的?」

  祝纓道:「說是國禮之外的。不在乎他怎麼說,是您要對陛下怎麼說。」

  夫婦二人都認真了起來,永平公主道:「還要請教少卿。」她很客氣,因為之前她擔心父親要去見皇帝的時候,祝纓給她支過招。

  彼時,擔心父親是真,擔憂己身也是真。永平公主看得出皇帝不太想提立儲的事,但她既要為子女日後考慮,就不能不有所表示。

  她身在局中,看不出來哪個兄弟的贏面大,與先太子一比,這些都不怎麼樣,因此猶豫不決,這個也好、那個也行的。更兼各人都明裡暗裡的許諾,也有人遊說「豈不聞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某王雖如此,若得殿下助力,必不能忘了殿下」之類。

  永平公主與駱晟畢竟是夫妻,駱晟相信祝纓之為人處事,提議問一問祝纓。永平公主別的不知,雖然安仁公主說過祝纓幾句不好,但是自從祝纓到了鴻臚寺,駱晟肉眼可見的輕鬆了。永平公主就決定試探地問一問,以駱晟的名義請祝纓過來商議使節的事情。

  永平公主在自己家裡、與丈夫在一起說話,剛好來了客人,三個人就聊上了。當時皇帝正被大臣們車輪戰,永平公主借駱晟說「番外朝見」的事,引到探望父親上。又故意說去了就不免要提到新太子的事,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問祝纓:「外面說他們哪個好?少卿看呢?怎麼樣說,才能叫阿爹別再氣上加氣?」

  公主不知道,神棍的看家本領就是「說話模糊,卻要聽的人覺得句句都準」以及「其實沒幹什麼,看起來像出了大力」。

  祝纓教了她那些話:「殿下何必提哪一位兄弟好?陛下的兒子們都是極好的,哪位殿下都不簡單。」最後索性點明了:「您是擔心陛下,陛下也只是想見您。父女之間天性親近,哪怕一言不發,您進去,陪陛下坐一陣兒,再出來。陛下心情好了,就是您的功勞。」

  永平公主也不笨,見了皇帝,出來,硬扛皇帝的事兒有大臣們,她還是個體貼的女兒,毫髮無傷。皇帝又從宮中賜出飲食來,待她比以前更好了。趙王那裡雖然沒說什麼,離開王府搬到宮裡的時候又特意將府中一些珍玩以「外藩之物不宜帶入宮」為由送給了她。

  現在,夫婦二人願意聽祝纓的話。

  祝纓道:「大人只要說,是『於獻陛下之外』又準備了一些禮物給『陛下之子』。」老頭兒現在心情恐怕不會太好,得把他放到頂前面,不是「三句不離陛下」,而是「每句起頭都得有陛下」。涉及東宮的時候,更要如此。

  駱晟表示受教。

  祝纓又說了要增禁軍到四夷館的事,駱晟道:「包在我身上了。」

  祝纓道:「您答應得這麼痛快,我就要再給您派一件差使了。」

  永平公主笑道:「只管派。」

  祝纓道:「咱們與禮部還有事,為外使見太子的禮儀。鐘尚書答應,六天後給人,設若議出來的禮兩宮又覺不妥,白忙了不說,返工重來豈不耽誤事?事先問過兩宮的想法才好與禮部打官司。再來,咱們得預先看一看東宮的布局才好辦事。」

  駱晟道:「好!」

  祝纓今天要辦的事都辦完了,也不賴在公主府,就說明天她也有事,起身告辭。永平公主道:「少卿且慢。」

  命人拿出一個剔紅的匣子來,道:「少卿累日奔波,為駙馬辦了許多難事,可要好生補一補。一些藥材,你拿去先用。」

  祝纓沒打開看就先說:「太貴重了。」

  永平公主道:「用得著的時候才算貴重,我這兒還有,你拿去。便自己不用,令尊令堂也用得上。他們還好嗎?」

  祝纓道:「家父還在南方養病。南方潮濕,但是暖一些,倒還住得。路太遠了,不敢讓二老輕易挪動。」

  永平公主與駱晟都嘆息一回,又表示理解。祝纓三十多了,父母的年紀想必也不小了,萬一死路上,祝纓就得丁憂了,這個時候丁憂,虧。他們哪裡知道,事實並不是他們想的這樣。

  永平公主道:「等痊癒了,還是接回來的好。」

  「是。」

  ………………

  公主府裡的人很有點尊敬地看著祝纓帶著禮物進去居然帶了回頭禮!

  祝纓也不向他們多解釋,她是駱晟的下屬,怎麼著都算正常的。

  回家之後,項樂已經回來了,他與項安累日探聽京中消息,每晚必要匯報,祝纓讓他們一起吃飯,邊吃邊聊。順手打開剔紅盒子,裡面有人參有首烏,隱約成人形。確實貴重。

  將盒子一蓋,祝纓說:「今日如何?」

  項樂道:「一波平一波起。」

  項安道:「為著立儲的熙熙攘攘過去了,又開始為著東宮蠅營狗苟了。這些貴人們,也怪沒意思的。」

  祝纓一笑:「明天你們去買些茶餅,送到老馬茶鋪去,就說我請客。」

  「是。」

  祝纓又問祝煉的功課學得怎麼樣了,祝煉上學之後比之前活潑了一點。邊吃邊聽項安說話,聽到問他,忙說:「學裡也私下說呢,又說不知道侯府裡是怎麼想的。看不透。又說不知道給東宮的賀禮要怎麼準備。老師,這個還有什麼難處嗎?侯府不像窮人家呀。」

  祝纓道:「他們哪裡是拿不出來錢?是怕給得多了,又怕給得少了。他們說話,你只管聽著。」

  「嗯,他們問我,我就說我是外鄉人,才來京城的,什麼都不懂。」

  祝纓笑道:「吃飯吧。」說著,她用餘光瞥了一眼一旁的祝銀。祝府的僕人是很容易辨認的,他們總在腰間帶一個招文袋,裡面放著紙筆之類。這是江舟一直維持的一個習慣,見祝纓說話,只要覺得有道理就給記下來。起初是記些查案、驗屍之類的竅門,後來就什麼都記一點。

  她這麼幹,小江也習慣偶爾記一下,刺史府隨從、丁貴等人也受此影響,後來被祝銀等人看到了,也學著記。手速跟不上,當時記幾個字晚上自己再回憶一下,覺得為人處事有所收獲。祝纓也縱容她們,凡她們要記,她還會將一些做事的技巧、常識之類再重復說一遍。沒有說過收徒弟,實則有教授之誼。

  祝銀現在記的就是「要是有人問我這事,我也學阿煉這樣說」,因為祝纓明顯表示出對祝煉回答的認可。

  祝纓吃飯一向不慢,因有項家兄妹與祝煉,她放慢了一點速度,看他們吃得差不多才喝掉最後一口湯,讓祝銀他們也去吃飯。

  …………

  次日一早,一切順利。

  祝纓到了皇城就看到張校尉正在與禁軍的袍澤們聊天,看到了她,張校尉笑出兩排白牙:「少卿,這裡。」

  祝纓走了過去,說:「走,咱們去等一下駱大人。要添人,也要同他說一聲才好。」

  兩人並肩去了鴻臚寺,到了一看,沈瑛已經在了,看到張校尉,沈瑛吃了一驚:「這位是?」

  祝纓道:「禁軍校尉,襄助四夷館防務的,等大人回來有事商議。」

  沈瑛便問何事。

  張校尉道:「要添幾個人。」

  沈瑛關切地問:「可是有什麼事?要我們鴻臚寺做什麼嗎?」

  張校尉道:「禁軍自理會得。」

  話不投機,祝纓打一個圓場,給沈瑛送了茶餅,又問張校尉要不要一起喝茶。張校尉道:「我早起不喝茶,等著就好。」

  沈瑛見狀,無聊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張校尉才對祝纓說:「還是西番的奶茶更香。」

  祝纓道:「是,那個喝著有勁兒。」

  兩人就四夷館各番邦的特色食物討論了一番,張校尉伸手偷偷摸了一把狸花貓,被貓一爪子在手背上扯出幾道血痕。

  祝纓按著狸花貓往後拖了拖,道:「它不愛動。」

  張校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對不愛動的貓頗為無語。

  駱晟依舊是早朝裡充數的那一個,不過今天他有話說。皇帝見女婿也能說話了,耐心地等他說完,事情雖然不讓他很喜歡,但說話的人說的都是他能聽的。便說:「添人的事你與禁軍商議。番邦又有什麼禮物?幾匹馬也要特意報一回?叫他們各自收了就是。」

  又說東宮想去看就去看,至於見太子這件事,皇帝也勉強地說:「他也不能違禮逾制。」

  太子還能怎麼逾制?這話又把丞相的心驚了一下。

  駱晟是個老實人,認真地說:「與東宮協調,正是為了不違禮。」

  皇帝看著他的樣子也生不起氣來,生生把這句話給認下了。

  駱晟於是心情很好地從朝上下來,回到鴻臚寺,對沈瑛說一句:「光華也在啊?子璋,這是?」

  「張校尉,四夷館防務是他在操心。」

  「哦!那咱們去找阮大將軍吧。」

  說著,駱晟帶著祝、張二人去找阮大將軍。祝纓沒有忘記張校尉說的,頭一天跟駱晟打好了招呼,到時候由駱晟對阮大將軍先道謝,再要人。要個一百來人,又要了個張校尉說的肖校尉。然後駱晟就將安排的事交給了祝纓。祝纓也還是照著之前的法子來。

  肖校尉本是張校尉的後輩小校,兩人也處得來,駱、祝二人將他們兩個留下點名,他們也不抱怨二人輕視他們。張校尉道:「二位且忙正事去,我二人將兵點齊,在西門外等候二位。」

  駱晟又帶著祝纓去見太子。

  東宮還沒修葺完,太子一家居住在一處新撥的宮室裡略顯局促。一家人,除了太子之外,太子妃的冊封詔書還沒下來,更不要說太子的幾個妾了。太子有幾個孺人,此外還有三子兩女。

  這位太子比他的哥哥先太子小一歲,但是他的子女運卻比先太子好不少。他的嫡長子今年已經十六了,次子十四歲,三子才十歲。長女庶出,比長子還要大一點,已然出嫁,現在在宮裡的只有一個小女兒,今年七歲了。

  再加上伺候他們的人,一處宮室塞得滿滿當當。虧得兒子還沒娶妻,否則怕是住不下。

  祝纓心道:那這兒可沒地方養馬了。

  駱晟自覺有義務帶好自己這個下屬,正要出安撫祝纓見了太子不必緊張,一看過去,人家壓根就沒緊張,駱晟不知怎地就笑了一下。

  這樣也好,見太子之後回事還是得看他。駱晟想,我並不很熟四夷館的細務。

  駱晟也以為自己做了這些年的鴻臚是很懂的,祝纓一上手,他才發現自己懂了個寂寞。來見太子,他也就帶著會幹事的人來了。

  一來客人,整個宮殿的人就都知道了,好些人在窗戶後面、柱子後面、牆後面偷看。也有膽子大的,指指點點,悄聲說笑。

  太子的正殿沒有亂人,他也沒有端坐在上面等駱晟拜見,而是親切地走了幾步要迎接。祝纓掃了一眼,認為他有心事,還是現在上去說一句:「我觀閣下眉間有黑氣。」起碼能騙個二十貫錢的那種煩惱。

  太子確有心事,初當太子,心情是好得不得了。沒高興兩天,就發現父親在壓抑自己。這個太子當的,父親不願意多見他,種種待遇又要比大哥減一分。做藩王的時候,待遇差點就差點,反正是個王,反正不如大哥,應該的。不知道為什麼,做了太子之後,父親要刻薄自己就突然心驚了。

  寢食難安。

  太子對妹妹妹夫是有好感的,妹夫老實,多少年了不惹事生非,長得也順眼。妹妹雖然得到父親的偏愛,但也不跋扈,偶爾令人嫉妒,但太子認為自己是兄長,應該大度一些。更兼聽說妹妹看望了父親之後,太子之位就定下來了。

  太子對永平公主多少有些偏愛。

  一見駱晟,太子就說:「你可是稀客!」扶住了不讓駱晟行禮,「這是祝子璋麼?」

  他見過祝纓,也有印象,一語說中,見駱晟與祝纓都微笑說是。太子心道:都說這是個能幹人,養氣功夫倒真不錯,不卑不亢。

  祝纓又拜見他,這回太子就不扶實了,而是做個虛扶的手勢,說:「不必拘禮。」祝纓此時禮都行完了。

  駱晟順勢說:「今天來尋二郎的事,與他有些干係,還是讓他說吧。」

  太子也不算驚訝,點了點頭:「裡面說。」

  三人坐下了,祝纓先不開口,而是目視駱晟,由駱晟先說個大概,她再來補充。太子道:「我怎麼好私下收禮?」

  駱晟道:「已經報給陛下了。」

  早朝沒太子,皇帝讓他在家老實準備典禮,他不知道朝上的事。

  太子稍稍安心,問道:「那個王子又是什麼個情形?」

  這就由祝纓來解釋了,祝纓將幾件事都給太子解說完。太子輕聲道:「我哪有什麼想法?總不會叫我越過大哥去。」

  駱晟與祝纓對望一眼,駱晟張張口,說一句:「大哥。」又閉了嘴。

  太子重新振作起來:「當然是聽陛下的。」

  祝纓道:「既然陛下也准了,殿下又何必不管呢?東宮正在修葺,鴻臚寺也要去看一看尺寸,安排站位。請殿下派個人,過幾日與鴻臚寺同去看一下。」

  太子擺了擺手,道:「不看了不看了。聽陛下的。」

  駱晟對祝纓使眼色,祝纓道:「殿下就算對自己不上心,何妨派員去看一看?大典當日,殿下是躲不過的。怎麼能不知道方位呢?」

  太子道:「我又哪裡有什麼『官員』?總不能派宦官吧?到時候又要挑剔了。」

  說出「挑剔」兩個字時,他的心情已經不好了。原王府的屬官進不了宮,也不能全體轉移成新東宮詹事府的人員,皇帝好像忘了一樣,這幾天也沒提詹事府的事。他現在的境況比當年的先太子還要差一點,連個正經商議的人都沒有。

  駱晟輕輕叫了一聲:「子璋。」

  太子聞言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祝纓。

  祝纓嘆了口氣:「您自己派宦者當然容易招話,要是請陛下也指派一位宦者呢?派誰都行,客客氣氣地請來。至親父子,向父親撒嬌也是彩衣娛親。」

  「這……只恐陛下要說沒有擔當了。」

  祝纓心說,你爹還活著,你想擔什麼?天下嗎?

  只恨不能只顧皇帝不顧太子,太子受委屈,一旦記仇,秋後算賬誰也扛不住。太子還是不夠謹慎,說的話已有「怨望」之嫌,太子越這麼說,她就越得給圓回來。

  祝纓愈發語氣溫柔:「兒子依靠父親並沒有錯。您新搬回宮裡居住,萬事重新開始,不依靠陛下又要依靠誰?總不好等陛下先開口。」

  駱晟適時添了一句:「我看行。」

  太子道:「讓我想想。」

  行吧,祝纓不想再說了,對駱晟使一個眼色,兩人從太子處出來。往東宮略看一眼,再與張、肖匯合。駱晟就不管了,由祝纓與他們去四夷館。一切還依之前的安排,祝纓召來了之前分好的組,每個掌客都給配了相應的士卒。

  餘下的士卒由張、肖輪番率領坐鎮。肖校尉起初想趕緊整頓行伍,又怕半天時間不夠,心下焦急,催著張校尉:「胡人就要來了,這點時間哪裡夠?大哥怎麼還不急?」

  張校尉道:「不妨事,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一看,一切井井有條,只要將人往裡一填,依葫蘆畫瓢就行。肖校尉不由吃驚。

  胡使也在這天下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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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罽:音同計,毛織地氈一類的東西。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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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國相

  肖校尉與張校尉並肩而立,他二人商定夜間輪流住在四夷館,白天的時候兩個人都在。胡使進駐的場合,二人是必須到場裝充一充面的。

  他二人今天的角色就是當個哼哈二將,出頭露臉的事兒讓鴻臚寺的人去幹,萬一遇到胡人「無禮」,他們也要展示天朝男兒的氣概,不能令胡人囂張了去。為此,二人將甲胄穿好,手按佩刀,將肚子挺起,眼睛也瞪得比平時更大了幾分。

  然而看到胡使的一剎那,他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威風也減了幾分——這是胡使?

  外邦使節進京,沿途官員都會派人隨行護送,一程一程地直送到京城,由鴻臚寺的人接手。祝纓帶人迎接,互送者給雙方介紹,祝纓再與胡使見禮。

  胡使由遠及近,祝纓的眉毛動了一點點。來人一襲白色的胡服錦袍,衣服上繡著藍色的花紋。他身形頎長,冬衣在身也不顯臃腫,體態比昆達赤養眼多了。再近幾步,五官也明晰了起來。

  他與劉松年長得並不像,卻有一點劉松年的風韻,白面有鬚,目光炯炯,顧盼生輝。四十上下,正是權勢財富學識已積累了不少而沒有被衰老所威脅的時候,從容鎮定又不顯刻板。既沒有被生活折磨出的疲態,也沒有志得意滿的高高在上。

  他抬起手來,行了一個胡人常用的禮。手指纖長勁瘦,戴一枚大大的戒指,戒面鑄成狼頭形狀,非但沒有破壞掉手的美感,反而襯得手指更加秀氣了。很容易讓人忽略掉他手上幾處繭子。

  儼然是一位儒雅的文士。

  雙方都帶了通譯,互相致意。來人事先已知會過鴻臚寺,此人是胡人的國相,名叫累利阿吐,意譯過來是青色的氈房的意思。

  通譯翻譯完了客套話,累利阿吐笑道:「少卿如此年輕,天朝果然人才濟濟。」

  他的官話說得比祝纓那些梧州學生還要好一點!祝纓才學了幾個月的胡語,能聽得懂一些他說的話,但絕沒有他說官話這麼熟悉。

  夜路走多了遇著鬼了!

  祝纓含笑道:「國相過獎了,天下俊才多矣,我不過是其中末流。館舍已備下了,國相,請。」

  累利阿吐道:「有勞少卿。」

  在他的身後,無誰是副使還是隨從,都看著他的舉動行事。一行人一路往館舍行去,累利阿吐對京城的街景滿眼欣賞,不時詢問祝纓一些京城特色。他的官話幾乎聽不出口音,用詞也很準確,成語、典故都沒有錯訛。雙方交談的時候完全沒有通譯能夠插口的餘地。

  到得館舍,又有掌客迎出,祝纓先陪他到了下榻之處,奉上茶點來。賓主坐下,累利阿吐先是恭賀了冊封太子的事:「於途中聽聞冊立太子,不勝欣喜。」

  祝纓向他道謝,繼而指著掌客說:「貴使有事,只管告訴他。館內之事讓他做,做不了的,讓他傳達。」

  累利阿吐也道了謝,祝纓又說:「貴使遠道而來,請暫在此歇息,我就不再打擾了。」

  累利阿吐道:「少卿且慢。」

  「國相還有何事?」

  累利阿吐微笑道:「冊立太子是一件大事,想必比使節重要得多。今日一別,少卿恐有要緊事。我這裡有幾件事,一並說與少卿,將咱們的事理會清楚,少卿豈不方便?」

  祝纓眨眨眼:「國相請說。」

  累利阿吐對身後招了招手,身後有人捧出一軸紙來,上有漆封。

  他一共有幾件事:「國書我已攜來,不知何時可以見到皇帝陛下?」「既有太子了,不知可否見到太子殿下?」「我此來另有一件要事,乃是榷場,近年敝國歉收,不知可否購買些穀物?」「此外又有些邊境上的事,不知可否與知兵者一談?」

  祝纓道:「國相這可問倒我了,我為相國請示去。」

  累利阿吐又拿出財帛來,祝纓推拒道:「份內之事。」累利阿吐卻說:「叨擾館驛,心中不安。」

  祝纓道:「要是國相住都住不安心,就是我的失職啦。只管安心住下。我這就稟報去。」

  「有勞。」

  祝纓又對掌客等人說:「你們過來,領一下器物。」

  將四夷館內人招了過來,從典客丞開始叮囑:「胡使不簡單,要小心招待。不要對他下暗哨了。在使者面前說話都小心些!」

  「是!」

  典客丞道:「難得有這樣的使者來,換一身衣裳,真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

  「那你可別一錯眼叫他真的換了衣裳沒了。」

  典客丞一縮脖子:「是。」

  祝纓道:「他要打聽朝廷裡的任何事,都不許掏心掏肺!」

  「是。」

  祝纓又讓掌客額外多領一份文具筆墨之類:「拿去給他,你領的就是這個。」眼見天色不早了,飛快離開四夷館,直奔永平公主府去。

  …………

  駱晟今天還沒回家,永平公主先見的祝纓,笑問:「今天你們要見二郎,怎麼樣?」

  祝纓道:「太子殿下如今還好。鴻臚寺有點兒小麻煩。」

  「誒?怎麼說?」

  「今天來了個厲害的人物,胡使是他們的國相,很厲害。」

  永平公主道:「你都說厲害,想必是真的厲害了。」

  祝纓笑笑:「也不是不能應付,不過要好好準備。一會兒說不得還要請駱大人同去,見一見兩位相公。」

  永平公主道:「這麼嚴重麼?」

  祝纓想了一想,道:「有備無患,說與殿下也無妨。胡人在北,北地近來歉收,就是今年也不能說風調雨順。胡人與北地相接,他們也要受氣候之苦。」

  「這個我知道,他們一旦有事,就又要叩邊了,好煩的。」

  「已經有零星奏報了。」

  兩人閒說幾句,駱晟回來了,對永平公主點了點頭。對祝纓說:「他們說你來了,今天如何?」

  祝纓道:「胡使不好應付。見面就提了幾件事,把咱們安排得明明白白,可得商議一下。」

  駱晟道:「好。」

  永平公主就說:「邊吃邊聊吧。」

  三人一起吃飯,祝纓將累利阿吐的種種一一述說。然後問駱晟:「之前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國相,這般人物竟沒有人提起!他的身份是真,已經核驗過了,並不是商人之流假冒,實在可疑!」

  鴻臚寺看起來人畜無害,對藩屬國的情報還是設法掌握一些的。尤其西番、胡這樣的大勢力,尤其祝纓到任後。路途遙遠,口耳相傳,或許有以訛傳訛之處,但一個國相,此前從未聽說,這就有意思了。四十上下,姓氏不是可汗家族,就能做國相,不簡單。

  永平公主問道:「番邦竟有如此人物麼?」

  祝纓道:「就是他了。」

  駱晟道:「那要怎麼辦呢?」

  祝纓道:「這個人確實有宰相之才,胡人也不可輕視,也不宜公開宣揚,頂好是私下向陛下、相公們說一說。還有一件事,各地刺史入京,多半要攜貢士的。這些文人聚到一起,正是揚名的好時候。」

  駱晟道:「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干?」

  「要是讓累利阿吐與這些書生多相處幾次,嘖!我是相信不會有人叛國,但是他能從這些人身上看出什麼來就不一定了。他這一路過來,也不知道已經探詢到了多少訊息了。」

  駱晟道:「今天是施相公值宿,咱們去見王相公。」

  「好。」

  兩人匆匆吃完了飯,跑到王雲鶴家裡去求見。

  王雲鶴這幾日心情不錯,太子終於立了,皇帝雖然還別扭著,看得出來對「太子」的忌憚與不滿。但是那又如何?你還能再廢一個不成?

  王雲鶴難得地翻了兩頁閒書,門上就報說駱晟與祝纓來了。王雲鶴道:「必是三郎弄鬼!請進來吧。」

  他將閒書一扔,返身往書架上抽出一個手抄本來,封皮上寫的是《使胡手札》。隨手翻了兩頁又放了回去。

  祝、駱二人到後王雲鶴道:「坐。」

  三人坐下,駱晟有點拘謹,大部人見到王雲鶴都很小心。他又看了一眼祝纓,卻見祝纓仍然沒有什麼改變。

  王雲鶴道:「有事?」

  駱晟道:「是、是,鴻臚的一點事。子、子璋,你來說。」

  祝纓又將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給王雲鶴復述了一遍。她在公主府裡沒有說得特別詳細,駱晟現在聽她說得這麼細,許多細節好像也沒必要講,怕王雲鶴聽煩了。

  不想王雲鶴聽得很仔細,聽完了還說:「這個人此前果未聽說。他說的事,明天你們報與陛下,政事堂會騰出人手來議一議他們的事的。四夷館那裡,要看好他。」

  祝纓搖搖頭:「已經囑咐過了。說了恐怕也是白說,那人不蠢,不動聲色之間就能套出許多話來。如今叮囑,不過是心到神知罷了。相公明鑑,無論貿易還是邊境兵事都不是鴻臚寺的職司,朝廷派人與他接洽時萬不敢隨意派人,務必要是精明強幹之人才好。」

  王雲鶴點了點頭道:「看來此人不簡單。」

  「是。」

  王雲鶴對祝纓道:「你去鴻臚,竟也合適。」

  祝纓笑道:「陛下問的時候我就說,我不挑活兒,給活兒就幹。」

  王雲鶴又對駱晟道:「你待人赤誠,見胡使的時候不要太心軟。」

  駱晟道:「是。」

  王雲鶴又看了一眼祝纓,道:「這個胡使固然需要重視,也不可忽視了旁人。」

  駱晟已經老實地回應了:「是。」

  王雲鶴心道:看來,我得見一見這個胡使了。又有駱晟在,於是不與祝纓多聊,端茶示意,駱晟與祝纓識趣地告辭。

  ………………

  次日一早,王雲鶴與駱晟在早朝時提到了胡使。

  皇帝才為立太子的事熬過一回,不想馬上在大朝上再接見一個胡使,說:「政事堂先管一管他說的事吧。」

  王雲鶴躬身領命,散了朝就把祝纓、駱晟叫到了政事堂。王雲鶴將事情交代給了施鯤:「我去看一看那個人。」

  施鯤卻緊盯著祝纓道:「你看得準?」

  祝纓道:「不是他拿主意,也得有一個精明能幹的人在支招。」

  施鯤點了點頭:「差不多。」

  王雲鶴很難得地親自去了四夷館,祝纓眉頭微皺,心道:看來北地的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糟糕一點,否則他不會親自去四夷館。

  這涉及到了談條件,像昆達赤,與他談條件就是鴻臚寺先跟他聊著。現在王雲鶴出動了,祝纓不以為兩個丞相都是因為自己一句話就願意過來的。

  駱晟已經問出口了,他很驚訝:「這怎麼還要相公親自去?這也太……」

  王雲鶴道:「你們不知道,政事堂扣下了一些戰報。」

  哦!祝纓恍然,就說!怎麼北地旱一次就要從南方轉運許多糧草!就算之前有虧空,也不至於這麼大張旗鼓。你們可真能瞞!怪不得有這許多調動!之前的一切安排都補足了充分的理由,鴻臚寺以前的熊樣確實不大應付得來。

  腦子轉得飛快,人也到了地方。

  累利阿吐不像昆達赤那樣的坐不住,不但自己坐得住,他還約束隨從,也不挑釁西番爭次序。四夷館一片安靜祥和。

  張校尉和肖校尉肚子更挺了。典客丞哆哆嗦嗦地拜見王雲鶴,緊張興奮得都結巴了,還要誇一句:「真是個懂行的人。與他一比,西番來的簡直像是猴子了。」

  王雲鶴慈祥地說:「是嗎?那倒要見一見他了。」

  累利阿吐那邊聽到這邊的動靜,走出住所往外。他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服,仍是胡服,繡黃色的花紋,氣質果然是京城名士一流。只不過京城名士們著胡服的時候身上佩飾都沒有他這麼地道。王雲鶴看他一眼,就覺得祝纓說準了七、八分。

  兩下見面,祝纓為他們做了個介紹?王雲鶴面前,駱晟乾脆裝啞巴了,隨王雲鶴施為。即使不裝,駱晟也很難說出什麼話來。祝纓竟沒有誇張,這個胡使國相真是見之便如沐春風!

  緊接著,更讓他說不出話來的一幕發生了。王雲鶴上前兩步,握住了累利阿吐的手說:「國相風儀,令我傾倒!」

  親娘哎!駱晟抖了一下,去看祝纓。祝纓臉上還帶著點笑,但也微僵了一下。

  王雲鶴哎!他什麼人沒見過啊?就這樣?累利阿吐雖然不錯,你可是天天看老劉的人啊!鄭熹是賣相差還是能力差?每年晉升的官員總有幾個儀態出眾的美人,也沒見這麼誇張的!

  他看冼敬的眼神都沒有這麼慈愛!

  青天白日的,這個老鬼可真是……

  難怪他能當丞相!

  一定在打什麼主意!胡使此來肯定還有別的事!

  那一邊王雲鶴已經與累利阿吐聊上了,累利阿吐還拿出了自己的詩作請王雲鶴品評。王雲鶴讚不絕口,還說祝纓:「你,就這個上頭不上心!韻書背完之後你還幹什麼了?」

  祝纓痛快認了,道:「我俗。」

  累利阿吐馬上誇祝纓年輕有為,舉重若輕:「絕非只知附庸風雅者可比。」

  他陪著王雲鶴聊了一陣,然後提到了自己的難處:「敝國雖有共主,然而……」

  胡人名為一國,實則還不如分封,大汗對各部的控制並沒有那麼的強。因此,每年叩邊的人,未必就是大汗授意的。大汗的部族強大的時候,各部更聽話一點。勢力衰弱,有人就要爭位了。現在的大汗不弱,架不住各部得吃飯。

  北地旱了,胡人各部日子只有更不好過。胡人也有一部分是半定居耕種為生,天氣不好,就要轉為劫掠。所以累利阿吐希望能夠換取一些糧食,以解燃眉之急,維持邊境穩定。

  「對你我都有利。」

  王雲鶴嘆息道:「百姓都苦啊。唔,你們要多少呢?」

  累利阿吐道:「當然是多多益善啦。」

  王雲鶴道:「我讓他們議去,貴使有事,可隨時讓人說與三郎。三郎,你要居中聯絡。」

  祝纓低眉順眼地:「是。」

  累利阿吐大喜:「多謝相公。」

  王雲鶴笑眯眯地說:「我還有事,讓他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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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二章 有心

  王雲鶴身為丞相,事務纏身,沒有多少時間在四夷館停留。駱晟聽到他親口說要走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點空落落的。他就像是一個特別喜歡老師的差生,既不想與老師分開,又不想老師檢查他的作業。

  駱晟敬佩王雲鶴,哪怕這位丞相曾經下過安仁公主的面子。之前駱晟做這個鴻臚寺,照本宣科,自覺日子可以順勢過下去,議政的時候尚能保持從容。最近事務不知怎麼的就增加了,還引來了王雲鶴親自過問。他有點小慌。

  累利阿吐不能理解駱晟這種情感,他帶著些不捨地起身送王雲鶴出門。王雲鶴道:「幾乎忘了,貴使墨寶可否惠賜?」

  這話說得太客氣了,累利阿吐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親自去取了來,雙手捧給王雲鶴:「能得相公指點,晚生求之不得。」

  王雲鶴接了卷軸,道:「留步。」他的目光掃過駱晟和祝纓,看著這一高一矮、一傻一精,祝纓戳戳駱晟,對累利阿吐拱一拱手:「國相留步。」拖著駱晟一同去送王雲鶴。

  王雲鶴拿著卷軸又不急著離開,在四夷館裡略繞一繞路。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一些旁的使者。時至今日,四夷館裡已經住了十幾個使者。

  祝纓一一給王雲鶴介紹,遇到小邦,王雲鶴就只說幾句溫和安撫的話。如西番這樣的大邦,他也進去坐了一坐。昆達赤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卷軸,祝纓道:「相公,給我拿著吧,一會兒給您送回去,我不會把累利阿吐國相的字畫弄壞的。」

  通譯低聲翻譯了。昆達赤與祝纓也算有點熟了,問道:「丞相喜歡字畫嗎?」

  祝纓道:「莫要多心,相公最是清廉。這是累利阿吐自己寫畫,請相公指點的。相公一向喜歡好學的人。」

  昆達赤雖然對祝纓有一絲絲的鬼神敬畏,但是看到祝纓帶著王雲鶴去見累利阿吐他還是很生氣的!他在朝上見過王雲鶴,認得出來。他,一個王子,親自到了四夷館,這些日子有什麼朝廷上的大臣來見他嗎?沒有的!

  對,少卿也不算小官了,但是丞相還是差得太多了。

  丞相居然就去見累利阿吐了?他是王子,並不比國相身份低賤。

  這事兒必須得爭一爭。

  王雲鶴笑容可掬地說:「那也不是不喜歡別的人,若有人有心向學,我也不能視若無睹呀。王子住得可還習慣?」

  昆達赤嘴角抽了抽,勉強壓住了那點怒氣,道:「住都住了。國書已經遞出去了,接下來呢?咱們榷場的事怎麼辦呢?」

  王雲鶴道:「這些都是細務,王子是親自議事,還是有能臣代勞?」

  一般情況下,雙方辦理具體事務協調的人身份應該對等。

  昆達赤自己也不太精通,指著一個老者說:「我的師傅也是我國大臣,他說,我要看著。」

  王雲鶴也與對累利阿吐一樣的態度,說自己會回去讓人過來與西番人接觸。

  昆達赤道:「那可快些呀,你們的新年就要到了。」

  王雲鶴道:「當然。」

  駱晟對昆達赤這個態度小有些不滿,認為他不如累利阿吐。

  王雲鶴此時已不能不回去了,駱晟、祝纓二人又護送他回皇城,然後二人又回到了鴻臚寺。

  ………………

  祝纓現在回四夷館屁用沒有,她是管著接待以及一些情報搜集的,與各邦的討價還價她沒這個權利。但是這個談判,她還是想跟著探聽一點消息的,她可不想只當一個傳聲筒。

  二人回到鴻臚寺,沈瑛又不在,駱晟問阮丞:「難道誰家又有訃聞了嗎?」

  阮丞噎了一下,道:「大人說笑了,鴻臚寺有這樣的差使,豈有不稟告您的道理?少卿說悶,出去走走。」

  「哦。」駱晟是個讓下屬省心的上司,答應一聲之後就沒別的話了,示意祝纓到自己屋裡說話。

  兩人坐下,駱晟道:「萬沒想到王相公會親自到四夷館去,萬一他要再想過去,子璋,四夷館你最熟,這事就交給你啦!」

  祝纓認真聽了他的安排,也鄭重答應了,接著說:「您呢?」

  駱晟很自覺地問:「哦?有什麼事要我做嗎?」他現在更關心岳父家,但這個不太方便對祝纓說。

  祝纓道:「除開已經抵達的使者,又有消息,還有十七個使團也在路上了,預計十二月底之前能到。此外還有兩個使團,要明年年初才到。這些看著雖然雜亂,但都不是大事。咱們依著舊例都能辦的。」

  「還有不依舊例的?」

  「榷場呀。雖然總有番國要提榷場的事,但是今年看西番與胡人都提到了,來的使者份量也增加了,這不是件小事。即便是戶部、太僕之類要與他們交涉,鴻臚寺也不能袖手旁觀,為他們當廚子、老媽子吧?」

  駱晟有點遲疑:「以前沒做過,沒有舊例,只怕不太方便。」

  祝纓道:「現在開始做,以後就有了。」

  駱晟還有點躊躇,祝纓又加了一把火:「這本是我的一點私心,不能白白吃了公主的飯。」

  駱晟道:「她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夫婦是因子璋是可交之人,所以才……」

  祝纓搖了搖頭:「不是永平殿下,是安仁殿下。長公主一向不弱於人,對我一個少卿示好,難道是因為我?」

  駱晟嚴肅地道:「難道她找上你了?這事你不必管,我同她講去!我早對她說過,鴻臚寺的事情你比我明白,不用她催。」

  「呃,不是……」

  兩人往後倒了幾句,祝纓也知道駱晟為她攔了事兒,駱晟也知道祝纓想給他扒拉好處。駱晟不缺錢,祝纓就要給他扒拉點權,在這個新立太子時刻讓他說話聲量能大一點。駱晟搓了搓臉,問道:「當真可以?只怕他們又不願意。」

  參與談判,就是分權。

  祝纓道:「我管他們願意不願意。今晚咱們去王相公府上,他這回可得給咱們一個說法。如何北地不寧,鴻臚寺接待使節之前竟不知道?哪怕要咱們只幹接待的事兒,也得給咱們交個底。否則,前面打得頭破血流,咱們還要笑臉相迎,豈不荒謬?咱們再以『之前從未聽說累利阿吐,鴻臚寺也該知曉一些四夷的信息』為由,要求參與。鴻臚寺搜集四夷訊息,難道不是職責之內的事情?」

  駱晟道:「就算參與其中,咱們又能做什麼?」

  祝纓道:「先什麼都不做,就戳在那兒,看看、聽聽,看清了,討價還價的事情由著他們去做,咱們不爭這個功勞。只要有一二拾遺補闕之舉,鴻臚寺也不算是個白去攪局的。」

  駱晟在鴻臚寺這些年,以高深的「垂拱」功力,將鴻臚寺的許多事務都變得可有可無。祝纓也只好多摟一些事回來。

  駱晟道:「使得。」

  兩人等到了落衙,又一起去夜謁王雲鶴。

  王雲鶴白天就猜到祝纓一定不會消停,看到她又把駱晟拖了過來,樂了:「你還真是個閒不住的。」

  祝纓有點陰陽怪氣地道:「軍國大事不能宣揚得人盡皆知,這個我是很明白。可是既要鴻臚寺接待,又不給句實話。前面打得頭破血流,咱們還要笑臉相迎,豈不荒謬?」

  「你們不是知道邊境有小股匪類麼?」

  祝纓道:「相公莫要考我,看如今這樣子,哪怕是小股,也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少吧?累利阿吐能有這樣的造詣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之前竟無從得知此人來歷。您知道什麼就別逗我們的,告訴我們吧。」

  駱晟趕緊跟上了一句:「也是為了朝廷和百姓。」

  王雲鶴道:「你不是猜著了?政事堂是壓了一些軍報。」

  「有多少呢?」祝纓虛心的問。就胡人與朝廷的關係而言,累利阿吐說的並不全是托詞。他們確實沒辦法約束到每一個部族的每一個人,邊境部族偶爾劫掠的事是有的。邊境報上來,朝廷知道了,再下旨斥一下胡人可汗。那邊再來個解釋。

  很常見。胡使到京,也還是「依例」接待,也有當面質問的,也有互相鬥嘴的。

  祝纓要問的是「趨勢」,如果這種事情變得頻繁了、規模變大了,相應的策略就要改變。

  王雲鶴將一張紙拿去給他們看了:「只許看一眼。」

  祝纓掃了一眼,見與自己猜的差不多,叩邊、劫掠變多了。但是紙上寫得比較模糊。北地離京城沒有梧州那麼遠,梧州兩千多里,北地沒有兩千,只有一千多。一千多里外的情報,又涉及到完全統計不到的胡人,比較模糊。

  駱晟也看了一眼,只知道「變多了」。

  祝纓趁勢以「搜集」為由,申請鴻臚寺也加入到談判中去:「原本會見番使都有鴻臚寺參與的,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樣子。」

  王雲鶴看著祝纓,不說話,駱晟額上有點出汗。

  「還是為了累利阿圖,我總覺得他此行不簡單,想看看他辦正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有沒有別的目的。」祝纓說。

  駱晟道:「他提的那樣的條件,還會有別的大事不成?」

  祝纓道:「說不好。最壞是妄圖大舉進犯。但,如果不是呢?」

  王雲鶴一挑眉,祝纓道:「我要是他,就來看一看朝廷是個什麼樣子的。好麼,可汗管不著下面的人,這還算什麼共主?若是朝廷騰不開手來,我就趁這機會好好管一管這些人,做個真正說話算數的國相。」

  王雲鶴眼露讚許,這個想法是他沒有想到的,他說:「你在鴻臚寺這些日子倒不算虛度光陰。」

  駱晟背上一緊。

  王雲鶴道:「好吧,你們也參與進來。」

  駱晟忙說:「是。」

  祝纓已經把理由、依據都找好了,王雲鶴又不反對,駱晟自信明天早朝自己可以堅持得來!

  王雲鶴沒再多囑咐,以為祝纓能將事情做好,再看駱晟也不是幫倒忙的人,便讓二人明天且緩一日,與相關衙司先商議一下,再一同與累利阿吐、昆達赤等人協商。

  二人領命,又辭出相府。冬夜的風吹在臉上,駱晟也不覺得冷,心裡反而生出一股熱情來。他沒有邀請祝纓再到自己家議事,而是說:「明天你先別急著去四夷館,咱們碰一碰,與戶部等處說一說,再定。」

  祝纓道:「好。」

  兩人分手,駱晟驅馬回家,先去見母親,對安仁公主如此這般一說:「子璋是個有心的人,我從與他相交,從來沒有吃過虧。阿娘就是不催他,他也不會不管事的。一催,倒顯得咱們刻薄了,給人一點好處,就要人辦許多事情。倒將情誼做得難看了。」

  他在母親面前膽子一向不大,今晚說了這些話已是鼓起勇氣了。但是不說不行,經過東宮之事,他也知道繼續混日子不太好,讓他主動找事做,他又什麼活都看不到。既然祝纓能幹,那他就,對吧?

  因此也有底氣跟母親說話了。

  安仁公主只要兒子顯眼,隨口應付道:「知道了知道了,怪道鄭家都說他好。」卻沒有說不管兒子。

  安仁公主眼裡,兒子就是有些呆,太老實了,她不操心不行。兒子一走,她想了一下,又打發人給祝纓送了些擺設,說是:「暖宅。」

  祝纓新家住得門軸都要再上油了,她倒想起來暖宅了。

  …………

  此後數日,一切還算順利。戶部尚書竇朋是祝纓的熟人,一眼看出來祝纓是要幹點出挑的事,念及她素來可靠、信譽也好,竟沒有很反對。

  竇尚書的算盤打得極響,這事兒還得是他們牽頭,再怎麼樣鴻臚寺也越不過戶部去。相反,還能支使祝纓幹事,何樂而不為?

  就讓胡使也嘗嘗與這個混蛋討價還價的酸楚滋味!

  竇尚書的主意打得不錯,駱晟也很感激他的大度,對他說了一些好話。祝纓卻說:「明天我恐怕要稍晚一些。」

  竇尚書道:「還有什麼事?這個可是你自己討來的,怎麼又要不管了?」

  祝纓道:「也是與番使有關的,正旦朝賀之後拜見太子的禮儀。幾天前與禮部約好了的,去東宮看看場地。看了就回來。」

  竇尚書嘆了一聲:「後生可畏呀!」

  駱晟比祝纓大上幾歲,也像模像樣地感慨一句:「我所不及。」

  竇朋啼笑皆非:您跟他就不是能拿一塊兒比的!他跟您也不是能拿一塊兒比的。

  祝纓對駱晟道:「還要王、阮二人同行,他們是老人了,且接下來安排人事之類也須他們調度。」

  駱晟道:「好,你安排。」

  祝纓於是回鴻臚寺,將這二人連同典客令一同叫來:「你們隨我去禮部,他們那裡也要派幾個人,咱們一同去東宮看一看禮儀。你們都是老人了,覺出不對的地方一定要盡早說,莫要將其做壞,辜負了陛下與殿下。」

  三人都笑道:「是!」

  這個差使不太好幹,因為皇帝看起來別扭,雖然大家不知道他在別扭什麼。反過來想呢?這也是為太子做事,太子高興了,以後……

  三人自動站到了祝纓身後,四人先去禮部,找鐘尚書湊了人一同去東宮。鴻臚寺出了祝纓是個少卿,禮部就出了一個侍郎再帶幾個官員,其中就有祝纓見過的白志慶。自梧州回來之後,祝纓又在鄭府等處見過白志慶幾回,他如今還是禮部員外郎。

  一行人到了東宮,裡面正在忙著。東宮有幾年沒人住了,修葺的工程稍大一些。屋頂、牆頭的雜草已經除去了,正在修補破裂的地方,還沒到重新粉刷、上漆的工序。因是早就約好的,太子那裡也派了人過來。

  祝纓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個熟人——藍德。

  藍德站在東宮台階下面,太子那裡的一個宦官站在他身後半個身位——祝纓上次見太子的時候記得見過他,只是不知姓名。

  藍德見他們過來,急上前來行一個禮:「列位大人,有勞,有勞。」

  侍郎道:「我們來看看行止之處。」

  藍德道:「前幾日禮部來看的是群臣的,如今少卿也同來,是看番使的麼?」

  祝纓心道:他也長進了。

  侍郎道:「是。」

  祝纓又問藍德:「這位是?」

  藍德向祝纓介紹:「太子殿下向陛下陳情,久居宮外,忽地搬遷進來,不免生疏,乞陛下教導日常。陛下就派我侍奉殿下來了,他是與我搭檔的杜世恩。先前也是宮裡派出去伺候殿下的,今又回來了。」

  杜世恩看著三十多歲,白淨面皮,個子高大。祝纓對他點頭為禮。

  杜世恩對祝纓卻極禮貌,與祝纓說話時他的腰不由自由地彎著:「奴婢們伺候大人看地方去。」

  他帶著眾人避開了各處架子、材料、工匠等,往後面走去。

  東宮也有個正殿,禮儀之類都是在前面,後面女眷住的地方即使在修葺,祝纓等人為避嫌也沒有進去。

  東宮就是一個小朝廷,前朝後宮,前面又有詹事府等辦公之所。侍郎看了看那裡,嘆息一聲:「這裡也空了許久了。」

  祝纓道:「您是想起以前了麼?」這人以前也是皇帝派給東宮的人,太子死了,他還升了。

  侍郎道:「是啊……」

  藍德沒留意這位侍郎的來歷,倒是不介紹給提供一點新情報:「就快有人來啦!」

  祝纓道:「噓。」

  藍德笑道:「咱們現在在這裡說說是不礙的。就在方才,陛下才親口說的。要開始布置詹事府了,連同郡王的封號以及婚事,都要安排的。命奴婢過來連同這兩件事都要看一看。這會兒,外面怕不是要傳開了。」

  侍郎關心地問:「哪位郡王?」

  他想的是先太子的兒子,才冊封為承義郡王的那個人。那孩子也有十歲了,給一門親事,有一個府邸,強過名份未定的尷尬。

  哪知藍德道:「當然是太子殿下的長子。」

  侍郎有些失落:「哦,原來是他,年紀也不小了。我是說,禮部……」

  藍德笑道:「大人真是棟樑,到哪裡都不忘公務。」

  祝纓道:「朝上沒講嗎?」侍郎這個樣子,好像不知道似的。

  侍郎道:「不知哪家淑女?」

  藍德笑眯眯地道:「親上做親,是永平公主的掌珠。」

  「哈?」祝纓發出一個音節,婚事看著不錯,除了新郎十六、新娘九歲,沒別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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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通信

  永平公主的女兒,配誰都綽綽有餘了。哪怕是太子的長子,如無意外,這位郡王會是未來的太子、天子。

  祝纓又問:「是誰做的媒呀?謝媒錢必是很多了。」

  藍德笑道:「這樣的好事何必要媒人?陛下就給定了。少卿很驚訝?」

  祝纓道:「顧不上,我只想我要出兩份賀禮,不知要往哪裡找去。」東宮要娶兒媳婦,大臣基本都得送禮,祝纓剛好能「數得上號」,名次雖然靠後,但也得送。駱晟又是她的上司,上司嫁女兒,下屬不送份厚禮就是不識相了。

  藍德繼續笑:「少卿還用愁這個?」

  祝纓道:「兩處都不能馬虎,要費用的。」

  他兩個說得熱火朝天,臉上都是一股子高興的勁兒,彷彿娶妻嫁女的是他們。一旁的侍郎心裡卻不是滋味。立儲的時候,立皇子與立皇孫是有分歧的,舊東宮的人依舊有一部分希望立的是承義郡王。

  隨著皇帝一系列的動作,承義郡王怕是沒戲了。

  侍郎察覺到了杜世恩的目光,忙把嘆息壓下,說:「咱們且將手上的事做好,才是為君分憂呢。」

  祝纓與藍德也都止住了話頭,幾人又將東宮幾處位置看了一下。祝纓便說:「禮儀上的事情還是禮部更擅長些,我們鴻臚只是襄助,也只管番使的事兒。」

  侍郎雖然心緒不佳,仍是想好了應付之詞:「位置都看得差不多了,這裡人又多、不方便,咱們回去各自查閱舊檔,再合計出一個章程來,如何?」

  「使得。」

  二人又向藍、杜二人告辭,依舊是藍德說話:「我們兩個還有監督的差使,就不遠送啦。」

  兩人將祝纓二人送出東宮,卻沒有一直在工地上監工。太子要同永平公主家結親了,他們還在工地上揮汗如雨幹嘛?

  藍德能有現在這個差使,一是太子請求,二是藍興為他在皇帝那裡求的。藍興是個明白人,特意叫他過去囑咐:「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是屁話!大臣們只要不是叫太子記恨的,還能照原樣兒風光。咱們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吶!我派你去東宮,你可要好生伺候太子。」

  話說得特別明白,藍德也聽得清楚。大臣們不能隨便換,宦官、尤其是中上的宦官,一旦換了新君,先帝的心腹宦官都要打發出去,風光不再。識相的自己求去守陵,不識相的就等著新來的趕他們走。

  只恨皇帝不能長生不老!

  藍德非常地珍惜現在的差使,雖然只幹了幾天,他卻覺得自己幹得還不錯。別的都是虛的,圍著太子轉才是真的。眼下太子家要辦喜事了,他有點猶豫,不知道自己要怎麼給太子送份禮物才好。

  ………………

  藍德現在所想的,是京城許多官員都在操心的。

  這門親事來得突然而不意外。皇帝素來寵愛永平公主,親自關心一下永平公主女兒的親事絕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如此看來,皇帝雖然別扭,對太子倒也不是不管不問,將喜歡的外孫女給太子做兒媳婦,也是皇帝的一個表態。

  很多憂心國事的大臣也因此放下心來。現在他們只要準備賀禮就行了!很多人要準備兩份,一份給太子,一份給公主。

  當著藍德面說出要準備兩份禮的祝纓,反而沒這麼激動。她先回鴻臚寺去找駱晟,向他當面道喜。不想駱晟不在鴻臚寺,沈瑛道:「子璋有所不知,方才陛下派人來喚駙馬。要為歧陽王聘駱鴻臚的愛女為妃。」

  祝纓道:「歧陽王?」

  「哦,東宮長子。」

  祝纓道:「那可真是件喜事了。」

  她也先不去四夷館了,回了自己房裡,將記憶裡的東宮方位給畫了出來了,看完了,又投入火盆裡燒了。另拿了張紙來寫寫算算,給東宮的禮物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太扎眼,隨大流就行。裡面可以摻一、兩件有物色的東西,但不能太貴重。送女方家的禮物不妨稍貴重一些。

  列好單子,駱晟也從皇帝那裡回來了。他的臉上帶著些喜色,沈瑛與祝纓都出來向他道喜,鴻臚寺的官吏們都湧了出來,齊聲說「恭喜」。

  誰都不能說這門親事不好,這簡直太好了,外公給外孫女預定了將來的皇后之位。

  駱晟道:「小女只有九歲,只怕她不堪重任。」

  沈瑛問道:「親事不至於馬上就辦呀。」

  駱晟道:「那倒是。哎,我回家一趟,這裡就交給你們啦。」

  祝纓道:「還是交給沈公吧,我四夷館那裡還有事呢。這就去戶部那裡,與他們說一說。您?」

  駱晟現在的心都在女兒的婚事上,什麼參與榷場談判的事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匆匆說一句:「那裡你熟,你去吧。哦,光華,拜托了。」

  祝纓道:「東宮那裡禮儀的事情,若是來人找,就讓阮、柯二位接待吧。剛才帶了他們過去,也與禮部、東宮的人見過面了,不會認錯人。王丞隨我去戶部協調。」

  「行。」駱晟說。

  三人各分頭行事。

  祝纓又帶著王丞和小黃等幾個,步行去戶部,戶部也在忙著。各地刺史進京,錢糧之類的考核與戶部相關,裡面的人都很忙。小黃上前叫住一個吏目,報知祝纓過來見竇朋。那個吏目抬眼看一下祝纓,笑道:「原來是祝大人,稍等。」

  祝纓道:「怎麼今天分外的忙?」

  往年她跑戶部的時候跟冼敬、竇朋吵架,戶部上下很多人都認識她,這個吏目也不便外,悄悄說了一句:「這不是,要給歧陽王修新府麼?」

  「難道要戶部撥款?」

  戶部呢,主要是管「國家」的收支的,它不是皇帝的私庫。皇帝孫子要開府,這筆錢不該這兒出。

  「害!新娘子有來歷,要建得好些……」吏目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忙住了口,跑去給祝纓通報了。

  祝纓心道:難道要很快辦這婚事?

  不一會兒竇朋就請她進去說話,雖然知道竇朋在與皇帝打官司,祝纓見他的時候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太生氣的樣子。祝纓對竇朋很尊敬:「還是戶部為主,鴻臚全是因為竟不知胡人多了個國相,可見是先前功課沒做好,所以想旁聽一下,搜集些訊息。」

  竇朋道:「過謙了過謙了!這事你可不能躲!你看看我這裡,各地的錢糧也要核哩!招待四夷本就是你的差使,不要過謙,一定要到場的!」

  他不會全程每場都參與,於是指一個侍郎去談判,首次談判的日子定在三日後,由侍郎去四夷館。祝纓道:「四夷館人多眼雜,恐怕不妥。」

  竇朋道:「那你們安排一所館舍,如何?總不能讓他們反復進出皇城吧?」

  祝纓道:「那行文須得你我一同用印,借一處清淨地才好。」

  竇朋問道:「什麼清淨地?」

  祝纓道:「東宮舊邸,如何?又要清淨,又要安全,還不能有人刺探。那兒現在又騰出來了,暫時沒有別的安排。雖然如今不在咱們的手上,但空著也是空著。也不用整個府邸,只要借一片房子就成。只怕不太熟悉,能請東宮派個熟人出來給指個路就更好了。」

  「這……」竇朋想了一下,覺得倒也可行。但是今天時候不對,兩人商定,明天由竇尚書上朝的時候向皇帝說明一下情況,就借原趙王府的兩處小院,作為與累利阿吐談判的地方。事先派人去收拾一下——這個可以讓原趙王府的僕人去干。

  昆達赤要求的談判,也可以在那裡進行,二人計劃,兩家的談判錯開來,分單、雙日進行。竇朋這裡,與兩家的談判分別派兩組人,祝纓就得自己從頭盯到尾。竇朋關切地問:「你一個人能行嗎?四夷館的使節怎麼辦?」

  祝纓含笑道:「第一,也不是日日從頭談到尾的,第二,典客令和典客丞都很能幹。」

  「那就好。」竇朋高興地說。

  門口,影影綽綽有人往內探視,祝纓道:「尚書事務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攪了。」

  「慢走。」

  王丞一直閉嘴跟在她的身後,現在又無言地跟著她出來。祝纓道:「過幾天你能騰得出空兒來麼?」

  王丞忙說:「大人放心,大人要做的事,下官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他已經知道了,典客署的日子舒服得大發了!現在要輪到他了嗎?

  祝纓道:「那你到時候也隨我去見一見胡使吧,到時候再叫上祁主簿,他是戶部的老人,悶,賬目上卻是靈光得很。」

  「是。」

  祝纓這才算是把皇城裡的事忙完了,對王丞道:「你回吧,看一下,別叫大伙兒樂得忘了正事。」

  「是。」

  祝纓對小黃道:「把貓帶來,咱們也走。」

  ………………

  祝纓出了皇城,先不去四夷館告知累利阿吐她與戶部議定的談判時間,這個要明天皇帝、太子同意了借用趙王府之後,再視清掃工作而定。

  她出了皇城,叫上在附近等候的胡師姐等人:「咱們去京兆府。」

  胡師姐道:「是。」

  她們熟門熟路到京兆府的時候,京兆府也差不多到了午飯的時候。祝纓進門就說:「有我的飯嗎?」

  京兆府上下與她更熟,笑道:「快些快些,咱們大人正在擺飯。」

  京兆府如今的少尹之類也都換了一輪了,祝纓與他們不算很熟,因此在堂外先等通報,得到允許再進入。鄭熹指著祝纓身後的胡師姐等人對陸超道:「招待他們到那邊吃飯。」繼而讓祝纓進來:「你的腿可真長。」

  祝纓進門之後先對他行禮,再與少尹等見禮,才說:「就是個兒不高。」

  鄭熹命擺上她的桌子,說:「那多吃點兒,多吃才能長高。」

  祝纓謝了座,大大方方地坐下了:「那我可就不客氣啦,今天一大早可忙了。」

  「在鴻臚寺裡忙,倒跑到我這裡來找吃的了?鴻臚寺沒飯麼?」

  「我這來,可有事兒與您也有關係的。」

  鄭熹一挑眉,與他一起吃飯的兩個少尹也對望了一眼,鄭熹問道:「你又要給我派什麼差使啦?」

  祝纓道:「那什麼,太子殿下搬到宮裡住了,我尋思著,舊邸總不能挪給歧陽郡王娶妻用吧?不如借給我們……」

  鄭熹道:「等等,哪裡來的歧陽王?又是什麼親事?」

  以他對皇室的了解,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個郡王。難道?少尹們也尖起了耳朵。

  祝纓道:「您還不知道嗎?東宮的長子,剛定的。或許信兒還沒傳過來吧。」雖然消息已經出來了,但是從皇帝做出決定,再經中書門下,怎麼也得小半天的時間。等正式的旨意出來,再想往外傳,又得小半天。哪怕是在京城,等消息靈通人士知道了,天也黑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東宮之子封郡王的消息大概能上個邸報,他娶媳婦兒的消息連邸報都不一定能上。京外人真不一定知道這個事。且現在的邸報是「發抄」,即,現抄現發。許多衙門裡養的抄寫人日常有一件事就是幹這個。

  京兆府裡在中午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很正常。

  鄭熹點一點頭,道:「這倒是了。哪家淑女?」

  「她的父母您都很熟悉的,您也得跟我一樣,備兩份兒賀禮——永平公主與駱鴻臚的愛女。」

  「哦,她,」鄭熹笑了笑,「也好。」

  祝纓問道:「別光說好呀,據您看,這舊府我能借得到不?」

  鄭熹道:「倒也不算出格。」

  「那到時候,要是人手不夠,京兆府能不能幫個忙,將周圍的街道清一清?」

  鄭熹道:「等陛下准了,再說。」

  祝纓不說話了,鄭熹有點奇怪,他笑得略不自然。外人可能不太熟悉,祝纓與他認識了快二十年了,這點不同還是能看出來的。怎麼他不喜歡這樁婚事麼?

  吃過了飯,兩位少尹告辭,祝纓喝著茶與鄭熹閒聊:「冬天喝點奶茶也不錯,尤其吃完肉食之後。四夷館有不錯的廚子,您要不?」

  鄭熹搖了搖頭:「陛下還是疼愛公主、太子啊,這婚事……」

  祝纓試探地道:「年紀……」

  鄭熹輕描淡寫地道:「年紀又算得了什麼?只是……」

  祝纓故意四下張望,鄭熹道:「你這是什麼怪樣子?」

  祝纓道:「看看您是不是被誰威脅了,怎麼說話吞吞吐吐的了?」

  鄭熹罕見地沒有笑罵,而是說:「不要嘻皮笑臉的。」

  祝纓不再多問,她已猜著了一點,識趣地向鄭熹告辭:「我還得去四夷館,真不要奶茶?」

  鄭熹道:「我要用時,就管你要。」

  「好嘞。額,對了,要開榷場,這事兒您一準兒是知道的,有沒有什麼吩咐?府裡有什麼需要的麼?我試著能不能加進去。」

  官方的榷場祝纓非常的熟練,雙方交換的大宗物品是要談妥的,除此之外還會有一些「禁止交易」的物品。這兩種情況以外的東西,就看具體辦事的人怎麼想了。譬如,祝纓如果希望能夠交易某些灰色商品,就可以將這個列入。否則她私人去採買,渠道未必可靠,花費還更大,不如借著官辦榷場的東風,在榷場裡交易。

  鄭熹道:「過幾天我叫他們告訴你。」

  祝纓這才辭出,出了京兆府,胡師姐等人已在門外等著了。祝纓道:「你們吃好了嗎?」

  胡師姐道:「吃好了。」

  「外頭冷,以後不用冷風裡等這麼久……咦?」

  祝銀從街角轉過來,京城大街她也不敢縱馬逛奔,捺著性子跑過來,滾鞍下馬:「大人,家裡來人了。」

  祝纓道:「是什麼人?」

  「青君從家裡來了。」

  祝纓驚訝地問:「她怎麼來了?」

  祝銀道:「您回去一看就知道了,她還帶了張別駕的帖子。張別駕先去館舍安置了,說晚上您落衙了再來登門拜訪。」

  「走!回家去!」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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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四章 告狀

  祝纓到家的時候太陽還老高,府裡正忙著堆東西。項安、項樂兩個都在,看著院子裡許多箱籠。

  祝纓大步走了進去,兄妹倆迎了上前:「大人!家裡送東西來了。張別駕留下了拜帖和禮單有禮物奉上。」

  祝纓道:「這麼多麼?青君呢?」

  祝青君從項安身後閃了出來,她青衣小帽,一副小廝的打扮。雖穿著冬衣仍然顯得單薄,鼻尖紅紅的,人比之前長高了不少,算算年紀也來到開始抽條長個兒的時候了。她笑著上前,雙頰通紅:「大人!老師派我來的!老師讓我聽您的!」

  祝纓道:「進來說吧。」

  一行人到了廳裡坐下,祝纓道:「給她再拿個手爐子。吃過飯了嗎?」

  祝青君笑著接過手爐子,打了個噴嚏又吸了吸鼻子,說:「吃過了。家裡都惦記著大人。老封君和老封翁說,家裡也有進項,叫您在京城別捨不得花用。」

  祝纓站起來聽了,坐下來之後才問:「家裡怎麼樣了?怎麼派了你來?他們呢?」

  祝青君如今不過十二歲,就要奔波三千里,這是很不正常的。當年蘇喆她們幾個是跟著祝纓進京的,一路有祝纓照顧有僕人伺候。祝青君的情況明顯與蘇喆不同,祝青君不是有丫環老媽子伺候的嬌小姐,看這打扮、聽這話音,這是當個成年人辦差,幹著押送的活。雖然有項家幫忙照看,她這一路也絕不容易。

  祝纓並非輕視小姑娘不能做事,而是懷疑:「大姐怎麼會讓你這樣上路來了?」

  祝青君把手爐子放到小几上,從懷裡掏出信來:「老師都寫在這裡了。二郎和三娘家也有信送來的,路上有他們家人照應。我們跟在別駕的糧船後面來的,路上沒遇著什麼事,都很安全的。」

  項樂道:「是,我們的家書已經拿到了。」

  信很厚,祝纓打開信來掃了兩眼,抽出一張單子來,對項安道:「先將東西收了吧。」

  她在梧州老大一片產業,張仙姑與祝大這輩子終於有這樣的「家業」,兩人非常用心,又想她現在帶了二十來個僕人,在京城花用很大,過年要送許多禮物,也收拾了些財物想托人捎過來。花姐正好有事要同祝纓講,就派了信得過的祝青君跟著押送來了。

  她們知道京官的俸祿,米夠自家吃了,主要是錢不夠。此外又有一些梧州的特產之類,裝了好些箱子,如今都堆在了院子裡。

  項安得令,帶人去清點了財物,都在家裡收好。

  祝纓對項樂、項安道:「你們收到了家書,拆閱一下看家裡有什麼事,合計合計,張別駕一會兒要來,有什麼要請托的事情,都準備好。」

  項樂與項安忙說:「是。」他們家問題不大,但是祝纓肯問這一句,二人心裡都很感激。對望一眼,兩人到一邊商議事情去了。

  祝纓對祝青君道:「你隨我來。」

  兩人到了書房,祝纓仔細地看了一遍信,越看越沒了表情。看完將信放到一邊,詢問梧州的事情:「家裡不大好麼?細說說。」

  花姐的信裡寫了派祝青君來的原因:別業裡需要侯五與杜大姐,其他人上京路也不熟。花姐自己身上有個官職,走不開。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情況不太好,必須得有一個信得過的機靈人來送這一封信,還要口齒伶俐。這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腦子夠使,心地也好。現在官話說得也溜了,自己手上也沒有更合適的人派,只好派了她來。

  且花姐認為,祝青君在自己這裡不如在祝纓身邊能學到更多的東西。「資質一般的孩子跟著我學些醫術也算我積德行善,青君如果只是跟著我就耽誤了,她不該學我,她有天分,她應該像你,她不比男人差。本就是你把她帶到了人間,現在我再把她還給你,你給她一身衣裳,教她像你一樣。她不會比男子差,別養得像我一樣沒用。」

  梧州現在的情況是,各方都不滿意。於花姐,以前她只要用心辦好番學,再給人義診、帶好學生,為人解病痛之苦,兼顧好祝纓家裡,忙雖忙,但充實。現在不同了,她得學會勾心鬥角了,刺史府也不知道是為了避嫌還是別的什麼,第一是對女官女吏視若不見,想聽點兒訊息都得設法打聽了。花姐還是常駐番學的,小江是每天都在刺史府裡的,日子更難。

  張仙姑猶豫再三,同花姐商議,將小江也認做「養女」,多少給點兒庇護。張仙姑讓花姐寫明因果,再捎句話:要是在山下過不下去了,就讓她們也到山上來住,行不行?

  祝家莊的情況比別的地方好些,因為是祝纓的產業,新刺史也不好多說話。祝大和張仙姑的身體還算過得去,除了祝大真的「舊傷復發」不時會疼痛,日子還過得下去。但是二人看花姐番學不順,也都高興不起來。祝大還問花姐能不能回來別業裡開學校算了,不給那個破刺史幹活了,看他的學校還開不開得下去!

  再有巫仁,本是有謀取職位的意思,但是不幸新刺史有個年輕的隨從看上了她,本想求娶。巫仁也不含糊,說了八字的事。新刺史聽說便不再理會了。本以為此事作罷,哪知對方也十分乾脆,說既然不行那就不成親了,先一塊兒住著也行。無奈之下,王芙蕖求到了花姐,花姐就提議讓巫仁去別業裡住。這才算保下了巫仁。

  第二是對內三縣的「風氣」,新刺史認為不能凡事都講「賺錢」,還是需要「民風純樸」的。商人多了,地方就不那麼安靜太平,這樣不好。

  他對商人不像祝纓那麼禮貌,管得還很嚴,尤其是糖。糖是梧州的一大產業,且越做越大,他盯緊這一稅源,恨不能從頭換到腳,動輒規訓責罰,需要他回護的時候他又認為商人是故意多事,並不肯管。外地進貨的商旅因而不便。又因有這樣的傾向,官吏盤剝起來手就重,弄得商人不喜。而糖坊多半與本地士紳有關,士紳也不太高興。

  又對官學抓得很緊。這本是件好事。但是他與祝纓風格又不同,祝纓是不停地考試、選拔。這一位的手又鬆了一鬆,一些士紳家不夠格的孩子又被他放了進去。官學的質量下降了。

  第三是對外五縣,新刺史不知道為什麼對外五縣的興趣非常的濃厚,提出想進山裡轉轉。但是不幸遇到夏季大雨,山體塌方把路給砸斷了,到現在還沒修好。估計這輩子都修不好了。路一旦修不好,貿易就受到了影響。新刺史又挑選了幾個商人進山,半道被狼追過八個山頭,從此再也不敢進了。梅校尉氣得破口大罵。

  祝青君是帶著任務來的,祝纓問什麼她就說什麼:「新刺史不好。他眼裡根本沒有人。我跟著老師在刺史府裡看過他兩次,他說話總是繞過咱們。江娘子說話他也不聽的,凡女人說話,他都笑得像笑話兒。對了,還有番學裡,蘇家小妹也被氣著了。」

  「她?她又怎麼了?」

  祝青君道:「新刺史又說,番學的學問太淺了,必要他們攻讀聖賢書。又說番學裡教醫術浪費了,從沒聽說單開一個婦科只讓女孩子讀的,男人也可學婦科,不必拘泥於只要女生,男郎中一直幹得挺好,好郎中都是男的。

  女孩子讀書也不合這樣讀,沒有開學校給女生讀的,要咱們山裡選些男子來讀書。說官學從來沒有收女學生的,有了女學生又要為咱們單開一處宿舍,若沒了女生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事兒了。還要蘇家小妹『懂事些』,勸說阿蘇縣編戶,他就許蘇家小妹讀書。蘇家小妹氣回家了。要不是阿蘇家有事走不開,她都想上京來找您了。」

  祝纓又問巫仁的事,祝青君道:「她家好生氣的,王娘子哭了好久,也不去番學裡了。孟娘子也走了,她家裡事兒又忙,應付不過來了。」

  「她兒子不是能頂事了嗎?」

  祝纓青君道:「新刺史總好查問街面是不是太平,又問有沒有違法的事情。他一問,底下的人就三天兩頭的找茬兒,孟娘子只好回自己家幫忙了。兩位娘子那麼用功,可惜了。」

  孩子終於找到了能撐腰的家長告狀了,祝青君告訴了許多,最後忍不住道:「我打從寨子裡跑出來,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祝纓又問山裡的情況:「交易還能做得下去麼?」

  「變得難了,咱們莊子上往來的客人也少了些。不過大家伙兒都有事忙,又開荒種地,也不比那個差。別人就苦了。蘇家小妹說,新刺史就是故意的,好叫沒得交易,困死外五縣好就範。她們偏不如他的願!」

  祝纓一一聽了,末了,說:「我都知道了,你先休息吧。阿銀,你帶青君去休息,給她找兩身衣裳,這衣服還是薄了些。家裡要是沒有合適的,就去外頭或買或做。」

  祝銀與祝青君認識,高高興興地拉著祝青君去安頓:「大人,項家的人三娘她們安排,咱們家的人,是不是安排在府裡?」

  祝纓道:「你安排吧。」

  「哎!」

  祝青君又對胡師姐行了個禮,才跟祝銀一同離開。胡師姐旁聽了這一套話,心裡也很不是滋味。祝纓在梧州的時候,日子眼見的好,現在這個……

  她小聲地說:「大人,接下來怎麼辦呢?」

  祝纓道:「涼拌!去把那幾個叫來,我再問一問。」祝青君是個聰明孩子,但是年紀擺在那裡,如今又是在花姐身邊,她能接觸到的人不算太多。祝纓需要再問一問與她同來押運的人,這些人生活更貧苦一些,見識到的是更多的普通人。

  過不多時,幾個押運財物的人也過來了。祝纓一一詢問,發現與祝青君說得差不多,普通人生活甚至要更差一點。「跟著老封翁、老封君還好些,沒個靠山的就更難了。以往,街上官兒差役都還客氣,如今沒隨手打人可也不客氣了許多,愛搭不理的。新來的更是鼻孔朝天!捐稅也加了。也不怪官差們不肯做事,他們的許多用項都蠲了。他們也提不起勁兒來了。只好拿百姓出氣。」

  祝纓讓他們下去吃飯休息,又讓每人再撥一套冬衣。回報的人一個頭磕了下去:「見著大人,小人可算又過上人的日子了。可他們在梧州的人,又該怎麼辦呢?」

  祝纓道:「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又問隨從祁泰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今晚讓他不要安排別的事。

  …………

  祝纓單說祁泰,是因為張運留了帖子,晚上要來拜訪。祁泰正可做一個陪客,不說話也行,坐著當擺設。

  祁泰從皇城裡回來,聽說祝纓這裡要請客,請的是張運,便說:「使得。」換了身衣服,到祝纓面前來了。彼時項樂、項安也回來了,祝煉也從鄭家的家塾裡回來了。

  祝纓與祁泰才換下了官服,吩咐了飯菜,張運就登門了。祝文搶先到堂上來說:「大人,張別駕還帶了幾個人過來,都是年輕書生。我認識得裡面一個姓鄒的是以前的學生。」

  祁泰道:「還好家裡飯菜還夠。」

  祝纓道:「你只管吃,別人的不夠,你的也是夠的。」

  祁泰道:「好。」他也不打算多說話的,酒菜管夠,很好。

  祝纓對祝煉道:「你與二郎將人請過來吧。」

  祝煉與項樂於是出去,項安問:「那我避一避?」

  「不用。」祝纓說。

  看到人走近了,祝纓才起身,到門口等到了張運,也看清了他身後的幾個人。四個學生打扮的人,她都有印象。但是只有鄒進賢一個是以前的官學生,另外三人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三人家境都不錯,也是州內大戶,祝纓認識這些人家。

  張運與祝纓先見了禮,四個學生都帶一點小激動地拜見祝纓,祝纓道:「進來坐,邊吃邊聊。」

  她家裡還是沒有舞樂,但是酒食豐盛,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賓主坐下,祝纓先是慰問他們一路辛勞,幾人道謝。祝纓又問張運向皇城裡各部報了到沒有,張運道:「已經去了,裡頭說如今事忙,也不知道要排到何時。」

  祝纓道:「哦,東宮與永平公主家做親,他們確實忙呢。」

  張運的本意,乃是想請祝纓代為關說好過關,祝纓卻不接這個話,只與他閒扯家常,先是讓給張運等人上酒:「你們都能飲酒嗎?長途奔波,飲些熱酒解乏,不擅飲的也不妨,我這裡還有熱奶茶。」

  他們都說喝酒,祝纓就讓繼續溫酒,然後問一些梧州的情況,什麼今年收成如何,又問他帶這四個人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貢士。

  張運忙說:「正是。鄒進賢雖是官學生,但學問也好。刺史大人便點了他們四個,使我與他們同行。」

  這一條張運認為也是需要祝纓的門路的。雖然每年各州都可以貢士入京,數目不等。但不是說州裡推薦了到京城就一定能有官做的,貢士們不但要經過一次考試,還要排隊等官職。考試答卷太差的,州裡還要受責問,問刺史是不是瞎。即使通過了,也只是有一個做官的資格,等多久才能有實職也不一定,還得自己活動。因此京城滯留的貢士也不少。

  但是祝纓就不一樣了,凡她帶出來的,必有把握給個官職。壓根不用排期等空缺。

  祝纓依舊不接這個話,還是與他話家常,詢問梧州的情況,又問幾個學生的話。鄒進賢的情況她知道,另外三人以前是學問不怎麼樣的,現在成了「貢士」,未免誤判了他們,出言考一考、套一套話。

  一問之下,發現他們與之前也沒什麼長進,看衣服也是學生樣。祝纓就問:「你們也補進官學了?」

  學生答:「是,大人離高升之後,官學裡又缺了幾個,新使君檢視名籍便命學生們補入了。」

  難怪,不是考進來的。

  祝纓對下面擺一擺手:「怎麼不給他們繼續斟酒呢?」眼看著學生們又喝下半壺,順便問一問學校內的情況,她說話十分的和氣,有意套話,學生哪經過她的手段?一壺半下去,嘴也沒了把門的,舌頭也大了,說了一件事:「旁的都好,就是番學生有些討厭。」

  「哦?怎麼說?」

  幾個學生七嘴八舌:「蠻夷出身還那麼傲氣,夜郎自大!咱們與他們打了一架,使君還訓斥了大家。」

  張運忙說:「使君也沒有偏袒哪一個,兩下都罰了。番學生裡有些個日後是要接著他們父兄做縣令的,難免桀驁不馴一些。使君內心與大人一樣,也是愛護治下所有人的。」

  祝纓笑問:「那你們打贏了沒有?」

  學生們也說:「咱們也沒吃虧,他們也沒佔便宜。」

  祝纓笑出聲來:「打架是要憑自己的本事。不過你們平時也該有風度啊!」

  鄒進賢因一直沒什麼機會多展現才學,此時便說:「彼時大人是為了經營梧州,不過是『從權』,為了安撫召其歸順。如今初具規模,應該『撥亂反正』了。」

  祁泰咳嗽了一聲,自斟了一杯,張運看過去,他尷尬地對張運舉了舉杯,張運忙也將自己的一個空杯子裝成滿的,訕訕地舉了舉,假作裡面有酒似的做了個一飲而盡的動作。

  祝纓道:「別喝太急,再醉了,明天還有正事呢。如今都不用每天早朝了,不用趕得那麼早,差不多時候去吏部、戶部那裡排號就是了。」

  張運忙說:「只怕要等太久,不知大人可否美言幾句?」

  「吏部的事情我不好干預,巧了,鴻臚寺與戶部之間也有事,他們那裡我倒可以為你催一催。」

  張運又道了謝。

  祝纓指了指鄒進賢四人,道:「既然是貢士,抵京之後就好好溫書備考,不要給你們使君丟臉。別駕得閒時,來家裡坐坐。」

  張運心領神會。

  一餐飯吃完,天也不早了,祝纓也沒個路條給他們,就留他們都在客房裡住著。張運有心事,眼見幾個學生都住下了,叫住門外的隨從,塞了一個紅包:「還請轉告大人,我有事求見。」

  隨從收了他的紅包,轉頭出了院子,很快又回來了:「大人在書房,您請。」將他引到了書房之後,又將紅包拿出來,自留了一半,將另一半「貢獻」了出來,與同伴們分了。

  書房裡,張運一點酒醉的樣子也沒有,擦著汗,說:「大人恕罪,無知小兒酒後狂言……」

  祝纓擺了擺手,問道:「梧州究竟如何?」

  「差不多吧。」張運說。

  「『不多』究竟有多少?」祝纓問,「你不說,但你看得出來,對也不對?」

  張運苦了一張臉,道:「使君不能說差,只是沒有那麼好。他又有私心。」

  「哦?」

  「就是太心熱了,他曾對下官說,梧州刺史只有從四品,面上不好看。」

  以張運的經驗,這位刺史水平中等偏上一點點,真不算差。鄒進賢當著祝纓的面說「撥亂反正」固然是心直口快,但是細究這位刺史的所作所為,也不能說他走歪門邪道。重農抑商,正陰陽,明華夷,重士紳,哪一條都不能說是錯的。

  在張運看來,最錯的就是「心熱」。新刺史想要「編戶」,把祝纓沒辦成的事給辦成了,如此一來,梧州能升到個中州,最低下州保底,則他不必再熬資歷,也能如祝纓一般,原地再升一級。也可帶著刺史府的官員跟著升級,收攏下屬之心更為他賣力。

  但是就今晚而言,鄒進賢的「胡言亂語」才是犯忌諱。新刺史如果追求個升級,反而不是錯事。

  哪知祝纓聽了沒對任何一條表示出不滿,反而問他:「長史和司馬該輪換了,使君有無奏請?」

  張運張了張口,苦笑道:「他還要拿這個拿捏人哩,哪裡又會有?」

  祝纓道:「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去吧,礙不著你的事。」

  「是。」

  …………

  張運提心吊膽地走了,使君與他也不是一條心,差不多得了!幹嘛為了使君把自己填進去呢?鄒進賢又不是他選的,幫著搭一句道歉的話就完事兒了。鄒某人自己熬不過去,幹他什麼事?差不多得了。

  那一邊,項安、項樂早不開心了,他們對梧州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少。他家雖改了戶籍,仍是受一點歧視,好在家裡不在乎,但也說了一些麻煩事。祝纓在時,幹什麼都順,換了新刺史,早上沒有晨會不會安排事務,一天的日子就混著過,做事都要請托,沒有效率可言了。

  項家以有還有一份與山裡貿易的線路,後來生意做大了,這條線就沒那麼重要了。但是有比沒有強,也耽誤了一筆收入。

  但是這又不是可以說出來的,讓祝纓回去整頓梧州?還是讓梧州刺史聽話反省?不現實。所以今晚他們什麼也沒托張運。

  不過這不妨礙他們找祝纓抱怨今晚。項安更是生氣:「他什麼意思啊?什麼叫撥亂反正的?」

  「過河拆橋。」祝纓玩味地說,臉上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

  項安道:「我看是吃奶罵娘!」

  祝纓笑笑:「你明天去看看佳茗在做什麼,要是得閒,叫她來跟青君見一見面。好久沒見著家裡來人了,聽聽家鄉話也是好的。」

  「是!那……」

  項樂給妹妹使眼色,項安一向比較沉穩,今天有點激動了。

  祝纓又說:「沒聽鄒進賢說麼?『撥亂反正』吶!哈哈!」

  「那也不能由著他亂來呀!大人的心血,鄉親的血汗,才有的梧州今天!吃飯罵廚子還要拆了灶台!」

  祝纓擺了擺手,項安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低下了頭。祝纓對項樂道:「你明天去找兩個人。」

  「不知是哪兩位?」

  「國子監那裡的保送生。讓他們不要亂跑。」

  「是。」

  「都去吧。」

  「是。」

  祝纓又從抽屜裡摸出了那疊家書,重新讀了一遍。將後面幾頁抽了出來,這是張仙姑和祝大分別寫的,祝大眼神開始不好,就只寫了兩頁,字還寫得挺大,說在家都好,會給她看好家的,讓她好好做官。張仙姑話就多些,也說家裡不用擔心,讓她混不下去就回來過日子。不跟外面的壞官周旋了。

  信封裡還有一個小信封,打開來是蘇鳴鸞寫的。內容很簡單,新刺史欺人太甚了,我們要動手了,先跟您說一聲。

  祝纓嘆了一口氣。

  …………

  次日一早,祝纓要去鴻臚寺應卯,張運等人也早早起身。鄒應賢等人要去會館休息,張運也要去排號。

  祝纓道:「別駕且不必去,今天他們必然是沒心思的,我去同他們講一下,明天你與戶部的人核賬。」

  張返急忙道謝。

  祝纓留他們吃了早飯,再與他們一同出門。項樂、項安也依照她的吩咐,各自出門去了。

  到了鴻臚寺,上下也都還很興奮。駱晟是個不錯的上司,駱晟好了,日後有事相求,大家也多條路。

  祝纓叫過典客令:「東宮昨天沒別的事嗎?」

  典客令忙說:「沒有,禮部那裡也沒有別的事。」

  祝纓道:「又要使節談判了,咱們的人手還夠嗎?」

  典客令道:「大人先前安排典客署的時候,留了幾個做策應,現在可以調度。」

  「調了這幾個,就沒有策應的人了。」

  典客令因而猜度:「那……難道要從這裡調?」他是不太願意的,典客署是他的地方,不太想讓別人插手他自己的範圍。

  祝纓道:「典客署不是還沒滿員麼?再補幾個人吧。」

  典客令一喜,又斂了笑容:「大人的意思……補誰呢?」

  祝纓道:「新人,把掌客的缺補上,你把阮丞叫來。」

  阮丞很快也來了,祝纓將這事與他一講,阮丞道:「正好,年末也是考核的時候,大人想補什麼人呢?」他猜著是不是要給丁貴等人補個官?那也太快了吧?

  不想祝纓卻說:「從國子監裡再挑倆吧,談判的時候,一個管與西番的記錄、查詢,一個管胡人的。」

  阮丞笑道:「使得。」

  「再補幾個吏目,從四夷館調了人手走,還須再給補上幾個,不能耽誤了事。」

  「是。」

  「梧州的司馬與長史也該輪換了,與這個一起辦吧。」

  「是。」

  「你草擬,我拿與鴻臚署名,再給吏部拿去。」

  「是。」

  他們說完,駱晟也從朝上回來了。他正在高興的時候,祝纓說什麼他都聽,聽說要補人,且不是額外補,只是填個缺員,又是從國子監那裡找人,不是隨便抓什麼不會幹事的歪瓜劣棗。駱晟道:「是該補齊人手。我近來有事,子璋多多費心。」提筆就簽了名字。

  祝纓恭敬地答應了,接過文書接著辦下一件。

  半天功夫,祝纓便將范生、張生二人的告身弄了下來。二人前腳接到項樂的通知,後腳就有了官身,一時之間連「喜」都沒來得及,呆在了當場。被項樂一提醒,才想起來要收拾行李、向岳桓等師長辭行,還要到祝府去道謝。

  做了掌客,九品,就在祝纓手下,這是極舒服的一種安排。

  他們到了祝府卻沒有遇到人。如今太子也不用在宮裡窩著了,也可以上朝了,駱晟當場提出借用趙王舊邸,兩宮都沒有反對。收拾出舊邸一側的幾個院子需要幾天的時間,今天祝纓不用忙這個。她又接待了幾個新到的使團,接著卻又收到了廣寧王府的信,卻是廣寧王妃鄭霖使人傳話,請她過府一敘。

  祝纓去了廣寧王府,范、張二人就只有在祝府枯等。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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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五章 條理

  鄭霖不停地擰著手絹,好險沒將它給擰爛了。廣寧郡王見她坐得筆直,低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你要叫見祝子璋的,怎麼自己反而不安了起來。」

  鄭霖露出一絲勉強的笑來:「也沒什麼,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問出個答案來。」

  廣寧郡王道:「也是。」

  鄭霖並不止擔心這一個,她看了一眼丈夫。祝纓沒有娶妻,家中連個主持中饋的女眷都沒有,她自己是不太適合去祝府的,哪怕世人都知道祝纓與鄭家走得近,那也不行。如果丈夫能立得起來,由丈夫與祝纓交涉會更好些。

  罷了,丈夫如果包辦一切,也就沒有她什麼事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鄭霖放過了手絹,對一邊的乳母說:「抱過來我瞧瞧。」乳母懷裡抱著她的長子,小家伙一歲多了,早上玩得太瘋,這會兒在乳母的懷裡打瞌睡。

  鄭霖撫摸著兒子額頭細細的茸毛,廣寧郡王也湊了過去,孩子吧嗒了兩下嘴,怪可愛的,逗得年輕的父母都笑了。

  祝纓到得比小倆口預期得早,進了房裡就看到小倆口在逗孩子。旁邊站著一個青年婦人,面相端正,眼睛一直盯著孩子,估計是乳母。通報說祝纓到了,鄭霖開口便是:「三哥。」

  她懷裡的孩子掙扎了兩下,鄭霖嗔道:「怎麼不老實了?你也想見舅舅了嗎?來,叫舅舅……」

  這孩子也正在剛會說話的年紀,既不特別聰明也不特別愚笨,以常理論,是會叫個爹娘近親。孩子親舅也有幾個,眼前這個「舅」跟之前哪個「舅」都不一樣,孩子迷糊了。在親娘懷裡被鄭霖哄了幾聲,他含糊地發了幾個似是而非的章節,宛如遇到了抽考的學生。無論孩子是不是叫的「舅」,孩子親娘給孩子認下了。

  祝纓暗道「有事」,她不大想認這個名頭。跟個不到兩周歲的奶娃釐清這個稱謂難度又有點大,她只好做出一副被小孩子驚嚇、不敢輕觸的樣子來,廣寧郡王看到她這個樣子頗覺親切:「我起先也不大敢抱的。」

  孩子在父母的環繞下又睏了,鄭霖將孩子交給乳母帶下去睡覺,目光直追著孩子的背景消失在簾後,才轉過臉來又叫了一聲:「三哥。」

  祝纓與他二人見了禮,鄭霖要給祝纓讓座,祝纓忙說:「不妥不妥。」就近揀了個離主座近的位子坐了下來。

  廣寧郡王道:「有勞三哥辛苦跑這一趟,本該我們去府上的。」

  祝纓欠了欠身:「殿下哪裡話?」

  廣寧郡王看了一眼妻子,鄭霖看丈夫也是應付不來祝纓,接過了話頭:「實在是有一件為難的事不得不請教。」

  祝纓以眼神示意,鄭霖深吸了一口氣:「如今東宮已然有主了,不知……家裡是個什麼打算?」

  「誒?」祝纓眨了眨眼。

  鄭霖道:「我回娘家,他們這幾日雖慶幸國有儲君,那股高興勁兒似有不足。問家裡,又沒人告訴我。可恨阿川,竟也說不知道。」

  祝纓道:「事涉東宮,便是你們也不可亂猜,更不好這麼說家裡。傳出去了對大家都不好。就是阿川,他恐怕也未必知道。京兆的口風一向很嚴,越是要緊的事,他越是不會輕易開口。你們是父女,莫輕易相疑才好。他不對我說,我也不去猜他的想法。」

  鄭霖忙說:「並不是猜疑,實是擔心。如今這局勢,什麼都看不出來。我們夫婦還罷了,怎麼過不是一輩子?如今有了孩子,心裡不免就要想得多些,什麼都想弄得清楚些。他們不同我講,我也不怨,從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道理我都懂。可我們要怎麼辦呢?」

  她指了指自己與廣寧王,祝纓點了點頭。

  鄭霖又說:「我們兩個都年輕,這個家開府也不過幾年的事兒,對朝上的事知道得也不多,阿爹一旦不對我講,我就實在不知道哪有誰可以信任請教。三哥家裡沒有女眷,我們二人登門拜訪又招眼,不得已請三哥過來,還請三哥教教我們。」

  說著,起身盈盈拜下。

  祝纓忙將她扶起,問道:「你知道江湖術士嗎?」

  「誒?嗯。」

  祝纓鬆開了手,手腕一轉,將她扶到座子上坐下:「凡給你開包治百病方子的,一定都是騙子,再沒有別的緣由。我要不騙你呢,就只好說對症下藥。」

  鄭霖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信三哥。」

  祝纓坐了回去,說:「我不猜令尊的想法,只說他的為人,先太子以嫡、當今太子以長,都是合禮法的,一望即知,他不會看不到。你且放心,他必不致受到多大損害。世人汲汲營營,往往忽略了擺在台面上的最明白的道理,以為旁逸斜出便可一枝獨秀。可那又怎麼樣?也不是主幹。」

  廣寧王突然問道:「要……就是主幹呢?」

  祝纓挑了挑眉,鄭霖道:「先太子妃前兩天對我說,承義郡王一天大似一天了,想請陛下做主,盡早定下親事來。」

  「承義府的太妃?想定下令妹?」祝纓笑了,「她早幹什麼去?」

  廣寧王吃驚地問:「你知道?」

  「我猜的,」祝纓說,「殿下說主幹?誰是主幹?是陛下!他在一日,別人都是枝杈。陛下有意,承義早就有一門安排好的親事了,你看看歧陽。阿霖,你能做得了娘家的主嗎?都說內宅事是婆婆媽媽,可沒有男人點頭,這麼大的一門親事能結得成?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去找令尊?太妃自己沒有父兄?承義的親舅舅沒長舌頭?男人沒個擔當,太妃倒要把你往裡坑?這件事,你說不成的。既然不成,就要連累你在娘家說話的份量。」

  鄭霖面色凝重,緩緩點頭:「許是害怕了。先太子過世之後,聽說……喜出望外。」

  祝纓道:「她不蠢,只是不夠聰明,打不了這局牌。她哪裡得到的消息?她難道在別人府裡下探子了?還是收買了別人家的僕人?你不怕自己家裡有她的探子嗎?要不就是偶然聽到了,聽說了就信?也不分辨一下?那是誰說的?證人呢?證據呢?這種人倫異聞,沒個證據就敢亂說,被她說的那個人還有活路嗎?那位要自證,就要先將謠言復述一遍再表白,不自證,就是默認。設局的人何其刁毒?她哪怕問到那位的面上,都比告狀強。」

  廣寧郡王有些擔憂地四下張望,彷彿真的怕自己府裡有別人的坐探。

  祝纓道:「可以說她愛子心切,但是這麼個應變法,靠不住。她要是承義的謀主,誰看了不得鋪蓋卷兒都不要了就連夜跑路?她要是故意博同情,就更糟糕了。」

  鄭霖深吸了一口氣:「我懂了。壞了,她暗示阿爹有意相幫,不是對我,對一些人都這麼……」

  祝纓道:「你要還是擔心,不妨直接與令尊好好談一談。不要以女兒的身份,就當你們互相是不相干的熟人,去聊個天兒。」

  鄭霖道:「好!」

  外面響起了宵禁的鼓聲,祝纓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鄭霖夫婦二人起身相送,祝纓道:「留步。」

  她出府上馬,在鼓點結束前回到了家裡。鄭霖夫婦又略商議了幾句,廣寧王道:「這不還是要去家裡說這事兒?」鄭霖已經有了主意:「這樣的事情總是要說一說的,先前是不知道怎麼說,現在我知道了。」

  他們家倒不怕犯宵禁,京兆府抓誰也不能把鄭熹的閨女給抓了,小倆口很快便到了鄭府。鄭熹也知道女婿沒什麼準主意,與女婿說話就不會避開女兒,父女之間一番交談不必細述前因。

  鄭熹也不生氣,反而笑著說:「你爹曾做過詹事,這個時候讓我歡欣鼓舞?不像話。不要聽愚人的話,別弄得跟她一樣不會教養孩子,我的外孫,你們要給我養好。承義有王府有師傅,身邊皆是舅氏外戚,不必咱們操心。」

  鄭霖小倆口更是信服鄭熹,聽他一講,心意更加堅定。鄭霖聽「身邊皆是舅氏外戚」,突然心頭一動,承義郡王被外戚環繞,還有旁人什麼事?即便他能成事,與旁人何干?

  兩人輕輕鬆鬆地告辭回家,岳夫人循聲而來,道:「天這麼晚了,不如就在家裡住下,明天再回去?」

  鄭霖道:「孩子還在家裡,不回去不放心。」

  岳夫人這才作罷。

  夫婦二人目送女兒女婿離開,緩步回房,岳夫人問道:「這麼晚了,突然來又突然走,是有什麼事麼?」

  鄭熹道:「承義家那位太妃,要給兒子謀娶二娘。」

  「什麼?」岳夫人從鼻子裡噴出一個疑問。

  鄭熹道:「阿霖來示警了。得設法斷了這個禍根。」

  「二娘……」岳夫人輕輕地嘆息,似有無限遺憾。

  「陛下定的親事,他們眼裡,我們確不如永平。」

  岳夫人低聲道:「二娘還小,以後說個年貌相當的兒郎也不壞。」

  鄭熹拍了拍岳夫人的手背,不再言聲。

  ………………

  鄭霖回娘家沒提祝纓,祝纓一個噴嚏沒打,順順利利回到了家裡。張生、范生兩個已經等得飛速跑了兩趟茅房了。

  兩人聽到外面說「大人回來了」,慌忙起身,險些沒顧上陪他們小坐的項樂、祝煉,就要往堂外衝出去相迎,跨過了門檻才想起來,又往一旁讓了讓,四人同往外來。

  祝纓一邊走一邊詢問:「今天家裡有什麼事嗎?佳茗過來了嗎?」

  祝銀道:「來了,與青君說了一會兒話,天晚了,要走的時候青君發起燒來,她又留下來照顧。」蘇佳茗在番學裡上過學,醫術也懂一點,留下倒也相宜。

  「開方子了?」

  「佳茗沒自己開方,只套用了成方。說明天要是還不好,還是早些請個正經有手藝的郎中。」

  花姐教學生不過幾年,學生們記些成方就不錯了,梧州平民,尤其是山裡人,缺醫少藥,有人治就算好運氣,也不講究。蘇佳茗也就是這麼個水平,想再多也沒有了。四散鄉野的郎中,大部分還不如她。

  祝纓往裡走著,看到了范生等人迎了出來,說:「你們去書房等我。」

  四人不敢怠慢,忙往書房去了。祝纓自己不去書房,先去看祝青君。因有花姐的囑托,祝纓也打算讓祝青君就住在府裡,只因「男女有別」,預先分配給花姐的屋子就不能讓祝青君居住了,祝青君被安排與胡師姐同住。

  祝青君住在三間東廂,走近了便聞到一股藥味。

  祝纓走了進去,蘇佳茗忙站了起來,床上動了一動,像是祝青君要起身,祝纓道:「你不要動。」走過去打開帳子,只見祝青君兩頰燒得通紅。

  蘇佳茗道:「這樣也不是辦法。」

  祝纓道:「那就請郎中吧。」

  蘇佳茗順手給祝青君額頭又換了一塊濕帕子,說:「宵禁了。」

  祝纓道:「那又怎麼樣?」

  宵禁的條子她有得是,取一張以前鄭熹寫過的,將上面的日期給改了,讓項安帶人:「拿我的帖子,去慈惠庵請尼師過來一趟。」

  「是。」

  「要用什麼藥,只管從家裡取。」因花姐的關係,祝纓平日裡也會留意收集一些藥材,家裡治個發燒、風寒應該是夠用的。

  項安匆匆離去,祝纓對蘇佳茗道:「天冷夜深,你也在家裡住下吧,胡娘子,你安排她一下。」

  說完,她又匆匆地換了一身衣服,往書房走去。

  書房裡,范、張二人坐得不太安心,祝煉道:「老師讓二位在書房裡等候,就不會與二位生份。莫慌。」

  范、張二人勉強笑笑,心裡仍是起伏不定。

  祝纓進來之後,二人又嚯地起身,大聲說:「拜見大人!」好險沒把「刺史」、「使君」字樣給說出來。

  祝纓道:「坐。吃過晚飯了嗎?」

  項樂道:「他們下午就到了,用了些點心。」

  「哦,那一會兒一道用個飯。」

  兩人又要道謝。祝纓道:「好好坐下說話,你們兩個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怎麼一驚一乍的?這是受了什麼驚嚇麼?」

  兩人又是一番表白,內心十分之感戴:「晚生有今日,全賴大人提攜。以晚生之資質,入國子監尚且為難,而今又得補授掌客之職,一身前途皆是大人所賜。」

  祝纓道:「嗯,把你們帶到國子監,也不能不管不問了。醜話說在前面,以前他們補官,都是先在我面前給我做許多事,看著還行才薦的他們。如今情勢,你們沒名沒份無法先進鴻臚試煉,只好先與你們官職。你們要好好做事,哪個做不好,我饒不了他。」

  二人齊齊站立,又是一番表白:「必不負大人所望,情願甘腦塗地,以報厚恩。」

  祝纓道:「我不聽好話,只看你們做得怎麼樣。今晚先住在這裡,明天一早將國子監的事處置完。二郎,給他們做新衣。你們兩個,官衣做好之前也不許出去就放了鷹,在家裡好好將這兩份背熟。」

  說著,從書架上抽出兩份冊子來:「只許在家裡看,不許帶出去!」

  一份是西番的概況,一份是胡人的。

  「是。」

  「有住處了嗎?」

  兩人忙說沒有,當年趙蘇試圖在外面租房子,最後發現不如住宿舍,放假了就寄居在舊宅。有了他蹚出來的經驗,張、范二人沒經多少波折便也不在外面租房了。如今祝纓又安排:「你們兩個也可到那裡居住。看好房子,許在不許壞。」

  京城房價貴得要死,偏遠地方來的學生想住得好點兒也是比較困難的。梧州現在比之前富了不少,也架不住小官要住得好一點。祝纓舊宅就屬於比較合適的了。祝纓也不收他們房租,只要他們看房子。

  兩人千恩萬謝。

  祝纓道:「行了,吃飯吧。」

  晚飯過後,二生拿了冊子回房挑燈研讀,慈惠庵的尼師才到家裡。祝纓站在外面等著她,尼師見了她合什為禮。祝纓道:「今天這事還得是尼師。這孩子是大姐的徒弟,學醫的。」

  尼師心中便生出幾分親近,又誇花姐:「大娘醫術精進,大人所賜之醫書她撰寫得比我所學精深。」

  祝纓道:「您過獎了,孩子在這邊,您請。」

  她極了禮貌,等著尼師診脈、開方。蘇佳茗十分好奇,等尼師摸完了脈自己也摸了一把。項安代為解釋:「她也是大娘的弟子。」

  尼師微笑問道:「你摸出什麼來了?」

  蘇佳茗膽子也不小,說了句「脈浮緊」,尼師道:「看出一點兒來了,不止。」

  祝纓道:「先開方。」

  尼師開了方子,又對祝纓簡單解釋了一下,祝青君還有旅途疲勞之類,之前底子也受虧,平時看著不錯,其實也需要注意休息,慢慢補一補。蘇佳茗自告奮勇去煎藥。祝纓又讓人把尼師送回:「兩三日後要是沒見輕,還請再來一次。」

  「使得。」

  眼見祝青君吃完了藥睡下,祝纓才回房休息。

  ………………

  次日一早,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並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這一天還是沒有早朝,祝纓命項樂將一份賀禮先往永平公主府送去,算作賀她女兒的喜訊。祝纓十分懷疑皇帝會在盡量短的時間裡將這門親事徹底敲定,給那個小小的女孩子一個「名份」。以神棍的家學評估,欽天監那裡選日子,六禮走完得到明年了。她得預留出這場婚禮的正式賀禮的錢。

  皇城裡也是無事發生,自從立了太子,以前的一些風浪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只有在水裡的人才知道水面下的暗流湧動——祝纓看到了魯王在宮裡橫衝直撞。

  魯王被皇帝慣縱太久了,祝纓不覺得他會服氣。

  她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到一個人攔下了魯王。魯王沒有生氣,也沒有揚手打人,兩人一處說說話,又一同往裡走。看來魯王也是有些人緣的。

  閒著也是閒著,她又往戶部、禮部、吏部轉了一圈,將張運的事情略提了一提。她沒有要求戶部、吏部「多加關照」,只是排隊的時間給提前一點,這個算是她與這幾處日常打包結算的順水人情,不必額外多費情面。

  竇尚書正要她出力,也給面子,很快核完了張運的事。吏部的姚尚書對她印象也還不錯,她沒有關說考核,只是詳細解說了一下「輪流做長史、司馬」是怎麼一回事。催一下吏部盡早發文,張、范的她能順手領了,梧州的需要吏部走驛站,吏部發文不是隨時發送,沒人催就按照慣例湊一批再拿出去分發。

  姚尚書道:「一州八縣,情況又不同,終不是長久之計。」

  祝纓道:「當年也是從權。本沒有那羈縻五縣的。」

  姚尚書道:「那是你的功勞。」

  祝纓忙謙虛了幾句,道:「沒有三縣,我沒本錢籠絡羈縻,有了三縣,就是兩樣的處置。一個刺史府裡,要有兩樣官員、兩種賦稅,也難。」

  姚尚書戲言:「安排得好這兩樣,也是為進政事堂練手了。」

  祝纓道:「我先再活上三十年再說。今天還是請您把這個發出去,我也算盡些香火情了。」

  姚尚書一笑。

  羈縻與純粹的「番邦」略有不同,番邦雖然也會請求冊封,但是實際上封不封的人家不太在意,一個表現就是西番、胡人不給朝廷按時納稅的,頂多使節「朝貢」。羈縻的關係要更緊密一些,卻又達不到編戶而治。因此番邦主要是鴻臚寺接待,要是不涉及榷場之類,跟戶部之類沒半點關係。即使冊封、給個意思意思的官職,外出冊封也不是吏部的本職。

  羈縻與這兩部是有一些業務往來的。世襲的縣令入京,鴻臚寺會管招待,他們的繼承,鴻臚寺也會查一查他們的嫡庶長幼以確定繼任。不過因為有「知縣」的官職,行文又有吏部參與。稅賦也是戶部在按年接收。

  如今祝纓在鴻臚,又親自到吏部辦這一項,一切辦妥,也不經張運,由吏部行文去梧州了。

  過不兩天,原趙王舊邸也收拾好了。太子派了原先的幾個宦者過去,權作引導。

  祝纓與竇尚書、戶部的一個侍郎、政事堂派來的一個錄事,對累利阿吐。雙方又各帶有些隨從、幫手。祝纓這裡有張、范、柯,她將項樂也留了下來,又有幾個書吏做筆記。戶部主要是一個郎中,帶著幾個吏目。

  祝纓與累利阿吐更熟悉,為雙方做了介紹,竇尚書一看累利阿吐,眼中就透出欣賞之色,與王雲鶴說出了與差不多的話:「令我形穢。」錄事之前從未見過累利阿吐,一見之下也顯出十分欽慕的樣子來。

  累利阿吐謙遜而優雅,眼中適時地透出一點不解:「戶部我知,鴻臚我亦知,不知政事堂也管此事麼?我聽聞,政事堂是總覽朝政,難道不是?這件事究竟是哪裡能做得了主?」

  錄事只得給他解釋一下朝廷各衙司的設置,雖不好明說一個「涉外監督」,累利阿吐顯然是聽懂了。他卻又有了新的疑問:「那御史是做什麼的呢?聽說他們能阻事。」

  祝纓與竇尚書對望一眼,竇尚書道:「今日所言之事,且與他們無關。」又說明此後會由侍郎與郎中具體負責,主要是郎中,郎中如果決定不了,就交侍郎。

  最後他又用力看了祝纓一眼:「且還有祝少卿呢。」

  祝纓心說: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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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六章 沒心

  外賓當前不能內訌,祝纓默認了竇尚書的安排。

  戶部那個姓童的郎中也在壓抑著不滿。無他,駱晟長年垂拱,祝纓突然跳出來要參與談判,戶部與她關係再友善也會小有不喜的。

  只不過竇尚書完全沒有表現出來排斥,下面的人也就不便發作,只好在心裡嘀咕。祝纓看出來了,累利阿吐也看出來了。

  竇尚書事務繁忙,即便不是年底也不會親自盯著這件事。與累利阿吐場面寒暄之後,略陪著累利阿吐坐了一坐,就語氣十分親近地說:「本就有榷場,貿易之事並非沒有先例。如何交易,讓他們仔細商談就是。」

  累利阿吐並無異議,又說:「我要聽一聽,他們談妥了,我就可以決定。尚書不必顧忌我,我知年末事忙,尚書要催督糧草。尚書的糧草足了,咱們的交易才能更順利。」

  何其體貼?竟不爭執一下。竇尚書走了,餘下的人品級是不是不夠與他這個國相相稱。並且願意為達成協議大開方便之門。這是談判,不是招待,已經見過王雲鶴、駱晟的前提下,日常招待祝纓出面是合理的。累利阿吐是「大邦」國相,談判可以爭論一下身份。

  竇尚書又用力看了祝纓一眼,祝纓知道他要把這事兒落自己腦袋上。竇尚書也確實是這麼想的,他認為,在這件事情上祝纓比戶部的侍郎還更有用一些,少卿對番邦國相也不算羞辱對方,於是毫不留戀地挾走了侍郎。留下一個郎中眼睜睜看著兩位上司走了,剩下自己一個人左扛鄰邦國相、右頂搶權的隔壁衙司,還要防著上頭派來的監工錄事背後挑刺。

  童郎中一時凌亂,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扛完這個事兒。好在一番客套之後也到了午飯的時候,可以休息。童郎中恨不得馬上跑回去問一問竇尚書這事兒究竟怎麼幹才好?昨天就給了他一句「凡事三思,不可與鴻臚寺的人當著外賓的面起爭執」。然後呢?接下來要我幹嘛啊?

  沒有吩咐,你自己看著辦。

  午飯鴻臚寺給包了,從四夷館那裡送來的,戶部的人蹭了一頓豐盛的午飯,又在舊邸裡休息了一陣。

  祝纓午飯後便將王錄事與童郎中請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開門見山地說:「竇尚書先前是客氣,我與錄事一樣,也是來觀摩的。只因胡使是相國,禮數上不好疏忽,他來的時機又遇到京城事多。原本駙馬親自過來看看也不為,如今只好我來了。郎中只管忙你的。」

  童郎中起先自認知道內情,以為是祝纓唆使駱晟搶權,現在一聽解釋又覺得祝纓說得也不算完全沒道理。氣消了一半,另一半仍是覺得鴻臚也想借機搞點事。不過少卿親自給出了解釋,他的面子也算有了,又說不干涉他,談判還是讓他露臉,另一半的氣也差不多就消了。沒人掣肘,談判就容易多了。

  再開口時,他就笑得愉悅而真誠了:「少卿哪裡話?誰不知道少卿能幹的?冼公在時咱們就知道了。還請少卿多多指教。」

  「哪裡哪裡。」

  自家人先開解完,下午繼續談。這樣的大事是不可能指望一個下午由一個少卿坐鎮、一個郎中主持,就能談下來的。尤其對方絕非易與之輩。祝纓並不心慌,只是不時點點桌子,讓張、范二人認真記錄,她自己一點也不打算插言的。瞧瞧屋裡這幾塊料,包括她自己,就算談完了,誰有資格拍板定案?累利阿吐能決定胡人的,她們決定不了朝廷,還是得上報。

  所以童郎中表現得再差,只要話裡沒有特別愚蠢的讓步,開始兩天她都不打算說話,要先看看累利阿吐的招數。再說。

  累利阿吐與童郎中稍談幾句就知道此人似乎也拿不了主意。童郎中心裡有一個底線,是竇尚書給他的,能交易多少糧,要換取各類物品多少,如果遇到某些情況,譬如某樣東西不足,又要如何折抵。

  這樣一來,他雖然算是有底,卻又放不開手腳——累利阿吐實在難纏。

  由於談判的還涉及到了地方,童郎中提及北地轉運糧草從哪裡交割的時候,累利阿吐又將話題跳到了:「朝廷不能決定地方上的安排嗎?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

  童郎中還得跟他解釋一下朝廷當然能決定地方,但是朝廷也要講效率的。童郎中還反問了一句:「國相難道不在意交割早晚?」

  累利阿吐道:「正因在意。」

  如此一個下午,外面吏目進來匯報:「將要宵禁了。」

  幾人這才離開,由原趙邸的僕人與吏目們將房舍鎖好,各歸各處。

  ………………

  祝纓回到家裡,祝青君沒見好也沒見差,正在發汗。祝纓問了一句她吃了什麼,得知只吃點了一點肉粥,便說:「還是得吃好點兒。明早再吃一劑藥,不見好就請尼師過來。帶點香油錢過去。」

  祝銀很快答應了。

  祝纓對蘇佳茗道:「你跟我來。」

  蘇佳茗跟著到了書房,祝纓問道:「鋪子現在如何了?」

  蘇佳茗笑道:「很好。我的鋪子旁邊緊挨著三娘設的鋪子,我們兩個的鋪子賣的東西不一樣,又都是梧州貨,兩處連成一片,比各自開鋪更招人眼,買賣反而更好一些。看了我的,勾起來心思又想去看她的,看了她的,又想看我的。」

  蘇佳茗前些日子就在京城尋摸開南貨鋪子,梧州人對做買賣沒有別處那麼大的歧視,外五縣更是不以之為恥。蘇佳茗一個小姑娘幹得風聲水起,自覺比在梧州受烏龜氣強多了。

  項安又添了一句:「鋪子我去得也不多,阿金常在那裡,她們兩個都做得不錯。」

  祝纓又問蘇佳茗:「茶還有多少?」

  蘇佳茗道:「上次捎來的銷得差不多了,前幾天跟著青君來的又捎了一些。還有幾簍。只可惜我們的茶這裡好些人嫌次,賣不上價。」

  「量多就行。」祝纓道,「這樣,你帶著人,擔半簍茶,換上家裡的衣服到西番使者面前,認得西番使者嗎?不認識也沒關係,明天他與我一同出門,你看到我,就能認得他們,認準了他們,等他們回四夷館的時候叫賣茶餅……」她讓蘇佳茗換上瑛族的服飾,因為昆達赤的隨從裡有前年到過京城的人,見過蘇喆等人的裝束。

  蘇佳茗愈聽愈奇,與項安同時想:西番使者好運氣哩!

  祝纓要算計人的時候,那對方是一定要倒黴的,最倒黴的如索寧家,骨頭渣子如今都爛光了。但如果說到「茶」,算是貿易,祝纓做生意一向公平,只要誠心跟她合作,通常都不會吃虧。

  蘇佳茗問道:「我們的茶也能製成茶磚,就是有一條不好——與西番的路不太通,都是山,偶爾才能有一點那邊的東西經過西卡家傳過來。要是經京城轉運,那路途又太遠、時間又太長,也費人工、也容易出事故。語言也還要阿翁給指點。」

  祝纓笑道:「哪來那麼多的麻煩?沒有路就探路!山路也是路。但是記住,這件事要保密。」

  「是!」

  「語言的事你也不用擔心,他在京城語言不通,會帶通譯的,你會官話就行。」

  蘇佳茗道:「好叻!我這就回去準備!那青君呢?」

  祝纓道:「家裡這些人照顧她還是足夠的。」

  蘇佳茗道:「她早間說了一會兒話,怪自己病了。」

  「又不怪她,你忙你的。」

  「哎!」蘇佳茗離開的腳步帶了一點少女的蹦蹦跳跳。

  …………

  與西番、胡使的談判是輪流進行的,祝纓依舊是冷眼旁觀。原本,祝纓還試圖讓王、阮也參與進來,無奈駱晟要在家準備嫁女兒,如果王、阮也走了,就算有個沈瑛,鴻臚寺也忙不過來。於是王、阮只得留下。

  蘇佳茗已經與昆達赤接上了頭。蘇佳茗的衣服很打眼,她的鋪子裡為顯示「正宗梧州貨」,裡面的伙計幫傭都是穿著瑛族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隨手撈一見就很顯特色了。她也不叫賣,只將茶簍上貼上斗大的「茶」字,生怕昆達赤不識字,一旁畫了個幾片大大的茶葉。

  在一整天談判沒有結果之後,昆達赤想不搭理她都難。昆達赤第二次談判時就不到場了,四夷館來報,他跑南貨鋪子看新鮮去了。

  胡人與童郎中還是磨,累利阿吐第二次開始就很少說話,也將談判交給手下與童郎中,他自己偶爾冷不丁地問一兩句。祝纓把四夷館的人召集起來,詢問累利阿圖的動向。

  答曰:「沒有幹什麼,也不串連,逢有客來訪,我們也都帶著通譯陪著。哦!對了,他還問,為何本朝官制與寫的不一樣。下官等也不知道,只好告訴他,那是大人們的想法。他還問了些文人,那些人說,是『權變』。別的就沒有了,他獨處時也很謹慎並不多言。」

  祝纓命人繼續盯緊。

  過不兩天,又有通譯稟報:「他們的使團裡有兩個人私下說話被小人聽著了。他們說『國相真的要學南人設官職了,我們一向追隨可汗,這是機會,也要挑一個官才好。』一個想做戶部尚書,一個覺得京兆好。」

  又過幾日,竇尚書有點坐不住了,趁著大朝的時候叫住了祝纓:「你們駱鴻臚忙得腳打後腦勺,你喝茶靜坐,不好吧?」

  祝纓道:「跟西番的事不是已經談下來了?」西番沒有累利阿吐這麼難纏,前天就訂約了。

  「那個不算什麼,我說的是胡使。」

  祝纓道:「那人不好對付。」

  「對付?」

  祝纓道:「您囑咐過童郎中了吧?幸虧囑咐過了,不然他得叫那一位給勾了魂兒。」

  「你的魂兒還在不?」

  「我俗,」祝纓說,「只認錢。」

  竇尚書不再催促,跟著笑了一場。

  竇尚書開口了,就不能再消磨時光了。想知道的也偷聽到了,這一天,祝纓看準了一個機會。

  數日來雙方一直在細節打轉,童郎中頗為欣賞累利阿吐的風度,若非心裡還留著一絲清明,差點就要被帶著跑了。也因如此,他說不太出道理來與累利阿吐爭辯,只能重復著:「這樣可不好,既是交換,就沒有獨我方讓步的道理。」

  累利阿吐卻是說得有理有據,聲音裡微微帶點低落:「仁者愛人,上邦忍心看到無辜百姓凍餓而死麼?」

  童郎中既不能說「咱家餘糧也不多了,不可能你想要多少就給你多少」,這就露底了。也講不出來「大家都受災了,你得多付給我」的話,更不能明說他真不在乎有可能叩邊的外國「百姓」的死活。不得已,他可憐巴巴地看了祝纓一眼。

  累利阿吐也看了過來,祝纓笑道:「看我幹嘛?你們讀書人說話總是心來心去的,我就不一樣了,我沒心。我這兒,只長了一桿秤。」她點了點自己的左胸。

  累利阿吐溫文爾雅的面具裂開了一道口子,王錄事抖了一下,忍住了笑。

  祝纓又說:「天下人事物都有自己的分量,秤量得出。我想國相也長了一桿秤,您現在要秤的,不止這一點糧食吧?」

  累利阿吐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再想一想。」

  「靜候佳音。」

  這一天祝纓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以新年將近,使節幾乎都到全了,自己需要巡視四夷館為由陪同累利阿吐回去。

  離四夷館還有一箭之地,累利阿吐突然說:「少卿,可否單獨一敘?」

  「當然。」

  祝纓在四夷館裡意思意思地轉了一圈,發現昆達赤還沒回來,又催促:「快要宵禁了,快去找回來。要是敲完了鼓人還沒來,就請京兆協助。」

  典客令急忙派了人去。

  祝纓轉身到了累利阿吐的住處。累利阿吐正在等她,桌上的茶點已經擺開了,正中一個架子,上面烤著一整隻羊羔。

  賓主坐下,累利阿吐道:「少卿一直不說話,一說話就叫人不能忘懷。」

  祝纓道:「我是個大俗人,你們說的那些華詞雅言我也插不上話,一開口倒叫您見笑了。」

  累利阿吐苦笑道:「我怎麼還笑得出來?」

  祝纓道:「何必自謙?您風度翩翩,他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您看了,連吏部侍郎有缺、御史職份的事兒您都問出來了。」

  廚子將肉分切了呈上來,累利阿吐擺擺手,廚子等都下去了。累利阿吐才說:「我的一舉一動,果然是瞞不過上邦的。」

  祝纓道:「您是坦蕩君子,把話都擺在桌子上了,就沒打算瞞我不是?只是我不明白,您問這些做什麼?您要談呢,知道戶部、鴻臚報給政事堂呈陛下,這事就能定下來,這就足夠了。我思來想去,以您的智慧,應該不至於想知己知彼,在朝廷裡生出什麼波瀾吧?」

  累利阿吐道:「當然不是!敝邦窮困,見縫插針,求一絲寬忍而已。少卿既已將話說到這裡,我也不能固執己見了。難道真不能容讓敝邦一二麼?」

  祝纓道:「各讓一步,你再添點兒、我這兒再降一點兒。你回去怎麼報賬我不管,如何?」

  累利阿吐彷彿鬆了一口氣:「好。」

  祝纓道:「如此,明日與童郎中商定數目之後,這事就算定了?」

  「當然。」

  祝纓不客氣地飽餐一頓,才向累利阿吐道別。出了四夷館,祝纓翻身上馬:「去王相公家!」

  ………………

  王雲鶴家裡今天人挺多,各地刺史等又是過來遞帖子排號。祝纓悄悄地過去,與管事說了兩句話,插了個隊去見了王雲鶴。

  王雲鶴道:「你是稀客啊。」

  祝纓笑道:「客都在四夷館呢。」

  王雲鶴挑挑眉:「胡相?」

  祝纓點了點頭:「他在問官制。」

  王雲鶴道:「坐。」

  祝纓坐了下來,說:「我可能猜著了。他懂官話,又警覺,派的人沒敢靠太近,只聽著了一些。他們像是要改官制,把一盤散沙捏起來。」

  她將手掌一收,握成一個拳頭,往外一捶。

  王雲鶴道:「不太好辦。」

  祝纓問道:「那也得辦呀。」

  王雲鶴嘆息一聲:「眼下也不能興兵。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你且不必去管。」

  「那榷場?」

  「差不多就行了。」

  祝纓想逗他:「不讓利啦?他說的也有道理,可汗要是攏不住人,胡人一亂,邊境也不好過。您不也挺喜歡他的嗎?」

  王雲鶴斜看他一眼:「誰說的?我現在說的是國事。」

  祝纓笑道:「是。」

  王雲鶴又說:「那個人你看緊了就是,不要動他,他得安全回去。也不要去質問,一則未必能問得出來,再則問明白了又能怎麼樣?他能不能做得成還是兩說,他要回不去,立時就是一個動亂的藉口。朝廷現在也騰不出手來,能不動先不要動。他能不能變成禍患,要看朝廷是不是勵精圖治。記住這個人。」

  「是。」

  王雲鶴的情緒稍稍低沉了一點:「我是羨慕他呀,如果真如你所言,他的想法是對的。他能來,必是得到了支持,我卻……」

  祝纓道:「機會總會有的,他也未必做得成。」

  「他若做不成,我既高興又難過啊。」

  祝纓點了點頭:「各人走各人的路。」

  她看王雲鶴不像想繼續聊下去的樣子,說一句:「明天我先對竇尚書講一聲,再與童郎中他們去見胡使,將約定下來?」

  「去吧。」

  祝纓輕手輕腳地從王雲鶴府裡出來,終於可以回家了,差使裡最難的部分也算是辦完了。對胡使她沒什麼感情,倒是昆達赤那裡進展順利。

  她盤算著下一步,前面出現一隊人馬,打著燈籠火把,兩下湊近了一看,互相認了出來。

  祝纓先下馬:「誒?您怎麼這會兒還在街上遊蕩?」

  鄭熹從車裡探出個頭來:「又胡說八道了。」

  祝纓看他鼻頭微紅,像是哭過的樣子,故意望向他的來路:「宮裡?」

  鄭熹笑笑:「沒事兒,你不用出錢。」

  「咦?」

  鄭熹笑罵:「我的女兒,我養了她這麼些年,說話的口氣怎麼突然變得像你了?你下什麼蠱了?」

  「可不敢亂說!」

  鄭熹道:「回吧,沒事了。」

  「哦,好。」

  到第二天,祝纓才知道「沒事了」是什麼意思——皇帝出手就是很快,他給承義郡王也定了一門親事。

  女方家裡十分清貴,是名門王氏的女孩兒,年紀與承義郡王相仿,父親是清流。細細算起來,與鴻臚寺的王丞還是遠遠遠遠親的同族。王氏是勳貴之後,門第頗高,但是王丞卻可以告訴你:「她家呀?也不行,比我還差呢。」

  名門望族對外不大瞧得上寒士,內部各房之間也有高下之分。厲害的,譬如之前沒能嫁成先太子就捲進龔逆的案子全家倒黴的袁氏,閨女能選做太子妃。差的,就像這位王家小姑娘的爹一樣,雖然姓王,現在還是個七品,正窩在不知道哪個旮旯裡當個地方的小官。

  難為皇帝能把她給挖出來。

  這事就與祝纓沒關係了,她先是與竇尚書通了氣,再與童郎中一道與累利阿吐將約簽了。

  中午之後,她就閒了下來,預備明天再與禮部協調,教授各使者演習如何朝拜皇帝、太子。今天這半天,是她憑本事閒下來的。

  這讓她有點高興,從四夷館出來,她先回家,寫了兩張帖子,命人送給武相、崔佳成二人。

  祝青君在一旁給她研墨,還不知道這兩個人是祝纓給她準備的。祝纓以為,自己帶著祝青君還是不太方便,不若先請武、崔二人教授祝青君律法。

  送帖子的人才出門,祝府的門前就撲倒了一個人:「大人,大人,救命啊!!!」

  祝文拉開大門,見了來人的模樣不由吃驚:「你是什麼人?」

  他不是一驚一乍的人,全因這個人他作瑛族的打扮,說著祝文再熟悉不過的奇霞語。看起來一副隨時要死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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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翹楚

  來人說了一句:「我是阿蘇縣的蘇縣令派來的,我叫巫星,奉命前來求救。」說著,掙扎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牌子來。

  祝文一手持刀,右腿小心往巫星身邊探了探、半側蹲著,另一隻手接過了牌子。牌子是阿蘇家的令牌,祝家人都見過。

  祝文還刀入鞘,對府內做了個手勢,裡面出來兩個人,將來人架起。祝文自己走出府外,來到府外的街上看了一回,沒看到有人追蹤過來,又做了一個手勢:「帶進去。」

  他將刀半抽出來,守在門房,讓另外一個同伴:「你快跑過去稟報大人。」

  祝纓帖子送走,拿起范、張二人繳上來的記錄從頭研究累利阿吐。翻不幾頁,便有人來報:「大人,阿蘇縣派人來求救。」

  「帶進來。」祝纓不慌不忙地說。蘇鳴鸞早些時候已經知會過她了,祝青君一場病都好了,阿蘇縣的人現在才來已經算到得慢的了。

  很快,巫星被帶了進來。祝青君多看了他兩眼,往一邊退一退,轉過一根柱子,出了書房去尋個銅盆打水。她兌了一盆溫水端了過來,巫星正將一個厚厚的扁布包給祝纓:「都寫在這上面了,縣令說,請您先過目。」

  祝纓看到祝青君端了盆過來,說:「你先洗臉吧。」

  巫星點了點頭,他與巫仁沒有什麼關係,姓巫是因為他是阿蘇家大巫的血親。阿蘇家成了阿蘇縣,蘇鳴鸞有了「蘇」這個姓,大巫這一支就姓了「巫」。「星」是他的本名,他親娘的特長是看著星星占星算吉凶,是祝家的同行。

  解開了包裹的粗布,裡面是一個奏本以及一些信。祝纓先看信,最厚的是蘇鳴鸞的親筆,大意:

  這個破刺史真是完蛋,咱們不跟他玩兒了,我們五個人已經商量出主意了。我們寫了五份內容差不多的奏本,每份都是五人共同蓋了印,分五路送到京城。奏本您給看看,要是覺得我們寫得不好,您給改改,再讓人謄抄一下。有什麼我們辦得不周到的地方,您隨便調整。山雀家的也派了他的兒子出來,作一路。我本想派小妹上京的,現在局勢不妙,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不方便。等到梧州的事態平息之後,再讓她上京找您去,您要是覺得這樣不合適,也請給我一個回信,我好安排小妹。

  別業一切都好,姑姑她們去了別業,我看比在山下更自在。對了,山下商路受阻,好些東西依賴別業的作坊產出,大家的生活沒有受太大的影響。當然啦,肯定是不如以前。不過沒什麼,咱們怨的是現在那個完蛋刺史。

  最後鄭重寫了自己近來的一些體悟,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給祝纓交作業的時候。「當年您讓我的眼睛裡要有天下,我當時以為您說得太大了,我連自己家都還沒弄好,天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終於是明白了,今天遇到的事情,如果是以前,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與山下起衝突,互相殺傷一些人,再互相無可奈何,山裡依舊閉塞而貧窮,山下刺史並不會嘗到什麼苦果。現在不一樣了,我會寫奏本了,我們知道上京的路了,可以讓自己少受損失把不喜歡的人趕走了。不管與那個朝廷有什麼恩怨,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蘇鳴鸞還有些話沒寫在信裡,因這一件事,五縣更團結了不說,更因她的主意明白,在五縣裡她說話的份量更重了。

  此外就是郎錕鋙等人的信,內容大同小異,態度都很統一:這事兒就拜托給義父了,您怎麼安排都行,咱聽您的。我們想要這個刺史滾,新刺史別多管閒事。

  郎錕鋙與蘇鳴鸞是自己寫的信,喜金、路果、山雀三人年紀大,學得慢,話會說一些,字不大會寫,是由子侄代寫。

  其中山雀岳父的書信筆跡是林風的,前半截是山雀岳父的口氣,後半截是他自己的口氣。大意:義父,我來了!

  祝纓再看奏本,蘇鳴鸞不愧是五縣裡跟她學習最久的人,奏本寫得有模有樣。起手先給皇帝歌功頌德,然後是請皇帝給他們做主。接著是具體的控訴,包括但不限於:欺凌各部,侵奪各部的祖產、奴婢,將縣裡選派的番學生逼出學校,害得梧州山裡生出異象——通往山外的路斷了、野獸白天跑了出來,白翎子野雞都往西飛了,追都追不上,所有靈芝一夜之間全都枯死了,沒了!

  中間插一段蘇鳴鸞特別的委屈:當初我可是「首倡」接受羈縻的,幾年了,我的稅也沒少交,也沒給山下添亂。我進京還受到了陛下的接見,現在什麼意思?是說我一個女人不配了是嗎?還是說,外番的女首領心向朝廷就是自尋死路?陛下您給個說法。

  最後說,新刺史太狠了,我們可太害怕了,於是派了五路信使,希望老天爺看在我們可憐的份兒上能讓其中一路能夠到達京城吧。要是老天爺不可憐我們,非要斷了我們與陛下的情誼,那就是天意了。我們仍然記得上京時見您,您給的豐厚賞賜,我們的子女也記得您的慈祥和藹。

  嗚嗚~

  祝纓看過之後笑了,問巫星:「其他人呢?你們什麼時候動身的?」

  巫星已洗了臉,看得出還有一點累,但絕不是馬上就能拉出去埋了的樣子。他已喝了一大碗的奶茶,悄悄對祝青君挑了個大拇指,祝青君點了點頭,收了盆拿出去。

  巫星道:「別駕大人動身之後不久我們就動身了,沒敢超過他們。一直穿山外的衣裳,裝成一伙商人,離京城二百里地,我們才換回舊衣裳,分開進京。咱們縣令說,幾個人往不同的地方去。我往府裡來人,山雀家的小子先去舊宅再過來,塔郎家的去會館,對了,另外兩家的人就到大街上大哭幾聲。」

  祝纓道:「他們在你後面多遠?」

  巫星道:「也不太遠,山雀家的小子快一點,可能快到了舊宅,其他幾個慢一點,是有意錯開的,免得同一天到了太不像。」

  祝纓對胡師姐道:「你帶兩個人去老宅,迎一迎林風。」

  胡師姐心向著梧州人,忙說:「是。」

  祝纓又安排項家兄妹去城門、會館等處等著,等到宵禁的時候就回來,明天再去等。然後對巫星道:「你收拾一下,隨我來。」

  「是。」

  祝纓又對祝青君說:「你在家裡等著,萬一有人女官來說,是我下的帖子請她們過來的,你就招待她們。如果她們今天不來,你就自己看書。」

  「是。」

  祝纓去換了一身官服,命祝文準備好馬車,帶著巫星鑽進了馬車:「走。去皇城。」

  …………

  到了皇城門外,祝纓對巫星道:「你且在車裡不要出來,等我叫你再露頭。」

  巫星緊張地問:「要是告狀,我才洗了臉又吃了東西,衣裳還被青君那丫頭撣了土,是不是不太像長途跋涉的?是不是還不夠慘?」

  祝纓上下一打量,道:「等進去了就把斗篷除了,穿得單薄點。」

  「哎!」

  祝纓拿過奏本,大步進了皇城。駱晟不在鴻臚寺,祝纓拿奏本徑直去了政事堂。這個時候是皇帝在後宮裡休息而兩位丞相已經將一天大多數的事務處理完畢,準備落衙的點兒。看到祝纓進來,施鯤驚道:「你?與外番的約不是已經簽了嗎?難道有變故?」

  王雲鶴也放下筆,看著祝纓不太好看的臉色。

  祝纓道:「下官慚愧,一時沒看著,梧州出了點小事。」

  施鯤問道:「梧州別駕……張運是吧?不是才來敘職?我才看著吏部上報,說梧州今年不錯。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

  祝纓道:「相公請看。」將蘇鳴鸞的奏本拿了上去。施鯤越看越生氣,看完拿給王雲鶴。王雲鶴看完之後先問祝纓:「信使何在?」

  祝纓道:「剛剛到了我家裡,我不敢耽誤,給帶來了,人就在宮門外。」

  王雲鶴與施鯤對望一眼,派了一個錄事,道:「去帶人進來。」他批了個臨時的條子,錄事拿了,祝纓道:「我與他同去吧,人受了點兒驚,不認識的人他或許不信。」

  王雲鶴嚴肅地點了點頭:「去吧。」

  五縣「獠人」哪怕不是「反叛」,只是不肯再受羈縻也夠朝廷難受的了。祝纓與錄事出去,將巫星帶了來。進門後巫星除去斗篷,露出裡面衣服。

  祝纓道:「這是施相公、這是王相公——那兩本文集就是他寫的。」

  巫星用帶著口音的官話拜見二人,二人打量他一回,也瞧不出什麼破綻——他的長相裡帶著「南相」,口音也對,這身裝束也很貼合。二人命他起來坐下。

  施鯤問道:「你是梧州人?哪一家的?」

  巫星道:「我是阿蘇縣派來的,不是冒充的。我第一次上京,他們路熟的人沒來麼?看來路上是遇到事情啦。」

  王雲鶴問道:「其他人?」

  祝纓道:「據說,他們一共有五路人,我只遇到他一個。已經派人到城門附近、梧州會館、寒舍舊屋那裡等著了。林風只要到了,左右脫不了這些地方。就算去四夷館,那裡也會很快報來的。」

  施鯤道:「又有這幾處什麼事?」

  祝纓道:「他們哪到過京城?只有一個林風,之前覲見過陛下,他今年也不到二十歲,記不記得清路也不好講。如果他安全抵達,這些都是有可能去的地方。」

  王雲鶴嚴肅地說:「如今是什麼時候你該清楚,事情不能鬧大。」

  「是。」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又詢問巫星:「梧州發生了什麼?」

  巫星的眼眶濕潤了:「他太壞了!要奪咱們的人和地!山下人家裡做官的,還不用交稅、還有自己的地呢!我們縣令的人口和土地,為什麼都要交給他?」

  「誒?」

  施鯤溫言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巫星用力搖頭:「才沒有!他說準了,要把咱家有的全都記賬上給他。三年過了,該著輪流做長史和司馬的。他收了原來長史和司馬的官印,沒說誰能做新的。問他,他裝得跟個神仙似的笑著搖頭,他的狗腿子說,咱們沒有功勞。要功勞,就是交出人口和土地,換他給朝廷上書。太欺負人了!」他越說臉越脹紅,抬手恨恨地捶著自己大腿。

  王雲鶴與施鯤稍一猜測就明白了七、八分,官員的這種心思他們很清楚——政績。兩人肚裡罵了髒話,這事兒地方官員幹得出來。他們當初對這個人選也是用過心的,看一看過往的履歷,無論是教化還是人口戶籍賦稅,都還可以。也沒有士紳告過狀,風評也不差,未見激進冒險。

  但是梧州情況特殊,他沒把握好。或者說,到了那個地方之後,看到底子打得好又有施為的條件,一般人很難忍得住不「更進一步」。

  再看一眼奏本裡的措詞,最後一段意思挺明顯了,如果處理不好,最低是個拆伙,更嚴重的後果也不是不可能,這事兒得跟皇帝報告一下了。

  祝纓道:「長史和司馬的事倒還好,前陣子想起來這件事,鴻臚寺行文給了吏部,吏部已經發文過去了。」

  王雲鶴道:「那也延誤不得!就是這些自作聰明的……」

  「蠢材。」施鯤不客氣地說。

  王雲鶴道:「你們且留一留,施公,此事不能瞞著陛下。」五路,還有四路呢,萬一哪一路跑大街上嗷一嗓子,說朝廷貪外番的土地人口,好說不好聽。

  施鯤道:「你去。」又讓祝纓和巫星就在政事堂裡等下文。

  ………………

  皇帝正在跟太子吃飯,太子雖然過得委委屈屈,一切總算開始慢慢變好了。他也學乖了,晨昏定省不說,必要尋機會與皇帝討論一件大事——他長子的婚事。

  父子倆飯桌剛開始擺,王雲鶴帶著奏本來了。皇帝道:「今天是你值宿嗎?」

  王雲鶴:「是。」

  「什麼事?」

  王雲鶴如此這般一說,皇帝的臉耷拉了下來,顯得十分陰沉,藍興對著樂工一擺手,音樂停了下來,太子心裡開始打小鼓。

  王雲鶴道:「據臣猜測,是彼操之過急。應當是想將羈縻編戶入籍,卻又沒有安撫下諸部。講究男女大防,卻又疏忽了轄下的實情。」

  皇帝便問:「五路使者?」

  「到了一路了,其他的,祝纓報說已經派人搜尋去了,臣以為還須京兆也上心。或再派人出京往南方的驛路守候。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祝纓呢?他是怎麼幹的?怎麼梧州亂了?」

  王雲鶴道:「他倒一直兢兢業業,他在時梧州還算安寧。」

  皇帝道:「他人呢?信使人呢?」

  「還在政事堂。」

  「叫他來。」

  沒宣巫星,他只好焦慮地等在政事堂,與施鯤大眼瞪小眼。施鯤對他十分和藹,命人給他拿吃的,兩人一邊吃,施鯤一邊問:「你讀過王公的文集呀?」

  巫星不敢放開了吃,把咬了一口的一個鹹味的卷子又放回了碟子裡,小心地說:「咱們梧州書少,都是老師從京城弄了一些,有什麼就讀什麼。老師說,王相公的文章寫得明白。」

  「哦。你看得明白嗎?」

  「看明白了一些。」

  「哪一些?」

  他兩個一問一答,巫星還有得吃,祝纓到了皇帝面前,是一口也沒吃上。她進殿之後倒是混上了一個座兒,皇帝的口氣卻不是很好:「究竟怎麼一回事?」

  他想起來了,他的祥瑞們!還有,他的開疆拓土!他的四夷賓服!他的人心向化!

  祝纓道:「據臣猜測,應當是梧州想編戶,把事情辦得急了。五縣本就有些畏懼朝廷,彷彿驚弓之鳥,陛下可還記得前年五縣覲見時,頓縣的林縣令與孫將軍那一場?再有以長史、司馬的任命要挾,難免讓想起來一些過往。」

  「長史、司馬?」

  祝纓又提醒了一下梧州的情況。

  皇帝又問:「編戶怎麼是奪了他們的人口呢?」

  祝纓道:「這些人口、土地本是他們世代擁有的。臣前幾年才將他們手裡的『奴隸』轉為『奴婢』,雖是奴婢,仍是他們的人。」又將奴隸和奴婢的區別稍稍解釋了一下。因為在奏本裡,通常這倆都是一個「奴」字。

  皇帝在這件事情上比刺史明白得多,罵了一句:「胡鬧!梧州刺史是何人?在京裡嗎?」

  王雲鶴道:「今年梧州是別駕進京。」

  皇帝道:「問他!」

  「是。」

  祝纓趁機進言:「陛下,梧州不可輕視,五縣的位置好。」

  「嗯?」

  祝纓道:「容臣為您解說。」她又將五縣與西番位置關係又講了一下,她在鴻臚寺這幾個月功課做得越發的足,更向皇帝說明了這個「兩面夾擊」的布置。

  布置的規模有點大,祝纓道:「這裡一片多是高地山脈,進出都不易。眼下朝廷想走這一路很難,但是在這裡插上一步棋,是可以制衡的。比朝廷調集大軍出擊,容易得多。」

  皇帝嚴肅了起來,道:「你想得很是。」

  祝纓又說:「陛下可還記得西番王子昆達赤?他除了定約,還在京城探訪,找到了了阿蘇縣的茶磚。前年西番使節來的時候,曾與蘇喆同住在四夷館,知道那裡有茶。」

  太子忍不住問道:「那不是有益西番?西番可以從獠人那裡得到茶磚,那……」他肚裡明白,卻說不太清楚。

  祝纓會意,不就是西番有了兩處來源,不會只受制於朝廷了麼?

  祝纓笑道:「那不正好?五縣也是朝廷的,他要真以為自己有了後手可以興風作浪,他醒悟的日子在後頭。只不過這樣的經營非一朝一夕之功,現在又要……」

  皇帝與太子都慢慢點了點頭。皇帝道:「你去找七郎,讓他幫你,把另幾路信使都悄悄地攔下,你把他們安置好,要好生安撫。」

  「是。」

  皇帝對王雲鶴道:「先問梧州別駕,再派御史去梧州。」

  王雲鶴道:「是。」

  王、祝二人見皇帝再沒別的話,一同辭出。

  路上,王雲鶴道:「要用心,絕不可鬧出來。」

  祝纓道:「是。」

  二人沒有過多討論梧州,情況兩人都猜了個差不多,刺史手是臭了點,但是不能說他全都不對,哪一條的初衷都不能指責,甚至要說他本心是好的,是延續、推進祝纓開頭的事業。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結果又是明擺著的,這就考驗執政的本事了。王雲鶴對祝纓透露了自己的計劃:「御史是去查訪的,如無意外,御史將他帶回。梧州先讓張運看守,如此一來,每年誰能上京呢?」

  「這……」

  王雲鶴問道:「你在梧州時,可借三縣之力收伏五縣,是也不是?」

  「是。」

  「如今不行了,他們沒這個本事。你曾有腹心之論,腹心與細枝末節終究是有差別的。你到福祿是個意外。把梧州拆了吧。」

  「啊?」

  「羈縻五縣還叫梧州,他們輪流做刺史官。南府三縣,另設府,派員。」

  祝纓的臉色變得難看了。

  王雲鶴道:「捨不得?」

  「對。」

  「那也沒辦法,本來就不倫不類,能維繫是因為你在。如今你不在梧州了,又尋不出另一個人來,就得拆。」

  王雲鶴打定了主意就不容易更改,且這確實是眼前比較好的一個方案。

  祝纓很快冷靜了下來,跟王雲鶴討價還價:「那南府不能並給卞行,他就是個大廢物,魯使君留下的老底兒快被他吃光了,捎帶了孝敬段琳。我好不容易把煙瘴之地經營成這樣,朝廷不能把三縣拿來餵這兩頭豬。您要是給他了,他什麼時候進京,我就守在城門口等他,非叫他們兩家連本帶利給我吐出來不可。段家別再想有一間房子是有頂兒的,我全給它掀了。」

  王雲鶴道:「你火氣太大啦。」

  祝纓道:「我沒生氣,跟您講我的打算來著。」

  這群「諸侯」壞透了!王雲鶴想起了施鯤的名言。眼下這個更是個中翹楚,他是真敢動手,從不虛言。

  王雲鶴沒好氣地道:「你倒是給我薦個合適的人!還不帶著你的信使去找鄭七?」

  「是。」

  ………………

  祝纓捎上了巫星,出了皇城,讓巫星先坐自己的車回府,自己騎馬去了鄭府。

  鄭熹才回家,臨近過年了,京兆府並不輕鬆,但尋常公務累不著他。他既以「關心先太子遺孤、保全先太子血脈」為由打動了皇帝,把承義郡王的婚事給定了,至少眼下是沒有很煩心的事情了。

  聽說祝纓上門,笑道:「他來蹭飯了。」

  他們家正在吃飯,馬上給祝纓添了一席。從他們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鄭熹要給次女謀「未來皇后之位」失敗的陰影。

  郡主笑道:「聽說三郎這些日子忙得緊,如今可算閒下來了。」

  祝纓道:「大事是辦得差不多了,還有些許小事,少不得要勞煩京兆。」

  郡主道:「這有什麼?叫他辦。」

  鄭熹道:「想是我老了,阿娘就不心疼我了,見著年輕的後生只顧護著他了。」

  引得眾人一陣笑。祝纓此來準備好了話題,就是與胡使談判的事,累利阿吐確實是一份很好的談資。她又說了與胡使談判的一些可以講的情況,北方的物產之類,問府上有沒有需要的。

  她給累利阿吐有回扣,累利阿吐也會給她一些「意思」。

  岳夫人輕嘆一聲:「眼下是不用準備了的。」她原是想為女兒多攢些東西的,眼下確實是不用著急了。

  吃完了飯,鄭熹與祝纓去書房聊了一會兒。聽說了梧州信使的事情之後,鄭熹道:「這事不可馬虎,你明天到京兆府去我撥些人給你。」

  「好。」

  鄭熹又好奇地問:「再給你十年,能與西番接壤麼?」

  祝纓道:「不能,越往深山越難一點。十年不夠,手上又沒有兵,十五……二十年還應該差不多。」

  鄭熹嘆了口氣:「怕是不能叫你再往那裡這麼久的。只好留待後來人了。」他又問了一些累利阿吐、昆達赤等人的事,祝纓也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

  鄭熹道:「有些事就算看到了結果,也只能如此。這就是造化弄人吧。」

  祝纓道:「人也是造化的結果,人又怎麼不算是造化的一部分呢?我看,人是可以奪造化之力的。」

  鄭熹指著她說:「猖狂!」又感慨,「到底是年輕!你有銳氣。」

  兩人再說幾句,祝纓道:「再給寫個條子吧,我得回家了。」

  回家就派了項安:「你明天就快馬回梧州,讓他們準備好應付御史查問。」項樂心疼妹妹,自告奮勇:「我去。」

  祝纓搖了搖頭:「不好,你常隨我外出,一不見了,會引人懷疑的。」

  項安卻很高興:「我去!」

  「我寫幾封信。」

  第二天發生了很多事,項安帶了幾個隨從悄悄消失了。祝纓從京兆府借了一些衙役,林風一進京城就被項樂堵住帶到了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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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八章 調整

  林風與項樂是老熟人了,一見面就笑開了:「項二哥!」

  項樂道:「可算等到你了,快來!」

  林風的打扮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項樂趕緊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問:「其他人呢?」

  「他們都還沒來嗎?」

  項樂道:「巫星已經到了,其他三人還沒到。你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到嗎?」

  林風搖了搖頭,項樂對京兆的衙役說:「勞駕諸位,另幾位的衣服跟他穿的這一身差不多,我得先把他送回府裡。」

  衙役們都笑著說:「二郎只管去,我們認得了。」他們也有點好奇地看著林風,林風的年紀再配上裝束,在他們眼裡添了一點傻乎乎的氣質。他比巫星不同,他還帶了個僕人,主僕二人,有點兒像鄉間小地主家的無憂無慮的傻兒子帶了個也不怎麼靈光的倒黴小廝。

  項樂將林風拖回祝府,林風第一次到祝府,四下打量,說:「這裡比那個宅子大,又不如那個看著舒服。那個樓多。」

  項樂道:「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好,現在就住這了。」

  他將林風領到了一處客房裡,說:「大人近來每天都忙,讓我等著你,帶你回來,你先住下來。又要問你一些事。」

  「什麼事?」

  項樂道:「巫星捎的信都到了,原委已知。但是大人說,你們弄了那麼大的陣仗,五路進京,最後全都平安到了什麼危險也沒有。不像話。彷彿憋了半天等著有什麼熱鬧,結果只放了個大炮仗,呯一聲,沒了。既然你是要留下來的,其他三路就不要露出來,就當他們沒能到京。巫星已經出去找人了。你快想想,他們還有別的什麼說法沒有?」

  林風搖頭道:「沒有。是說我們裝得不像嗎?」

  「有大人呢,你且歇息一下吧。」

  「好。」林風答應了一聲。

  項樂問道:「奏本和信呢?」

  林風摸了摸胸口,道:「我得親自交給義父的。」

  項樂面色不變:「好。我讓廚房給你做吃的去。」

  林風在祝府裡收拾得整整齊齊,吃得飽飽的,倒頭就睡。天快黑的時候祝纓回來了,府裡護衛來叫他,他一個骨碌爬起來,有點發懵:「這哪……哦!義父!」

  他趿著鞋跑了出去,跑出院子才覺出冷來,僕人跟在後面抱著件斗篷追上來給他披上。兩人要去書房,又被項樂攔了一下:「林小郎,你這一身……」

  林風忙道:「我、我這就去穿好!」

  項樂道:「不急。你別穿錯了衣服,我同你去。」跟他回了房裡,從一個櫃子裡拿出來一套冬衣:「這是新做的。」快過年了,府裡本來就在做冬衣,知道他要來就先挪用了祝煉的一套衣服給他。

  林風有點手忙腳亂,項樂道:「真不急,大人回來也要先換衣服呢。」

  祝纓已經回房換了衣服,又叫來祝青君:「你換身衣服,一會兒你的老師們會來。」

  祝青君忙問:「不知是什麼老師?又要換什麼衣服呢?」

  「斗篷沒關係,裡面換上昨天讓佳茗給你帶來的。換好了到前面去。老師麼,我讓她們教你些律法,你能從她們身上再學到些什麼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祝青君很開心,來的時候花姐叮囑過了要好好跟祝纓學習,她也知道祝纓有多麼的忙,跟在身邊像番學那樣學習幾乎是不可能的。祝纓又特意給她找了老師,她鄭重地點頭:「是。我一定好好地學。」

  蘇佳茗的鋪子裡有瑛族的服飾,祝纓就讓蘇佳茗找了兩套拿過來。祝青君雖然不明白,仍是聽話地去換了。

  換好了衣服到前面去,卻見前面堂上坐著兩個服色青綠的女子。她們的樣子讓祝青君心中心生出一絲親近之感——這裝束她熟啊!在梧州的時候,花姐和小江日常也會這麼穿,雖不是官服,但有點一官服的影子。再體會一下氣質,也有一點點的像。

  她上前去:「大人。」

  祝纓對武相、崔佳成道:「人來了,就是她。」

  武相與崔佳成可謂祝纓一手提拔出來的人,十幾年來也沒有忘了她們,凡有聚會也不曾落下。二人的官職不得寸進,但日子比起囿於內宅著實強了不少。於崔佳成,她有兒有女,祝纓捎帶她與一些官員聚會,她的兒女也有一分人脈。武相更不用說,孤兒寡母能撐下來,皆因於此。

  因此祝纓一張帖子,二人便忙不迭地過來了。還要道歉:「昨天回到家裡看到帖子時已宵禁了,今早又要應卯,來得晚了。」

  祝纓道:「莫急莫急,我有一事相托。」

  二人沒問事情便說:「請大人吩咐。」

  祝纓對她們說:「我這裡有一個女學生,要請你們教導一下。」

  聽了這個話,武相還罷,崔佳成心裡有點打鼓。女學生,讓她們教,那就是……律法?難道也要安排進大理?這就與崔佳成的安排衝突了。她的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女子能做的官就那麼兩個,崔佳成是希望自己的女兒或者孫女將來能接手自己的位子的。

  自己做了官之後,她比別人更明白這其中的好處。眼下官職是沒有世襲的,但是「家學」加持之下,她家比「外人」更有優勢一點。祝纓要安排人,那她肯定是比不過的。她有點擔心自家後輩。

  心思一閃而過,又覺得脖頸發燙:我怎麼有這樣的小人心思了?

  等祝青君一來,看清小姑娘的裝束,崔佳成越發連臉頰都熱了起來。祝青君的裝束一看就是不知哪裡來的夷人,再想祝纓的履歷,那得是梧州的「獠人」吶!這人十有八、九,她得回南邊去,跟自己人起不了什麼衝突。

  可真是小人之心了。

  祝纓道:「這是青君,青君,這兩位就是我給你請的師傅。」

  祝青君上前一拜,禮儀看著倒也不錯。

  祝纓道:「她是奉家母之命來看我的,哪知一來就病了,不宜再奔波。這孩子閒著也是浪費了,正好她是個姑娘家,我就想到了你們。先學些東西,養好了身體再說。還請你們做她的老師,教導她律法、大理寺斷案的一些門道。」

  崔佳成打破了習慣,搶著說:「小娘子一看就是聰慧之相,大人珠玉在前,教導不敢當,串講一下條目也還使得。」

  武相看了她一眼,崔佳成也沒注意,武相也說:「小娘子多學些東西總不是件壞事。只怕下官這些微末道行在大人面前是班門弄斧了。」

  祝纓道:「一直沒放下就比很多人強了。以往我倒還親自查案、斷案,後來落到我手上的案子就少啦。」

  當了刺史之後,她的更多精力必須放到民政上,倒是進山更多了。現在更是在鴻臚寺,忙的事與查案斷案幾乎沒有聯繫了。

  幾人一陣唏噓。祝纓道:「你們要是答應了,咱們就將事情定下了?」

  二人飛快地答應了,雖然幹的是獄丞的事,但也沒斷了研究律條。二人各有擅長,又因她們是輪流帶班值宿,值完一輪夜班可以多休息一天,祝青君三天一次,到二人家裡請教,其他時間就在祝府裡完成老師給的功課。

  講定之後祝纓又讓捧出給二人準備好的錢帛當做束脩,二人要推辭,祝纓道:「這個不能不要。」

  武相比崔佳成大方一些:「如此,下官愧受了。」

  崔佳成也默默地接了,既無衝突,便決定好好教導。

  待武、崔二人離開之後,祝纓對祝青君說:「遇到功課不明白的,就來問我。我再給你安排另一個老師。」

  祝青君道:「您已經給我花了很多錢了。」

  祝纓道:「那還是花得起。」

  「我一定好好學,那,還要學什麼呢?」

  「她們兩個都有官要做的,你豈不是太閒?尼師見過了吧?我再給你找個仵作。」老楊仵作沒了,他兒子、徒弟可還都在。

  祝青君眼睛發亮:「我學!」

  「嗯。先把這些理順,再找阿煉拿幾本書來看。」

  「是。」

  很快祝煉也回來了,祝纓道:「林風來了。你們學裡也該放假了,這個新年你們倆就做個伴兒出去玩吧。」

  祝煉笑道:「那可太好了!我與府裡那些人氣味終究不太合。」

  祝纓一笑。

  林風換好了衣服,項樂把他帶了過來。進來就拜:「義父!」

  祝纓道:「起來,我看看。」

  他又長高了些,在南方人裡算高的,但是到了北方就不顯眼了。祝纓在女人裡算高的,他現在跟祝纓差不離。

  祝纓道:「以後你們就都住在家裡了,要好好相處,可以打架、可以拌嘴,但哪兒說哪兒了,別存隔夜仇。家裡的事不許往外混說。」

  三人都站好了答應。

  又過一會兒,巫星也回來了。

  祝纓道:「開飯吧。」

  …………

  繼林風回來之後,祝纓一邊讓京兆的衙役們在京城裡搜尋,一面暗中派人帶著衣服將其他三路悄悄攔下。攔住了人之後,將外袍一換、斗篷一披、帽子一戴,再往車裡一塞,誰知道這是哪兒來的人?

  人換了衣服往家裡一放,外人也分不清他們是不是祝府原有的僕人。過完年再動身南下,了無痕跡。祝纓回收了這三份奏本,打開檢查了沒有特別的內容,將這三份投到火盆裡燒了,將林風的那一份奏本拿去給王雲鶴交差。

  王雲鶴已將張運叫過去仔仔細細問了一回,問到的事情與他猜得也差不多。梧州刺史並非貪暴之人,卻是十分的「不合適」了。

  王雲鶴也沒放過張運,將他訓斥了一番:「你是別加駕,遇到刺史辦事不合時宜,為何不阻攔?」

  張運慘兮兮地回答:「下官駑鈍,白長了一張嘴,辯不過他,他說的話都是引經據典。」

  「何為經典?經典落不到關愛百姓上,就是一串佶屈聱牙的破字!那麼喜歡講經典,做什麼官?開個私塾哄傻子算了!」

  張運被數落得屁也不敢放一個,老實聽訓。

  王雲鶴又很仔細地問他梧州的府庫還剩多少積蓄,比祝纓離開的時候是多還是少,等等。問得張運直冒汗:「那是……少了一些。」

  「稅呢?徵得是多了還是少了?」

  「那是……多了一點。」

  王雲鶴冷笑一聲。

  張運汗透重衣,被允許離開政事堂的時候腳步虛浮,險些爬著出去。

  施鯤踱了過來,對王雲鶴道:「王公,不好拿祝子璋當尺子來量他們的。要是所有的官員既長於治理,又懂教化,豈不是大同世界了?」

  王雲鶴道:「沒拿他比。」

  施鯤沒接著說地方治理,忽地感慨道:「還是你的眼光好啊,早早就相中了,又肯將自己的文章給他。他也沒有辜負你,連梧州深山裡來的人都懂你的文章了。」

  王雲鶴驚訝地道:「還有這事?」

  「何必這樣?他辦事一向用心。」

  「那不是老劉的識字歌嗎?」

  施鯤是有那麼一絲絲的嫉妒的。王雲鶴的文章他當然讀過的,也認為有理,但是巫星居然能說出其中的提綱大意,這個就有點……是吧?小酸幾句,話酸出來了,心裡的味兒就散了出來,他舒坦了一些:「我是說,這樣的局面可不能敗壞了。昨天說要拆了梧州,羈縻州仍稱梧州,福祿、思城、南平設府,官員又要調嘍!要做的事情不少。」

  王雲鶴道:「還有時間。派御史出去,來回還有幾個月。無論結果如何,都得調!」

  施鯤道:「羈縻縣令們把狀告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刺史至少在羈縻上是做得不行的,那梧州就得拆。梧州太遠了,御史回來怕不要到明年夏天了。小半年會發生什麼?不能到時候現想,現在就要定個調子。」

  「虧得長史、司馬的任命已下,能暫安其心。」王雲鶴說。

  施鯤道:「如今羈縻州差一州的官員,多半還是用部族頭人充任,這個倒好辦。設新府反而難辦。」

  梧州本來就比別的州低半級,現在轉成個單一的羈縻州,品級居然很合適了。但是原梧州的官員品級是比府高的,又不能統統安插進了羈縻梧州。留在新設的府裡,品級又不合適。

  王雲鶴道:「既然都練出來了,張運為知府,其他人調了北上,充實北地官員。再派員南下,充任新職。」

  施鯤道:「好。那就派御史吧。」

  此時連御史也不知道,他這一行無論結果如何,結局都已經寫好了。

  二人也不預先告訴皇帝,等御史回來,他們直接給皇帝方案就行,不耽誤事兒。至於陛下,能不打擾就不打擾吧,他在忙著四夷賓服,忙著收祥瑞,忙著操心親孫子和外孫女的婚事呢!

  ………………

  祝纓每天要到鴻臚寺應卯,每天也只有這個時候能見駱晟一面。

  駱晟很忙,也是為著女兒的婚事。兩座公主府除了嫁妝,就是操心孩子之後的生活。這婚事不是定了親就行了的,不把婚禮辦了、完整拿下歧陽王妃的名號,大家都不放心。但是如果舉行了婚禮,過年孩子才十歲,圓房是不可能圓房的,主持中饋十歲的孩子也幹不好。結了婚,總不能婚禮結束再把閨女接家裡養著,讓女婿在外頭吧?

  民間倒是有些人家,也不是招贅,但是女兒、女婿會在岳父家住幾年,兒女都養下了,再思量搬走。

  但對他們家,似乎不太合適。

  安仁公主、永平公主於是又要操心歧陽王府,希望這王府離她們家近些,方便她們照顧。

  這地方建安仁公主府的時候就佔了一大片地,皇帝給永平公主建府的時候又是挨著安仁公主府,為此還遷了不少人家。同一片地方再建一府,必得搬遷更多的人家,這都要過年了,無誰是搬遷還是動工,難度都是翻番的。

  駱晟和他爹爺兒倆被兩個公主催得想上吊。因為婚禮要盛大,再建府就要花很多很多的錢,其中一部分必須得宮中、戶部出,宮中還好說話,戶部咬死了不能花費太多——才鬧過災呢。

  駱晟現在就是一個愁。

  祝纓眼看著他大冬天的越來越瘦了,問了一句。駱晟這才意識到:「這些日子我淨忙家裡的事了,真是有勞子璋與光華了。」

  沈瑛忙說:「駙馬有大喜事,鴻臚寺上下與有榮焉,下官等還支應得來。子璋呢?」

  祝纓道:「只餘下些循規蹈矩的事了。」

  駱晟道:「那便好,那便有,有什麼事要我做的,你們只管開口。」

  誰會在這個時候再麻煩他?

  都說無事。

  祝纓還有自己的事,一知道要派御史南下的消息,她火速派人南下送信,讓自己人做好準備。

  眼見新年將至,祝纓又參加了一次朝會,這次朝會之後,下一次就是正旦了。會上,竇尚書還沒說話就被皇帝問了府邸的事,竇尚書仍是推搪,弄得兩下很不愉快。也因此,散朝之後竇尚書看到祝纓也有一點不高興。

  祝纓是想找戶部要一下她比較關心的一些地方的人口土地錢糧的數目才來找竇尚書的,不幸遇到竇尚書才受了皇帝的氣。

  官場上有默契,你挨了罵,哪怕我也在場,就站你旁邊,接下來咱倆有事兒,我也裝剛才我不在。哎,我不知道你挨罵了。哪怕你臉上頂著上司的巴掌印,我也當沒看見。哎,我剛才走神兒了。

  可竇尚書就是不高興,祝纓只好說:「不就是搬遷建府嗎?您這麼耗著,陛下一慪氣,旁的地方損失更大。」

  竇尚書冷冷地道:「那我也不能就婉柔順服了。」

  祝纓道:「那……我要的,你幫我,這事兒我幫你?」戶部數據不能輕易給人,她這也是私下勾兌。

  竇尚書一挑眉,祝纓道:「不花錢。」

  竇尚書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陣,道:「行。」

  …………

  祝纓先回鴻臚寺裡寫了份關於趙王舊邸的公文。趙王現在做了太子,以後會是皇帝,他住過的府邸在那之後一般會改成「宮」或者寺觀之類,反正也不能另做別用。請示劃出一小部分作為與外番談判時的場所,也不是很過份。

  這件事必然要問一問太子的意見,又不必擔心會擔上「提前諂媚太子」的名聲,或者被皇帝懷疑「我還沒死你就找下家」,也不必被新的詹事府斜眼看。

  劃多少、歸誰管、平時怎麼處理……都有得商量了。

  祝纓就很順利地到了東宮。

  東宮剛剛修葺一新,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新木料與新漆的味道,混和著燃燒香料的味兒,還能聞。

  太子在新殿裡接見了她,祝纓進殿之後發現藍德不在殿內。杜世恩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看他的衣著,再看年齡,最重要的是臉,祝纓看過這張臉。她給太子行過禮之後,又對年輕人一禮:「殿下。」

  歧陽王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人,世人皆以為鳳子龍孫、王子公主皆俊美,其實是錯的,他們之中美的醜的各佔一半,其中還有一些長得平平無奇的全靠打扮。歧陽王算底子長得好看的。

  也年輕,還沒發福,身條兒也好,比祝纓還高半個頭。

  歧陽王也不坐著受禮,他還了半禮。

  太子對祝纓印象不錯,祝纓要借舊邸他也沒有生氣,他有一點心思:上次祝纓是不是特別提醒於我?

  他主動跟皇帝要人之後,皇帝表面上是罵,實際上對他鬆了不少,詹事府也給了,朝也讓他上了。兒子婚事訂了,侄子也安排了。他與鄭熹關係不錯,由此他又生出許多的聯想來。

  其實祝纓並不知道他與鄭熹背後的交易,她此來也不純是為了竇尚書,更多的是為了她自己。她既不知鄭熹與太子之事,就要留個後手。

  所以,她來了。

  兩人先客套地說正事,祝纓道:「殿下體恤,北地賑災花了不少,我們也不好為外番花錢緊著了百姓。與戶部爭倒也能爭一下,竇尚書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如果痛快答應了,外面的人看到了,頭一個要說鴻臚寺的不是了。殿下此舉既是愛民,也是免了臣得受人譏謗。」

  太子也點頭同意了,還說:「北地蒙災,不好奢侈太過。另建館舍也是浪費,舊邸能用就好。便是我兒的婚事花費多了,我心中也是過意不去的。將來還有承義府的那一場,都是要花錢的……」

  竇尚書與皇帝爭執的婚事,當事人是駱家與東宮,一位朝廷大臣當面說你花錢太多了,太子心裡不舒服,也知道對自己的名聲不太好。魯王還在一旁看著呢!這貨打先太子時就不是個好人!

  太子不免要在另一位大臣面前表白一下自己。

  祝纓道:「殿下真是太小心了。東宮已修葺完了,到時候把新婦往宮裡一娶,一應都有定例,哪裡就花費這麼多了?」

  太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歧陽王先問道:「少卿是說?」

  祝纓微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歧陽王微低一下頭,又站起來對祝纓一揖:「請教少卿。」

  太子看看兒子,再看看祝纓,也回過味兒來了,客氣地道:「他小孩子家,別看快要娶新婦了,仍是需要人指點的。」

  祝纓忙站了起來,道:「不敢。」

  她裝成沒聽明白太子說什麼,而是對歧陽王說:「是臣糊塗了,忘了仙凡有別。百姓人家是不分家的,數代同堂,就算是曾孫娶了媳婦還是與長輩住在一起、承歡膝下的,並不析前別居。一時記岔了,忘了殿下不像承義郡王那樣,是自幼養在宮中的。又知公主之女年紀還小,以為陛下要親自撫育。殿下與她是夫妻,我還以為陛下要將賢伉儷都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治國之道呢。罪過,罪過。」

  歧陽王深深一揖:「多謝。」

  祝纓趕緊把他扶了起來:「不敢。」

  太子卻問了一個問題:「公主們怕是不這麼想吧?你是為七郎來說的,還是為駙馬來說的?」

  祝纓誠懇地道:「是為殿下說的,也是為天下說的,還是為臣自己。既是為了天下,他們二位自然也在其中,但今天朝上爭執的事情對他二位影響都不大。可朝上要是每回都這樣爭吵,臣等就手足無措了。天下臣工凡有公心者皆不樂見再起波瀾。政事堂二位相公,每每憂心,今日竇尚書也是一片赤誠,大家都不是針對陛下,更不是針對殿下。」

  父子二人對望一眼,由歧陽王再發問:「要是公主有異議,如何是好?」

  祝纓問道:「那陛下會不會同意呢?」

  太子道:「還是要好好解釋一下,子璋與駙馬同在鴻臚,能否為我解憂?」

  祝纓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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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佶屈聱牙:音同吉區熬牙,形容文句艱澀,讀起來不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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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1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九章 嘴嚴

  在東宮的事情辦得比預想的順利,祝纓沒有打算與這對父子有更多的交談,她簡短地告辭,太子對歧陽王道:「你為我送一送子璋。」

  祝纓推辭了兩句,歧陽王邁前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祝纓只好與他一起客客氣氣地往外走,歧陽王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問得太露骨。只要祝纓能為他解決煩惱,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後壓一壓。

  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觀察一下這個「能人」。

  出了東宮,祝纓道:「殿下留步。」

  歧陽王看她走出一段才轉身回去。

  祝纓走不多遠看到藍德,他的身後跟著一隊年輕有力的宦官,他們正抬著東西往東宮這邊走。兩人互相拱了拱手,寒暄兩句,祝纓看到不少箱子就猜是太子正在搬家,但她沒問。

  她先回鴻臚寺轉了一圈,拿了她的貓,又說自己要出去辦事:「先看太子舊邸,再順路去趟四夷館,中午就不回來了。」

  沈瑛樂得自己在鴻臚寺裡做主,雖然現在鴻臚寺也沒什麼大事,但是上司和平級同僚都不在了,他的心情是不錯的。他客氣地誇了祝纓幾句:「年富力強,正是上進之時。」又說自己老了,正好在鴻臚寺裡坐著喝茶。

  祝纓道:「整日亂忙著過日子罷了。告辭。」

  見她離開了,王、阮二丞各指一事也要躲開,算著什麼時候封印放假。正盤算著,沈瑛忽然問了:「新年放假,輪值的人排了嗎?」

  阮丞只得上前道:「正要去排。」

  沈瑛道:「已臨近放假了,怎麼不著緊些呢?快著些!」

  阮丞暗叫一聲晦氣,溜了。王丞也說:「我去核對各項支領用度的賬,核完就封賬。」

  兩人結伴跑了。沈瑛看得出來他們不想待在自己面前,這也無妨,下屬面對上司總是會有些壓力,因此有人是恨不得一直繞著上司走的。沈瑛搖了搖頭,打開一份寫了一半的草稿,繼續雕琢元旦上表的用詞。

  鴻臚寺下面的官吏不怎麼喜歡他卻無壓力無關——此人架子太足。

  王、阮二人走遠了便開始小聲嘀咕,王丞道:「此人好煩,沒有駙馬的天生貴氣,也不像少卿年少有為,偏好擺個譜。」

  阮丞哼了一聲:「一股子故作矜貴的假,見過婢做夫人麼?婢妾扶正,一舉一動都要顯點正室的派頭。」

  兩人在背後嘲笑了沈瑛幾句,王丞果真去再次清點鴻臚寺賬目。他很惋惜,原以為可以像典客署一樣借著祝纓的東風手上能寬裕一些,不合駱晟有事,連累他也離不開,白白錯失了一次發財的機會。更煩人的是,駱晟要嫁女兒了,鴻臚寺不得備份厚禮麼?

  一裡一外,雙倍的開銷。

  王丞嘆氣了,只希望祝纓能夠騰出手來,他也好向祝纓討個主意。

  …………

  祝纓打了個噴嚏,胡師姐警覺地看了過來。祝纓道:「沒事。許是貓毛嗆著了。」

  狸花貓在她的懷裡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一行人到了永平公主府前,公主府熱鬧而忙碌。快過年了,又疊上準備婚事,兩座公主府都沒有閒人。連同那位小小的準新娘都有事做,她要在家裡學習禮儀。

  祝纓到永平公主門上詢問駱晟是否在家,門上管事笑道:「在的。您要再來得晚一些,駙馬可就要出門了。」

  「有事?」

  「唉,還是為了房子的事兒。請。」

  祝纓揣著貓往裡走,半路上被個小宦官給迎了進去。這條路她熟,不是去駱晟書房,而是往公主平常待客之處。

  在廳外,祝纓先站住了,由小宦官去通稟,裡面允許了,祝纓才進去。到了一看,連同安仁公主、駱晟的父親、史胤,以及安仁公主的家令等人都在裡面。

  永平公主先說:「少卿來了,且慢行禮,坐吧。」

  安仁公主也說:「都不是外人。」

  她們說完,駱晟才得了機會說一句:「正有事想要請教子璋。」

  祝纓忙說:「不敢。」同時也揖了一揖。

  待安排好了座位——家令們給她讓了更往前的位子——祝纓也道謝致意,坐了下來。說:「才從東宮出來,為的是借舊邸劃歸咱們鴻臚使用的事。殿下也答允了,故而來向大人稟告一聲。」

  安仁公主心直口快:「眼下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駱晟怕親娘又口無遮攔,趕緊說:「公事子璋多費心,今天欽天監算好了日子,我正為這事發愁哩。」

  「日子定了?」

  駱晟道:「對,年前放定,來年三月、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

  永平公主嘆了一口氣,又是安仁公主說:「你能幹、主意又多,看看這準備新府有什麼好的法子麼?」這位公主的愛恨一向擺在面上,祝纓為鴻臚寺搶了不少好處,她對祝纓的評價又重回高點。

  祝纓問道:「不知府上是什麼意思?又有什麼前情?」

  駱晟先叫了一聲「娘」,止住了母親,又對史胤道:「還是家令說吧。」

  史胤條理清楚,將這些日子的事情給說了,語氣中充滿了水鬼將要解脫的歡欣。他與安仁公主的家令承擔了太多的苦惱!

  皇帝要快些將婚禮辦了,公主們希望盛大,但是戶部堅決地不想多出這份錢!朝上沒有爭執下來,安仁公主先怨丈夫和兒子,但那畢竟是親人,說兩句就過了。這可苦了他們下面做事的人。

  史胤低聲道:「還要與京兆交涉。」

  安仁公主又恨恨地說:「七郎那個小東西!難道還惦記著承義,不肯叫我們孩子的住處比承義的大嗎?」

  她是鄭熹的姨母,認為鄭熹有責任幫她,但是鄭熹裝死,並沒有出聲支持她拆掉幾十戶百姓人家給自己未來的孫女婿建府。

  祝纓對鄭熹的評價又高了一點,大冬天的,把人家拆了,怎麼安置?就算新蓋房子,這個新年注定是要不得安生的。

  祝纓道:「承義殿下在宮外開府,怎麼會比歧陽王在宮中的居所壯麗呢?」

  安仁公主道:「我不是說現在,我說的是他們成親之後!三月辦婚禮已經很倉促了!哪怕選六月,到現在連基址還沒辦好!這要拖到什麼時候?」

  她抱怨了一堆,永平公主勸道:「您先別急,急也急不來,也聽聽大臣們怎麼說,別叫阿爹為了這事為難。」

  祝纓等他們一家子互相寬慰完,說:「臣說的就是成親之後,哪裡會比宮裡更大呢?」

  安仁公主問道:「什麼意思?」

  祝纓道:「殿下一片孝心,不願陛下為難,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剛才臣就說了,是從東宮來的,東宮粉飾一新,新婦住進去也挺好。前幾天聽大人說,擔心女兒年幼出嫁,不堪承擔主母之責。這樣多好,出了父母家,進了外祖父和舅舅的家。」

  永平公主點了點頭。

  祝纓又對兩位駱駙馬說:「如此一來,又免了與戶部等處的衝突僵持。人一旦爭執起來,話趕話的,容易說出些不好聽的來。豈不掃興?宮室正新,省了這一步,也顯出新婦氣度。」

  安仁公主道:「那就,沒有新府了?」

  祝纓笑道:「您的孫女兒是直接嫁進宮裡好呢?還是嫁進個藩邸再想法子挪進宮裡好呢?」

  「我……」

  兩位駙馬對望一眼,都點頭,老駱駙馬是第一次見到祝纓,讚了一句:「難怪我兒常誇少卿。」

  這人長得不如他兒子好看,有一股子驕橫之氣,但對祝纓他的禮貌還是足的。

  祝纓道:「您過獎了。大人說心疼女兒,我就想,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永平公主道:「只是不知東宮如何想。且阿爹為了這件事操了這麼多的心,我們這樣會不會顯得阿爹不好呢?」

  祝纓從袖子裡抽出一份文書遞給駱晟:「大人看看,這是借用舊邸的文書,要是沒有別的要求,我就拿去回復東宮,順便一說。預先說妥,各自具本,陛下舐犢情深,兒女體恤父親,皆大歡喜不是?頂好以小夫婦的名義也上一本,他們也願意。如果東宮不願意,也是我多嘴,無府上無關。」

  兩代公主駙馬又各發表了一點意見,駱晟認真地問祝纓:「這樣對孩子好?」

  祝纓道:「宮裡有她的外祖父。」

  老駙馬搶先道:「那就這樣!」

  駱晟將文書交還給祝纓,道:「有勞子璋了。」

  祝纓接過了文書,起身道:「大人哪裡話?我這便去與他們講定如何交割舊邸。」

  駱晟親自將她送到府外,再三拜托。

  ………………

  祝纓先去四夷館,在那裡與昆達赤、累利阿吐一起吃了午飯,他們的神態都比較輕鬆,席間又說起來回程的事情。他們住的地方都比較寒冷,直到三月還會下雪,因此打算二月再動身,也好在京城過一個燈節。

  祝纓笑道:「京城燈節的鰲山好看!」

  他們又聊起了節日,二人都面露嚮往之色。祝纓推測,他們國內的情況尚可,所以二人才不會著急離開。

  午飯之後,她又去舊邸看了一圈,再折回東宮。

  此時東宮吃過了午飯,太子也不敢午睡,靠著熏籠打盹兒,聽一個宦官念新出的文集。

  祝纓再次到來,太子文集也不聽了,讓歧陽王來陪客。

  祝纓進門之後,仍是沒忘了行禮,又拿出文書來。太子哪裡有心管這個?說:「就這樣吧。如何?」

  祝纓道:「公主心裡是很願意的,所顧慮的只有父兄的處境。又說,將女兒托付給自己的父兄自然是放心的,只恐麻煩了父兄。心裡感激您照顧孩子,為著這件事,朝上爭執好些天了,怕現在說停建新府是自己賣乖,將父兄閃在前面下不來台。只要父兄願意,她也願意為父兄分憂。」

  「誒?」

  歧陽王附到太子耳邊說:「他的意思是,沒有對公主說是先經過咱們同意,才去公主府說的。公主怕咱們不答應,是公主欠咱們的人情。」

  太子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氣?」

  祝纓又說:「公主那裡請示,與東宮各自上本,請示陛下。」

  太子道:「這是自然。」

  祝纓再次將舊邸相關文書請太子重新審閱一遍,想來此時他應該有心情仔細看一看了。太子真的重頭看了一遍:「就這幾處?怎麼區隔?」

  祝纓道:「是,這幾處現在就夠用了。恐砌了門壞風水,先鎖上。」這些是之前都講過的,太子之前果然是沒有心情記住的。

  等解釋完了,祝纓與東宮商定年前交割,拿著公文又跑了一趟公主府,將話傳了過去。兩處都很滿意,東宮樂得顯出自己比承義郡王更具正統,公主府也算了卻一塊心病。孩子住到宮裡,走動雖然不便,但是也省心。

  公主們還有一件隱秘的心事不好講:歧陽王已經十六歲了,想要他守身如玉等妻子長大是幾乎不可能的。在宮裡有長輩們看著,身邊不易有狐猸之人,即便有內寵,也是以品貌周正、也就是不怎麼嬌媚的宮人充任。

  兩邊的算盤都打得噼啪響,祝纓卻再也沒有對這件事多發表一句評論。

  …………

  竇朋雖然知道祝纓是個能幹的年輕人,又有一股子的狠勁,卻怎麼也想不出祝纓要怎麼做成這件事。

  不但要做成,還得不顯痕跡。還要盡快辦成,因為欽天監算好的日子不等人。竇朋已經做好了第二天繼續看皇帝臉色的準備了。

  對現在的朝廷財政而言,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建一座華麗的王府是絕對承受得住的。即使戶部不出錢,皇帝私房也出得起。但竇朋還是保留了一些做親民官時的良心,大冬天的,快要過年了,拆人房子,怎麼安置?缺德了。

  同時,王雲鶴、施鯤等人也不太讚成這樣做,他們傾向於建一座差不多的府邸,或者徵用一座現成的,稍作修葺。歧陽王的新府,沒有意外的話,過不幾天就是太子了。確實不需要那麼勞民傷財。

  竇朋人沒踏進殿內,先把一張債主臉給擺了出來。他也要給人臉色看。

  哪知太子先說:「臣有本。」

  太子自從能上朝,就沒有自己主動提出過什麼,竇朋看皇帝,卻見皇帝一副並不驚訝的樣子。皇帝道:「何事?」

  太子道:「臣請停建歧陽王府。」他的奏本不是自己寫的,是給他配的新詹事府的筆桿子寫的,從節儉、愛民,寫到天倫之樂,再盛讚皇帝對子孫的愛護之情,以及子孫不忍皇帝在百姓與子孫之間為難的孝心。還誇了幾句竇朋是出於忠心,是為了維護皇家的名譽。

  大家都是好人!

  然後是駱晟,他的內容與東宮大同小異,也是感謝竇朋的提醒,免得讓自家風評受損。同時又說,小夫婦遵守孝道,侍奉皇帝和太子夫婦。

  公主和準新娘也有奏本,都是感激皇帝的愛護,準新娘的奏本裡還有一句「希望能夠承歡膝下」,又寫母親永平公主在家經常思念皇帝,自己現在有機會替母親侍奉皇帝,內心十分願意。希望成全。

  一聽就知道也是有人代筆。

  皇帝感慨道:「都是好孩子。那便這樣吧。」

  竇朋聽了這些,不等別人的目光照到自己的背上,流暢地舉步上前,先歌頌皇帝對百姓的體恤,再稱讚太子、公主的深明大義,最後把準新娘又狠狠地表揚了一番。配合得十分絲滑,差點讓人以為這是他與皇家做了一場戲。

  鬼知道祝纓在說了要去解決這件事之後,就再也沒給他任何一句通知了!

  一天,她辦完了!還沒跟自己套詞!

  王雲鶴、施鯤只在心裡微微吃驚,懷疑是有什麼人給東宮支招了。到底這個人是誰,他們也不知道,橫看豎看,現在詹事府這幾塊料都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如果是以前,先太子的詹事鄭熹倒是有可能。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敏捷地對此事做出一個總結——大家都很好,所以這場婚禮也可以省許多事,日期就可以提前了。

  他們開了頭,餘下的重臣也跟著歌功頌德一番,鄭熹一邊隨大流,一邊奇怪:這兩家哪裡來的這樣的謀士……咦?

  散朝後,鄭熹沒有馬上出宮,而是等駱晟出來,與他說:「三郎今天到鴻臚寺應卯了麼?他從京兆府借了好些衙役,說是要尋找梧州來的信使,到現在還是沒有信兒麼?快到正旦了,街面上正缺人呢。」

  駱晟忙說:「啊?哦!他每天早上都到了,再晚些他就要去四夷館了。我現在就過去看看,為七郎將話傳到。不過七郎,子璋一向是個心中有數的人,既然沒還,就是還有用,能不能再寬限幾天呢?」

  鄭熹聽他維護祝纓,更加懷疑祝纓給他解決了不少難題,駱晟這大半年,風評越來越好,其中原因鄭熹心知肚明。

  駱晟沒有鄭熹那許多心眼兒,還等鄭熹回話呢。鄭熹道:「我同他談過再定吧。」

  「好,請。」

  二人到了鴻臚寺,沈瑛見到鄭熹時怔了一下,鄭熹與沈瑛在二十年前共事之後再沒有什麼親密的交集,此時見面卻仍是一副可親的模樣與他問好。

  四個人裡,只有駱晟一個真心,沈瑛看到鄭熹的紫袍忽地生心感慨,也沒了心情,只剩下些客套。鄭熹與祝纓是真從容,行禮問好,像套好了招似的。

  駱晟還真心又討了個情,祝纓道:「京兆當然重要,要不,咱們再合計合計?」

  鄭熹道:「好,我在京兆府裡等你。」

  駱晟與祝纓交換了一個眼色,祝纓就跟著鄭熹去了京兆府。

  ………………

  祝、鄭二人一路上沒有說「正事」,祝纓其實不急,五份奏本她都回收了,呈了兩份、燒了三份,她現在就是做個戲,等出了正月,各邦使節都回去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接下來就是等御史回來,看梧州諸人坑刺史的結果。

  鄭熹也不急,他心裡有七、八分確定是祝纓幹的,就剛才在鴻臚寺看那三個人的樣子,駱晟是不自覺地往祝纓身邊站,孰近孰遠,一望即知。

  他與祝纓談天說地,說鴻臚寺忙不忙,問胡使現在又在幹什麼。到了京兆府,他還是先開了晨會,然後才與祝纓到書房裡說話。

  進了書房,他就不客氣了:「坐。」

  兩人坐下,鄭熹道:「你幹的好事。」

  「咦?什麼好事?」

  鄭熹道:「今天東宮突然說,不用建歧陽王府了。是不是你幹的?」

  祝纓笑笑,鄭熹又說:「公主怎麼轉性了?還是你吧?」

  祝纓又笑:「不愧是大人。」

  鄭熹冷笑一聲:「我就說,公主多麼堅定地要一個華麗的新宅好配駱家的女兒?這就轉性了?哼!這還罷了,只有你,還會想到要駱家女兒再上一本。」

  「這都算出來了?」

  鄭熹想起自己的女兒,也不想生氣了,說:「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祝纓道:「實不相瞞,剛才您要不叫我,我就找竇尚書去了。」

  「嗯?」

  「梧州的事兒不太好,我想從戶部吏部查些檔,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過去接任。竇尚書哪有心情理會我?不得先為他解憂麼?」

  鄭熹皺眉:「梧州怎麼了?」

  祝纓慢慢地將梧州的事說了:「十幾年的心血,可不能荒廢了。朝中要是起了波瀾,區區梧州又算什麼?誰還有心情管它?我可不想朝中生亂,戶部與陛下慪氣,眼看梧州受苦。天家太平,對大家有利。」

  鄭熹道:「那也要太平得起來。」

  祝纓道:「可惜許多人不願意去梧州,能找到的人總有種種缺憾。」說著她看了鄭熹一眼。鄭熹這邊的人,對三千里外興趣非常的小。

  鄭熹道:「梧州有什麼難處可以對我講。東宮的事,盡量少插手。」

  「我可不會做賊,插什麼手?」祝纓笑道,「我不過是一個怕神仙打架的凡人罷了。」

  「只怕以後不好躲呀,魯王、唐王他們,你以為就消停了?」

  「您把承義郡王安排好了,他們根本不算什麼。」

  鄭熹道:「就你聰明!」

  祝纓道:「您這麼自誇可不好,我聰明,您還不是一語道破了?不就是說您更聰明了?都有外孫的人了,還這麼……」

  鄭熹作勢要打,祝纓站了起來:「您的人,我還得再借幾天,現在就不還了。我走了。」

  「回來!」

  祝纓站住了,用眼神詢問。

  鄭熹道:「你一向有主見,這事看來要告訴你了,免得你一個不知情又做出什麼來——趙王曾經私下問過我,為兒子求娶二娘。」

  「歧陽?」

  鄭熹點了點頭。

  祝纓終於明白太子為什麼要問她是鄭熹還駱晟了!鄭熹這嘴也太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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