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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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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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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勾兌

  祝纓時刻留意要落後太子半個身位,邊走邊說:「殿下,該把林少卿放過來了吧?」

  太子微嘆一聲,往後揮了一下手,林讚與宦官們快走幾步跟了上來。察覺到氣氛有一點點的不對勁,林讚十分識趣地閉嘴。快走幾步,去叫人迎接太子。

  大理寺裡一陣忙亂,左丞才打幾聲呼嚕就叫搖醒——太子來了。

  祝纓將太子請到了正堂正位坐下:「大理寺上下輪班,昨天忙了一天一夜,夜班的正在休息,等會兒繼續。」

  太子默默地點頭,大理寺的人陸續到了,排隊、行禮。太子深吸一口氣,開口慰勉:「我來看看,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吧。都辛苦了,等案子辦完,自然論功行賞。昨夜累著的,先去休息吧。」

  底下的人回答時有點參差不齊,都說是自己的本份。太子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道:「好了,還照著輪班的來。各歸各位。魏、伍兩個評事還沒回來嗎?」

  左丞打了個哈欠:「沒,應該也快了。」其他人雖然還想在太子面前表現,但也乖乖聽話往外走。

  看著這個大理寺,太子有點不知道從哪裡入手,清清嗓子,問道:「他們幹什麼去了?」

  祝纓道:「昨夜問話,牽連出一些人來。又去拿了。」

  「哦,」太子又問道,「魯王呢?」

  「他倒是醒著,昨天白天就問過他了。殿下要去看看?」

  太子問道:「可以嗎?」

  祝纓點了點頭:「當然,殿下稍等。」

  「咦?」

  祝纓道:「他的供詞,大理寺有備檔,殿下先看一下前情。」

  備檔拿了過來,太子很快地看完了,問道:「聊一聊,他就說了?」

  祝纓道:「刑不上大夫,大理寺獄裡不好動刑的人太多了,只好學著聊天。殿下,這邊請。」

  太子與她到了大理寺獄,獄丞獄卒又是一番驚動,太子說:「魯王在哪裡?」

  魯王醒了,才吃完了早飯,正在囚室裡瘋狂踱步,彷彿困獸。小陶等人都有點猶豫,要不要讓太子進去。太子道:「開門。」

  小陶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點點頭,打開了,魯王猛地一停步看了過來。看清是太子,他冷笑道:「原來是你!來看我笑話嗎?」

  太子看著這位叔叔,也是感慨萬千,在他十七年的人生裡,有十六年是什麼都不如此人的,如今地位翻轉,得意有一點點,更多的是一種難言。

  太子說:「阿翁駕崩了。」

  魯王緊繃著臉,太子問道:「你為何謀逆?」

  太子問這話時的神情有一點點深沉,魯王看著他這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本已沉寂的心又被激起了怒氣,他素來是瞧不起這些兄弟子侄的。一個箭步躥過來,就要揪太子的領子,嚇得小宦官忙攔在前面,小陶等人也慌亂要往前搶步。

  魯王見狀,又伸腳來踢,都踢到了小宦官身上。眼見如此,他才收了腳:「不過成王敗寇!你父子又是什麼英俊人物了?」

  林讚都想嘆氣,他們已經把魯王聊好了,太子又把魯王撩起來了。林讚忙上前道:「殿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您請……」出去吧。

  太子道:「他算什麼危牆?」

  祝纓對小宦官使了個眼色,小宦官這時候肯聽她的了,都怕魯王傷了太子。小陶等人攔住魯王,小宦官就把太子往外架。

  囚室的門又被關上了,祝纓道:「一個魯莽的人,也就脾氣顯眼一點兒。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遠不如龔劼。」

  太子勉強笑了一笑。

  魯王這一鬧,好些正在睡覺的也被吵醒了,隔著囚室的門上柵欄往外看,有認識太子的,就開始喊冤。也有說自己被脅迫的,也有說自己是被蠱惑的,還有說自己糊塗認罪求放過的。

  逆案,照著盟書抓的人,太子絲毫沒有「我是青天將平冤獄」的自得,只覺得吵鬧。他突然意識到,與魯王有這樣一番衝突之後如果一走了之就顯得怯了。在他的設想裡,應該是他很從容,魯王認罪的一個戲碼。結果沒照著想的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段嬰呢?」

  「在那邊。」

  段嬰與這裡所有的囚徒一樣,都顯得整潔,他休息得不錯,仍是個美男子的樣子。

  祝纓道:「你們聊。」便退了出去。

  段嬰終於等到了太子,雖然不知道祝纓為什麼敢讓他有機會與太子面談,但他仍然抓住了這個機會。先向太子跪下,再陳述自己的冤屈。

  對著這樣的人,太子找回了一些在魯王那裡丟掉的面子。但是聽段嬰自述揭發有功,又覺得可笑。那個奏本的時間賬,政事堂已經給皇帝和太子算過了,太子聽段嬰說不出任何新意,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出來。出門便問祝纓:「聞禕呢?」

  祝纓又帶他去見聞禕。

  聞禕還保持了一個老臣的姿態,口稱罪臣,不敢求活,但請求太子能夠保全他的家小。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了,太子與聞禕一問一答,聞禕不再提「我是被先帝派到魯王身邊的,別無選擇」之類的話。只說是自己一時糊塗,幸虧皇帝與太子有祖宗庇佑,才使魯王不能成功。

  太子的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不多。接著,他便失去了與這些人繼續打交道的興趣,這些與他想像中的並不一樣。

  小宦官又猶豫地來提醒:「殿下,該到靈前了。」

  給皇帝哭靈也是按著時辰來的,祝纓與林讚只得又陪他回靈前。路上,太子沉默了一陣兒,他知道,他這一番過來表現得並不好。

  他猶豫了一下,湊近了祝纓,問道:「我該如何做?沉下心、不走捷徑,怎麼做?」

  祝纓有些躊躇。

  有些事兒真不是她不想教太子,如果可能,讓太子上上道,她們這些幹事的人也能輕鬆一點兒。可是要她說「聞禕這個廢物,真不會幹事,要是換我來就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一準能成……」

  她怕是得死在聞禕前頭了。

  「您已經不在趙王家、不在課堂上了。您要還在課堂上,師傅們給您講的也還就是那些。要是站在課堂之外,就是眼前這些。」

  考慮到太子這個年紀、這個身份、這個脾氣,祝纓又添了一句:「有些事,沒見過的與見過的不一樣,見過的與親自去做也不一樣,做得多與做得少又是不同。殿下,您有多少時間一樣一樣的都幹了?若是沒有,就幹最該幹的事。魯逆的案子,大理寺會盡心盡力查辦,都會上報。殿下該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判罰。」

  這還是「廢話」,太子有點絕望。

  祝纓看到了他的臉色,說:「慢慢來。您才正位東宮,師傅、屬官都還沒配齊,天下的事,一點一點的做,過一陣子再回頭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做了許多了。若總是不動,總是問,我該做什麼。您馬上就會發現,這朝廷……」

  她也湊近了太子,說道:「黏得膠手。」

  「我現在已經覺得很黏了。」太子說。

  祝纓笑笑,沒有回答,心說,你這才哪到哪呢?

  ………………

  哭了一回靈,太子回味剛才,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夠好,有些懊悔。像最後那句話,他不該對祝纓講的。

  太急躁了,他想,該管一管自己的嘴了。

  哭完了,奉皇帝往內休息。皇帝問道:「去大理寺看了一回,覺得如何?」

  「井井有條。魯逆,還是那副脾氣,該著叫祝纓去磨他!」

  皇帝想起魯王也覺得頭疼,道:「你多看一看,這件事,不能落人口實。千秋史筆……」

  「是。」

  皇帝哭得有點累,要去休息,太子退回東宮去。他們還沒開始搬家,得等到先帝的梓宮移出宮去,才好把先帝的妃嬪安排了,然後搬遷。別人搬了,太子也不會搬,他將享有整個東宮。

  路過詹事府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這裡許多屋子已經上了鎖,詹事府已經空得差不多了,很多人已經有了新官職。他突然想起來「您才正位東宮,師傅、屬官都還沒配齊」,對啊!

  太子的心一急,又緩緩地靜了下來,努力回想一下剛才的話,漸漸咂摸出一點味道來。

  藍德跑出來,見了他便笑著說:「殿下回來了。安仁公主、永平公主都在皇后娘娘面前。」

  這倆是得哭靈的,哭完了沒在女眷們扎堆的地方歇著,她們與駱姳、皇后又回東宮這裡休息。

  太子得去見親娘,在皇后面前也就見到了兩位公主與自己的小妻子,駱姳體弱,坐在椅子裡顯得愈發的小,靠著扶手,一句話也不說,這幾天也累壞了她。

  互相見禮,太子問道:「說什麼呢?」

  永平公主道:「向娘娘道賀,苦盡甘來了。」

  太子微笑道:「大家同喜。」

  安仁公主道:「是啊,娘娘是皇后了,殿下是太子了,我們阿姳呢?別是忘了吧?」

  詔書裡沒寫駱姳的太子妃名份,雖然大家都知道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史上也不乏元配妻子最後沒得到該有的名份的。安仁公主與永平公主這些日子比較擔心的就是這個。

  太子道:「那是不能忘的。」

  皇后也說:「相公們議事,必是先說朝上的大事,咱們的家事也是要往後挪的。」

  安仁公主道:「可別叫我們等太久才好呢。他們大婚辦得急,我還準備了些鋪房,要給阿姳送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如願?」

  太子與皇后再三保證,移宮之後就向皇帝請旨。永平公主又從中打圓場,宮女奉上茶點來,這件事才算完。

  太子心道:非止朝廷黏,自家人也……令人行動不得的事真是處處都有。

  他沒有厭惡駱姳的意思,但是安仁公主委實咄咄逼人。

  他有點想祝纓了,不知道這個人處在此處,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安排呢?可惡!想必又要打機鋒吧!不到火燒眉毛的時候,他就不肯說個痛快的話。

  太子有些懷念前幾天祝纓拖著他在皇城裡奔跑。雖然緊張,但他喜歡那樣的時刻。

  …………

  祝纓就出皇城去了魯王府。那裡正在清點財物、人口,書吏們正忙碌地把需要釋放的人口單列出來統計。

  接著,祝纓又去了京兆府,鄭熹也回來了。

  他與祝纓一樣,這些日子得來回地往宮裡跑。新舊交替,京城的穩定也是很重要的,哭靈也不能耽誤了。他明顯地看出來也瘦了一圈。

  京兆府的官吏們一路把祝纓「恭喜」著送到了鄭熹的面前,他到了京兆府裡就從容得多了,不像在靈前哭得臉色臘黃。

  鄭熹道:「又要拿什麼人?」

  祝纓在他的對面坐下了:「我就不能是為了別的事兒?」

  「欽點的謀逆大案,你還有心思幹別的事兒?」

  祝纓笑眯眯地拿出一個信封,放到他的桌上:「當年您審的是龔劼,我怎麼就淪落到審魯王了?」

  鄭熹拿起信封,邊拆邊問:「這是什麼?魯王可不比龔劼好應付。龔劼,你辦他就是了。魯王,仔細出力不討好。輕了,陛下罵,太狠,仕林又要指指點點。」

  祝纓道:「城東那家貨棧,我存了點兒東西。」

  魯王府裡的錢物一邊查抄、一邊登記、一邊往外摟,這一份是給鄭熹的,她給存到了一家貨棧裡。鄭熹派人拿著票據到貨棧裡提就行了。

  鄭熹將票據同信封疊在一起輕輕地扔到桌上,道:「又來弄這個了!第一是要辦好案子,別隨便分心。」

  「其實是有事相求。」

  「哦?什麼事?什麼事也不用弄這個。」鄭熹笑著說。

  祝纓道:「大理寺這些年可夠疲沓的,做事鬆懈不說,人都還沒湊齊。我現在能定的,六品往下。可它還缺個少卿,這個……」

  鄭熹會意,輕聲說:「我看你且不要急,來一個想大展雄才的,你手裡又有那樣一個大案子,就還要分神對付他了!哪裡求另一個裴清呢?空著吧。」

  「只要您有意,您提的人,我絕不反對。您要是真不想安排呢,我只好去請示政事堂了。少卿的位子,您也說了,現在有大案要辦,不能久懸吧?再說遠一點兒,趙邸、東宮兩番舊人,陛下、太子,三門外戚,多少人?都等著呢!我可不想再來個小祖宗。太蠢的帶不動。」

  鄭熹道:「你自己就沒有人?」

  「我算什麼呀?」她現在安排些六品的官員不在話下,五品往上,就得跟人協商了。底子薄,沒辦法。她現養的人都還在熬著資歷呢。

  鄭熹道:「你在大理寺,我還用什麼旁人呢?你那些個學生,可以往別處安排啦,下手要快,他們都在準備著了。」

  「是。那……」

  鄭熹道:「倒是有一個人。」

  「誰?」

  鄭熹道:「施鯤有個兒子,今年還在京裡,你向陛下請示少卿人選,我便提他。」施鯤好幾個兒子,這個小兒子也差不多四十了,很好的借大案攢履歷的機會。

  祝纓心領神會,這就是拿少卿的位子與施鯤那裡勾兌。她問:「施相?」

  「我看他快休致了,臨走前是要安排好子孫的。他人都要走了,又開府,又能安排其他人。他會給十三郎安排個合適的去處。」

  「明白了。」

  鄭熹想了一下,低聲道:「且別太賣力,等大家伙兒哭完靈,熱鬧才開場呢。釋服之後改元大赦,你再看!不鬧個三、兩年不算完。」

  祝纓也低聲道:「我只管查案子,判的事兒我可不管。」

  鄭熹道:「太子有些坐不住?」

  「您知道?」

  「毛手毛腳的,」鄭熹道,「這個年紀是容易急躁。輕易別應他!先看看陛下,再想怎麼對待東宮。」

  「好。」祝纓起身向鄭熹告辭,鄭熹將她往外送,邊走邊告訴她,辦案的時候如果需要京兆府,只管說。

  …………

  祝纓還需要京兆府給老馬的妹妹家把田給登記了,給魯王府開釋的奴婢們上戶口呢。

  不過不是現在,那些還沒統計完,她又去催促了一回。中午到大理寺去睡了個午覺,終於回了點精神。

  又去盯了一回案子,這些審訊普通的大理寺的人都能辦到,不必她親自審。只有魯王,被太子過來刺激一回,又開始在牢房裡鬧了。他一鬧,連帶的其他人聽到了聲音也跟著不安了起來。

  祝纓只好又去了他囚室,與他再「聊一聊」。

  魯王還沒平復過來,看到祝纓就覺得她之前是騙自己招供,她是皇帝父子的走狗。撲上去就對祝纓揮拳,祝纓一偏頭讓開了他的拳鋒,旋即一拳捶在他的胃上,魯王一聲哀嚎,抱著肚子蹲了下去,不發狂了。官吏們看呆了,須臾,又覺得暢快。

  祝纓垂眼看著他,道:「大理寺不用刑,這一下是我自己的,你可向任何人告狀。你與周游闖宮的時候,先帝還沒駕崩,你就算成了,也是寇。聞禕沒給你講過齊太史嗎?」

  她扭頭走到囚室門口,對林讚道:「你知道齊太史的典故吧?」

  「是。」

  「給他講!」祝纓說,「不許再動他一個指頭,郎中呢?給他瞧瞧。瞧完了,拿軟繩給他捆床上。還有口供麼?都給我拿過去。」

  她一面核著各州縣報上來需要復核的案件,一面處理魯王案件。細節一點一點的浮了出來,其中一份口供很有意思。

  上面寫著魯王府收買刺客所做的事,為了養出「死士」,魯王也是下了血本了,給錢、給地、給房子、給女人!如花似玉的侍婢,只要這些無賴刺客看上的,魯王抬手就送了,還附點兒嫁妝。又許了事成之後的好處,不外是子女金帛。

  怪不得呢,就說以魯王這德性,怎麼會有這麼頑強的刺客。這也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了。

  一拳打少了,祝纓想。

  她叫來左丞:「老左,這個人你親自審,要他把所有刺客的名字、籍貫、住址都報上來!不論死活!這樣的大事,他能不有點兒後手?」

  左丞道:「是。」

  她要親自抄了他們的家!

  ………………

  祝纓打算拿到名單之後,與京兆府協調去拿人。

  今晚,她終於能夠回家好好睡一覺了。

  祝纓回到家裡,卻發現還是不能休息——家裡來客人了!

  如今祝纓也算是熱灶了,門上收了許多的拜帖,但是由於她不時要住在大理寺裡督促辦案,門房上倒還沒有人蹲守。

  祝青君迎了上來,說:「大人,陳郎君和他爹來了!阿煉和林風在陪著。」

  祝纓來不及換衣服,先到堂上見陳萌。

  陳萌也是從靈前回來的,他一直派人看著,見祝纓終於回家了,帶著兒子就過來致謝。

  祝纓奇道:「謝我?」

  陳放道:「那日,叔父與我說話,陛下就問我出身,知道阿爹還在京中,就讓阿爹先不要離開。」

  「那也是你家的運氣到了。」

  陳萌道:「話不是這麼講的,御前多句話,不容易。又是新君,摸不著脾氣。」

  「陛下寬仁。」

  陳萌道:「政事堂與我聊過了,調我為太僕。就這兩天的事了。」

  「恭喜。」

  「多謝。」

  太僕為什麼會空出來呢?因為原太僕被抓了。原太僕是誰呢?

  段琳。看來他是回不去了。

  祝纓道:「謝陛下。」

  「謝陛下,」陳萌說,「等我到太僕看一看,咱們再細聊。我看你這……學生不少,要安排時,只管說話。」

  「這就見外了。」

  「不見外才這樣。」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祝纓留他吃飯,陳家父子也不挑剔,邊吃邊說一些閒事。陳萌對小鬼們講當年祝纓才進京時的故事,蘇喆道:「阿翁在梧州查案就很厲害!原來小時候也這樣厲害呀!」

  「什麼小時候?那叫年輕。」祝纓說。

  蘇喆咯咯地笑了。

  氣氛很輕鬆,陳萌也就略說一兩句當年自己還犯過蠢,幸虧祝纓不計較之類。祝纓道:「你醉了。」

  「國喪誰敢飲酒?」

  正說笑,祝文跑了過來:「大人,安仁公主府來人了。」

  「咦?」陳萌筷子停了一下,說,「太子妃的母家哦?你……」

  祝纓擺了擺手,問道:「是誰來的?」

  「家令。」

  「你們先吃,我去見一見。」

  祝纓在書房裡見了這位家令,家令對她倒還是很客氣的。臉上帶一點為難的神色,道:「大理,殿下有件事。」

  他奉上了安仁公主的帖子,以示所言不虛。

  祝纓道:「您是辦事的人,我不為難做事的人。您只管說。」

  家令鬆了一口氣,道:「殿下說,當日太子妃大婚時倉促,沒能好好準備。下詔冊封移宮的時候,要好好鋪陳。」

  「可憐天下父母心,祖母之心也堪憐。」

  「額。殿下想起來,在魯王府裡見過一對珊瑚樹,五尺高的。還有……」

  祝纓道:「你把單子給我看一下吧。這事兒呢,我自與殿下去講,不讓你為難。」

  家令將單子一放,感激地道:「多謝。」

  換個人,家令也沒這樣的好臉,但是祝纓不太一樣。家令很明白,這人不是駱晟的門生,更不是安仁的家奴。祝纓背後的人可能是鄭熹也可能是王雲鶴、劉松年,反正都不太好惹。祝纓本人,好像也不太好惹。

  她不生氣,但比生氣的人好像還可怕一點。家令有個答復能交差就行,他匆匆地離開了祝府。

  祝纓又回到席上。

  陳萌以眼睛示意,沒有問出口。

  祝纓道:「盯上魯王家的寶貝了。」

  「不好弄啊!」陳萌感慨。這事兒如果是王雲鶴那樣的人,很好辦,直接給她撅回去。但是陳萌知道,祝纓不是王雲鶴,安仁公主的兒子還是祝纓的前上司。安仁公主還是駱姳的祖母。

  「那幹嘛弄它呀?」祝纓說,「吃著,喝著。高高興興準備當太僕,別想那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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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菩薩

  祝纓說能應付得了安仁公主,陳萌感慨一回之後也就丟開了,說:「那位公主的風評一向如此,你若不願意與她再多打交道,越發狠下心來一次得罪個透了,叫她以後不好再得寸進尺總拿這些事兒來煩你就是最好了。」

  說著,他自己也有一絲懺悔,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會「得寸進尺」的人。很快他就懺悔完畢了,他那時多大?安仁公主現在都幾歲了?

  陳家父子在祝家吃完了飯,祝纓將他們送出了門去,對陳萌說:「近來陛下催魯逆的案子催得急,你的旨意下來了,我未必得空去府上道喜。」

  陳萌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你且應付好眼前局面,咱們以後才能長久無憂。」

  祝纓道:「好。」

  父子倆走了,祝府一家子又回到了廳上,廳上已經收拾好,祝纓道:「這些日子事兒多,你們也沒有去上學,功課丟下了沒有?」

  林風傻眼了:「啥?還要……」

  蘇喆橫踢了他一腳,把他給踢得消了音。

  祝纓道:「過來,交功課了。」

  一個一個地考,蘇喆、祝青君、祝煉的功課都不錯,林風就馬馬虎虎了。他滿頭汗地說:「我、我武藝也練了的!」

  祝纓道:「是嗎?出來。」

  林風被拖到小校場裡挨了一通揍,挨完揍,他放心了。交了這一回功課,就是之前的事都揭過去了,接下來跟上了老實溫習功課就行了。

  接下來,祝纓又把家裡的隨從們挨個兒考了一遍,官話都說得不錯了,字也還行,書就參差不齊。要考武藝時,胡師姐道:「大人,我來吧。」

  二十個人,胡師姐先把兩個領頭的祝文、祝銀打了一頓,再讓他們倆往下打。一層一層往下考,人人挨了一頓打。林風咧嘴笑了:「明天咱們一塊兒練吧。」

  祝纓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只練這個?明天把書接著背。」

  「哦。」

  蘇喆文科不錯,沒挨打,打算明天拉著胡師姐補一補。當眾出醜就不必了,她說:「阿翁,你兩天沒回來了,明天還得忙呢,快休息吧。」

  祝纓道:「不急。」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祝纓道:「家務要再理一理啦!」

  升了官之後,家裡的一些事情也就與以往有了一些變化。祝纓先是問項樂、項安,這兩天又收了些拜帖,得問一問近期的訪客的情況。此外一是賬目的問題,這些日子收了些禮物,得妥善處理,二是要過年了,府裡上下得發點福利,再給大家漲點工錢。

  項安又為府裡置了兩處鋪子,又置了貨棧、田產之類,項安道:「京城能人太多了,看不準的也不敢下手。」

  祝纓道:「做得不錯。」過年得給項安一個大紅包。

  項樂則是匯報了一下與會館有關的事務,現在有兩個梧州會館了,需要平衡兩處的關係。兩處的特產有重合,項樂於是拉上蘇喆,給兩處會館做個中人,兩家訂了個攻守同盟,要漲價就一起漲、要降價就一起降。

  祝纓笑道:「很好。」

  接著是重申了家規,家裡的事不許往外說,門禁要嚴,但是對上門的客人每個人都得禮貌客氣。要求可以不接受,但是表情一定得和善。

  最後,祝纓說:「都休息吧。」

  「嗡」一聲,大家都跑了,生怕散得晚了再被抓回來。

  ………………

  次日,祝纓醒過來,窗外非常的亮,這是不對的。她驚了一下,起身推開窗戶,發現又下雪了。

  縮回來穿好衣服,廚下熱水也燒好了、飯也做好了。全家都跟著爬了起來。

  林風打了個哈欠,抓著烙餅咬了一口,聽祝纓叮囑「下雪了,你們從南邊來的,別玩雪著了涼。」忙說:「我會小心的,我會小心的。嘿嘿。」

  蘇喆有點噁心地看著他說話往外噴了餅渣,說:「阿翁,今晚回來了嗎?」

  「嗯。」

  「我晚上會交功課的。」

  林風嘴裡的烙餅頓時不香了,筷子上挾的醬肉也掉回了盤子裡。

  祝纓吃完飯,對項樂說:「等會兒把信發回家去。」

  她升了,得給爹娘請封,南邊家裡也該換裝了。而且做了大理寺卿之後又抄家,現在手頭也不緊了,不需要家裡再千里迢迢往北方運錢帛了。相反,她還能往那邊送些東西呢。這次隨信得送些衣料配飾藥材之類。

  項樂道:「一會兒我就去辦。」

  項安道:「今天雪大,咱們也不出門,師姐陪大人出門吧。」

  祝纓道:「行。」

  胡師姐道:「正好,我也活動活動筋骨。」

  吃過了飯,祝纓等人騎了馬往皇城去,此時天還沒有放晴。

  到得皇城,今天沒有正式朝會,還是集合去哭靈。宮裡哭靈按著時辰來的,趁著還沒開始,祝纓將駱晟拉到了一邊:「有件事兒,我想您得知道一下。」

  駱晟忙問:「什麼事?」

  祝便將安仁公主要東西的事兒給說了,安仁公主給了張單子,除了珊瑚樹還要珍寶,除了珍寶她還要田莊。

  駱晟臉上微紅,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兒,這也太……你還在忙著,案子還沒結,她就……」

  祝纓道:「殿下的心思我能明白。不過呢,這個事兒要是問我,哪怕辦案的不是我,我也不建議這麼辦。不如直接同陛下講,過了明路,何苦官鹽當了私鹽賣?」

  駱晟解釋道:「當時婚事急,沒準備周全,現在是家裡想給孩子添鋪陳,怎麼能向陛下討要呢?」

  「那,我再說明白一點?公主有什麼東西不是陛下給的呢?魯王府的東西,那也是陛下的。不經陛下就動,不好。」

  駱晟喃喃地道:「這、這……」

  祝纓望向先帝梓宮,駱晟也跟著看了過去,一瞬間,福至心靈。駱晟道:「我會勸阿娘的。她也是著急了,阿姳的冊封至今未至。」

  祝纓將這一家子的事在心裡劃拉了一下,沒再把這事兒往深裡說,只說了一句:「那件事,何必著急?陛下又沒說要反悔。什麼鋪陳?您就算從此一文不再給,她該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

  已經說了很長的時間了,哭靈開始了,兩人各歸各位,哭了一陣兒,禮畢,祝纓還得往御前去匯報案情。

  她每天都控制著向皇帝匯報的信息量,以保證每天都有話講,免得皇帝挑剔。匯報完了,又向皇帝說:「陛下,大理寺還缺人,已與吏部協調在補了,但是少卿的人選非臣與吏部可以擅自決定的。」

  皇帝是個對朝政不嫻熟的人,便問在場的人:「諸位愛卿有什麼人舉薦麼?」

  當時眼前有六部九寺京兆禁軍的許多人,鄭熹就舉薦了施鯤的兒子施季行。施鯤不發表意見,說自己要避這個嫌。王雲鶴沒有反對,因為施季行也不算是個廢物,且他在外任上,就算接到任命往回趕,以祝纓的效率,等施季行趕到,案子也就只剩下個尾巴了。

  只要施鯤把兒子點透,施季行跟著混個收尾的功勞就行。

  其他人也都不反對,這事就定了下來。

  祝纓接著聽他們說話,也有一些調動,陳萌果然調去了太僕寺。皇帝了解的事不多,不多會兒就冷場了,皇帝就讓散了。

  祝纓跟在人群後面往外走,施鯤特意留了一下,對祝纓道:「季行就托你照看啦。」

  「不敢不敢,只要您別怪我累著令郎就行。」

  施鯤笑道:「只管支使他!也好學些本事。」

  祝纓恭敬地低頭,施鯤對她這個樣子很滿意。

  應付完施鯤,太子又過來找祝纓:「大理寺的案子,今天要做什麼呢?」

  祝纓問道:「殿下打算做什麼?」

  太子道:「我年輕,沒經過這些事,看你怎麼辦,我跟著學。」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補充說,他現在除了在皇帝面前盡孝,也沒別的事了。「便是在阿爹面前,阿爹要問案子,我也得有得回呀。東宮現在又一大家子住在那裡,也不都是我的人。也沒詹事,也沒正事,在那裡做甚?不如辦點正事。」

  祝纓道:「那先去大理寺看看?」

  「好。」

  大理寺依舊是忙,接著審案子,接著盤賬。又列了一長串的名單,祝纓與太子都不意外,魯王得先帝盛寵近二十年,要是沒點兒投效的人散在各地,反而說不過去。林讚指著其中一個人的名字說:「這個人可惜了。」

  太子看過去,也點頭:「是他。唉,阿爹還曾說他有風骨也有德行,不想竟然附逆。」

  祝纓也看到了這個名字,此人是一個外地知府,以前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品德也還過得去。林讚知道他,是因為此人曾在京城遊學謀官,太子知道他,是因為太子他爹還是趙王的時候就喜歡這些。

  現在捲進逆案,再喜歡恐怕也不喜歡了。

  祝纓對牛金道:「去,把他斷過的案卷調過來我看一下。」

  太子道:「不錯,若是枉法,當撥亂反正。」

  很快,案卷調了過來,祝纓打開來看了一下,此人治下沒有很多的惡性案件,如果照著案卷所述,判罰倒也還允當。

  太子道:「竟還有點能耐。」

  祝纓道:「名字先記下,這個先往後挪挪。眼下還是魯逆。我要的刺客訊息呢?」

  左丞把一張寫了刺客姓名、籍貫、地址的訊息拿了上來,祝纓對太子道:「臣一會兒就會同京兆去拿人了,殿下還要去審問一下嫌犯麼?」

  太子擺手道:「不了不了。拿刺客?」

  「對,抄了他的家。臣曾奏報過陛下,要釋放些奴婢的。這裡頭有些人被魯逆拿來收買刺客了。得追回來。」

  太子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這些人。我也一同去。」

  在整個案子裡,刺客、禁軍不明就裡的士卒這些動手幹活的反而是最末流的,魯王才是威脅最大的。所以打一開始,祝纓盯的就是魯王,主持審問的是魯王,是他的妻舅,是聞禕,是周游。其他人她幾乎不自己去審,都放手給下面的人了。

  太子、皇帝對刺客的興趣也不大。

  祝纓問道:「殿下,您這一身,不太方便。」

  太子非常的遺憾,他是死者的親孫子,這身孝服在這個時候脫了,失禮數,穿出去,穿幫。只得遺憾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

  祝纓出城就去京兆府找鄭熹,跟他要人去抓人,順便還要一個戶曹下面的書吏跟著,給人把戶籍當場就給登記了。

  鄭熹道:「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派了人,又點了衙役,會同大理寺去拿人。

  這些刺客裡,也有住在京城的,也有在城外莊子上住著的。也有死了的,也有被活捉的。當時因為圍觀的百姓不少,竟沒人能夠逃走,有三個人落到圍觀百姓手裡,被你一拳我一腳的給打廢了。

  這事兒也不能怪百姓,太子在他們家附近被行刺,大家也得吃瓜落。不如把這些人打死算了。

  祝纓等人先去京城東南角的一處坊裡辦第一件,這裡的人還不知道同自己家有什麼事。衙役大力拍門,一個婆子開了門聲音發顫:「來了來了?」

  打開門一看,婆子呆住了:「你們是誰……大官人,我們這裡可都是良民!」

  衙役也回了一句:「是不是良民,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行人一擁而入,裡面出來一個小娘子,穿著件月白的小襖,下面是藍色的裙子,頭髮梳了起來,臉上都是胭脂,擠出點笑來:「不知……」

  下面衙役先問是不是張三的家,答是。再問是不是魯王府的舊奴婢,胭脂都蓋不住這小娘子臉上的蒼白。

  「那就是了!帶走!」

  又問這婆子是不是魯王家的,婆子道:「他們每月給我五十錢,我來幫工的。」

  祝纓道:「讓她們收拾包袱,先帶回去,慢慢問。房子封了。」又問這小娘子有沒有父母。

  小娘子眼神亂飛:「沒、沒有的……」

  祝纓道:「記下名字,先帶走,一會兒給她立個戶。」

  一個上午,她把京城的幾個家都給抄了。其中一個刺客竟還有妻兒,也收受了魯王送的美女,一家子正在鬧著。元配是個粗糙婦人,美人兒也不是吃素的,一個拿著掃帚要打狐狸精,一個關起房門來在裡面叫罵:「你個黃臉婆子留不住男人,還有臉鬧我?」

  祝纓也不跟她們廢話,都拿了,暫關到京兆府的大牢裡,等候發落。

  中午還趕得及回去哭一場靈,下午又出城去城郊。

  在城郊,竟遇到個「節婦」。

  一個削瘦的小媳婦兒,抱著刺客的老娘說:「我既做了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那老婦人也回抱著小媳婦兒說:「我的兒,以前是我錯待你了,以後咱們相依為命。」又罵祝纓等人喪良心,要強搶民女。

  差役們大喝:「你這賊婆子!你兒子行刺陛下,你還敢辱罵朝廷命官!那個婦人,你走是不走?!」

  小媳婦一個勁兒搖頭。

  差役們看了個目瞪口呆:「還有不要做回良民甘當賊妻的?」

  小媳婦不哭了,從老婦人懷裡掙脫出來:「官人說什麼良民?」

  「那個,發還你父母,沒有父母的就給你自己立戶,還發錢遣散啊。」大理寺的老人們很自然的說。

  祝纓幹這個很熟練了,凡不是在冊的官奴婢,她都盡力給人放走。這麼冷的天,這麼一關,得有幾個熬不過凍死病死的,得提前放了。這一回她連魯王府買斷了的奴婢都要給放了,在官府冊上的,算皇帝和朝廷的「私產」,那個她現在是真的放不了。

  小媳婦當地一跪:「求大人救小婦人脫離苦海!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很妙。

  祝纓問道:「你剛才……」

  小媳婦道:「那也不想回魯王府啊!」那兒現在都啥樣了?

  聽得周圍的人哭笑不得。

  他們在城外轉悠了半天,趕在關城門之前回到了京城。

  ………………

  回到家裡,又收到了一疊的帖子,其中一個是陳萌的,已經確定了宴請的時間。是在幾天後,皇帝梓宮移出宮城之後的第一個休沐日,請祝纓過府小聚。

  那天大家都閒,但是皇帝還沒釋服,不方便太熱鬧,但是正適合親近的朋友們小聚,說些私房話。

  祝纓回了個帖子,說一定去,又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他家送過去。

  次日依舊是哭靈、匯報,祝纓匯報完了,等著散場。沒想到皇帝讓她留一下,祝纓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給了她一個苦笑。

  皇帝問道:「魯王家的東西,你都看過了嗎?」

  「是。」

  「有珊瑚樹嗎?」

  「有,一共十二株,另有些小珊瑚,也有二、三尺,還有珊瑚珠……」

  「好了!不用背了!我記得有一對五尺高的?」

  「是,有。」

  「取給安仁公主吧。」

  豁!這位公主還真敢跟皇帝要了啊!駱晟到底回家說了什麼啊?不是已經聽懂了嗎?

  「是。」

  「唔,有夜明珠吧?」

  祝纓小心地問:「也是公主要的嗎?」

  皇帝嘆了口氣,眼神有點陰森森的。

  祝纓趕緊說:「魯逆的財貨頗多,至今還沒有清點完畢。但是臣把它們分為兩份,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凡先帝所賜及內造之物,及其所採辦珍寶中不當由臣下保有的,歸內藏。凡貪瀆受賂、侵奪所得之錢帛之類,歸戶部。

  臣駑鈍,辦事不太俐落,請陛下容臣再忙幾天,把本子呈上,陛下想怎麼處置這些東西,隨便點。您是天子,讓您一樣一樣的問,臣等看在眼裡,也頗覺心酸吶。」

  皇帝又是一聲嘆氣,這一聲變得輕鬆了許多。

  祝纓又說:「只是辦案中要有些花費,譬如遣散一些被逼良為賤的奴婢……」

  皇帝截口道:「這些就不必說了,你辦就是。」

  「臣請旨,陛下派一使者宣諭,方顯陛下之德。」

  「就杜世恩吧。」

  祝纓最後請示:「那是先把這兩樣撥出來,還是您一總處置?」

  皇帝道:「先撥出來吧,等等。」他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硬著頭皮拿出一個奏本出來,遞給祝纓:「照著這個單子,給公主家。」

  「是。臣把這些東西分成一二三等,頭等珍貴的,保存得也好,不容易損壞,大多還在。到了末等,魯逆家日常消耗也會用,譬如珠子,串了使了找不著了。那,是就欠著,還是拿旁的等值的來抵充給公主呢?」

  「給她。」

  「是。」

  看皇帝沒別的吩咐了,祝纓躬身告辭。

  接著又是一套的忙,案子還在問,施季行的任命也已經發下去了。大理寺又審出一個人來——羅元。他洩露不少宮中情況給魯王,魯王才能對先帝的病情了解得比較清楚。

  祝纓道:「這個人不是咱們的,誰供出的他,要把證據砸實了。算了,我一會兒來親自審。明天報給陛下。」

  她帶著人出了皇城,親自督辦魯王府的事項。先把公主要的東西給抽出來,禁軍們看著,正擠眉弄眼,只聽祝纓道:「把這些都裝箱,先不封,等宮裡的人來看過了,由他們送到安仁公主府上去。」

  校尉湊了上前,小心地問道:「大人,這是?」

  祝纓道:「魯王家有什麼好東西,他的親戚們比咱們清楚得多。能瞞得下嗎?」

  校尉吸了口涼氣,這要是已經昧下了,皇帝再要、公主要再要,可難交差。當然,也有應付的辦法,但是確實麻煩。

  祝纓道:「幹活吧。」

  過不多會兒,杜世恩過來領了東西,祝纓與他聊了兩句,問道:「傷怎麼樣了?大冷天受的傷,要是沒打一開始就養好,要落病根兒的。」

  杜世恩道:「勞大人惦記,已好些了。」

  祝纓招招手,牛金抱了個匣子過來,祝纓道:「給他。」

  杜世恩要推辭,祝纓道:「一些藥材,算公主賬上。」

  杜世恩忍不住發出一聲笑來,哭笑不得地揣了。祝纓將他送出門,路過一處房子,聽到裡面的有哭有笑,祝纓道:「就是這裡了。」

  祝纓道:「她們就是一會兒要賜錢還家的。」

  杜世恩又去說了幾句場面話:「祝大人請旨,陛下允奏,放爾等歸家,當感念天恩。」

  能回家的都笑,在名籍的一臉的木然。

  杜世恩話不多,說完這一句便向祝纓告辭。祝纓留下來一個一個地發戶籍、發錢,放歸。

  遇到繡娘母女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眼這個年長婦人的樣子,彷彿有一點印象。婦人見了她便跪了下去:「果然是小祝大人!當年就是您放了妾一條生路!二十年後,又得您放生。妾為您立長生牌位沒有白立,您果然是有回應的。」

  祝纓問道:「你是回家呢?還是給你別立戶口呢?」

  繡娘苦笑道:「都一樣的。我那男人也不算不好,可是對上魯王殿下,誰又有什麼法子呢?」

  祝纓命人發了錢給她,讓她們母女走了。

  田產還沒統計完,所以先不能還。但是把有數的人,每家發了一貫錢好過年,這又引出一件事來——奴婢好辦,魯王府裡有名冊。田產也好辦,也有簿子。苦主難尋,祝纓知道的都是跟老馬的妹妹相熟的,其他人就不好講的。

  說不得,須得借京兆出個告示。告示一出,不知怎麼的,以訛傳訛,說是大理寺辦魯王案,有冤的可以訴冤。皇城他們進不去,都把狀子往京兆府遞了,鄭熹氣得直罵祝纓:「活菩薩,你惹的!事情不能鬧大!趁早了結了此事!」

  祝纓道:「您就把狀子一收,跟陛下一報。說是澄清宇內、為民做主……」

  「滾!」

  …………

  忙碌中,梓宮移出了宮廷,內廷開始移宮。

  先是,把先帝的妃嬪遷出去。有子嗣的出宮去依子嗣居住,沒有子女的就遷居別宮。藍興暫時還留著,與杜世恩共掌內侍省。杜世恩名義上是藍興的副手。

  然後是皇帝的后妃們,皇后的地方是固定的,這個沒有疑義。皇帝的側室們此時開始陸續有封號,從妃到才人不等。

  東宮騰出來之後,太子的住處也搬遷了,他住到了正殿。駱姳的冊封倒也下來了,同時移宮。據說,移宮當日,安仁公主果然往宮裡送了不少珍寶,珊瑚樹、夜明珠之外,又有許多陳設。

  祝纓不管宮裡的事,這些都是聽駱晟說的。駱晟知道安仁公主真的向皇帝索要了珍寶之後也是驚惶的。他以為自己已經說明白了,哪知安仁公主跟他想的不一樣。

  無論駱晟怎麼說,安仁公主只回了他一句:「那我圖什麼?」

  一句話把駱晟給幹啞了。安仁公主又嫌祝纓:「他就什麼事都不敢動手!忒膽小了!我便是求了陛下,不也是給了我麼?這些人,真沒意思!」

  駱晟一腔苦水,也不知道往哪裡倒。

  祝纓道:「殿下是性情中人。可惜,即便是魏晉之時,也是不能在朝政上恣意的。殿下想恣意,就不能碰與朝政相關的事,想說點兒正事,就得講朝廷的禮法規矩。您呢,更是如此。言盡於此。別人的家事,我是管不著的,屋頂底下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

  駱晟訕訕而歸。

  頂走了駱晟,祝纓又往王雲鶴的府裡去了一趟。

  王雲鶴道:「你不忙?」

  祝纓笑眯眯地道:「有件事兒。」

  王雲鶴身子往後一扯:「你要做甚?」

  祝纓拿出一個信封來,放到他的桌上:「陛下初登大寶,潛邸舊人一時還不能趁手,恭喜您,能著手做一些事了。」

  「這是什麼?」

  「您這府邸,還是我挑的。可畢竟不是您的,公子又要到京了,得有個住的地方。」

  王雲鶴這家是龔劼的舊府,查抄了之後分給他住的。王雲鶴走了或者死了之後,這地方得還給皇帝的。所以,王雲鶴在京城是沒房子的。陳巒不同,陳萌現在住的那個,是陳巒自己後置的私宅,陳巒比王雲鶴更會給自己弄錢。

  祝纓道:「您幹您的,萬一觸怒了誰,公子還有個退步。免了您後顧之憂。」

  王雲鶴如果要改變一些東西,哪怕是他,少不得還有一備波折,什麼辭官、罷相之類的也是有可能的。從來變法的人,都沒有一帆風順的。

  多給他準備一個窟。

  王雲鶴搖了搖頭:「真有憂,不是這一點點的事情能解決的。拿回去!你……」

  祝纓抬手:「放心,來路正的,我不是那群只會貪贓枉法的廢物。」

  王雲鶴仍然拒絕了:「拿回去吧。心思不要放在這個上面,大風浪就要來了。我知道為官之不易,免不了和光同塵,但至少,不能讓你因為給我置辦這些東西做那樣的事。我要做的事,一時未必能施展得開。若我辦不成,你們也要接著幹。」

  「是。」祝纓說,魯王謀逆算不得大風浪,於朝廷,大的風浪是接下來的洗牌。

  祝纓也不客氣,把信封又拿走了:「這個,我給您留著。」

  ………………

  王雲鶴不收,祝纓把信封往家一拿,出門跟陳萌吃飯去。

  吃完了飯,還得接著審案子,這邊案子沒有判決,那邊宮裡倒是乾脆俐落,從羅元開始,凡沾邊的宦官都被處死了。羅元家也被抄了,杜世恩帶隊辦的。

  祝纓想起那個他買來的「兒子」,那個還是自己給找回來的。

  她把寫廢的一張紙團了扔進炭盆裡,重新理了一張繼續寫。

  一氣幹到了年前將要封印放假了。大理寺眾人情緒高漲,祝纓一邊抄魯王府,一邊給大理寺置辦了一些產業。今年過年的好年貨又回來了!

  魯王謀逆的「事跡」在年前終於理出來了,祝纓只羅列了魯王幹過的事,並不給他定罪,定什麼罪、怎麼罰,交給皇帝和大臣們去討論。

  朝上討論得很激烈,魯王的幾大罪狀都列了出來,頭一條就是謀逆,然後說他逼死了先帝。

  政事堂一群老鬼,除了這個之外,給他安了十分狠毒的幾項罪名:不恤民,不修德,貪暴,不孝不悌,欺辱士大夫,荒淫……

  有這幾條罪狀的人,做個親王是很正常的,如果做了皇帝,也得是史書上的昏君的品格。

  政事堂的意見,廢為庶人、流放,以臣子議論誅殺先帝血脈,這事兒他們不能開口。當然也有愣頭青叫著要誅首惡。

  最後皇帝發話:「畢竟是先帝血脈,廢為庶人,流放。」同時,將他的妻子兒女也廢為庶人,從宗籍裡除名,流放三千里,交給當地的官員看押。

  抄家,這個已經抄了,祝纓當堂把兩份賬目交上,一份給內藏,一份給戶部。給戶部的這一本要扣掉先帝賞賜的莊田,以及遣散費、大理寺的辦公費等。

  竇尚書本來準備爭一爭的,因為抄家的收入,本來就很容易說不清楚。魯王家資尤富,竇尚書已得到了風聲,宮裡想要這筆錢。

  祝纓給他省事了,竇尚書默默地認了這筆賬。

  問題反而出在祝纓釋放奴婢上了,放奴婢沒問題,放一些魯王送給刺客的奴婢,就產生了問題。有人認為,應該把這些奴婢給收回來,沒為官奴婢。因為那是「逆賊家眷」。

  祝纓幽幽地道:「這麼陰魂不散的嗎?行刺陛下和先帝,成了,坐享榮華富貴,一本萬利。一朝兵敗身死,竟還有了家口!穩賺不賠?有這麼好的事兒嗎?這群賊,何德何能?就該打回原形,以警後人。」

  皇帝正是看她順眼的時候,道:「就這麼辦。我許了的。」

  魯王都流放了,剩下的人就真沒意思了。

  事到如今,也沒人給聞禕求情了,阮大將軍死活不再提這茬兒了,彷彿年老健忘一般。周游、魯王妻舅等沒有意外都是死,順便夷個三族,都是一整套的待遇。周游的妻子被強令離婚,不幸的是他的兒孫受到了牽連,兒子被殺,孫子年紀小,與魯王一同流放。

  其餘在盟書上簽名的人,本人賜鳩酒,妻兒沒為官奴,同祖皆罷官。刺客死刑,夷三族,籍沒財產家眷。參與的禁軍算被蒙蔽,除名。

  盟書上簽名的人本來不一定都要死的,當天沒有動作的,可以先放過。但皇帝做趙王時的老師,現在加了侍中的李王傅認為「此輩害死先帝,如何能免?」

  李王傅之所以這麼講,乃是皇帝當日說的那句話。皇帝會這麼說,又是因為劉松年秘不發喪,皇帝就說是魯王逼宮氣死的先帝。先帝死、魯王再發難,和先帝活著的時候魯王一黨就謀逆,情況是不同的。

  皇帝順水推舟,認為自己的王傅說得對。為了安撫政事堂、安撫朝局,皇帝又說了一句:「餘者不問。」

  朝野都放下了心來,朝上山呼萬歲。

  大理寺獄瞬間空了一大半,因為都是官員,朝廷給了他們最後的體面,是在大理寺獄裡賜死的。蒙著白布的屍體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倒是沒有命令百官列隊觀摩。

  祝纓對施季行道:「就剩收尾了。」

  馬上就要放假了,把一些還沒抄的抄一抄,之前主要抄了魯王,現在讓周游老婆帶走嫁妝,再抄周家,其他人家以此類推。再把報功的公文寫一寫,呈上去還能趕上新年的時候給大家記一功。升官的有,不能升官的也能攢些升級。

  可以過一個輕鬆的年了!

  祝纓把一些事務往施季行頭上一推,自己就回家了。

  在宮門口被金良攔住了,金良滿面紅光:「三郎,走,到我家喝酒去!」

  金良家還沒有換新房子,京城換新房子也不太容易,室內陳設卻好了不少。又添了兩個小廝在飯桌邊伺候著,金良喝,她啃豬蹄。金大娘子指揮燉了許多的豬蹄,金彪縮在桌子的一角陪著喝酒。

  金良喝了半壺,高興地說:「周游可算得到報應了!他當初害得你苦!」

  祝纓道:「那人,沒意思。」她早沒把這人看在眼裡了,且周游的報應不是因為他魚肉百姓,不是因為他動動口就把無辜的人陷進大獄裡受折磨,而是因為「謀逆」。

  「謀逆」也很好笑,魯王流放,周游死了。

  有什麼好高興的?

  金良終歸是好意,她啃著豬蹄,看金良一個人喝得熱鬧。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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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二章 蠶繭

  放假了,從金良家回來之後,祝纓難得睡了個懶覺。早晨鐘樓敲鐘都沒能把她吵下床,她翻了個身,又多睡了一陣才披衣下床,趿著鞋,披頭散髮,也不收拾了。打個哈欠,坐在飯桌前等開飯。洗漱的水沾濕了臉側的頭髮,幾綹濕髮成了身上最精神抖擻的存在。

  罕見的樣子讓家裡人都覺得有趣,蘇喆與林風兩個擠眉弄眼,偷偷地笑。

  早飯端了上來,祝家早餐比以前略豐富了一些,但也脫不了米麵肉菜。全府上下除了祁泰都是年輕人,還都是閒不住的活猴,一個賽一個的能吃,李大娘的好些廚藝都被迫化繁為簡,漸漸返璞歸真。

  祝纓把頭髮往後撥,拖過一大碗湯麵,面前擺了些熏魚醬肉之類,吃到一半,趙蘇兩口子來了。

  「義父?」趙蘇有點驚訝地看著祝纓。

  他算好了時間過來的,這個時辰應該是府裡已經吃飽喝足、祝纓開始處理些文書或是讀書練功的時候了。

  現在是在吃飯?

  蘇喆見縫插針叫了一聲:「舅、舅母。」

  祝纓道:「來了?再吃點兒?」

  祁泰也對女兒說:「今天的肉粥好吃!鮮!」

  兩人不客氣地坐下又吃了一碗,祝纓邊吃邊問:「鴻臚寺也歇了?你排上除夕值夜了嗎?」

  祝纓現在是不用在大理寺裡值班守歲了,趙蘇才開始在鴻臚寺裡攢資歷,得揀點兒髒活累活幹著。

  趙蘇道:「我排的,除夕是我,我去宮裡前把她送回家來一塊兒熱鬧,成不成?」

  祝纓道:「那邊安排好,別叫同僚送帖子沒人收就行。」

  祁小娘子道:「都安排好了,拜年的帖子他也寫下了,初一叫人往外送就行。我還要同爹商量一下年禮的事兒。」

  「行。」祝纓說。

  「什麼年禮?」祁泰問。

  祁小娘子道:「咱家還有親戚呢!爹同僚不得走動走動?」

  「哦哦。」

  吃完飯,這父女倆去祁泰屋裡說事兒,祝纓問趙蘇和蘇喆:「正旦的賀表都寫好了嗎?」

  蘇喆道:「我的已經寫好了,家裡的我算著這兩天也該到了。」

  趙蘇道:「我的也寫好了。」

  就要到新年了,今年比較特殊,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新年,屬於新君的紀元就是從這一年的正旦開始的。

  它顯得尤其的重要,魯王逆案也在正旦之前結案了。先帝生前最寵愛的幼子被驅逐出京,彷彿給一個舊的時代劃上了休止符。

  雖然還有一點小尾巴,但那是祝纓的事兒了,想找全苦主如實退還田地是要費點功夫的,有些人家不知道跑哪兒討飯去了都。

  無論如何,確是新年新氣象。

  對大臣們,新年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就是寫賀表。皇帝可以不看,臣子不可以不寫。寫這東西也是各顯神通。水平高的如劉松年,隨便寫寫皇帝都愛看。家裡養了文士的比如駱晟,自有人捉刀。祝纓就只能自己寫,她寫這東西也寫得很順手了,不出挑,但也不會戳皇帝肺管子。

  新君與先帝情況不同,拿誇先帝的詞兒硬往上套是不行的,祝纓把關鍵的地方給改了。誇新君就是「文質彬彬」,拍馬屁就是「天命所歸」。新君這運氣,也確實挺好的。

  除了寫自己的,她還要關心梧州蘇鳴鸞等人的奏本怎麼樣了,已經提前給她們說了要領了。又有蘇喆,她也得寫一個。林風不是他爹的繼承人,倒不用寫。趙蘇等人也寫了,祝纓看他們寫得已經很熟練了,點個頭,趙蘇跟鴻臚寺的人一塊兒往上交賀表。

  將這些都審完,一總交上去,新年最大的公務就完成了!

  祝纓道:「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趙蘇道:「義父,鴻臚寺……」

  「嗯?」

  祝纓從鴻臚寺到大理寺走得急,之後「父子倆」一個在大理寺忙成陀螺一個在鴻臚寺累成狗,沒功夫細說。現在兩人都有時間了,他就不得不來好好聊一聊了:「駱大人,他一向如此麼?」

  「垂拱不好嗎?」

  趙蘇道:「垂拱,好歹是心思在這上頭,什麼都看在眼裡,但是知道一動不如一靜,那才叫垂拱。整天心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一問三不知,那叫傻。」

  「已經不錯啦。」

  趙蘇到了祝纓面前也不用裝了,他這些日子也是憋得狠了:「那個沈瑛,什麼人物啊?什麼樣兒都想往上摸兩把!他個半瓶子酸醋!」

  「其他人還是可以的,張、范兩個就不錯。」

  趙蘇道:「最不頂用的兩個,偏是最大的上司。」

  「他們又幹什麼了?」

  「那位駱大人,他要是不會幹事兒,不如回去專心當他的駙馬好了。沈瑛,我幹什麼事兒他都要從頭挑剔到尾,四夷館那天排次序,先交給他看,他給我改了八回,最後說,就用頭一回的那個吧!我……」趙蘇的表情猙獰了起來。

  祝纓聽得直樂,耐心地聽趙蘇抱怨完。趙蘇抱怨了一通之後氣兒也順了,又覺得不好意思了:「其實都還應付得了。義父在鴻臚的時候,也這麼麻煩的麼?」

  「我給你的已經是調理過一回的啦。」

  趙蘇低聲道:「朝中多能人,朝中也多庸人。」

  祝纓道:「搭個高台,什麼人都往上頭放,好的越發顯眼,差的越發現眼。」

  趙蘇忍俊不禁,又說:「義父,駱大人既是駙馬,又是太子岳父,可我總看著他不像是能成事兒的人。」

  「他本來也沒幹成過什麼事,勝在不折騰。」

  「可他沒有決斷。我瞧著,他總往一個方向看,琢磨了幾天才琢磨出來,他是看東宮。東宮的事,我要年輕二十歲,真敢扎進去。現在倒看清楚了一些,那不是能輕易能沾手的地方。他對我不錯,可實在,他那個家裡、他這個人,弄不動。」

  祝纓道:「那就不弄了,你把本職幹好就行。磨一磨手上的功夫,皇城裡與州縣裡還是有些不同的。才把你調到鴻臚寺來沒多久,再想往上走,只有耐住性子,等機會,才能走得穩。駱晟那裡,面子上還是要能看得過去。」

  「是。他要不琢磨著往更高的台子上去現眼,現在這個位子還是能維持的。更高,就不能奉陪了,他不能讓人放心,才不配位、德不配位。如果是義父,顯眼現眼,我都跟著。」

  祝纓抽過條黑綢,把頭髮扎了:「忘不了你,你可要跟上了,熬住了。」

  趙蘇放心地笑了:「是。」

  這也就是趙蘇今天來說的重點,見識過祝纓這樣的義父之後,再遇到駱晟這樣的上司,正常人是不想給駱晟賣苦力的。太累了!不劃算!

  對上司面上還得敬著,上司有要求還得順著,駱晟還是祝纓的前上司。趙蘇就算想暗中晾他,也得跟義父通個氣之後,才能定下神來。

  祝纓向著他,趙蘇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

  年前年後,祝纓的應酬變得多了。趙蘇到府裡的那一天,祝纓還能隨興,接下來又恢復了正常的作息,與各色人等交際。

  鄭侯府上是要去的,鄭熹這次自己沒有能夠得到顯著升遷。以常理來說,他算是「迎帝登基」的那一個。算個掐尖頭彩。但他現在還是個京兆尹,官職也沒動。祝纓這樣比較親近的人還知道,他的二女兒內定的太子妃的位子還沒了。

  與這兩樣相比,鄭家得到的那些就不是很相襯了。

  鄭奕被放到了禁軍裡,他是獲益的,但總覺得自己這個官職也不足以平了鄭熹的賬。祝纓那個不算,祝纓自己也有「大功」,跟鄭熹是兩本賬。看到鄭熹,總要為他打抱不平。

  祝纓道:「大過年的,你少說兩句吧。」

  鄭奕道:「難道我說得不對?」

  祝纓笑笑,不說話。鄭奕這人挺講義氣的,對「自己人」也好打抱個不平,但鄭熹這個賬,得他自己跟皇帝那邊算,鄭奕生氣也是沒用的。

  鄭熹道:「說這個做什麼?」又指著白志慶、柳昌兩人說,「你們兩個也該到地方上見一見世面了。」

  邵書新等人回歸,鄭熹就手把這兩個人往外一放,地方還沒選定。白志慶是禮部的,經過先帝喪事、新君登基的一系列事件,加上這些年的積累,夠升個一級到地方去撈政績了。

  舒炎是新豐令,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位置給他,先不動。

  祝纓暗中觀察著鄭熹的安排,想著自己也得安排上了。

  從鄭侯家出來,她又與邵書新等人小聚了一下。國喪期,也不能有歌舞,他們攛掇著祝纓做東,邵書新道:「你這回大發利市,已著紫衣,該著你做東!」

  祝纓道:「好。」

  邵書新指定了京中一處名園,祝纓就把它給包了,請他們去「品茗賞花」。祝纓與邵書新都是不會寫詩做文章的,就看他們做。鄭奕也不太會,與他們坐在一處喝茶,低聲說:「昨天,陛下派了一隊人出京。帶了白綾。」

  祝纓與邵書新對望一眼,心裡冒出一個人:魯王。

  魯王是死定了。皇帝也是真的狠。

  鄭奕道:「去的人是原趙邸的功曹參軍事,陛下的自己人。」

  祝纓道:「咱們且不管他們——老邵,令郎青春幾何?」

  邵書新笑問道:「他就在那邊,叫過來,讓叔伯們看看,可堪驅使否。」

  祝纓道:「可別這麼說,他也到了年紀。魯逆案,除了賜死的那些人,他們還供出些不在盟書上的人。地方官員不少,陸續會有空缺的。我尋思著,有幾處還可以。總不能這幾個人都有人保吧?」

  既然皇帝都不把魯王留著過年了,那些地方上的人,很快也會陸續在暗中處置,悄悄地或降或免。這份名單還是她查出來報上去的,一旦名單上的人被動了,她就知道這個人是一定回不來了的。這邊就可以著手安排人去填這個位子,而不是等這個人有了一個結果再謀取這個位子。

  溫岳道:「七郎安排白、柳也是看到這個了?」

  祝纓點點頭,對鄭奕道:「京兆府還在手裡沒丟,別氣。」

  鄭奕笑道:「知道,比明升暗降強。」

  大家都笑了。

  邵書新的兒子也剛好到了面前,孩子不到二十,五官端正,稱不上俊美但也看起來順眼。祝纓等人又都給他見面禮。

  邵書新笑道:「現在給了,新年的壓歲錢是不能少的。」

  祝纓道:「你這把賬算得,從來都比別人精。」

  大家又都笑了。便是對堂兄,也不免要做戲誇張一點的。

  溫岳道:「三郎也是,會算賬。」

  鄭奕道:「你們兩個,今番都是涉險博來的。你在宮外、他在宮內。要我說,別人先放放,那個卞行,還叫他安然無恙,咱們是不是太是非不分了?這筆賬得清算清算了吧?」

  祝纓道:「告他的狀子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鄭奕笑道:「就怕路上不好走。」

  「告給御史的。當地士紳告。」

  主要是河東縣,那地方與吉遠府原本同屬南府的,河東縣與內三縣的人多少有些姻親關係。找個告狀的人還是比較容易的。

  大家再次笑了,儼然一群背後算計人的反派。

  ………………

  除了自己出門,祝府門上陸續有了不少人來拜訪了。先是大理寺的左丞等人。

  左丞想升從五品,祝纓也給他報上了。左丞從來都是個識趣的人,備了一份厚禮過來:「大人府上是不缺這些的,多少算是下官的心意。」

  又有小陶等人,丁貴又與大吳父子過來,大吳的兒子跟著小吳到任上,過年押送禮物回京。這一家子姻親都是靈醒人。老黃小黃也要登門磕頭。

  然後是鴻臚寺的柯典客,他也將晉升的希望給放到了祝纓的身上。沈瑛是指望不上了,駱晟也是心不在焉的。趙蘇頂用,那還不如直接找祝纓。

  此外又有一些吉遠府的士子,譬如今年的貢士,吉遠府也有,還是祝纓認識的,是她做梧州刺史的時候選入的官學。

  考試選出來的未必就是真的最優秀的,但是前四十名一定是整體裡的中上。

  祝纓也關切了他們的生活,又問住在哪裡,回說是住在會館。祝纓又給每人送了十貫的盤費。

  到得正旦,她又隨眾入賀。

  御座將斯文的趙王襯成了一個賣相不錯的皇帝,眾人舞拜。宣讀改元、大赦等等的詔書,這也就意味著一個新的時代正式開始了。

  皇帝居高臨下,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升起。他抬一抬手,藍興唱:「起——」

  皇帝的手在空中不知怎麼的不捨得收回來了,他伸手向前在虛空中抓了一把,像是把目力所及的天上地下之間統統收入了掌心。

  一切都嶄嶄新的,偌大的帝國,現在歸他了。

  先帝固然英明,然而年老之時也未嘗沒有亂政。他正當壯年……只要官員們都用心辦事,必能成就一個盛世!

  皇帝的手不捨地收回了袖中。

  然後就是賞賜了!

  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過新年,皇帝既心疼又大方地賞賜了所有人。祝纓得了彩緞、腰帶、金錢等物,除了皇親國戚及丞相,第二撥就算她這樣的人了。

  不枉早起挨凍。

  朝賀完皇帝,再賀太子,等到從宮裡出來,已經是下午了。

  祝纓回家換了衣服,開始處理拜年的帖子。看了看都有誰給自己送帖子了,以往都是認識的人,現在大部分是不認識的人。也有認同鄉的,也有認「晚生」的,還有與大理寺有生意往來的商人。

  不少帖子都隨附了禮物,項安與祁泰在家裡忙個不停,祁泰道:「本以為由青至紅已是登天,由紅至紫,這才算是、算是開了眼界呀!」

  升了之後,祝纓再要往外送禮的地方沒有變多,收禮的來路卻多了許多。項安道:「庫裡快放不下了。」

  她哥準備這個宅子的時候,她也覺得不算小了,哪知沒跟上大人升職的速度。大意了!

  祝纓道:「再說吧,還得往外送呢。請客也得花錢。」

  往年她家就自家人在家過年,現在得開始設宴了。大理寺的下屬來拜年,得招一下。鴻臚寺的,她也要管一天的飯。再在家裡請陳萌等同鄉朋友,又是一天。再來邵書他們商量好了,連同白志慶三人,都往祝纓府裡吃年酒。

  家裡沒有女眷招待堂客,祝纓就讓蘇喆和祝青君出面,項安、蘇佳茗等人襄助。蘇喆號稱「女孫」,祝青君又有姓氏,場面倒也撐住了。有人暗中猜測,祝青君是不是祝纓的侄女之類。

  祝纓還得抽空往鄭侯府上去拜個年,王、劉、施三相家裡也不能忘了。又有一些熟人處,譬如廣寧王府。祝纓都不穿她的那身紫袍,統統是一身新做的青綢面的皮裘,裝得很嫩。

  到鄭侯府上就與金良等人劃拳、射鵠。到了廣寧王府,鄭霖笑吟吟地等她來,鄭霖的長子已經能滿地跑了,孩子跑過去把她的腿一抱,張口就叫了一聲「舅舅」。

  祝纓解下錢袋,整個兒放到他的胖手裡。

  廣寧王府的賓客都看在眼裡,暗道這孩子是有個好娘,比別人省了多少事。

  從這些府邸裡出來,祝纓又繞了遠,往老馬的茶鋪裡去看一看,卻見茶鋪還關著門。上面貼了張紙,寫著「回鄉過年,正月十五開市」。

  沒到十五,朝廷就開了印開始辦公了。

  祝纓要做的還是把一些田產歸還苦主,除此之外,她在朝上一言不發。

  施鯤還在督造帝陵,說話的時候不多。王雲鶴念著正月,也不怎麼說話。劉松年正在準備休致,奏本都寫好了,只等出了正月就遞上去。

  他仨不說話,底下也沒幾個人說話,都等皇帝安排。給皇帝幹冷場了。

  皇帝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要幹什麼,去年這會兒他才當太子,雲裡霧裡,也不記得先帝做了些什麼了。

  皇帝道:「各部各寺,將職責寫來報上。」

  大正月的,給六部九寺派了個寫匯報的活兒。六部九卿一齊答應了。祝纓把這活兒推給了施季行,施少卿的爹是丞相,幹錯了有人兜著。且寫個東西,施季行幹得來。

  施季行謙遜了一回。祝纓道:「你也是新到大理的,就當自己也熟悉熟悉了。」

  施季行慨然應下,這個活計不難,抄抄儀典,再把去年辦魯王案的總結給抄一抄,弄個拼盤就懟給皇帝。至於大理寺具體辦案的一些內情,施季行知道得不多,就算多,也不告訴皇帝。

  誰會把自己幹活的底細通通招供給上司呢?

  其餘各部的心思也都差不多,皇帝,知道個大概就得了,他要是什麼都知道了,下面的人還怎麼幹活?主要是這個皇帝資質一般,孔子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賢者,皇帝屬於剩下那兩千九百多號人裡的一個。很難給他變成英明君主。大臣們希望他垂拱。

  竇尚書就要寫天下戶口、田畝的減損,寫受了災,但是自己很努力,把賦稅給收齊了。竇尚書還挺能幹,額外把天下各州的簡要情況都派人給抄了下來。什麼某州田多少、人口多少……全是枯燥的乾貨,沒有半點生動得讓想看下去的內容。

  姚尚書就要寫考核官員的標準之類,全是廢話。

  每個人還都寫得特別的長,你寫八千字,我寫一萬字。

  趙蘇在肚裡把駱晟詛咒了八百回——這活又落到他頭上了。沈瑛有意去寫的,不幸正月裡又死了人,沈瑛只好又去吊唁,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個職位是真不吉利。

  把他們寫的這些東西攢起來,能湊成一本《會典》加《會要》,事實上,很多內容也就是從這些書裡輯錄出來的。夠皇帝看了打八百個盹兒的。

  各人陸續交上,正月也過了,祝纓把地也發完了,大理寺正式地閒了下來。

  祝纓每天在朝上混日子,看著皇帝的臉一天一天地麻木下去。

  李侍中是皇帝潛邸時的老師,皇帝召了他來講解這些內容。李侍中對皇帝道:「這……都寫在這上面了。」又勸皇帝,讀書要沉下心來,做學問是沒有捷徑的。

  待皇帝把這些東西讀完,對著手治國也沒有多少感悟。好在他是皇帝,決定要試一試手。他先要調趙王邸的一位官員去做吏部侍郎,從整頓官員入手,接著,此人就被參了,還是鐵證。

  御史把證據都擺上來了,於是作罷。

  皇帝想把宮室修葺一下,先帝最後的時光又瞎又病,幾乎不在後宮裡,後宮不少地方都有所損壞。先帝嬪妃們搬走,新君的后妃搬入,有些地方就需要維修。

  工部上奏:「方值春耕,不合濫用民力。」

  戶部報:「去歲稅賦艱難,當以內藏維修。」死活不出錢。

  皇帝想賜幾處田莊給皇后的兄弟,這位仁兄之前跟魯王的妻舅鬧了一場,可吃了大虧,皇帝要補償。丞相出來了,王雲鶴道:「這些都是民田,陛下為天下主,豈能因愛而損百姓?」

  就沒有一件順的!滿眼都是不合意的!

  皇帝說一句,大臣們有一百句等著他,皇帝壓根兒理論不過這些人。倒有一個人必能辯倒這些人,可惜,一入二月,劉松年遞了奏本,要休致!

  太子站在朝上,一會兒往上看、一會兒往下看,心道:黏得膠手?

  不!這就是個巨大的蠶繭,捆得人不得動彈!

  太子有些同情自己的父親。

  直到皇帝說:「我的次子已經十四歲了,是時候封爵開府了,丞相且為我分憂,為他挑選王傅、屬官。」

  什麼鬼?!太子僵住了,他的二弟弟是庶出,年紀小還沒封爵,所以不在朝上。一旦封爵了,就能上朝。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還沒有詹事府呢?憑什麼他先開府有僚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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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私淑

  祝纓沒忍住,抬頭看了皇帝一眼。

  周圍所有的人都做了與她同樣的動作。

  朝會有禮儀、面聖有規矩,皇帝坐在高處,下面的人也不能仰著臉看他,都要把視線微微向下投,以示不敢直面龍顏。

  皇帝猛一下看這許多人拿臉對著他,也覺驚訝,難道這要求很過份?皇帝認真想了一下,他是皇帝,兒子十四歲了,封王開府這要求不過份吶!孩子十四了,半大不大的,哪能總在宮裡養著呢?得放出去見見世面。

  既然開府,就得給配齊了人手,也正可借此機會拔擢一些可用之材。最近一個月,朝上這些大臣很多事情都不肯好好配合。若說國家大計要慎重,你駁也就駁了,如何一點小事也要給皇帝找不痛快呢?

  我今設法再尋一些新人來,讓你們知道,皇帝可不是能夠由大臣隨便拿捏的。

  皇帝道:「怎麼?我的兒子,難道不該封王開府?」

  劉松年奏本都遞了,早就打定主意盡早休致的,聽到這一句又忍不住回他:「當然不是,只是現在不合適。」

  太子舒了一口氣,劉松年是個有辦法的人,以最近一個多月的經驗,皇帝的話如果丞相要反對,多半皇帝是幹不成的。

  皇帝皺眉道:「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施鯤出列,又摸出一個奏本:「陛下,今太子已立,太子居長,皇子居幼,東宮曾未設詹事府,他子如何得先開府設署?臣請陛下先為東宮設府,再議其他。」

  王雲鶴出列:「臣附議。」

  劉松年也說:「臣附議。」

  不用任何串聯,所有人都正面皇帝:「臣附議。」

  太子用力咬緊牙關,才將笑給憋了回去,他連忙低下了頭。

  新舊交替需要做什麼通常有個慣例,或早或晚總脫不了那些事情。政事堂雖然忙,並沒有忘掉還有個太子。哪怕皇帝現在不講,政事堂也已經準備好這兩天向皇帝提出把東宮的架子給搭起來。

  皇帝一開口把事兒給扯偏了,施鯤是政事堂資歷最老的那一個,當仁不讓地出來把皇帝給否了,順手拿出了準備好的提案。凡上朝的,雖各有出身、利益,此刻卻出奇地一致,無一人反對政事堂,都跟著政事堂頂皇帝。

  宛如當年為立太子熬先帝。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低頭垂手,看不著臉上的神情。

  皇帝端坐不語,丞相帶頭,一眾朝臣也站著不說話,當事人太子也安靜地站著。

  良久,皇帝道:「事關重大,須徐徐議來,何人堪為太子師友,何人堪為詹事。」

  朝臣們也見好就收,應了一聲,各回班列站好。

  這朝再上下去就沒意思了,皇帝當即宣布退朝,留了丞相下來繼續溝通。

  確實需要把東宮的架子給搭起來,太子需要的官員是非常多的。皇帝自己移宮前後,將原東宮的大部分官員、乃至部分禁軍軍官調走了不少。原詹事府的官員是先帝任命的,給這些雞犬升一升天,朝中沒有什麼阻力。

  位子也就空下來了。

  現在要現攢的不止是詹事府,還有太子的三師三少,賓客等等,整一個小朝廷。

  補完東宮的官員,就能說次子的事了。

  皇帝讓太子去見皇后,自己與丞相們繼續打擂台。他想留下劉松年。劉松年看起來並不想攬權。皇帝記得劉松年去年就說過,改元大赦之後就要離開,現在果然要休致,對劉松年的觀感就好了許多。

  他先安撫劉松年:「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如何忍心在此時拋棄我呢?」把劉松年的奏本給扣了下來。

  劉松年道:「臣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再留下來就剩下搗亂啦。」

  皇帝堅持不批准,挽留得尤其真誠。

  施鯤想早日將東宮給穩住,見這君臣還得有幾次互相謙讓,今天他們根本不可能就休致談妥,懶得看他們演戲,插言道:「還是先議一議東宮吧。」

  皇帝想讓劉松年兼個太子太師,劉松年道:「臣習的都是小道,不合教太子。還是擇穩重大臣為佳。」

  議來議去,劉松年建議給阮大將軍加個「太保」的銜,施鯤得到了「太傅」,施鯤又建議給鄭侯加「太師」,冷侯做「少保」。六個職位先定四個,也是朝廷慣做的,不會一次把所有的職位都給填滿了。

  王雲鶴提議讓岳桓做「太子賓客」,這個職位有點虛,但離太子近,需要品格端方之人。品級高,但是沒有明確的實權。

  施鯤建議讓冼敬做詹事。

  皇帝道:「他?」

  劉松年道:「冼敬是進士出身,六藝經史皆通,先任地方,知民間疾苦,後歷任戶部、太常等,知道國計民生。臣以為合適。」

  皇帝知道冼敬是什麼人,冼敬風評一向可以,得到過先帝精明強幹的評語。出身正途、經歷豐富、年富力強。

  權衡再三,皇帝道:「可。」

  此外又缺少詹事等,不是一時能夠討論完的,皇帝道:「你們擬個名單,慢慢議來。」

  丞相們也知道不能一時定下,都領旨。

  皇帝舊事重提,問給自己次子封王的事兒。

  王雲鶴道:「王須開府,無論府邸、僚屬都是開支。」

  皇帝道:「那不是有魯逆的舊府麼?」

  王雲鶴道:「是,魯逆舊府有些逾制的地方,還要拆改之後才能用。請容東宮人員齊備之後再議。」

  皇帝無奈地只得答應了。

  劉松年的奏本沒有被批准,皇帝給扣下了。

  ………………

  三人回到政事堂,施鯤道:「你才入政事堂,怎麼就要走?」

  劉松年道:「又不是我要來的。」

  施鯤有些著急,劉松年要是走了,他就不能馬上走,不然這政事堂只剩一個王雲鶴。往小人之心說,王雲鶴容易擅權。為公事考慮,一個人上扶天子、下理國政,未免太忙,容易疏漏、累出毛病。

  劉松年不改其本色:「我是做不得這些事的。」

  施鯤勸道:「多留一陣,多留一陣。」像極了找替死鬼的冤魂。

  劉松年沒理他,施鯤這些日子的作為劉松年都看在眼裡,怎麼你能走我就不能走呢?

  劉松年在政事堂裡枯坐到落衙,一刻也不耽誤跑回了家。

  他的府邸在拜相的時候先帝就要給他換個更大更好的,他也沒答應,還是住原來的地方。不出意外,又收到了一些拜帖,門房又坐了好些人。洗牌重新上桌的機會不常有,許多人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劉松年每天就見三個人,多一個也不想見。今天這三個,沒一個讓他滿意的。狗屁的才子!

  劉松年罵了一句,準備吃飯。

  飯擺上來,門上又報——祝纓來了。

  祝纓不算在「三個人」裡面,劉松年道:「他來幹嘛?設座。」

  祝纓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真是「三個人」。

  劉松年眯起眼睛,看著一排人影從門裡走了過來,祝纓的身後是一高一矮兩個人。祝纓心裡也沒底,她今天帶著蘇喆、林風登門,把祝青君和祝煉都放在了家裡。

  劉松年點點頭,管事輕步移出,又讓人再多添兩席。

  祝纓先不入座,鄭重給劉松年行了一禮。劉松年眯起眼睛來:「你又要幹什麼了?」

  祝纓笑道:「您這話怎麼說得跟王相公似的?」

  「那你得反省一下自己都幹過什麼事兒。」劉松年看清了少男少女,但不提。

  祝纓道:「記不清了,都是好事。幹過的好事,不要總記著才好。容易自滿。我還是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再接再厲的好。」

  「呸!」

  祝纓道:「來,拜見劉相公。」

  蘇喆、林風老老實實地上前,拜劉松年,口稱「先生」。

  劉松年對祝纓一挑眉,祝纓道:「在家叫他先生就行了,現在得叫相公。」

  劉松年道:「入席吧。」

  賓主坐定,先吃了一陣,祝纓才說:「您看這兩個孩子,好不好?」

  劉松年道:「哦,你千里迢迢把他們從梧州帶來的,想要我說什麼?」

  祝纓給他介紹了蘇喆與林風的來歷,道:「您這兒不是開府了麼?可以自己徵辟些人,這倆,放您身邊湊個數,成不成?就湊數,不用您管別的。趁您還沒休致,混個出身。」

  劉松年沒有馬上反對,他多看了蘇喆一眼。蘇喆是個女孩子,放丞相府裡做官?

  祝纓也不確定劉松年就一定會點頭了。

  蘇喆、林風是她覺得把握比較大的,祝煉和祝青君就暫時不行。因為「出身」。她能給蘇喆、林風找到依據,朝廷懷柔,對異族頭人家的孩子施加影響。蘇喆還是已經確定的繼承人,在帝都裡做個官,是歷朝用得比較嫻熟的一種手段。

  雖然蘇喆是女孩子,但是「風俗不同」。祝青君和祝煉就不一樣了,他倆出身普通,得憑真本事與別人的出身爭,祝青君還是女孩子,就算是祝煉,走仕途的積累也還沒夠。添上他們,反而容易給蘇喆的事添障礙。

  她想讓這帝國的都城之內有個名正言順的女官,哪怕是在相府裡,也要有這麼個「例」。蘇喆與大理寺的武相、崔佳成含義不同,她是必須的。武、崔二人不是必須的,一句話,說免也就免了,連那個女丞的職位,取消起來也沒有太大的阻力。若說風俗禮法,有女卒就可以了。嚴格說來,武、崔二人是「特例」,是「額外」的。

  蘇喆不一樣,她是嵌入在「四夷」體系之內的,朝廷必須待她與其他頭人地位一樣。

  蘇喆在朝廷裡的地位是高於林風的。

  朝廷要逐漸適應有女人得到外朝的官位才好。蘇喆拿到一個正式的、而不是額外的官職,很重要。不是后妃,不是內外命婦,不是單獨設立的「女官」,是外朝官僚體系中的女人。

  祝纓能夠想到的「懷柔」理由,劉松年當然也想得到。他稍稍有點猶豫,許他開府,他這府裡的人也沒怎麼湊齊,空缺有得是。

  他又看了蘇喆與林風一眼。

  蘇喆起身到了劉松年面前跪下:「學生是您的私淑弟子,能得您指點一二是我們梧州人夢寐以求的。」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林風見狀,旋即跟上:「還有我。我們都是背識字歌學的字。」

  梧州大部分識字的人,也都勉強算是劉松年的「學生」,故而蘇喆自稱「私淑弟子」。

  祝纓沒讓蘇喆穿男裝,小姑娘一身女裝,又與京城裡的小姑娘全不一樣。氣質是其一,這小姑娘一身的「不怕」。其次是妝束,蘇喆十幾歲了,髮型卻不像同齡人那樣努力模仿女性長輩越來越弄得繁復。她的衣服比流行的女裝在幾處地方做了修改,更利索、更方便行動。

  劉松年狠狠地剜了祝纓一眼,再看這一對少男少女時目光變得平和了不少:「起來吧,好好吃飯。」

  兩人再磕一個頭,爬起來回去繼續吃。

  劉松年嗤笑一聲:「誰教出來的像誰,他們就像你。」這個時候還能吃得下,看著就有點像祝纓。

  祝纓回他一個笑。正在議詹事府的事,劉松年暫時不會遞出第二道「乞骸骨」的奏本,等東宮的台子搭起來了,劉松年恐怕就真的要休致了。現在正是借劉松年安排的好時候。

  劉松年道:「你還這麼操心著梧州!你那大理寺,弄了四個吉遠府出身的人進去,別當我不知道!」

  吉遠府是原梧州境內的,也可以說是「大梧州」的範疇。

  祝纓道:「那些是原梧州的官學生,其他地方讀經史的更多、他們更喜歡春秋決獄又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用心研讀律法的人還是少。我經史上還差著點兒,倒是律法更熟悉些,從到福祿縣開始,就偏向明法科。於今二十年,也有幾個人能用了。總比人事不懂只知道狎妓吃飯的破爛強。」

  這四個人是之前那一批往地方上去做縣丞之類官職的官學生,有了地方經驗,也熬了點資歷,現在調回來做個評事之類的,品級也合適。

  只可惜調令下去,需要時間,現在還沒到京城。等他們到大理寺報到魯王案也結了,沾不上這辦案的光了。

  劉松年「嘖嘖」兩聲:「太用心了,他們也會心向你。」

  祝纓道:「開了一塊荒地,好容易能長出莊稼了,荒了就太可惜了。朝廷現在這個樣子,怕也騰不出手去多管。我再不管,這朝廷裡,還有哪個人能分心多看梧州一眼呢?不心向我,難道心向貪暴之徒?那不合理吧?」

  一提到朝廷現在的樣子,再想到皇帝,劉松年的臉皺了起來:「吃飯。」

  三個人在劉松年家蹭了一頓飯,祝纓帶著兩個人回家。

  辭行的時候,祝纓道:「那我就給他們做衣裳去了?」

  劉松年指著蘇喆,道:「這個官服,你要怎麼做?」

  祝纓道:「當年議過的,大理寺的女丞。當時嫌吵得麻煩,現在正好依葫蘆畫瓢,能用得上了。」

  劉松年道:「我知道了。」

  …………

  蘇喆與林風都有點小激動,回程路上,蘇喆一直抿嘴笑,林風嘰嘰喳喳:「義父,我要做什麼?」「義父,我也跟趙家阿哥一樣要寫很多文書嗎?」「義父,我也能上朝嗎?」

  「義父……」

  「閉嘴。」祝纓說。

  林風閉了一會兒嘴,回到家裡,又忍不住了:「義父……」

  「滾。」

  林風滾了。

  祝纓對蘇喆道:「寫信回去給你阿媽,也告訴她一聲。」

  「哎。」

  祝纓把手背在背後,她算計劉松年了,劉松年也知道她算計了,但是劉松年忍了。

  就……怪不好意思的。

  她踱回書房,抽一張紙來,往上面寫字。憑著記憶,寫了一些地方官的名字,都是與魯王逆案有關的人,又在後面寫了一下他們任職的地方。

  接著寫了第二張紙,是經她舉薦上去的人。調了四個人到大理寺,他們原來的位置就空出來了,如果機會合適,也可以填一下了。

  過兩天吧,先把蘇喆的事給砸實了。

  劉松年答應了祝纓的事,第二天就有了眉目,他寫個奏本,填兩個人到自己府裡,誰也攔不著。

  劉松年的奏本奏上,皇帝沒仔細看就同意了。但是在門下省,被一個給事中給駁了回去,理由是他記得蘇喆出身是瑛族不說,還是個女子!這就不合常理了。

  蘇喆確定為蘇鳴鸞繼承人的時候,也是朝廷出的旨,鴻臚等處辦的事,所以給事中有印象。

  皇帝又召劉松年來問,劉松年便以「羈縻之地、自有風俗在彼」為由,給皇帝解釋了一下:「朝廷現在是要四夷安穩,質樸無文。」蘇喆家世代是頭領,人家自己家不在意,朝廷就不要找麻煩了。

  第二次才通過。

  蘇喆、林風的手續祝纓就不給他們辦了,她將二人叫到書房:「你們倆先同我去劉相公府上拜謝,然後就聽劉相公安排吧。」

  衣服之類還是她給收拾,又是量體,又是準備用具。湊齊了,往劉松年家一放,祝纓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風對蘇喆道:「這、這就不理咱們了嗎?」

  蘇喆道:「也沒理我舅舅啊!」

  她說的是趙蘇,趙蘇至今還被扔在鴻臚寺裡給駱晟辦事,一到休沐日就回來倒苦水。林風低聲道:「我記得趙家阿哥以前很陰沉的,怎麼現在叨叨叨個不停了?」

  他們都會說奇霞語,比方言還不好懂,公然地說小話。

  蘇喆道:「那我跟他講,明天叫他凶你!」

  「不要!我也是你舅,你不能這樣對我!」

  「哼!」

  兩人在京中就此多了一處地方可去,按時到劉松年的府上去。早上是可以晚到的,劉松年得上朝,下午就在劉松年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劉松年不怎麼管庶務,他們幹的最多的是讀書、跑腿。

  劉松年有時候也問他們梧州的事情,蘇喆更聰明一點,知道什麼不該說。林風大大咧咧,但知道的機密少。蘇喆每天回家,都把當天與劉松年說過什麼話復述給祝纓聽,林風也能復述個大概。

  這一天,林風期期艾艾地蹭進了書房,一臉要哭的樣子:「義父,我可能闖禍了。」

  祝纓挑了挑眉,把這倆放到劉松年面前時她就知道劉松年能套出些話,不過,問題不大。

  林風道:「我、我提到了索寧家……我本來沒想說他的,就說、說他們祭天的時候順口提了一下這家已經沒了。」劉松年問風俗,林風就舉例索寧家當年殘暴抓過他家的人。

  蘇喆道:「我、我圓回來了一點兒,說是我家和塔郎家被欺負了才還手的。」

  他們對索寧家是動刀子吞併分贓的,這與朝廷對待五家的「和平」不太相符。

  祝纓道:「現在知道要管住嘴了?」

  林風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義父,你把我交給他吧!我做錯事了,我扛!」

  祝纓熬到他哭出來,才說:「這件事,我來解釋。你們……」

  蘇喆馬上說:「管住嘴!」

  …………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起得比平常更早一些,早早守在院門外,等祝纓出來,林風諂媚地湊了上去:「義父……」

  祝纓道:「劉相公還好說話,對別人可就沒這麼多好事了。」

  林風縮著脖子:「是。」

  他想問祝纓要怎麼解釋,想必是很難的了,又不敢開口,搶了牽馬的活兒,給祝纓送到街口。

  祝纓道:「好了,回去收拾收拾,你也得去應卯。」

  「哎……」

  解釋個屁!

  早就跟王雲鶴說過了的,她要經營的就不止是一個梧州。如果不把她調回來,她的計劃是一直往前推,直到能與西番接壤,達到牽制的目的。

  所以,滅一個索寧家,有什麼不對?

  那是證明她一直在幹活,從來不偷懶!

  就是這個,挑動併吞可能方法有點冒險,可能會變成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你就弄險吧!」劉松年也是這麼罵的。

  上完朝,劉松年把祝纓叫到政事堂,單獨罵了一頓:「以後想好退路再這麼幹!」

  祝纓道:「我算過了,還行。」

  「行個屁!」劉松年說,「就是弄險。你要是覺得這是件好事,怎麼不敢上報朝廷?嘖嘖嘖!」

  祝纓道:「想的來著,等再多招徠幾處,都混在一起報上來就蓋住了。」

  劉松年戳著她的腦門兒說:「弄險就弄險,得自己能兜得住,自己回家告誡林風他們,不許胡說。」

  「是。」

  「囑咐也是白囑咐。」劉松年咕噥一聲,聰明人向來是自信的,祝纓也是個聰明人,劉松年也不覺得一句話就能讓她老實了。他嚇唬道:「做事前先想想,天下難道只有你一個聰明人?」

  「是。」

  「嗯?」

  「不是。」

  劉松年道:「滾。」

  祝纓滾了。

  滾出政事堂,回大理寺的路上又遇到了喬三縮在一個拐角的地方,看到她來,喬三冒了出來:「大人。」

  祝纓站住了,看他一臉焦慮,問道:「鴻臚寺有人為難你嗎?」

  「不是,沒有,趙大人還關照小人來著。趙大人派小人在這裡等大人,讓小人傳一句話給大人——剛才的消息,老駱駙馬歿了。」

  哦豁!鴻臚寺卿也空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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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四章 再打

  鴻臚寺是見慣權貴們死亡的地方,喬三的焦慮不在於一個老駙馬死了。駙馬,死就死唄,日子不還是照樣得過?但是趙蘇特意派他找祝纓,喬三不免多想,臉上也就帶出來了一些。駱晟死了爹,得丁憂,那鴻臚寺現在豈不是沈少卿的天下了?這日子還怎麼過?

  喬三急得帶到了臉上。

  「這樣啊。」祝纓說。

  喬三聽她說話了,頓時精神一振:「是,剛才的消息,駱大人已經哭了一場了。趙大人說,請他節哀,提醒他具本丁憂了。這會兒駱大人怕是已經回家了。」

  祝纓道:「那鴻臚寺接下來會很忙啦,回去告訴趙蘇,老駙馬是太子妃的祖父,不可輕忽,他一個新來的年輕人,別把事辦岔了才好。沈少卿是司儀署的行家,這件事該請沈少卿去辦,不要去搶沈少卿的差事。沈少卿忙喪儀,他要為鴻臚寺看好家。辛苦些就辛苦些,正年輕,該是出力的時候。」

  喬三躬身道:「是。」

  祝纓道:「你也快些回去吧。」

  「是。」

  喬三一路小跑回到鴻臚寺,如此這般一說,趙蘇道:「知道了。」

  就在剛才,駱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離開,臨行前記得說一句:「我如今心亂如麻,光華,拜托了。趙蘇,你要好生襄助沈少卿。」

  沈瑛與趙蘇、陽丞等人將駱晟送出門去,沈瑛就說:「事已至此,咱們也不能懈怠了。各歸各位,將手上的公務攏一攏,報來與我。」

  趙蘇回到自己房裡,深呼吸了好幾口,派了喬三去找祝纓。聽到了回音之後,趙蘇也不生氣了,把所有的公文一疊撂一疊,拿出了群臣對付皇帝的法子,叫了兩個書吏抱過去交給了沈瑛。

  愛管事兒是吧?那你管吧!

  趙蘇決定消極怠工,有什麼文書,他都原樣轉給沈瑛。

  沈瑛看著案頭這許多文書,吃了一驚:「這麼多?以前不曾見呀。」

  在祝纓到鴻臚寺之前,有駱晟那麼個上司在,沈瑛也是分擔了一些庶務的,幹得好不好另說,但是得幹。那時候可沒見這許多事務。

  趙蘇誠懇地說:「下官查過舊檔,以前咱們鴻臚寺也沒這麼多的產業,大家伙兒也沒得過這許多的錢糧,也不曾拿捏著許多事務,在朝上能多說些話。既得其利,便受其累。少卿,辛苦。」

  沈瑛道:「你給駱大人也這樣報來?」

  趙蘇更加誠懇了:「駱大人不過問這些事兒。」

  沈瑛有些不滿,問道:「你給祝大人也這麼報的?」

  趙蘇於誠懇之外又添了許多的感慨:「祝大人自己就把這些事兒給幹完了。」

  沈瑛抿了抿唇:「你今天還有什麼事?」

  趙蘇道:「雨水漸漸多起來了,下官去四夷館等處看看房舍。」

  「那還不快去?」

  趙蘇恭敬地一揖,從容退出了沈瑛的屋子,留下沈瑛看著一堆文書生氣。

  過了一陣,長嘆一聲,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起來。

  幹就幹!駱晟丁憂回家,明日早朝,能代表鴻臚寺的就是他了。極好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由自己直升鴻臚寺卿,這個,可能有點難,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即使不能,趁新上司到來之前做出些事來,落到陛下眼裡,也是升遷的資本。

  沈瑛挽起袖子。

  ………………

  皇帝根本沒心理會他,皇帝也有許多愁,正在昭陽殿皇后那裡說話。

  不像有些皇子那樣,活到四十歲已經死過兩次老婆了,現在的皇后與他是結髮夫妻,年紀相當,皇后的鬢邊已有了點銀絲,有一張圓滿的臉,五官很耐看,不驚豔,看著這一張臉說她是皇后,絕不會有人詫異說「看著不像」。

  皇后雖不太懂「皇帝」,卻很了解丈夫的過往、熟悉他的習慣。皇帝來與她說話,必是遇到麻煩事了。

  皇后問道:「今天朝上又慪氣了?」

  皇帝有點委屈:「我怎麼覺得這個天子做得還不如做藩王時自在?」

  那是因為你做藩王的時候不自在的事都是我們在辦!皇后腹誹。

  皇帝不是惡人,與她也相敬如賓,新婚那幾年還有點郎情妾意的味道。可哪怕是皇子,也是要過日子的。趙王上頭有太子,縱使不理庶務也沒什麼不好,但王府裡的生活總是由許多庶務組成。趙王有許多的僚屬,卻也代替不了一個女主人的操心。舉凡家務、交際、王府的收支……等等,都是王妃在做。

  這便養成了趙王有事的時候會找王妃拿主意的習慣。

  見皇后沒有馬上說話,皇帝自己說了下去:「你也覺得麻煩,是不?」

  不不不,我覺得現在挺好的!皇后心想,我兒東宮也有人襄助了。

  她也有些感念丈夫,這是一個喜好文雅的人,也愛過幾個美人兒,倒始終給了她王妃的體面。

  皇后輕聲道:「慢慢來,事緩則圓。」

  丈夫以前是沒有經過要「從頭開始」的,她不一樣,她做過「新娘」。對著一個陌生的王府,夫家什麼都給這府裡配齊了。她一個生人進去就要當家,可也經過些事的。有時候「為難」都擺在了明面上,丈夫還是看不出來她被人晾著了。害!不提也罷。

  皇帝道:「都這麼說!可哪裡像個皇帝了呢?他們總是讓我迷惑!他們怎麼突然就變了呢?」皇帝訴說著自己的困惑。立太子的時候,明明是滿朝文武、親貴重臣都在支持他的,怎麼一到當了皇帝,這些人就又開始一起難為他了?

  皇后道:「可見大臣們還算知道些好歹,您一向謙沖平和,細水長流本是您的長項。」

  皇帝道:「我竟不知道,做皇帝是這麼的難。」

  皇后道:「你都瘦了。」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臉:「是麼?那一定是氣的。」

  皇后要接話,看到兒子來了,道:「大郎來了,有什麼事兒你們父子商量,我可什麼也不知道。別叫人再說我干政,他舅舅不爭氣,叫我面上好生難看。」

  皇帝道:「那件事你莫往心裡去。有我。」

  太子進來給父母行了禮,皇后招手:「過來。」

  太子沒有往皇后身邊靠,而是先問好,關切一下父母,再說:「阿爹、阿娘,兒有件事想請示。」

  皇帝問道:「什麼事?」

  「駙馬歿了,我想帶阿姳回去看一眼。她年紀又小,實在不忍心。」太子說。

  皇帝道:「去吧。」

  皇后道:「去看看就回,早去早回。她年紀小,不要在那樣的地方多停留,免得衝撞了。她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上炷香,告慰亡者也就夠了。你們在那裡耽擱久了,反而給人添麻煩。人來人往的地方,對你們也不安全。」

  皇后絮絮地說了不少,又讓自己的宮女取奠儀賜予安仁公主。

  太子一一答應了,看父母沒有別的吩咐了,謝過了父母,回去讓東宮準備,同時通知安仁公主府,他們明天會去致奠,告知了時間,讓府裡準備好。

  太子夫婦第二天會到的消息傳到安仁公主府,府裡又是一陣忙碌。太子夫婦過來要有停駐的地方,隨行的人都要有安排。公主府接待上是熟練的,然而正在辦喪事,再添這一項,也弄了個手忙腳亂。

  兩座公主府聯在一起,地方是足夠了。當下決定,太子夫婦到了靈前致奠之後,退到永平公主府來歇息。一則這裡比隔壁清淨一點,二則駱姳也好與父母說說話。

  永平公主府也更忙了,統統是公主府在操辦,駱晟得到隔壁,他是孝子,得在靈前與吊唁的賓客周旋。

  祝纓不等落衙就派了牛金先去府裡傳話,把自己的那一份奠儀給準備好,順便把祁泰的那一份也給出了。特別叮囑:「告訴青君與三娘,要比常規的厚一倍。記著了,是給駱大人的,不是給公主的。」

  駱晟是她和祁泰的前上司,就得比常規的奠儀要更厚一點。還得咬死了,這是與駱晟的交情,跟什麼公主沒關係。

  祁泰不好意思地說:「又要勞大人為我操心了。」

  「順手的事兒。你要真不好意思,把祝文她們好好再教一教,就真學不會?」

  祁泰的臉苦了起來:「我一向不覺得算賬有多難,看到了他們才知道,這事兒竟然還要天賦!」

  祁泰一年老似一年,項樂、項安又是項家人自有產業,祝纓近年來也是盡力想自己培養出幾個賬房之類。她有人,也花錢費力地讓他們學,效果卻不太好。

  一個巫仁,那是撞大運撞上的,人家正在別業裡幫忙呢,也不能調過來。

  一個阿金做買賣是有頭腦的,但是項安養大的。

  此外還有一個祝青君,祝纓最喜歡的孩子是蘇喆與祝青君兩個。蘇喆,打一開頭有點兒必須喜歡的意思,後來才漸漸處得好了的。祝青君是見面就喜歡的,所以祝纓希望她能多學些東西,祝青君學得既多,精力有限,年紀也還小,與蘇喆一樣,她在算賬上也只能算半個。

  其餘祝煉尚可、林風勉強。

  祝纓把主意打到了府裡這些隨從的頭上,二十個隨從,男女各一半,最後只有兩個半個學得不錯。二十個人,教了之後也都識數,會做一些算術,但是要到能給她做假賬的水平,就只有兩個半了。一個男的,一個半女的,說半個是因為此人算術極好,但心思在土方、在計算、在算曆法、在等等,就是不在做賬上。

  祁泰又不是一個能化腐朽為神奇的老師,有天賦的,他能教好,資質一般的,有祝纓的規矩在,能混個勉強,再差的就實在回天乏術。一個老師,比大部分的學生還愁上課。

  每次看著祝纓薅全府上下的人「還功課」時,第一個想跑的就是祁泰,學生太丟人了,不好意思了。

  祁泰非常的不明白:「大人,別人家養兒子也不見得這麼上心,您這又供吃穿又供學的。要不,咱們就揀能教的教?」

  祝纓道:「他們有那麼糟嗎?從別業裡挑人的時候,腦子不靈的我都沒帶啊。」當時想上京之後的麻煩一定很多,遲鈍是會丟命的。

  「那……差不多得了。」

  祝纓道:「好吧,安排他們學點兒別的。我看都還能用。」

  「哎!別叫我再教那些就行。」

  祝纓笑道:「一會兒咱們同去。」

  「好嘞!」讓祁泰自己去吊唁那可難為死他了,拖著拖著他可能就不去了。跟著一起那可太好了。

  落衙之後,兩人稍作修整就去了永平公主府,奠儀奉上。

  史胤接著了,輕聲說:「大理恕罪,明日東宮伉儷要來,府裡有些忙亂,不周之處還請擔待。我們駙馬在那邊府裡。」

  祝纓道:「遭逢噩耗,府上已是井井有條了。上表了嗎?鴻臚寺來人了嗎?」

  史胤道:「駙馬的奏本已經上去了。」

  祝纓點點頭:「我去那邊。」

  史胤派了人,將祝纓送到靈前,他自己又去應付別家貴賓了。

  祝纓把兩府的忙碌看在眼裡,又見著好些官員過來吊唁,人來人往的,老駙馬這一死,倒能看出些東西來。沈瑛、趙蘇等人都來了,祝纓又與鴻臚寺的舊識們聊了幾句,才到靈前拈香。

  安仁公主不在前面,駱晟帶著弟弟、兒子在那裡應酬,他頭髮凌亂,眼圈兒發紅,頗有些楚楚風致。

  祝纓說了一句:「節哀。」

  駱晟道:「我如今是不知所措。」

  「您必是知道的,只要您慢慢想。」

  一兩句說完,祝纓閃到一邊,把駱晟讓給其他人。眼看沈瑛與駱晟也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司儀令跑了過來,與沈瑛低語。

  司儀令的樣子很狼狽,帽子也歪了,頭上直往白煙。祝纓又往一邊撤了撤,與同樣過來吊唁的陳萌說話,陳萌道:「甭看,他又沒分清主次。」

  「啊?」

  陳萌道:「必是想著鴻臚寺,忘了老駙馬是誰!安仁公主家,他不得親自過來操持麼?安仁公主是個什麼人物?她好好的時候就好強,又不愛體諒人,現在沒了駙馬,鴻臚寺就派個司儀令過來應付?」

  祝纓道:「你現在說這個也晚了,下回早對他說才好。」

  陳萌道:「也得聽啊。他一門心思想的是光耀門楣,真怕他走火入魔。」

  「噓——」

  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兩人住了口。

  陳大公子打小對內宅心思拿捏得比婦人還要準,這回又被他說中了。司儀令是被安仁公主發作了一通之後趕過來的。

  公主府有自己的一套屬官,辦個喪事他們也能辦得出來。安仁公主死了丈夫,當頭一棒也是有點懵的,到兒子回來,又說了丁憂的事,沒多久又有太子要帶駱姳吊唁的事,安仁公主腦子裡塞滿了這些事。

  等把這些事弄完,她看到了司儀令——這人她不認識。司儀令在鴻臚寺的地位就不算高,沒人提攜也到不了安仁公主面前,沈瑛把他派過來襄助喪禮,他來了就與家令調協。忙了半天,被安仁公主撞到了,正想表個功。

  安仁公主憤怒了:「鴻臚寺這是要造反嗎?派個司儀令就打發了我?我兒還是鴻臚寺卿呢!少卿呢?!他人呢?這就敢瞧不起我了嗎?」

  劈手奪過道士手裡的拂塵就朝司儀令扔過去。道士正念經做法事,突然兩手空了,經也唱不下去了。司儀令見勢不妙,也不想為沈瑛扛這個雷,撒腿就跑:「下官這就去找沈少卿!他這會兒也該到了!」

  沈瑛一聽這麼說,就知道事情大了!

  他轉身去看駱晟,才開了一個頭:「駙馬恕罪……」

  安仁公主就派了人來叫他過去理論,陳萌見狀,只好也過去問一句:「這是怎麼了?」

  安仁公主的家令是不太怕人的,道:「我家駙馬,鴻臚寺不該就派司儀令來就打發了。」

  駱晟道:「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生事了。這麼些人在看著呢!明天太子還要來,鬧起來像什麼話?光華,你且回去。」

  沈瑛臉色也難看了起來,陳萌把他拖走了。出了大門,陳萌才說:「您怎麼開罪起她來了?」

  沈瑛也委屈,他道:「司儀令也不委屈她呀!雖說老駙馬的事該著我來,可操持喪事的細務,還是要司儀署辦的嘛!如今鴻臚寺只剩一個我,我要來了,鴻臚寺交給誰?倘或陛下再有召,怎麼是好?」

  陳萌道:「寫個公文,讓司儀令帶過來,告訴公主,您在為她的兒子收拾爛攤子。這喪事兒她想辦成什麼樣、要鴻臚寺做什麼,只管提!給個文,鴻臚寺能辦的,都給辦了,辦不了的,為公主向上面請旨。」咋這麼費勁呢?安仁公主就是矯情,你難道不知道?

  不用說,這舅舅一準是想著死了正室自己能當家了,忘了上頭還有兩重婆婆。

  陳萌道:「您明天,一定要先把這場喪事辦好,先幹事,要準備的都準備了,捧到安仁公主面前。再向她解釋,您已經在做。」

  沈瑛無可奈何地道:「知道了。我總也算朝廷大臣,被公主呼來喝去,真是沒意思。」

  「現在就別說這個了,她是先帝的姐妹,是君。這幾天,您先別管別的了,把她應付了吧。她,不好弄。」

  陳萌朝天翻白眼,他舅說的也不算沒道理,可皇家不跟他們講道理啊!安仁公主只要不謀反,永遠能騎在大多數的大臣頭上作威作福。滿朝文武,她不敢招惹的人也沒幾個。

  沈瑛道:「知道了。」

  ………………

  次日,沈瑛早早地進宮上朝,頭一天計劃的露臉全忘了。只想著一會兒如何應付安仁府的事。太子要去吊唁,不為安仁,也為太子,得把這件事辦妥。

  好在這是他熟悉的領域,腹稿打好了,就等太子提問了。

  哪知漏算了一件事,老駙馬死了,皇帝為他輟朝,今天沒有朝會。皇帝只召了丞相、六部九卿等攏共十來個人開個小會。

  沈瑛起了個大早,會沒了,他一頭扎到鴻臚寺,回房就看到堆積的公文。他叫來趙蘇:「老駙馬歿了,我得親自去瞧瞧,不能叫人說人走茶涼,兒子丁憂了,咱們就不管人家父親的事了。這些,你來辦吧。」

  趙蘇不動聲色:「是。」

  沈瑛著手辦審查駙馬的喪事,正準備著,皇帝那裡派來了杜世恩,問他:「駙馬過世,朕心悲痛,爾為何荒唐懈怠?」

  沈瑛更委屈了:「臣不敢。」

  杜世恩道:「陛下說,沈瑛,把心放到該辦的事上去。做大臣的,怎麼能疏忽呢?」

  沈瑛又肅立聽了,心想:這又是怎麼了?

  杜世恩面無表情地走了,沈瑛難過得要死,憋憋屈屈地想作詩述懷了。

  杜世恩回去復旨。

  皇帝點了點頭:「知道了。」

  說著,將手裡的奏本往御案上一扔,又問:「太子已經出發了嗎?」

  「是,方才東宮來報,已經動身了。」

  皇帝道:「你再去一趟安仁家,唉,從內庫裡撥吧,她要什麼就給什麼。」

  杜世恩看了一眼奏本的封皮,道:「是。」

  今天的奏本裡有一本是安仁公主的,還是府裡人代筆,口氣卻全是安仁公主的模樣。安仁公主上來就哭,說自己「寡婦失業」誰都能欺負她了,她真是太慘了。丈夫才死,鴻臚寺就擠兌她,該少卿來的,派了個司儀令來敷衍。都說人走茶涼,真是世情冷暖啊!

  點名罵沈瑛全家,說這玩意兒果然是個囚徒出身,人事兒不懂!不配做大臣!駱晟還是他上司呢!就輕狂發癲,藐視上司,想著把鴻臚寺攥手裡了?做夢呢吧?

  最後點題,求您給我主持公道,給我駙馬的喪禮場面大一點「哀榮」,這喪葬費得再多給我些吧?太子妃的娘家,辦事不能寒磣了。另外,我一個寡婦,娘家人兒不得再多給我點兒養老錢嗎?再求點兒錢和地。

  皇帝看這奏本的時候,當時臉就不太好看,派了杜世恩去罵沈瑛一頓,接著又如了安仁的願。

  杜世恩又跑了這一趟,給足了安仁公主的面子,安仁公主心裡痛快了,方才不鬧了。安仁公主上了個謝恩的奏本,感謝皇帝對她一個老寡婦的照顧——這是後話了。

  安仁公主府喪事還沒辦完,皇帝就恢復了朝會。

  積壓了幾天的事務,這一天朝上的事稍多。皇帝聽得有點打盹,這些事,與下面寫給他的那些「實務綱要」好像有關係,細細一品,又合不上。

  想打哈欠的時候,就見沈瑛出列,向皇帝提議:「如今東宮完備,陛下之次子業已長成,請為其開府。」

  皇帝不睏了,覺得沈瑛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他微笑著問:「眾卿以為如何?」

  不如何!

  政事堂對這個事不太積極,御史另有意見。

  余清泉出列道:「陛下,東宮何曾完備了?如此倉促,好似為了給藩王開府隨意應付的。東宮,國之儲貳,豈能敷衍了事?」東宮這一套,全配好了得小半年,這樣倉促余清泉覺得很不好。

  他與冼敬都是王雲鶴門下,他比冼敬小一輩兒,他的老師去年死了,臨死前把他托給王雲鶴和冼敬。王雲鶴忙得要命,冼敬就抽空關照他一些。因此余清泉知道,詹事府剛有個架子還沒走上正軌,且這東宮的人員也很雜,都還沒理順!

  這個時候給皇子再開府?那不行!怎麼也得等東宮穩一穩,至少明年。那時候皇次子也才十五,急什麼?

  皇帝皺眉,太子的舅舅、皇后的哥哥穆成周高興了,他踢了踢身邊的人,身邊那位也出列,道:「臣以為御史有理!」

  沈瑛有點尷尬,李侍中道:「御史勿妄言!是三師三少不好?還是詹事不稱職?」

  這一邊罵沈瑛「諂媚」,那一邊罵余清泉等人「譫妄」,政事堂與六部九卿等都沒下場,倒是下面一群人吵得激動。

  由動口而手舞足蹈以壯聲勢。其中一個郎中揮手臂的時候忘了手上還拿著個笏板,把對面的人給刮著了。

  這就是下戰書了!

  時隔不到一年,朝堂之上又打了起來。

  祝纓摸了摸腰間的笏囊,沒出手。阮大將軍這回有經驗了,奏道:「陛下,請宣禁軍制止。」

  「准了!」皇帝青著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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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南士

  禁軍的靴底奔跑時發出的擦擦聲,身上的鎧甲隨著動作發出的尖一點的聲音,禁軍們沉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他們衝進殿內,打架的人就開始往兩邊撤了。

  沈瑛算是「始作俑者」,臉上又挨了兩下,余清泉年輕腿腳好,不但躲閃及時還趁亂踹了別人好幾腳,自己卻毫髮無傷。

  禁軍將打架的人隔開,皇帝冷著一張臉,道:「不成體統!御史大夫!」

  王大夫出列上前:「臣在!」

  皇帝指著下面這些人,問:「此當如何?」

  王大夫自己不回答,點名了殿中侍御史來回答這個問題。按照規定,就是都記下名字挨個懲罰。御史回護自己人,順便把沈瑛給摘了出來,認為他們倆還只是「論事」,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動手的人。建議,照著上次朝會鬥毆的結果來辦。

  上一次是一片朱紫互毆,這一次紫衣不下場,紅衣之中又摻了好些個青綠色。

  一群朱紫,罰也有限,也不傷筋動骨,大部分人是寫了個謝罪折子了事,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們繼續秉國。如果比照著舊例來,今天大部分人能夠逃脫。

  皇帝氣道:「明知故犯,還能寬宥麼?!」

  王大夫建議,讓這些人都停職反省。

  皇帝認為余清泉也出腳了,得回家吃自己。王大夫道:「陛下,御史不能因言獲罪。」

  此言一出,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皇帝不好堅持:「回去閉門思過!」

  王大夫又問:「那要思多久呢?沒有永遠待在家裡的道理。」

  皇帝只好說了個「一個月」。

  有了余清泉打樣,則參與毆鬥的其他人就都不能得到比余清泉更輕的處罰,王大夫道:「動手的,官降一級,也都閉門讀書去。」三個月。

  皇帝道:「就這樣吧。」

  他往下一看,也有些灰心,不禁想:先帝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樣麼?他是怎麼做的?

  想了一陣,發現印象中自己記事起,先帝就基本能控制朝局了,至少不會這麼混亂。直到先帝晚年失明。

  皇帝道:「散了吧。」

  群臣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有剛才吃了虧的,還遠遠地對剛才的對手叫罵:「必要與你分個高下!」

  「分就分,怕你不成?你說個地方!咱們接著打!」

  隨後,被各自的上司罵回去了。

  祝纓見狀,對林讚、施季行使了個眼色,三人帶著大理寺的人飛速地溜了。

  回到大理寺,祝纓開了個晨會。現在大理寺的事務比辦魯王案時少了許多,祝纓開始著手復核舊案:「不要積壓,免得以後再有大案又要手忙腳亂。各領幾個州縣,核吧。」

  「是!」

  祝纓又讓日常事物給林讚處理,再叫過施季行來,與他詳談。

  施季行心道:難道大理寺又要有什麼大事麼?沒聽說啊!家裡阿爹也沒提過。

  兩人到了祝纓的屋子裡,沒在正堂坐,祝纓請他到旁邊的坐榻上對坐,說:「陛下命寫的大理寺條陳寫完了。」

  「是,已經呈上去了,沒聽說陛下有什麼抱怨。」

  祝纓道:「你再寫一個,不是交給陛下的。你自己寫了自己看,對大理寺的職司、各項事務等都要有個數。在自己心裡過一遍,再仔仔細細地想一想,別拿會典之類的東西來敷衍自己。」

  施季行年紀比她大,但口氣很禮貌,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交給陛下的交了,咱們自己呢?得心裡有數。看今天這架打得!一年之內很難平息了。大理寺怕不能置身事外,你是少卿,得把得住。再抽空一些近期的案子和往年大案看一看,現在辛苦一點,後面省事。」

  施季行道:「下官明白了。」

  祝纓請他喝了茶,施季行便回去忙了。祝纓到書桌前,抽出一張紙來,在上面畫滿了圓圈,每個圈裡都寫一個名字。標了剛才打架時的站位。

  只要不瞎,剛才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來,尤其是打架,各人的站位就能看出親疏遠近。紫衣沒什麼人下場,動手的這些人裡也不是兩大派對毆,而是分成幾塊。

  先帝系、今上系、太子系、「與國同長」系、仕林派、散戶,都各有一群人,這些人又與地域同鄉之類的分類交織在一起。

  祝纓自認是個散戶。

  對了,先帝諸子都還在,除了魯王,別人的勢力沒有大的損傷,他們又是一股勢力。

  先帝在世的時候都還安分,分類只是分類,現在都破土而出,成了山頭。

  王雲鶴狠一狠心,憑威望憑手段,或許能大權獨攬、盡快平息。但如果那麼幹了,就不是王雲鶴了。他必得是在維持皇帝體面的同時再做事,這就會慢。

  一旦有摩擦,御史台肯定很忙,而大理寺也不得閒。

  最好的辦法,就是天子振作起來,早點養出自己的勢力,甭管什麼派系都能壓得住。

  祝纓將紙團了團,燒了。

  ………………

  午飯之後,大理寺迎來了一位稀客——王大夫。

  王大夫掌御史台,待人卻和善,笑吟吟地說:「老了,覺少,冒昧過來,沒耽誤子璋休息吧?」

  祝纓笑道:「我正愁著沒人說話呢,您請。」

  兩人坐下,王大夫打量了一下屋子,道:「子璋這裡看著清爽。」

  祝纓道:「這幾天才收拾完,頭先到處都是卷宗,亂七八糟的。」

  王大夫道:「魯逆案辦得這麼緊,可是忙壞了吧?又不得不盡早平息,子璋辛苦。」

  「這陣子誰都不得閒,也不獨我一個人。王公也受累了。」

  「哎~我先前還真不累,不過,就快了。你幹前半截,我幹後半截。」

  「哎喲……」祝纓說。

  王大夫點點頭:「大理寺獄,得給我留些空房,我要關人。」

  祝纓道:「要多少?總不能一總都關了吧?那動靜也太大了點,著痕跡了。」

  王大夫道:「慢慢來,男監女監各留個三、五間就夠了。地方有遠有近,就算拿了人,往回趕也是有早有晚的。」

  祝纓道:「好。包在我身上。」

  王大夫又緩緩地說:「又會出一些不錯的缺,子璋如果有意,可不要錯過了。我今看中了一個,子璋有沒有合意的?」

  祝纓道:「您盡管辦。」

  「誒~咱們還是先商議一下,錯開來的好。子璋看呢?」

  祝纓道:「好。」

  王大夫說:「散朝後,陛下召了我去,給了我三個名字,讓我派人去查一查有無不法之事。我還記得這幾個人,像是依附過魯逆的。」

  祝纓道:「魯逆案已經封檔了,在我這兒已經過去了,原來到了您那裡。」

  王大夫笑笑,說自己看中了一個五百里外的府,想安排自己的兒子過去。祝纓道:「那就先恭喜了,到時候我只管去府上吃席,我不喝酒,但飯菜要好。」

  「那是自然!」王大夫說,「我已派了幾個人出京拿人了,此事須與吏部講一講。子璋,同來否?」

  祝纓笑眯眯地:「求之不得。」

  兩人一同去吏部,此時不冷不熱,陽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適。王大夫道:「只盼能早些安靜下來才好。」

  祝纓道:「再鬧騰,也不會比去年末麻煩的。」

  王大夫道:「比最差的強,也不能就說好了。哎喲,陛下的兒子們也快長大了。」

  「東宮名份早定,倒是不愁。」

  「在子璋這個年紀,能這麼沉穩的人可不多呀。」

  祝纓道:「打小我就知道,著急也沒用。」

  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到了吏部,吏部也比先前安靜了,但是氣氛卻比較緊張。祝纓知道,這是因為姚尚書自己也不太安心。姚尚書算先帝派的,真正的先帝自己人。可惜,先帝死了。現在最不安的就是他們。

  看到王大夫與祝纓帶點閒適的樣子,姚尚書心裡甚至有了一點點的嫉妒。王大夫與鄭熹、鄭侯等人一樣,只沾了一點先帝的邊,他們自己本身就有挺大的勢力。祝纓成分復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皇帝登基中出了力,是新貴。

  倆都比姚尚書從容。

  姚尚書這幾個月都很緊張,盡量多給自己人留些後路。

  三人見了面,先是寒暄,然後是王大夫說明來意。

  姚臻笑問祝纓:「接下來會有什麼人,我不一定知道,王大夫或許能知道,你現在是一定已經有數了的。」

  祝纓道:「陛下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姚臻道:「那件事過去了,別的事呢?不能因為附逆,就把做過的惡事統統一筆勾銷了?這不好吧?附逆還有這好處?該問還得問不是?」

  祝纓道:「我也不知道陛下會追責哪些人,檔也已經封了。不過我想,哪些人平素與魯逆走得近,這個大家應該都看在眼裡的。比如……」

  她簡單說了幾個名字。

  姚、王二人都點頭,王大夫又說:「膏粱之地,竟讓這樣的人去掌管,實在苦了百姓,又誤了朝廷。該早日換上體恤下情的人。」

  三人又分了分名額,全佔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們仨完成了一次勾兌。祝纓原不打算馬上伸手的,現在也說了一個縣——給顧同準備著。

  這個縣離京城比小吳還要近一些,是個上縣,她對姚臻道:「就他了。」

  姚臻道:「好。」

  三人都比較滿意,各自散去。

  …………

  祝纓回到大理寺獄,便下令將男、女監各收拾出五間囚室來,裡面的用具也給準備好,預備給御史台的人用。

  沒等來囚犯,她調的幾個學生來了。

  這一批都是早期福祿縣的縣學生,散在外面或做官丞或做主簿、縣尉之類,正在苦哈哈地熬著資歷。一入官場深似海,八、九品的小官兒,跑官都很為難,絕大部分這個品級的人摸不到吏部的門檻,只能在本州裡巴結刺史府的司功等人。

  做百姓的時候,看著一個「官身」就覺得了不起,等到自己做了官,才知道在官場上這就是個蝦米。

  不做這個官呢,又十分可惜,確實有利。大丈夫建功立業,總比老死鄉間強百倍。

  就這麼不上不下地熬著,偶爾也會想起提攜他們的祝纓。無奈離得太遠,現管著他們的是頂頭的州府官員。

  突然之間,皇帝成了先帝,太子成了皇帝,人人心神不寧。

  更突然的,大理寺給他們調過去做官了!

  四人哪敢怠慢?手上的公文一交,拿了張收條就打起包袱連夜趕往京城。四個人路程有遠近,到得也稀稀落落的。

  第一個到的是趙振,祝纓調他來做主簿,從七品,是實打實的升了。他一路興興頭頭地趕到了京城。跑到祝家老宅去,卻發現是祁小娘子住在那裡。兩人也認識,趙振讓隨從打開包袱,分一份禮物給祁小娘子。

  祁小娘子道:「你帶這些都是孝敬大人的,又分我們做什麼?少了一分,也不好看。」

  「害!我聽說了你們也在京裡,本就準備了你們的一份兒。可憐我也不得自己做主,莫要笑話寒酸。」

  祁小娘子道:「那我就留下了。大人搬了新府,不過要到落衙後才得見呢。我叫人帶你去。」

  「好嘞!謝嫂夫人!」

  祁小娘子嗔道:「都說你是個老實人,怎麼也油嘴滑舌了的?」

  趙振道:「離鄉三千里啊!」趙蘇都變可愛了呢!

  他於是又去祝府,祝府裡的人也認得他,又是一番相認。到得祝纓落衙回來,趙振忙上前拜見:「大人!我來了!」

  又忙解釋:「大理寺在皇城裡,我兩眼一抹黑,也不認得道,怕叫人瞧了笑話。並不是故意疏忽公務。」

  祝纓道:「哦,那今晚就先住在這裡,明天你隨我去吧。趙蘇也在京城,明天見一見。」

  「是。」

  當晚,趙振就在祝府蹭飯了,剛開席,趙振道:「看著邸報說大人升了大理,只恨離得遠,不能到賀。現在可算有機會啦!」

  祝纓道:「你們不用與我講虛文。過幾天,還有幾個人會陸續到,以後你們都是同僚,要彼此扶持才好。」

  趙振請教是何人,祝纓都告訴他了,趙振喜道:「都是少年同窗,可惜我在縣學裡的日子不太長,後來就與他們分開了。才到府學的時候,學裡的人還瞧不上我們福祿縣來的呢。我那會兒總想家。後來好了!您來了!我就知道,有大人的地方,我就能有好。」

  「莫要高興得太早,在我手下是要認真做事的。」

  趙振拍胸脯保證:「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接著,又很小心地說:「大人,就是……」

  「什麼?」

  「顧同,他還好嗎?」趙振說,「我們那些同窗裡,他是最聰明的。以前,不是也挺好麼?那個……」

  祝纓道:「你倒還念著他。」

  「同窗麼,小時候也一起長大的。」

  「哎喲,那這回可沒他。」

  趙振就不催問了,他給顧同提了,大人一向有主張,現在沒安排,那就是不合適唄。大不了,過一段時間他再給顧同提一提。

  比起趙蘇,趙振是更喜歡顧同的。

  吃完了飯,趙振被帶到書房,祝纓向他講了他之後的職責之類。比起施季行,祝纓對大理寺可謂熟悉了,那是閉著眼睛都能生活的地方。趙振是主簿,光看紙面上的職責可以當個木偶,但是祝纓讓他「萬事留心」。

  趙振道:「我將每日經手的事件,都記下來。」

  「有點意思了。原主簿升了要到外地赴任,趁他現在還在大理寺內,你明天與他辦交割。」

  「是。我會向他請教的。」

  祝纓又問:「打算住在哪兒啊?」

  趙振道:「京城米貴,俸祿也不太多,先不想著買房。我想先看看會館那裡有沒有房舍可以長賃,如果沒有,就先寄居一陣子,慢慢相看租間屋子。」

  以他對祝纓的了解,有祝纓的地方屬下的日子都不會難過,一定會有額外的補貼。俸祿加上補貼,就能租不錯的房子、存一點積蓄了。

  祝纓拉開抽屜,取出一串包在紙裡的鑰匙:「大理寺在京中安排了宿舍,專為管待外地的同僚。鑰匙你拿好,地址在上面,你可住在那裡。過幾天他們三個到了之後,你領他們去。」

  趙振喜出望外:「是!」

  「張、范二人在鴻臚寺,住鴻臚寺的宿舍,與你們的宿舍離得不遠,都是同鄉,你讓趙蘇帶你們見見他們。」

  「是!」

  「去休息吧。」

  「是!」

  次日一早,趙振頂著兩個黑眼圈出現了。京城官員早上起得尤其的早,祝府是圍著祝纓轉的,祝纓得上朝,是官員裡起得最早的那一批。趙振昨晚興奮,大半夜還沒睡著,才沾枕頭,鐘樓裡的大鐘就被敲響了。

  他胡亂往嘴裡塞了些早飯,打著盹兒跟著祝纓去往皇城——此時天邊才微微透出一點亮來。

  到了皇城外面,趙振又振奮了起來!皇城!他可進來了!

  冼敬與祝纓是街坊,今天見她帶了個人來,問道:「這什麼人?」

  「新來的主簿,趙振。見過冼詹事。」

  趙振忙來拜見,冼敬道:「唔,相貌堂堂。」一語也就帶過了,冼敬是知道祝纓的性子,護短,也就順口誇一句。

  祝纓問道:「余清泉呢?」

  冼敬道:「在家讀書呢,正好多動動腦子。」

  「有些時候,跟腦子沒關係,跟屁股有關係。」祝纓說。

  「嘖嘖嘖,粗俗。」

  「切~」祝纓帶著趙振,給禁軍交代他。

  祝纓與禁軍極熟,情份也不錯。以前還是面上好,現在又多了一點真心。

  她審魯王案,刺客砍了、謀逆的毒死了,唯禁軍,就拿了周游及幾個心腹去殺,其餘士卒她都沒有收押,抬一抬手,讓禁軍阮大將軍自己處理,甚至沒有與阮大將軍爭一下該誰管他們。

  結案的時候,又為這些人說了幾句話,說他們是聽命於上官,而禁軍的要求就是要聽命於上官,所以士卒不該為逆案負主要責任。

  最後這批人的命是保了下來。禁軍都很感激她。

  她把趙振托付給禁軍,趙振一應文書俱全。李校尉看了看旁的祁泰,這位也混了個眼熟了,是個眾所周知的泥人。怨不得明明有他,還要把趙振托給自己。

  李校尉道:「大人放心,交給我了!保管把他們二位好好的給送到大理寺去!」

  「交給左丞,他知道怎麼辦。」

  「是。」

  祝纓又囑咐祁泰與趙振兩句,讓祁泰陪同趙振一起。

  趙振土包子進城一般,看皇城哪哪兒都新鮮,禁軍也不嘲笑他,給他辦了手續,又帶他去見左丞。

  左丞道:「你就是趙振?」

  趙振道:「是,正是下官。」

  左丞道:「別太拘束了,到了大理寺,就跟在自己家裡是一樣的。」

  又辦交割,又帶他認同僚,祁泰又讓牛金幫趙振安頓下來。

  左丞道:「奇怪,這會兒應該回來了,怎麼不見人呢?」

  牛金也說說:「是呢,莫不是朝上有事?不會又打起來了吧?」

  「打打打……打起來?」趙振說,朝上打架?簡直不可想像啊!

  左丞道:「少卿他們回來了,怎麼不見咱們大人?」

  祝、林、施三人非常好認,祝纓是紫衣,其他兩個是朱衣,遠遠一看,倆紅的。

  ………………

  祝纓是被皇帝留下來了。

  散朝之後,皇帝將她與丞相一起留了下來,祝纓猜了幾種原因,等著皇帝發話。皇帝先與丞相說了一點國政,他沒有提給次子封王的事,但是提到了要整頓一下紀律。丞相們也都同意了。

  接著,皇帝說:「駱晟丁憂之後,鴻臚寺只有一個少卿,如何使得?須早日補上一個。卿等有何人可薦?」

  劉松年不說話,一副已經休致了別煩我的樣子,施鯤剛要開口,皇帝忽然問祝纓:「你是鴻臚寺出來的,你覺得呢?」

  祝纓道:「鴻臚寺卿,國家重臣。」

  「說人。」

  「一則要幹過實務且風評不錯的,二則要品貌端方、禮儀周全外番面前可顯天朝風采,三則出身也要能說得過去。」

  「那麼誰呢?」

  祝纓想了一下,道:「臣也只好說一些臣相處過的人,以臣之見,冷雲或可勝任。」

  王雲鶴皺了皺眉頭,旋即鬆開,這個人選,不上不下的,倒是比較好通過。

  皇帝又問丞相,丞相們都說:「差強人意。」皇帝心裡想是自己的女婿,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只得作罷。

  鴻臚寺卿的人選定了,皇帝又問太常的人選,冼敬去東宮了,太常的位子也空了出來。施鯤推薦了一個人——魯刺史。

  魯刺史在刺史這個位子上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幹得還可以。

  皇帝問魯某的履歷,施鯤也說了。皇帝不知道祝纓與魯刺史那一段淵源,也沒問祝纓,他問施鯤:「穆成周不合適嗎?」

  施鯤答道:「穆成周未諳實務,不妨從副職開始做起。」

  皇帝勉強點頭,又提出要讓穆成周做吏部的侍郎。丞相們沉默了片刻,皇帝在座位上挪了挪身體,丞相們勉強同意了。

  皇帝道:「那便如此吧。」

  ………………

  祝纓回到大理寺的時候,太陽已經老高了,她開了個簡單的晨會,把趙振介紹給大家。然後就讓各忙各的了。

  趙振幹勁十足,交割、灑掃屋子,與同僚拉關係。

  落衙前,大家對他的觀感都還不錯,覺得他是個開朗誠實的人。又聽說他是吉遠府的,不少人「哦」了一聲,就知道他的來歷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省得請假了,趙振當晚在祝府借宿一夜,第二天就開始搬家。搬完又去趙蘇家拜訪,下午去了會館,與在那裡的王小娘子訂了幾間房:「他們不認得大人在京城的住處,也沒去過老宅,我想他們應該會找來的。」

  王小娘子笑道:「要是長住,我可管不起,只住幾天落腳,也不用你這些錢。都是鄉親,難道你付得這些房錢,我就付不得?」硬是不肯要。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裡,餘下的三人也陸續到了,都是先到會館,再被王小娘子派人送信給祝纓和趙振。趙振接了人,先拜見祝纓,再由趙振帶他們辦手續、搬宿舍。這三個人比趙振的品級低些,都是評事。

  安頓下來之後,祝纓選了個日子,在家裡設宴,將所有原梧州在京為官的人都叫到家裡來吃酒。連同蘇喆、林風,府裡大大地熱鬧了起來。

  祝纓在大理寺裡「自己人」越來越多,御史台也往借用的牢房裡關了三個人進去。這三個人進去了就出不來了,由這三人又牽扯出他們治下的屬官一些貪瀆、行賄的問題。

  王大夫給祝纓摳了個縣令的窟窿出來,姚尚書抬筆填上了顧同的名字。

  趙振從趙蘇那裡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心道:大人就是有安排的!

  祝纓的府上,也經常有人在門房裡守著了。梧州出來的這些人,不時會往府裡去。趙蘇跑得頻繁些,給祝纓帶了一些冷雲與沈瑛的趣事,他的笑容肉眼可見地變多了些。

  這一日,府上卻又來了一個生人,拿著顧同的名帖來登門。

  府上收了帖子,讓他在門上等了半天。等到祝纓回來,沒吃飯就先見了他。此人二十上來,官話裡帶著些口音,一身綢衣,看著衣食無憂的樣子。

  拜見時口稱是「貢士卓玨」,原來,他是盧刺史州裡選出來的貢士,籍貫是顧同治下的縣。去年末到了京城,顧同想到他上京不容易,給了他名帖。

  「顧大人說,可持名帖往會館投宿。他們地面熟。又與晚生一張名帖,道遇到難事可以來求助於大人。本不欲勞煩大人的,不幸去年先帝駕崩,考試也沒了,到得今春仍無音訊。」

  祝纓道:「哦,確實,兩場試都沒了。你如今是在京城一面遊學一面接著等呢?還是要謀出仕?」

  「小子無狀,便是求一官半職,也須再砥礪自身之後,才敢妄言。」

  祝纓道:「那你不妨先住下,吏部一有選擢,我便知會你一聲。保書薦書,我為你安排。」

  卓玨大喜,拜倒在地:「多謝大人。」

  吏部近期確實會有一些選擢,但不是廣諭天下的。還是因為魯王案,雖然「餘者勿論」,但日常裡誰是誰的人,周圍人心裡都是有數的。魯王一倒,後台沒了,好些人是被同僚清算的。此外還有幾個膽子小的,為不連累家人而自裁了。人一死,賬也就銷了。

  吏部得把這些缺給填了,但又沒有明示天下,只在有限的範圍內有人知情。祝纓恰是一個知情者。

  卓玨不久便拿著保書,去吏部參選。知情者少,他於是被選上了個從八品的小官。

  沒過多久,便有許多南方士子知道,京城有一位對南方有著深厚感情的祝大人,以前梧州幹過的,願意栽培咱。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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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8: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六章 變化

  「又到夏天了啊。」鄭熹感慨。

  他正在祝纓家裡,樹上的蟬鳴像是在附和他一般。這位是稀客,打從祝纓十三歲進京,他到祝家的次數就屈指可數。

  這次前來還是為了鄭川。鄭川乖巧地跟在父親身後,與祝纓一同往裡走。

  祝纓的家比起鄭府來依舊稱得上是寒酸,鄭熹只簡單評說了一句:「勉強夠你住而已。」

  祝纓道:「夠住就行了。」

  鄭熹又多問祝大和張仙姑,祝纓道:「京城有點兒亂,怕惹事兒。」

  鄭熹道:「再過一陣就能穩下來了。」

  祝纓知道他過來肯定不是為了閒聊,也不是為了看自己的處住,請他到廳上坐下慢慢說話。祝纓與鄭熹在上面對坐,鄭川在鄭熹下面坐著。

  奉上茶之後,祝纓說:「難得您能得閒到我這兒來坐坐。」

  鄭熹道:「哪裡又得閒了?各派鬧得亂七八糟,御史台見天的拿人,京城怎麼會安寧?」

  「那就是有事了?」

  鄭熹點了點頭,問道:「你可還記得彭思劭?」

  「哦,跟魯逆有些牽連,接下來是辦他嗎?怪不得王大夫長用著幾間牢房,總也不還。竟是還沒個完。」

  鄭熹道:「大郎要被派去查他了。」

  「這一趟不遠不近,倒也合適,」祝纓看了看鄭川,「就是現在出門路上熱了點兒。」

  鄭川道:「是我自己求的。」

  鄭熹道:「我也答應了。趁年輕,是該多幹些事。總在京城裡熬著,反而不美。」這是他自己的經驗,因為出身與能力,他早早地就成了大理寺卿,接下來的日子竟過得並不順利。回頭一看,覺得實務還是幹得少了。

  別人羨慕的「積累」是權貴人家父祖的努力,鄭熹羨慕的積累則是個人的經歷。有時候他也問自己,如果讓他走祝纓的那條路,他願不願意?他想他也不會拒絕。祝纓外放十幾年,辛苦,但絕對值得。

  他就不肯讓兒子再掉在他掉過的坑裡,即便是在御史台,也得讓兒子幹點實務,鍛煉一點能力總是不會錯的。

  祝纓道:「那就沒問題了。」

  鄭熹道:「我有問題。」

  「誒?」

  鄭熹道:「彭思劭,你必是查過了。」

  祝纓道:「對,吏部、戶部有關他的,我都調了檔。又翻揀了他任內報到大理的案卷。不過沒有派人去細查,卷面上看,倒也合格。陛下又放了話,餘者勿論。我就把卷宗給封了。您要用呢,我一會兒默出來,明天早上給您。」

  不用鄭熹說,鄭川就離座長揖:「多謝三哥。」

  鄭熹對兒子說:「閱後即焚。」

  祝纓道:「那別的我也就不多囉嗦了,紙上寫的,與實際見到的,總會有些出入,自家當心。」

  「是。」鄭川說。

  鄭熹自嘲地笑笑:「你在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去梧州了,現在他出門,我還要不放心。」

  「我去梧州的時候您也沒少關照我。他這是去捅馬蜂窩了,是得小心點兒。」

  鄭熹道:「你這些日子安閒,倒是對了,我瞧著政事堂又要幹什麼事了,不會太平。」

  「您是說——」

  「王相公沒攔著陛下暗中清算,必有他自己的打算。我看他這是要借機整頓地方了,梧州要是有人來求到你面上,你斟酌好了再去講情。」

  祝纓道:「梧州還行,王相公沒有那麼嚴苛,吉遠府那兒有些小毛病,免不得,但不值得朝廷大動干戈。我看,他不過『趁人病、要人命』,陛下在前面清算官員,他在後面清算當地的風氣。借著陛下給他開路呢。」

  鄭熹道:「端方君子也有城府啊。」

  「沒有城府,則君子何處安身呢?幕天席地,不成野人了?」祝纓笑著說。

  三人閒聊,主要是祝纓與鄭熹聊,鄭川在一邊聽著。他們又說了些鄭黨的話,鄭熹與祝纓商議要不要把舒炎也趁機往遠處放一放,順便可以升一升?

  祝纓道:「他在新豐縣做了有些年頭了,也是時候挪一挪。只是這個清算的時候,他不能把握得好度?地方上盤根錯節,妥協了,他能安穩待著,對上頭不太好交代,幹得太狠,地方士紳也不是吃素的。」

  鄭熹道:「我還能護他一輩子不成?」

  「要是能歷練出來,那就是脫胎換骨了。在地方上受一受累,遇事的時候想的都不一樣了。」

  鄭熹道:「那就是他了。」

  兩人又討論了一下鄭黨的其他人,邵書新的兒子也安排上了。鄭熹又抱怨:「穆成周也要安插黨羽,東宮那裡也四處聯絡,死了一個魯王,都搶著吃肉。不夠吃。」

  祝纓道:「那就各憑本事,反正,您不會吃虧的。」

  「但願吧。」

  祝纓於是問道:「劉相公要休致,我看施相公也有退意了,政事堂是會補人的,眼下配進政事堂的人,可不多。您——」

  鄭熹擺了擺手,帶一點矜持地道:「我呀,還差那麼一點兒呢。」

  祝纓道:「我倒還奇怪,您那一點兒去年末已經補齊了,怎麼還沒動靜呢?」

  「哪裡齊了?」

  「陛下的信任。」祝纓說。有能力的不一定能做丞相,但得不到皇帝信任的,一定做不了丞相。除非皇帝不得不給這人加九錫,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鄭熹早早與趙王有勾兌,在魯王謀逆的時候又被派去迎接太子還宮,半年來又兢兢業業,沒有把皇帝欺負得太狠。在現在皇帝位置上,出於平衡考慮,劉松年是先帝系、王雲鶴和施鯤算是仕林。鄭熹是勳貴,與皇帝關係還不錯,怎麼也該引入一個他。

  其他條件相對於「信任」反而不那麼重要了。祝纓算著,怎麼著也該輪到鄭熹做丞相了。

  鄭熹笑笑:「有什麼好急的?我現在管著京兆也挺好。」

  祝纓也就不再提了。

  當天,祝纓設宴招待鄭家父子,鄭熹看到了蘇喆和祝青君,聽到祝青君的名字的時候還愣了一下,看一下這孩子的年紀,覺得不太像是祝纓的女兒。祝纓對他講是花姐的學生,給她一個姓,在當地不受欺負。

  鄭熹道:「又心軟了。」

  祝纓笑笑:「大姐說心比我軟得多了。」

  鄭熹知道祝青君也是學醫之後,說:「不錯。」他有心問祝纓成家的事,不娶妻,納房妾也是好的。三十好幾了,不想著留後嗎?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

  吃過飯,鄭熹與鄭川回家,祝纓送他們出門。

  父子倆有了點酒,坐車回去的。車上,鄭熹接過熱毛巾擦臉,對鄭川道:「以後對他要更加禮貌。」

  「是。」

  「世事難兩全。一個人,想要他能幹,就不能要他萬事都能你聽的。想要他聽話,就別指望他能幹。只能取其一。不要用看庸人的眼光去評價能人。」

  「是。明天拿到卷宗,臨行前我還想再來請教一些事,可以麼?」

  鄭熹笑笑:「我管得你太多啦,也不必事事都問我。想做就去做。」

  「是。」

  父子倆一路走一路說話,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那一邊,祝纓回來把彭思劭的材料默寫了個大概。彭思劭就是之前太子到大理寺的時候感慨過的那個人,有能力,但不幸站錯了隊。

  次日,把寫的東西交給鄭熹,鄭熹就去打發兒子準備了。

  等到落衙,她就趕去了王雲鶴家。

  王雲鶴愈發的忙碌,聽說祝纓過來,道:「大理寺近來沒什麼事吧?請進來吧。」

  祝纓又進了王雲鶴的書房,這書房比之前有了一些改變,一側的牆上掛了面輿圖,上面標了幾個圈。

  祝纓往圖上看了一眼,王雲鶴也不隱瞞,問道:「如何?」

  祝纓道:「在您面前逞心機是自取其辱了。地方都不錯,您是想借著陛下動手趁機做些事情,是也不是?是想變法嗎?」

  王雲鶴道:「胡說,怎麼就變法了?我是整頓。」

  祝纓道:「那您這事兒幹得可不太好,容易玩兒脫。」

  王雲鶴認真地問:「怎麼說?」

  祝纓道:「已經有人看出來您的打算了。」

  「那又如何?也是要做的。」

  因為是對祝纓,王雲鶴又多給她解釋了一些:「事情比你想得還要糟糕一些,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啦。這兩年的財賦比往年要少,各地報災反而多了起來。邊境也不太安寧,南方還好,西番與胡人頗有些想法。現在做還能和緩些,再拖下去就只有下猛藥了,到時候局面會更難看的。」

  「您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換人?容易人亡政息。只有成了制度,才能持久。我不信您不知道這個道理。」

  王雲鶴狡黠地一笑:「想問我要洋洋灑灑的一篇論政若干條,那你是看不到的。那種東西,拿出來就是宣戰。我不說,只做。試一試,不行就退半步,過一陣再進一步。天下,不能亂啊。」

  祝纓道:「您還賣關子。拿陛下開路,再抑兼併、清吏治,您這好像差點味兒。」

  如果是別人,做到這樣,祝纓得說他有心,換了王雲鶴,又覺得他應該不止於此。

  「治大國如烹小鮮。」王雲鶴說。

  祝纓道:「不如先幹點能看得見的,趁這個機會每年都開一次考試,給它做成慣例。」

  王雲鶴道:「京城這麼多人遊學求官,又有多少人在吏部外面排隊等著補官?就算考上了,也是排隊等。為什麼?」

  祝纓沉默了一下,道:「要說這個,您比我清楚。各衙司還經常不滿員呢,水深。」

  到目前為止,官員推薦、蔭子孫的數量是相當龐大的。攏共就那麼多的職位,已經有人佔了,再讓人吐出來,必要招人反噬。

  老人死了,此人的家族新生的又何止一人?只會越來越多。自己還不夠分的呢!一個朝廷越到後面冗員越多,弊病叢生。

  王雲鶴道:「你在梧州官學不是已經試行過了?現在你舉薦的多是已經考過一次了的,不過多一道舉薦的手續。」

  祝纓說:「那就把貢士與科考合而為一,要不就……三年?一任官員就是三年的嘛!定個分成。每年出缺多少,有多少由蔭的、薦的補,又有多少由考的補。繼續養這個讀書的風氣。」讀書做官比看爹做官可強多了。

  王雲鶴抽出個本子:「看看。」

  祝纓飛快地掃了一眼,道:「所見略同。原來您不是沒有規劃。」

  王雲鶴苦笑:「一次將所有都改了,怎麼可能?還是要一樣一樣的來。比起清查全國土地,這個算容易的。不養出些可以依靠的人,想清查全國,那是不可能的。操之過急是要出亂子的。得先準備人,再做事。我一人未必能成,你們要堅持下去。」

  祝纓試探地道:「當年我括隱時用的那些個學生,幹得也不錯,也有補了官的。他們補了官之後,自家的田也就多了起來。您說有趣不有趣?明明是想抑兼併的,結果反而又兼併了起來。就是我自己,不去有意經營田宅,與年少時也是天上地下了。」

  王雲鶴道:「聖人先賢,有多少設想。井田,好不好?廢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揚湯止沸,揚總比不揚好。抑兼併,沒有一勞永逸的。

  就像律法,有人犯法,你管不管?管了,還會有後來者再犯,接著管就是了!有人犯法,不還是有人執法嗎?有人兼併,不是還有你我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那麼悲觀!去做就是了!

  讀聖賢書的人,知廉恥、有大義,比只為門戶私計者總是更可靠些的。」

  祝纓道:「那陛下就不能太垂拱了。可一旦那樣,後果就又……」

  她與大家的心思是一樣的,對這位新君沒啥感情,能幫但不想幫。幫你樹威立權、乾綱獨斷了,我還怎麼混?至少,不想幫他太多。

  可哪位君王不想一言九鼎?偏偏說話不能算數,逼急了他能放賴。他有「大義名分」,一走極端,不好收拾。

  現在王雲鶴落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太軟的皇帝,給不了他支持,強了,大臣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如果沒有聖君,先帝那樣的就剛剛好。

  王雲鶴道:「我會與陛下好好談一談的。」

  祝纓不再多問,起身告辭。有一些事情上,她與王雲鶴想得差不多,但有一些,她又有更激烈的辦法不能說。

  ………………

  第二天,祝纓就讓項樂給藍德家去了個消息,詢問一下宮裡採購糖的買賣是不是還繼續做。

  內宮的變化比前朝迅速得多,祝纓還在審魯王,皇帝知道了羅元的名字,一句話就把羅元一伙統統杖斃了。

  現在藍興與藍德雖然還是在宮裡,但是已經能夠看出來勢力不如杜世恩了。這是沒辦法把持的。宦官不是大臣,他們沒有保命符。

  當晚,門上就收到了帖子——藍興親自來了。

  祝纓聽說是他來了,走到門上去迎他,藍興也不矜持,快步上前:「見過大理。」

  祝纓還是很客氣地還禮:「大監。您怎麼親自來了?」

  藍興道:「那小子不得閒,出來也不便。我們父子倆呀,現在不容易,我一想,叫個小孩子來回話是怠慢了您,還是我親自來一趟吧。」

  「裡面說。」

  賓主坐定,藍興沒了之前的那股勁兒,口氣十分的謙卑和柔:「這些年蒙您的照顧,沒有您,我們父子的手頭也沒那麼寬裕。」

  「您這是哪裡話?您也不缺這點兒。我只是有些擔心,杜大監是個能成事的人,令郎又還沒有長成。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兒,等到他清算就晚了。」

  藍興道:「是啊,得識趣兒不是?我回去叫阿德把那一份買賣都轉給杜世恩吧。看他安排個什麼人來與大人講價兒。」

  祝纓擺了擺手,道:「我的意思是,讓他們會館的人與宮裡再談談,會館再多讓半分利,您那兒呢,也拿出半分,湊成一分,給他。南方偏僻貧瘠,再多呢,他們也拿不出來。要是能您能讓梧州把價再漲一些,這一分就全由會館出。您看呢?」

  這比藍興預料得要好得多,他本以為是要牆倒眾人推了。以他對祝纓的了解,祝纓做事從來都是有把握的,這麼擠兌他,他的心情是無法變好的。

  現在祝纓把條件攤開了,沒有要踹開他,只是要「結交」杜世恩,那就可以接受了。畢竟,如果兩家一起把他給踹了,他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宮裡已經有好幾樁類似的事情了,他也無力去一一清算報復。只能在背後罵一句「虎落平陽」。

  藍興道:「大人還是這麼照顧我,以後還要請大人關照。」

  「那裡的話?他們也知道這事兒不地道,不好意思同您開這個口,才央了我。我能有什麼辦法?畢竟有點兒香火情,不管也太無情了。」

  「那是,那是。」

  兩人聊得倒投機,祝纓再三表示,只要藍興還在,這買賣就斷不了。藍興也表示,很快就會安排祝纓與杜世恩見面。

  杜世恩是個話少的人,他瞅不上藍德的跳脫,但對藍興還是有一點佩服的。

  藍興同他講了一講,兩人足等了五天,才找到一個機會,一同出宮來。

  還是在祝纓家,祝纓道:「罪過,一件小事,你我未必都看得上,卻又為了不生誤會,偏又費這個勁。」

  她都給安排好了,雙方互通消息,宮裡的報價是多少,會館出的價是多少。還是與之前一樣,宮裡怎麼報花賬她不管,她只管記著宮裡的官價,有人問時絕不會露漏說是宦官們吃了差價。

  當然,杜世恩得保證,會館能按時拿到這筆錢,不被拖欠。

  當時就定了下來,也不落下文字,省得被人日後清算。

  藍興假意推讓:「我要告老還鄉啦,以後不在京城,也用不著這許多錢,不如你們兩家分了我那一份。」

  杜世恩道:「宮裡怎麼能少得了老前輩呢?」

  「都是老前輩啦,也該知道進退。相公們還有休致的時候呢,何況我們這做奴才的?只要你老弟在陛下面前為我美言幾句,早些放我走,就好啦。」

  兩人假意稱兄道弟,藍興又給杜世恩托個孤,祝纓又給二人勸一勸。

  會館方是項樂與王小娘子做為代表,三方講定,杜世恩才發跡,看這一筆錢也不能就說完全不在意了,他的笑也深了一點。

  講完沒幾天,藍興就從宮裡被打發了出來,他也沒有馬上回鄉,而是在京城的宅子裡小住。

  五月端午,宮裡還給他賜了粽子。

  祝纓這個端午拿到的賞賜比當年剛到京城時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全家的粽子都有了,還有皇帝賜的新衣料。

  鄭府、冷府等處也都給了她一些端午節應景之物,鄭熹也沒有再一張帖子把她召過去吃酒。

  祝纓這個端午節倒過得挺自在,連同趙蘇家、趙振等人,都在府裡吃粽子、縛五彩線,他們飲雄黃酒,祝纓不喝酒,也佩了香囊。

  席間,眾人說著趣事,趙振大為吃驚:怎麼趙蘇也會講笑話了?

  各家說笑過節的時候,一隊人悄悄地進了京城。前面囚車裡是幾個男子,後面幾輛小車,跟著家眷。

  囚車直往皇城去,小車卻被攔了下來:「只問犯官貪贓枉法事,爾等且家去!聽候發落!」

  段氏雙目通紅:我還有家嗎?

  囚車裡最前面的是卞行,後面有他的兒子與親信等。既不是個連坐的罪名,卞行的兒媳段氏就沒有被鎖拿。她是出嫁女,父親兄弟參與謀逆,也不會問罪到她的身上。娘家、婆家都犯了罪,她反而安然無恙。

  可是,又能到哪裡去呢?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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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七章 急惶

  侍女怯怯地說了一聲:「娘、娘子?」

  段氏回過神兒來,低聲道:「回府吧。」

  侍女將簾子撩開一角,對車夫道:「回府。」

  車夫甩起鞭子,調轉了馬頭駕車往京城的卞府駛去。馬車輕輕地搖,侍女覷著段氏的臉色,似是在安慰:「等回到家裡,與老夫人她們好生商議,總會有辦法的。」

  段氏搖了搖頭,侍女不敢再說話了。段氏閉上了眼睛,回府?老夫人她們?能頂什麼用呢?不怨自己就謝天謝天了。

  車到了府前停了下來,車夫道:「到了。」取了凳子來放在車前,侍女先下了車,伸手將段氏扶了出來了。

  段氏抬眼看著這座顯得有些荒涼的府邸,心越發的沉了。正值濕熱天氣,牆頭已瓦縫冒出了些草莖竟無人摘除。在卞家得意的時候,是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侍女上前拍門,裡面的人警惕地問:「誰?」

  侍女道:「大娘回來了,快開門!」

  門被拉開了一道縫兒,裡面的人打量了侍女一眼,吃驚地道:「你們回來了?」

  「快開門,難道要大娘在外面等著不成?」

  侍女叫開了門,又扶段氏到了門前,再吩咐:「把行李卸到長房。」

  裡面的僕人答應一聲,段氏又問:「老夫人呢?」

  「都在堂上,過節呢。」

  段氏心裡有了一點火氣,她一路奔波而來,狼狽不堪,府裡還有閒心過節呢?她說:「我給老夫人磕頭去。」

  卞府的這個端午節過得並不熱鬧,但畢竟是個節氣,還是聚在一起吃個粽子,求個好兆頭。席才擺上,說是段氏回來了。

  席上安靜了一下,卞家的小兒媳婦便說:「既然大嫂回來了,公公與大伯也該到了吧?」

  她丈夫橫了她一眼:「胡說!哪有不提爹和大哥,單提她的?我家哪有這麼不分尊卑的事?」

  老夫人懨懨地道:「吵什麼?讓她過來吧。」

  段氏風塵僕僕地拜倒在老夫人腳下,老夫人沒有看到丈夫和兒子,既失望又擔心,問道:「他們人呢?」

  段氏看家裡這些人從上到下倒都裝飾得鮮亮,心中更難過了,委屈地哭道:「被押到御史台的大獄裡了。」

  老夫人此前還存著一絲僥幸,聽了這一句,被噎得靠在榻上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叫「老夫人」的,叫「娘」的亂作一團,老夫人緩了口氣,道:「你、你且回你的房裡收拾去。有什麼事兒,過一時再說。」

  段氏低聲斂氣地道:「是。」

  她們一走,小兒媳婦悄悄地對丈夫道:「大嫂怎麼這麼老實了?」

  她丈夫剜了她一眼,道:「她還想怎麼不老實?」

  老夫人道:「不吃了!」

  眾人便都散去。

  老夫人對侍女道:「走,看看大娘去。」

  段氏的屋子還在,只是久未住人,正在打掃著,老夫人來了,段氏還是那一身衣裳沒來得及換。聽到有人過來,往外看是老夫人來了,忙迎了出去:「只掃出一間屋子,您到這兒來坐。」

  老夫人看一看兒媳婦這妝束,首飾也少了許多,衣服料子看著倒還不錯,但也頗多褶皺,可見路上也是辛苦了。再看箱籠包袱,少得可憐。

  老夫人進了屋子,婆媳對坐,老夫人劈頭便是一句:「我沒叫他們來,你可要給我說實話,你爹謀逆到底還有什麼隱情?!」

  段氏忍氣道:「何曾有什麼隱情?我也是毫不知情的!」

  「要是沒有,怎麼他們死了還不算,倒要牽連到我們?!你丈夫正在獄裡關著!」

  「是他們說,有人告了公爹貪贓枉法。」

  才說了一句,就被老夫人啐了:「呸!那算個什麼罪名?誰個不幹那些個事兒?滿京城的這些官兒,有幾個不收禮?不管請托的?被告的還少了嗎?有多少是被鎖拿進京下大獄的?你摸摸良心,拿這個話騙我老婆子,你還是人嗎?」

  老夫人的怨氣大得很,這長媳是他們家求娶的不錯。看在段琳的面子上,她這個婆婆可是很縱容兒媳婦的。如今段家失勢了,這兒媳婦還拿以前的範兒來對婆婆?真是沒教養!

  老夫人越想越氣:「你究竟知道些什麼,趁早說出來!別再念著你那個娘家了!都死了,還能怎麼翻身?要知道了,趁早揭發首告出來,讓他們爺兒倆早日回家是正經!我們家要是不好了,你還能有什麼好?你現在只有丈夫可靠了。」

  這樣的話,早在南方的時候她就聽丈夫說過一回了,現在再聽一次,段氏依然覺得刺心。

  老夫人說得也是對的,她已經沒有娘家了。是真的沒有了,父親、兄弟都死了,母親等人都流放了。同姓的段家人也有,此時也是自顧不暇,且不知流落何方了。

  可是,夫家對她的這個樣子,這個夫家,是她安身立命之所麼?

  孩子又哭了起來,段氏忍辱道:「我離京三千里,能知道什麼事呢?您莫急,我姑母嫁在關家,今天過節,我打發人去給她請安。明天去看她,打聽打聽消息,看看能不能托人求情。」

  老夫人緩了一口氣,問道:「那是大郎?」

  「是。」段氏命人將兒子抱了上來,孩子只有兩歲,卞家的嫡長孫,卞行十分疼愛他。盡一州之膏腴將他養得白白胖胖,這幾個月吃了些苦,容易受驚。

  老夫人逗了他一陣兒,哭聲漸歇,老夫人道:「罷了,你們休息吧。有空兒好好想想你的兒子,家裡要是不好,他也沒個前程。」

  段氏將老夫人送出門去,回來抱著兒子輕輕地拍著。侍女們輕手輕腳,打掃屋子、放鋪蓋。外面,老夫人的兩個侍女提了食盒過來:「老夫人命奴婢們送粽子來給大娘。」

  段氏道了謝,讓自己的侍女接過了食盒。又向這兩個侍女打聽家裡的情形,侍女道:「段親家壞了事,老夫人可嚇壞了。打聽消息也打聽不著,又過了些時日就傳出消息來,說是被賜死了。葬事也不能大操大辦,就在城外埋了。也不知道親家葬到什麼地方了。過了年,又傳說咱們家大人被人告了,老夫人家了好些錢打聽消息。如今家裡也比不得以前了。」

  段府被抄,什麼都沒了。段家遠支還在,但都不在京城了。段嬰的岳家也是謀逆的人家,也無人保全他的妻子,都統統流放去了。

  段氏又問了幾個人,知道嫁到關家的姑母倒是還在,關家在這次的風波中沒有受到波及,就還是原來的樣子,沒升也沒降。只沾了新君登基所有人一起升一級的光而已。

  段氏再問如今朝上誰說話算數,侍女道:「這個婢子們就不知道了。大娘,先吃飯吧。」把食盒一放,走了。

  粽子還帶著點溫,段氏吃了一個,只覺得堵得慌。屋子打掃好了,侍女服侍她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後,她的思路也回來了。眼下最好的就是蟄伏,別亂動,能求人說情就求。求不得,也就只好這樣了。與謀逆有關,這情也不是那麼好求的。如果他們不回來,自己有個兒子傍身,也能過得下去。

  段氏打開一個匣子,裡面是一些地契、房契,這是她的嫁妝,卞行在刺史府的財產被封了,她是不指望能拿回來了。京城卞家的財產聽起來像是也花了不少,要過緊日子了。不過她也不怕,她還有奩田,還有陪嫁。

  至於婆家對自己遷怒,也只有盡力應付了。熬到兒子長大了,陳年舊事過去了,兒子能夠出仕,她就熬出頭了。得給兒子留點兒私產,不能都投到府裡了。

  段氏想完了,晚上又去陪老夫人吃飯。

  老夫人道:「你做新婦時,且不必伺候我用飯,現在又有了個孩子,你不管他,又到我這兒來做甚?等他們爺兒倆回家,看到咱們沒照料好孩子,怎麼向他們交代?」

  小兒媳婦聽了,噗哧一聲,沒忍住。大嫂在這個家裡,以前可是個鳳凰。小輩兒的禮數她也只是面兒上的,別人立規矩的時候,她能坐著陪公婆說話。

  可真是有意思哩。

  段氏搖搖欲墜,仍是道:「孩子剛才已經睡了,且有保姆,我身為子媳,該侍奉您的。」

  站了半天,才得回自己房裡。房裡,孩子醒了,正與保姆嬉鬧。侍女拿了飯來,段氏搖了搖頭:「不了。不餓。」

  她早早地躺下,卻總也睡不著,一大早又起來向婆母問安。

  老夫人道:「這些虛禮就免了,咱們以前也沒講究過這個。你不要去關家麼?」

  段氏道:「是。」

  她本是打算先送拜貼給姑母的,現在只得親自動身,去到姑母家裡去。姑母處境應該比她更好一些,她的表兄弟都成年了,表兄也出仕了。

  到了關府,段氏的姑母聽說她來了,忙命請入。

  姑姪相見,抱頭痛哭。段氏向姑母打聽,姑母切齒道:「咱們家這運氣上就是差了一點兒,就差了那麼一點兒呀!」

  然後慢慢說了她知道的情況,朝廷對外公布的內容都差不多。姑母道:「只好草草收葬,總算留了個全屍。也不得扶靈還鄉,廟裡也不給寄放逆臣,只好在城外先找了個地方葬了。等到日後,再遷葬。」

  段氏道:「我想去拜祭。」

  「好。擇個日子,咱們一道去。」

  段氏又向姑母打聽自家公公和丈夫,問姑母知道不知道這樣進了御史台,會有什麼後果。姑母吃驚地道:「什麼?他們也……」

  段氏滴淚道:「是。姑母?」

  姑母魂不守舍,道:「哦哦!我也不知道,等你姑父和表兄回來,我再問他們吧。你是有婆家的人了,快些回去,別叫你婆婆挑了理。哎,娘家一旦落魄了,婆家的奴才看你的眼神兒都要變的。去吧。」

  段氏拜別姑母,回到府中先去上房回婆母的話,遠遠就聽到了幼童的聲音,越聽越耳熟。進了房裡一看,兒子正被保姆抱著,在老夫人面前呢。

  段氏說:「見了姑母,姑父與表兄都還未曾回來,姑母言道,等他們回來請他們打聽消息。我估摸著,最快也要後天才有回音。」

  老夫人急道:「這麼慢?」

  段氏道:「御史台的事兒,不好打聽。」然後對兒子笑笑,就要帶兒子回房,說是吃奶的時候到了。

  老夫人道:「你這兩年也辛苦了,這些日子家裡的事兒還要你去奔波。這孩子就放在我這裡,我替你養著吧。」

  段氏哽住了。

  老夫人道:「怎麼?不放心?他的乳母、保姆都留下來,我也不換人。咱們早些將他的阿翁、阿爹救回來,才是正經。」

  段氏爭執不過,只得回房,痛哭了一場,只盼姑母家能早日傳來消息。

  ………………

  她的姑父品階也不高,混了個五品,表兄品階更低,七品。

  落衙後回家,聽妻子一講,關宗明道:「大理寺獄,哪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伸頭進去的?」

  「不是御史台辦的案嗎?」

  「是啊,可人是關到大理寺獄裡的,你怎麼糊塗了?」

  關娘子臉色煞白:「竟然……果然……」

  關宗明道:「卞家與咱家有甚交情?你莫要多理會他們!他們自己做錯了的!」

  關娘子道:「也是姻親。」

  關宗明道:「不是姻親,我還不會受牽累呢!謀逆,好大的狗膽!我事先也不知道,事後倒要受排擠。娘子,你兒孫都姓關!」

  關娘子一顆心彷彿被油煎了一樣的難受,道:「知、知道了。」甚至不能說「結兩姓之好」。

  好在她的兒子長大了,她悄悄將兒子關擎叫了過來,讓他明日打聽一下案子。

  關擎是個孝子,痛快地答應了:「娘莫生爹的氣,他也是為了家裡好。全家上下幾十口,他不得不慎重。」

  「知道了。」關娘子說。

  關擎第二天早早去了衙門,他是光祿寺下面的主簿,與御史台沒有太多的來往。今天不得不硬著頭皮,問一句:「大人還沒從朝上下來麼?」他是打算等今天的朝會結束了,各衙司將消息向下傳達,再看一看邸報,然後去御史台那裡看能不能打聽出點什麼來。

  朝會就是不結束。

  朝上,今天又補了一些官員。

  鴻臚寺添了一個冷雲做正卿,冷雲對鴻臚寺是滿意的,這個滿意止步於鴻臚寺丞。自趙蘇往下,祝纓都給調理得順順當當,冷雲的日子舒舒服服。唯有這個應該為他分憂的少卿,讓冷雲不滿極了。

  他幹了沒多久,回家就對冷侯抱怨:「朝廷該給我兩個少卿,現在我手裡只有不到半個!」

  冷侯道:「你又作什麼怪?不是有一個?另一個升了!莫要還將祝子璋當做福祿縣令!錐入囊中,想把它按回去是要傷手的!你見了血,也不能叫它不顯眼!」

  冷雲道:「誰說那個了?我又不傻!」

  冷侯道:「再廢話我揍你!缺了,就請旨。」

  「我知道。」

  冷侯不罵兒子了,開始捲袖子,冷雲跳起來跑了。

  然後他就上了個本,請求給鴻臚寺添再添個少卿。一正一副,在大部分地方就能把活幹完了,不必非得滿員。別看外面多少人排隊等補缺,各衙寺常年不滿員,那缺的位子,就不是給排不上隊的人準備的。

  現在的鴻臚寺不同,它的一正一副不夠使的,冷雲嫌棄沈瑛不能頂一個整人使,沈瑛還覺得這個上司事兒忒多,就會折磨人,且還不幹正事,比駱晟差遠了。他們倆非但沒有合作,還互相噁心。

  冷雲惡向膽邊生,請求添一個「質樸能臣」,可以「不避艱險」「不務虛文」「為君分憂」的「年輕可靠之人」。

  政事堂說,皇帝提名的一些人最好先幹副職,但是皇帝不忍讓自己的女婿去做少卿。於是問道:「眾卿以為何人可以勝任?」

  便有人推薦李彥慶。

  陳萌看過去,頓時了然,這位是他的「世叔」,比他爹陳巒小十五歲,但都是與李彥慶的祖父有些淵源。

  陳萌倒也不反對,王雲鶴、施鯤對李彥慶觀感頗佳,都說好。

  李彥慶於是被補做鴻臚寺的少卿。

  冷雲覺得這名字耳熟,第一反應沒有覺得噁心,便覺得應該不錯,沒有跳起來反對。

  然後又是幾個地方上的幾個刺史、知府的人選了,王雲鶴出手了。他對皇帝說:「當選取能幹之士,清查當地惡俗,丈量土地。」

  就沖這一句,朝上吵得激烈。沒有人說這樣幹不好,但是許多人提出了「施行難」的問題。丈量土地,需要人吧?怎麼能保證這些人沒有私心呢?異地調人去呢,不諳當地情況,恐怕也難。

  不如先選官員過去,慢慢來。或者讓當地的「百姓」自己報有多少土地,百姓敢報,朝廷敢認。

  吵得亂七八糟。但是皇帝比較支持王雲鶴,因為清查出來的土地,納稅都是給朝廷的,戶部還得撥一部分供給皇帝的開銷。

  這天散朝也就比較晚。

  早朝後,王雲鶴被皇帝留下來說話,其他人慢慢散了去。

  ………………

  關擎焦急地等來了散朝,沒聽到今天有討論卞行父子的事,但是他知道,最近不時會有些刺史、知府被罷了,然後換上別的人。

  他往御史台那裡摸過去,裝作閒聊,說起最近刺史換了好些個,不知道現在獄裡這些還能不能出來。也不知道御史台怎麼辦案呢。

  因為今天後半程的吵架也是由新任命引起的,聽的人也不以為意,與他聊了一陣兒。說:「大理寺那裡,將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的,這案子辦得舒心。」

  關擎熬到回家,將事對母講了。

  關娘子大驚失色:「這裡面果然有鄭家的事!」

  關擎道:「娘又胡思亂想了,咱們家與他們也不相干。就是舅舅家有事,您是出嫁女,與表妹都是好好的。」

  「不不不!這個祝纓,他是鄭熹的人啊!現在又掌管大理寺!那就是個把人往案子裡扯的地方!他手裡還辦過魯逆案!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鄭家的狗裡,就這條最凶!他主持的逆案,魯王家沒了,你表嫂的娘家沒了,你舅舅受著也沒了,現在卞親家與侄女婿也下獄了……就快輪到我了。」

  關娘子擔心和半宿沒睡著,第二天一早,派人去卞府接侄女兒過府商量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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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奏本

  段氏又熬了一夜,一大早姑母家來人接她,她向老夫人請示之後匆忙又去見姑母。

  關家去應卯了,都不在家。關娘子與段氏見了面,才吃兩口茶,就將段氏拉到自己的內室裡說私房話。

  段氏的手被攥得很緊,心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她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到內室床邊坐下,關娘子道:「這天下,也就咱們娘兒倆處境一般了,也只有咱們娘兒倆能好好商議商議。」

  段氏驚道:「怎麼了?」

  關娘子道:「侄女婿父子倆都在大理寺的獄裡!這可怎麼是好?你想想,現在的大理寺卿是哪個?當年殺他不死,打蛇不死反成仇啊!你的家沒了,接下來就是我的家了。」

  段氏道:「沒有別的人可以討情麼?」

  關娘子道:「這個時候,誰敢再沾咱們呢?都使不上力。你爹和你哥哥出事的時候,我倒往穆家、永平公主家送了厚禮,他們都給退回來了。我還落了你姑父的埋怨。」

  段氏眼淚要掉不掉的,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道:「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幹,我這兩天也打聽了,御史台往回押的地方上的官員,多是罷職免官。最多是變成庶人,也不算很重。」

  關娘子道:「萬一呢?」

  因為逆案和宿仇,求人講情免罪幾乎是不可能的。娘家把路給走絕了,婆家這邊也沒個好,段氏能想到的路都被堵死了。她說:「了不起,我還有嫁妝,還能帶著孩子走。我想過了,還能析產別居。他們卞家怎麼樣我不管,我只管我兒子。」

  關娘子道:「你怎麼那麼傻?要是他們不是沖著卞家,是沖著咱們呢?同鄭家結仇的可是咱們呀!」

  段氏道:「那不能夠吧?」

  關娘子切齒道:「幾條人命搭進去,他們一朝得勢、大權在握,你說能不能夠呢?人家的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你怎麼還在夢裡呢?」

  她比段氏要急一些,卞家已經出事了,段氏兒子還小,現在想的是養大,關家現在還沒被清算,她不希望自己受到損失。

  段氏道:「可咱們兩個內宅婦人,能做什麼呢?」

  關娘子道:「他要咱們死,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婦人又怎麼了?婦人也能做他們做不成的事!」

  段氏嚇了一跳:「可不敢謀害朝廷大臣!那祝纓,也不好殺啊!之前大伯就折在他手裡。」

  關娘子道:「這兩天我仔細想過了,當街殺不死,就只好用別的法子了!」

  「誒?您要幹什麼?」

  關娘子低聲道:「我就不信了,這個人就沒有一點兒毛病?他那府裡,難道沒有受氣的僕婦?多拿些錢去,收買他家的僕人,打探得些他違法的事情!把他告下來!他攤上事兒,就沒力氣害咱們了。」

  「奴僕背主?這怎麼能呢?」

  「那是沒給夠錢!十貫不能,一百貫呢?兩百貫呢?」

  段氏猶豫道:「只怕不成,反結了死仇。」

  「你道先前就不是死仇了麼?」

  段氏道:「那……我該如何對婆母講?」

  關娘子道:「你別告訴她!就說在想辦法了!」

  ………………

  關娘子說幹就幹,送走了侄女就等著丈夫和兒子回家。

  如果時間寬裕,勾引家中子弟吃喝嫖賭,結成酒肉朋友,誘他們花盡了錢財之後再攛掇著作惡就會容易很多。一旦出了敗家子,這一家不完也得完。

  或者退而求其次,收買僕人。僕人容易收買,一是僕人地位低、容易受氣不滿產生報復主人的想法,二是僕人財產少、眼皮容易淺,能用少量的財富去打動。主人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僕人的伺候,僕人一旦反水,也可以造成許多的麻煩。但是這同樣需要時間。

  但是現在時間緊,就用不了這放長線釣大魚的法子。

  關娘子雖有想法,苦於自己沒有立時就能見效的方法,還得讓家裡的男人出面。如果是男主人出面,更容易讓人信任,可以大大地縮短收買僕人的時間。無論是許諾日後如何如何,還是拿出錢來,僕人都更會相信。

  關娘子將主意對這父子倆說了,關宗明怒道:「你怎麼還不死心?這原就沒有我關家的事!你莫要為家裡招災!」

  關娘子道:「他們步步緊逼,你還沒看出來麼?先是我娘家,再是侄女家,就要輪到咱們的!骨肉血親,躲是躲不掉的!」

  關擎道:「娘,你莫急,讓爹好好想一想。」

  關宗明沉默了一下,道:「段嬰的事已經了結了,卞行又與我們有何關係?傳我的話,以後我的家裡,不許有姓段的人來!」

  關娘子如遭重擊!

  她啞著嗓子道:「我可也姓段呀!」

  「你不許出門!不要再見客了!」關宗明又對關擎道,「好生勸勸你的母親!」說完,一甩袖子,奔到妾的房裡歇息去了。

  留下關擎勸母親:「娘,你這是太擔心了,誅連也不是這樣誅連的。」

  關娘子道:「誅連是國法!他們那是私仇啊!他們要公報私仇,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你有一個仇人,能放著他的外孫長大成人嗎?鄭熹現在是京兆尹,他管不著咱們,姓祝的已經殺上家門了。」

  關擎道:「娘,你是太累了,好好修養一陣子,咱們再說話。且我聽說,大理寺獄裡是不動刑的。何必將人想得太壞?」

  母子倆僵持了半宿,當娘的拉著兒子的袖子哭,兒子不能像爹一樣甩袖子離開。熬到關娘子哭累了,關擎無奈地道:「我明天再去打聽打聽,等聽著了信兒咱們再商議。」

  門板被扣了兩聲,侍女問道:「誰?」

  「我!」

  侍女打開了門,卻見在關宗明的妾的房裡服侍的小丫環急惶惶地走了過來。

  關娘子問:「怎麼了?」

  小丫環道:「娘子!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剛才……」

  剛才,關宗明一肚子氣地到了妾的房裡歇息,妾接著了,好一陣安撫才讓關宗明的氣消了一點兒。妾說:「大娘子也是關心則亂,您等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關宗明道:「她是想不通了!要害我全家!」

  「那……怎麼辦呢?」

  關宗明冷靜地道:「她要不改主意,那就只好讓我家與姓段的再沒關係了。」

  妾嚇了一跳:「您、您、您這是什麼意思?那是大郎的舅家,大娘子的娘家……」

  關宗明道:「是他們的親戚,與咱們有什麼干係?既要認段氏,就不要做我關家的人了!」

  妾道:「可是,大娘子已經沒有娘家可去了呀。」

  關宗明道:「怎麼沒有?段琳在哪兒,就送他們去哪兒。」

  妾被嚇得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伏侍他睡覺。

  小丫環聽到房裡沒動靜了,忙跑了過來報信。

  關擎聽了,如遭雷擊!關娘子尖著嗓子就罵:「關宗明——」

  關擎被這一聲嚇著了,飛快地掩住了關娘子的口:「娘!別驚動了別人!」

  關娘子失魂落魄:「他要休了我……他要殺我……他……這個畜牲……」

  關擎道:「先別說這個了!想想怎麼辦吧!明天一早,娘就向爹認個錯兒,就說,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以後咱們都好好地過日子。表妹那裡,也不要再見了。」

  關娘子道:「然後呢?不行,得想個辦法!」

  她又要想辦法了!關擎道:「娘!您消停些吧!」他心裡難受極了,雖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誰願意被親爹弄死呢?還是因為這麼個理由!關擎一時有些恨父親的絕情,他也知道,這事兒,父親做得出來。

  關娘子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自從你舅舅家裡出了事,他就已經把咱們當累贅了,他現在不裝了。他已經動了殺心了,就不會放棄。要丟掉的破爛兒,今天忘了,明天還是會繼續丟的。」

  關擎道:「小、小受、大、大走,得、得跑……」

  「呸!」關娘子道,「跑哪兒去?去要飯嗎?」

  「娘……」

  關娘子抓著兒子的袖子,低聲道:「要、要讓他再也沒辦法與咱們拆解開來!要、要讓他就與祝纓結上仇!」

  「您!」

  「聽我說,參、參祝纓一本,你寫個奏本,用他的名義!」

  「寫什麼呀?那個人,不揮霍、不好色、又關愛體貼,縱有人看不上他,也沒人能挑出什麼錯處來。」

  「內宅呢?家裡呢?有沒有寵妾滅妻?有沒有……」

  「他沒有妻妾!」

  「他的家人呢?有沒有什麼違法的事情?隨便挑一樣!」

  關擎道:「沒有,打聽過了,他父母都在梧州。」

  「就是這個!」關娘子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就參這一個,他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瞞喪不報。」

  「什麼?他的父母死了?」

  「我猜的!不然,梧州離得那麼遠,又不是他的原籍,京城這麼好,為什麼不帶父母回京?多半是死了!父母一死,他就要丁憂。他要是丁憂了,哪能揀得到現在這麼些好事兒?」

  關擎聽呆了:「娘!這也太離奇了,誣告大臣……」

  「你哪裡知道,這世上有的是瞞喪不報的!就是為了不丁憂。就算現在沒死,讓兩個老東西再跑上三千里,也該死了!就算活著,也不是不能死!」關娘子切齒。

  「娘!」

  關娘子沉著臉,問道:「你心裡有娘嗎?」

  「當然!」

  「你娘也是有爹娘的人啊!」關娘子聲淚俱下。

  關擎道:「我明天看看,回來給娘回話。」

  「我怕你再晚一些,咱們娘兒倆就要沒命了。」

  「我會加緊的。」

  娘兒倆一夜沒敢合眼,第二天一早,關娘子喝粥前都要找根銀簪子來試毒。

  到了下午,段氏又往關府來,被攔在了門外,說是娘子不在家。段氏沒奈何,只得在外面等到關宗明父子落衙回來。關宗明道:「這是怎麼了?」

  段氏道:「今天,御史又往侄女兒家裡拿人,將府裡管事拿去拷問了。」

  關擎心頭一驚,看向父親,關宗明道:「你也是大家閨秀,怎麼一有事就往外跑,宛如驚鳥?沉住氣。」

  段氏抬頭,看到了關宗明沒有表情的臉,又掃到了關擎擔憂的眼,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福了一福,無言地離開了。

  關擎追了過去,段氏道:「我知道你與姑母都難,本就是兩姓旁人。」

  關擎道:「你莫苦著自己。」

  「哎。」

  關擎回家,又被關宗明罵了一陣,他也不辯解,老實聽了。他有心問父親,是不是要殺了自己以脫身,話到嘴邊,又難以啟齒。關宗明道:「你那是個什麼樣子?」

  關擎愈發恭順。

  晚上,關娘子又來催促,關擎更加拿不定主意。他總覺得母親的主意太荒誕,內宅婦人要干預朝廷大事,果然是……沒譜兒的。且他只有七品,想有機會當廷揭露,就得等大朝會。離下一次朝會還有四天,中間還有一個休沐日。

  關擎回房,開始收拾細軟,決定明天悄悄地請個假,報個「母病」,然後帶著母親逃走!

  他又活過了一天,第二天去請假,沒有告訴父親就回了家。

  到了家裡,就聽到哭聲震天——關娘子死了!

  關擎眼前一片漆黑,一頭栽倒,被僕人一番搶救才睜開眼,啞著嗓子問:「阿娘在哪裡?」

  管事一邊哭一邊說:「從樑上解下來了,正安置在房裡。」

  關擎到了房裡,見侍女們正在忙碌,給關娘子擦洗、換衣,一個管事娘子一邊忙一邊說:「怎麼會想不開呢?哎,上吊死的人,難看呀。」

  原來,一大早,關娘子沒起來吃飯,侍女看太陽老高了,推門進來,就發現她吊房樑上了。

  關擎問道:「夜裡誰來過?沒人值夜嗎?」

  侍女道:「昨天……大人來過,吵了幾句,大人就走了,告訴婢子們不要打擾大娘子。」

  關擎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阿爹今天有事,先不要去打擾他。」

  他沒有去看母親的臉,回房開始寫奏本。他是關宗明的兒子,寫個奏本,說是父親寫的,往上一交,一般人也不會懷疑。然而奏本還要被審查,如果被攔下來,那也沒用。於是,他又寫了一本,預備萬一那一本被扣了下來,就當朝讀這一本來。

  不等大朝會了,明天就說自己是去報母喪丁憂的,這樣還能進皇城,然後他就……

  …………

  關擎奮筆疾書,同一座城內,祝纓壓根兒不知道有人這麼惦記自己。

  卞行她都沒有親自去審,御史拿到的證據已經很齊全了,卞家父子也不是什麼硬骨頭,在南方還嘴硬,進了大理寺獄就開始招供。怪沒意思的。

  她正在家裡與學生們聚餐。祝府嚴格來說沒多少「酒晏」,學生們也不喝酒,但是說事。腦子清楚,正好請教一下祝纓關於官場上的一些事情。

  這些南方士子,絕大部分家裡都沒有官員可以傳授知識。現在有一個「老師」,做了二十年的官,從八品做到了從三品的大理寺卿,只想著喝酒不想請教那就是傻子了!

  趙蘇最放得開,祝纓覺得他現在有了一點冷雲的氣質,他一開口就是:「我到了京城這些日子,就覺得這些老大人們看起來長得不同,卻又千人一面,漸漸趨同,失了本來特色。倒是青綠小官們,鮮活靈動。」

  祝纓道:「一塊石頭,甭管本來是什麼形狀,往河裡一扔,天長日久,它也就圓了。只不過有些還能看出棱角的形狀,有的就是個……球。」

  學生們都笑了。

  祝青君道:「可是您就……還是原樣啊。」

  祝纓道:「我怎麼是原樣了?」

  祝青君道:「不知道,我就覺得是。」

  他們又都笑了起來。

  趙振又請教一下大理寺的一些案子,期間提到了卞行。祝纓道:「那是御史台的事兒,最忌諱無故插手別人的事了。」

  趙振道:「不是,我們也有親戚在河東縣呢,大伙兒想知道,他有報應沒有?他以後要再不能回去了,我都要為姑母燒香酬神去了。」

  祝纓道:「嗯,那你去慈惠庵吧,她們暑天正在施解暑的湯藥,正缺錢。去吧。」

  范生笑道:「哎喲,可好,他才攢了兩吊錢,要做新絹衫臭美!」

  一伙人起著哄,沒有酒也頗有趣。

  暮色漸濃,他們才告辭而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天會挨一記悶棍。

  第二天一早,祝纓也不知道一個叫關擎的小官沒了母親,並且打算踢她一腳。她照樣起床、吃早飯,照常去上朝。

  今天不是大朝,皇帝似乎比之前像樣子了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王雲鶴同他說了些什麼。皇帝不再著急安排一些人,而是開始詢問今年各地的情況:「今年雨水豐否?」

  又問更換了一些地方官員,是否有影響到當地的民生。

  氣氛很平和,直到外面吵嚷起來。

  御史很自然地挺身而出,出去看看狀況,很快,這位御史就拿了一個奏本走了進來,路過祝纓的時候還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將祝纓看得莫名其妙。

  御史將奏本拿了上來,向皇帝匯報——有一個叫關擎的,參了祝纓瞞報父喪。

  祝纓心裡一震,面上仍然保持鎮定,暗想:我爹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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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解

  祝纓難得遇到這種的情況,一瞬間,她的腦子轉得非常的快,來不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想清楚,甚至完全沒辦法去理解這個叫關擎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參自己。

  她將自己應該擺的表情擺在了臉上,驚訝地問:「什麼?!」

  關擎是誰,她是知道的,被段智整了那麼一回之後,她對段家的一些親近的關係都做過功課。但她是真的不明白,關擎這會兒不老實貓著,跳出來參她,想幹嘛?

  鄭熹等人也都懵了,他們也知道關擎是誰,同樣不明白關擎在這個時候來這麼一本是個什麼意思。鄭熹完全相信,祝纓不可能幹出來瞞喪不報的事兒。一個腦子夠用的「孝子」,不瞞比瞞能發揮的效用更大。

  政事堂也是不肯相信的。

  與祝纓打過交道的人臉上也都是一片驚訝之色,沈瑛甚至發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音。當年,祝纓與花姐的那個婚事,就是因為馮家打了祝纓的父母而解除的。那個時候的祝纓可不是現在的大理寺卿,就是個鄉下跳大神家出來的窮小子。那都沒有忍,利索地把婚約給解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能辦出這種事的人。

  當然,也有懷疑的。甚至在想,如果祝家父母是去年過世的,而她的連升三級是在去年末的魯逆案中得的。這個……那確實……

  祝纓又追問:「消息確切麼?」

  陳萌就站在祝纓附近,悄悄挪了點位置,小聲勸道:「你莫急,先問明白。哎,你不知道嗎?」

  祝纓道:「不……不是,我爹娘怎麼會出事呢?」她沒理滿殿的君臣,轉身抓起袍角就往外跑。

  冷雲在背後喊:「哎,你幹嘛去?快攔著!」

  殿上也沒人聽他大呼小叫的,皇帝也看傻了,還是太子說:「阿爹,叫人追過去吧,他別再出了事兒。」

  皇帝經兒子提醒,忙下了令,聲音總比跑步快,門口的禁軍攔了一攔:「祝大人,冷靜些。」

  祝纓道:「我還能怎麼冷靜?關擎呢?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還是詛咒我家?」

  很快,兩人都被帶到了殿上,鄭奕已完成了他的「在人群裡突然發問」:「關宗明!關擎是你兒子吧?」

  關宗明呆若木雞,被周圍人點了出來。鄭奕縮回了人群,深藏身與名。

  皇帝面前便出有了三個人,皇帝先問關擎:「爾彈劾大臣,可有實據?」

  他是好奇死了,所謂「風聞言事」通常僅限於御史,且一般御史也不會真的聽風就是雨,多少得有點兒依據。關擎還不是御史呢!皇帝也知道,祝纓的父母遠在梧州,三千里,且不說祝纓知不知道、隱沒隱瞞,關擎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有證據?會是什麼證據?

  關擎只說了一句:「陛下召彼父母赴京便知。」

  王大夫挺身而出:「爾有何據?」

  關宗明也破口大罵:「逆子!」

  祝纓卻顯出了冷靜的模樣,對陳萌等做出了一個拒絕的手勢,死盯著關擎問:「是監視我全家,還是只構陷我?」

  陳萌等人都放心了,祝纓這是恢復冷靜了。

  一句話問出,原本不相信的、懷疑的都把心換了一個方向,他們不關心祝纓了,「監視」就有點可怕了。

  關擎卻閉緊了嘴巴,關宗明顧不得禮儀,急躥了上來,抬手就打:「你說啊!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祝纓實在很費解,這父子倆又是唱的哪齣啊?紅臉白臉?演得也太拙劣了!

  御史出來維持秩序,關宗明磨牙。

  皇帝道:「這……著御史大夫查明。」

  祝纓忙說:「陛下,臣有一請。」

  「哦?何事?」

  祝纓道:「陛下或發一旨,命當地官員查訪,或派使者往梧州去探看,臣絕無怨言。臣也想知道父母的近況,前番家書二老健在,有手書與臣。然而臣父年近七旬,恐怕不堪舟車勞頓,故爾前番入京不敢奉父母還京。若因這一路顛簸而生意外,臣愧為人子。」

  皇帝安撫她道:「我自有主張。御史大夫。」

  王大夫出列,道:「急發文書,半月可還。」

  祝纓直起身,半轉了臉,看向關擎,道:「當然,你們可以這樣設計折磨我的父母,他們到京後要是有一聲咳嗽,我就把您全家舌頭割了,讓你們永遠咳不出聲兒。路上碰破一點油皮,我送您府上一家子整整齊齊地去見閻王。要是發生不測,我就請您的祖宗出來曬曬太陽。您背後的那個人,挖地三尺我也會把它找出來送去同您作伴的!您珍視的、在乎的,我都會把它毀掉的。」

  說著,她指了指腳下。

  關擎露出恐懼症神色。

  王雲鶴喝道:「胡鬧!」

  祝纓轉過臉看著他:「您知道的,我從來不說大話。」

  王雲鶴也被噎了一下。

  「今天我把話放在這兒了,有誰同情我,為我做了這些事,後果算我的。有誰厭惡我,做了同樣的事想讓我擔惡名,我也認!我受其益,不介意擔這個後果。無論愛我恨我,我都謝他。」

  施鯤聽她越說越邪性,也喝止了:「你退下!誰個要召你父母進京了?」

  丞相們人老成精,也看出關擎樣子不對,再看祝纓也不像是隱瞞。祝大也確實上了年紀了,三千里,讓他跑這一趟,要是好好的人到京之後累死了,算誰?

  誰都不願結這個怨。

  劉松年也說:「知道你的孝心,但這麼說失禮了!」

  祝纓道:「我每辦案,不刑訊逼供,不牽連無辜,不構陷無關。如果有人坑害我,我怎麼反擊都問心無愧。我會讓它們知道什麼是株連、什麼是清算!」

  皇帝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樣的當場放狠話,看完了全場才說:「都是胡鬧!王卿,你去查。」又指著祝纓,讓她回家好好休息三天,再回來上朝。

  祝纓躬身應了。

  皇帝也沒心情再繼續議事了,當時散朝。

  群臣恭送,皇帝還沒走遠,就聽裡面冷雲說:「哎,你別犯渾吶!」

  他倒是關心祝纓,見祝纓往關家父子身上打量,出言相勸。

  祝纓道:「怎麼會呢?動手也不是現在,外甥像舅,他要跟段琳似的穿著軟甲,我現在打他不是白費力氣?」

  皇帝的耳朵突地豎了起來!

  段琳!

  魯逆案裡,皇帝忌憚的是魯王,但是最厭惡的還是段琳。魯王一直都是那副德性,幹出什麼事情都不意外。段琳呢?穿著軟甲看自己被人行刺,他倒安全了!他竟然不提前首告,陷君父於險境!

  那個段嬰的所謂首告,肯定也是首鼠兩端!

  皇帝的步子重了起來。

  裡面,祝纓還真沒動手,關宗明又要打兒子,關擎抬腳就走。王大夫道:「你站住。」

  關擎站住了,對王大夫道:「我知道您想問什麼,請容我先回家辦完家母的喪事吧。」

  王大夫驚訝地說:「你、你家?」

  關宗明忙解釋說:「他娘死了,他傷心得糊塗了!並不是故意的!」

  他還想看時,祝纓已經走到門口了。聽到這一聲,祝纓壓根沒有回頭。

  ………………

  一群人擁簇著祝纓,陳萌等人都寬慰她:「莫急,許是他失心瘋了!」

  陳萌又舉例說張仙姑和祝大的身體都挺硬朗的,應該沒有事的,且皇帝也沒有下令讓他們進京。本來就是,這些京官父母在原籍的多得是,怎麼能個個都在京裡呢?

  祝纓道:「我知道,我……我現在有些亂。」她扯過施季行,把大理寺的事務先都交給他,說自己得先回家一趟,派人到梧州去問問,到底怎麼樣了。

  施季行道:「只管去。」

  祝纓對周圍匆匆一揖,快步出了皇城,胡師姐等人在外面等著她,見了她很驚訝:「大人?」

  祝纓道:「走!回家去!」

  京城街上有人,也不能疾馳,她倒慢慢冷靜下來。覺得父母出事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父母有事,別業裡還有花姐,還有小江、侯五,還有之前到了山上的巫仁等人。別業之外,又有蘇鳴鸞等人。

  尤其是花姐、蘇鳴鸞,一內一外,不可能一點風聲不給她傳。不可能所有這些人一夕之間全都出事了的!

  而且沒有聽說往梧州去的官道出現問題。

  可是關擎這是為什麼呢?段氏以死相逼?

  那他還不如學他大舅,買幾個刺客更有用呢!

  姓關的真的瘋了嗎?

  衝回家,家裡人也吃了一驚,祝文迎上來問道:「大人……有事?」她還抬頭看了看天,大太陽的,不到落衙的時候啊!

  祝纓道:「這些日子有沒有從南邊來的信兒?」

  「沒有啊!」

  畢竟三千里,哪怕以祝家現在的條件,一年能有個三、四封信就算很不錯的了。其中一封還得是過年的時候。

  祝纓道:「把二郎和三娘找回來,對了,小妹呢?也叫回來。」

  午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到齊了,都很疑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祝纓先問他們:「可有收到南方的來信?」

  都說沒有。

  祝纓對項安道:「發一封書信去別業,問一問……」

  項安眼巴巴地等著下文,卻見祝纓的語氣艱澀了起來:「問一問,二老還健在嗎?」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什麼?」

  祝纓道:「要快!再把別業的事兒問明白了。」

  祝青君道:「大人,是哪裡的消息,別業那裡出事了嗎?那我親自跑一趟吧!我現在身體很好!別業有什麼事,我也能問明白了,大人還有什麼要我查問的消息,我都給大人捎信兒來。我也想老師她們了。」

  祝煉道:「還是我去吧。」

  林風道:「你們兩個小東西爭什麼爭?要去也是我。」

  蘇喆皺眉道:「別添亂!你還有官身呢,劉先生不點頭,你就走?阿翁,總不能所有人都不報信來,多半是訛傳。派人回去看一看,也就放心了。青君……」

  祝青君堅持道:「我得親自去一趟。大人,我本來就是押送年貨來的,也不知怎麼的,就是身子不爭氣,大病了一場才耽誤了回程。竟在京裡享起福來了!是時候回去了。」

  祝纓道:「也罷,你去一趟,不急著回來,帶上眼睛和耳朵,裡裡外外仔仔細細都看清楚了。確認二老無恙傳一訊息回來就行。吉遠府也看一看,沿途也看一看。再回來告訴我。」

  「是!」

  項安道:「我再打發兩個伙計陪著她。」

  項樂道:「大人,我也回去一趟吧。青君年紀小。」

  祝纓看了看他們,道:「去吧,其他人這兩天都不要出門了。」

  「是。」

  蘇喆道:「等一下!我可是阿蘇縣的頭人!你們以我的信使的名義往南走,可以走驛站,那樣快些!」

  她讓侍女取了印信,交給祝青君:「給我阿媽帶個信,說我在這裡很好。」

  到了晚上,趙蘇等人都聚到了祝府,人人擔心。

  趙蘇問道:「義父,二老……」

  蘇喆道:「二郎和青君已經回去了,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了。」

  趙蘇等人開始大罵關擎,一伙人怎麼也想不到他這是為什麼。祝纓道:「你們只管放心做你們的事情去。相隔三千里,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怎麼知道的?無論真偽……無論真偽……我都會沒事的。」

  除非梧州所有人合伙騙她,否則不至於。

  趙蘇等人見她鎮定如常,才放心地走了,然後到了趙蘇家喝酒。

  趙蘇道:「有人說義父在朝上口出狂言,睚眥必報,這可不好!咱們不能坐視旁人污蔑義父!」

  趙振道:「我們當然要為義父辯解!」

  「不不不,辯解是最差的辦法!」

  「你說怎麼著?」

  趙蘇道:「孝道!姓關的逆賊餘孽,這樣明著害人父母。不值得讓人生氣麼?」

  「對!」卓玨說,「我明天就尋同鄉說去。」

  ………………

  與此同時,祝府又迎來了不少的客人,離家近的冼敬來了。

  冼敬先在東宮裡跟太子聊了一會兒,他雖不能為祝纓打包票說祝大張仙姑沒死,但是還是講了:「祝纓當不至於隱瞞。」

  等落衙,又被王雲鶴叫了過去:「你去祝家,告訴祝纓,只要直道而行,就把心放到肚子裡。」

  於是冼敬來了。

  祝纓對他說:「我已經派人南下去探看了。」

  話沒說完,陳萌又來了。

  接著,冷雲也來湊熱鬧。

  祝纓也還是那句話,施季行又被施鯤派了來問。然後是閒在家裡的溫岳等人,鄭奕也帶著鄭川晃了來。

  不多時,家裡就是「高朋滿座」了,所有人都想不明白關擎要幹嘛。

  最後帶著疑惑離開了。

  祝纓給施季行使了個眼色,施季行會意,留到了最後。

  祝纓道:「我現在不方便,你幫我查一下,那個關家到底有什麼古怪。我總覺得,段氏的死有什麼不對。關宗明不像是假意責怪兒子,關擎的神色也不像個正常人的樣子。還是回到段氏身上,得安排人看一眼屍體。」

  施季行道:「行!包在我身上了。」

  送走所有人,祝纓在書房裡枯坐,直覺告訴她還是與段氏有關,但仍想不明白關擎這麼做的理由。很快,她決定不去想了。此人並不重要,但是這件事,確實麻煩。

  父母到京城,以後再要離開就又是奔波了。還有別業,她離開別業已經有些時候了,也很擔心自己長久不回去,別業會走了樣子。

  今天的狠話不是胡亂放的,也是為了警示一些人,以後不要想拿她的父母做文章。

  接下來,她該做什麼呢?

  祝纓想了下,打開了一份空白的奏本,開始寫給皇帝的謝罪書。

  絕不承認父母已經不在了,但是要向皇帝認錯,認自己當時情緒激動,沒注意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了。抱歉,但不後悔。十分對不起皇帝,實在是損了朝堂的威嚴。給皇帝道了八百回的歉,然而自己行得端、坐得正,絕不饒了詛咒自己父母的人。

  誠懇認錯、也認罰,下次還敢,絕對不改!

  最後是請假,閉門思過,什麼時候有父母的消息了,什麼時候銷假回去。免得不清不楚的回去,有損朝廷威嚴。

  檢查了一遍錯字,祝纓將奏本合上,安心等施季行打聽的消息。兩家死對頭,應該更順手些吧?

  豈料次日施季行帶回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關擎死了!

  「關宗明說,昨天他兒子回家看到母親的棺材就發狂要殺人,他制止的時候誤殺了兒子。這是不是丟卒保車?」

  「殺親兒子保誰?」祝纓問。

  施季行道:「關宗明以前也不算一號人物啊!他們家什麼時候上過台面了?」

  兩人想不明白,鄭熹也想不明白,政事堂也不知緣由。一群聰明人從此竟都多了一個疑問。

  因這一事耽擱,

  祝纓問施季行:「段氏暴斃,查出什麼來了麼?」

  施季行道:「我讓我娘子去吊唁,武相與一個女卒扮作丫鬟,往棺材裡看了一眼,不是自殺。當時叫破,已經在查了。」

  「好,這件事我現在要避嫌,拜托了。」

  施季行笑道:「您這是哪裡話?遇有疑案,職責所在。我這就回去繼續辦。」

  「查出來之後,不必再來告訴我。」

  「哎?」

  祝纓道:「我在閉門思過,怎麼好再讓你登門?」

  此後施季行查案,祝纓就閉門謝客。

  說是閉門思過,期間來人沒斷。

  先是皇帝派了杜世恩過來,給了一些賞賜以作安撫。但是也讓杜世恩斥責了她幾句,說她確實過激了,冷靜一下也好。

  杜世恩說完公事有給祝纓透了個消息:「施少卿查出來段氏之死有蹊蹺,陛下下令他徹查了。」

  祝纓讓他帶話給皇帝:「臣對別人無話可說,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陛下。唯願父母康健,可以一心效忠陛下。」

  一個月後,御史台終於有了回音:「二老仍在,現居福祿縣,唯老封翁足疾,不良於行。二老又有親筆書信捎回。」

  祝大的信說一切都好,就是惦記讓祝纓在京城給他找套做法事的家什,梧州的工匠手藝不好,這邊廟裡的東西壞了沒處弄。

  張仙姑的信裡除了報平安、關心身體、問祝纓在京城缺不缺錢,還問了「你帶過去的貓,現在怎麼樣了?跟它一窩的其他貓都拖家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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