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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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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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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章 解惑

  有了憑據,王大夫向皇帝奏報完實情便提議召祝纓回來重新上朝。九卿之一,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謠言在家裡悶了一個月了,不像話。

  皇帝也覺得一個月的閉門思過也能抵消一些祝纓在朝會上的失禮了。

  杜世恩說得好:「滿朝文武裡,大理是能辦事、會辦事的人。」

  對,得薅回來辦事了!過去的一個月,是天氣最炎熱的一個月,皇帝覺得自己漸漸了解了一些國政。但是大臣們用起來仍然不順手。他也明白,自己潛邸的人有忠心但能力欠缺。東宮的僚屬,大部分是先帝攢給他撐場面的,也不大好用。

  要治理國家,還是得從現在有的人裡找有能力,且願意為自己做事的。

  找來找去,覺得祝纓應該可以。雖然沒有指天咒地的要效忠,但是在宮變的時候,祝纓是堅定地心向東宮的。

  皇帝認為,祝纓現在犯了個錯,是非常好的收為己用的機會。這樣九卿裡就有一個真正聽自己話的人了!所謂用過不用功!一個會情緒外顯的孝子,用起來放心。

  以前祝纓總給他一種不動如山的感覺,面對她就像面對峭壁,無所攀附。登基後,很多大臣都有點這個意思。「岳峙淵渟」雖然聽起來可靠,但也讓人不好親近。現在不同了,皇帝認為自己找到了祝纓的「所求」,那就有可以談的餘地了。

  皇帝很快就下令:「你們拿著別人的家書做甚?給人送回去。告訴他,最煩人的夏天已經過去了,消暑也該回來了。」

  王大夫忙應了一聲,轉手派了個御史余清泉到了祝府,先把信交給祝纓,再轉達了皇帝的「口諭」。

  余清泉領命到了祝府,宣告完結論,與祝纓兩個望向室外白花花的毒日頭,此時正值六月,熱得要死。

  誰說夏天過去的?

  祝纓恭敬地接過了家書,請余清泉喝點冰飲消暑,再與余清泉閒說幾句。

  余清泉道:「關擎已死,許多事情都死無對證了。他母親的死有蹊蹺,是施少卿的夫人的侍女發現的。這案子就由兩家並案同審了。可事情是在他們家裡發生的,家人必不敢多嘴。咱們都估摸著,許是與關宗明有關。可惜人死了不能說話,關宗明急怒攻心,指天咒地。可死了一個人,必得有一個凶手的。您說……是吧?」

  祝纓點一點頭,道:「是啊。多半是……哦!不能以子告父。但是母親又遭不測所以要做點引人注目的事?可是這與我何干?關宗明殺妻也很奇怪啊!真要表忠心,去年末宮變的時候就該動手了。」

  余清泉道:「那就不知道了,後來把關家侍女拘了來一審,她倒是說,事發時只有關宗明夫婦二人在房內。」

  「她是僕人,能說到這樣就不錯了。」

  余清泉雙手一攤:「可不是!死了的段氏也是她的主人。嘖!」

  「結論呢?」

  「關宗明治家不嚴,又謀害妻子,以官爵贖罪。那個侍女,大理寺說,放回關家她就沒命了,讓關家出了一紙放良文書,不愧是您帶出來的人,總有些慈悲之心。倒是您,白受了這無妄之災。」

  祝纓總覺得這裡面是不是還有點別的事,她實在難以理解關擎這個「爹殺了娘,我去參大理寺卿爹娘死了」的做法。沒有因果聯繫,自己要報復關家他也跑不掉,也不一定就會查他母親的死因啊!總不能是為了報復全家,給全家招惹一個仇人吧?

  余清泉道:「冼叔父也說奇怪,王相公也說奇怪。對了,相公說,您該回來了,勿再君前無禮。」

  「是。」祝纓起身聽了這一句。

  余清泉道:「那晚輩就告辭啦!」

  「慢走。」

  他一走,祝纓把兩封信都看過了,確是二老的筆跡,再仔細瞧了一下紙張、墨跡,確認是近期書寫。

  人沒事兒,她也該回去上朝了。

  祝青君與項樂還在梧州沒有回來,祝纓給祝青君派了任務,而項樂妻兒都在老家,在家裡多住些日子也是應該的。

  讓祝銀把上朝的衣服收拾出來,祝纓去看了一眼那隻在角落裡趴著的狸貓,天氣熱,它好像也不太想動了。懨懨的,抬眼看了祝纓一下。

  祝纓拿著籃子懸在它的身上比劃了一下:「壞了!你怎麼長這麼胖了?窩都要塞不下了!以後少餵它點兒!」

  祝銀把衣服搭上衣架,道:「是~」

  狸貓的耳朵一抖,瞬間精神了起來,身子微弓昂首看向祝纓。

  祝纓道:「先換個大點兒筐吧!不然裝不下。」

  狸貓又委委屈屈地趴到了一隻蒲團上,把那蒲團整個兒給蓋滿了。祝銀笑道:「哈哈,是個胖子。」

  狸貓「嗷嗚」了一聲,祝銀道:「竹筐我就會編,明早就能拿來。」

  「好。也不急,記著有這個事兒就行,不行就去買一個。它自己吃胖的,明天就先委屈一下也沒什麼關係。」

  狸貓敢怒不敢言地嗚咽一聲,攤得更平了。

  祝銀收好衣服,又把祝纓的腰帶、笏板之類找出來,拿竹笏在肥貓身上比劃了一下長短,對要新編的竹筐大小有了個數,放下竹笏就出去了。

  祝纓看著衣架上的紫色袍服出神,父母年事已高,她不甘心從此要與至親天涯海角分處兩地。她還有許多事想做,但是身為九卿之一,權勢比以前強多了,要承受的惡意也多了、也更加不自由了。

  羽翼未豐,尚不能護父母享天倫。

  她絕不在「實現抱負」與「奉養父母」之間做選擇,她全都要!

  是時候回去上朝了。

  ………………

  次日一早,祝銀交了一個大了一圈的竹籃過來,往裡面墊了兩層舊布,胡師姐撈過了狸貓往裡一塞:「它又沉了。」

  祝纓問祝銀:「熬夜弄這個了?」

  祝銀爽快地道:「沒有!我們本來閒著也會做點兒東西的,怕荒廢了手藝。剛好有些做了一半的,找了個大小合適的,就手給它編完。不用花太長功夫。」

  合著是捎帶著幹的。

  大家笑話了一會兒胖貓,貓很生氣,把胡師姐的袖子抓脫了線。胡師姐把它又摁回了竹籃裡。

  今天不是大朝會,但祝纓還得上朝。

  在皇城外面等排隊的時候,她熟稔地與一些熟人打招。丞相們來得晚一些,冷雲等人先到了。冷雲笑道:「不錯嘛!顯精神了,就是有點瘦了。」

  祝纓展開雙臂道:「苦夏,腰帶只緊了一扣。」

  陳萌道:「精神還好。」

  「那是,」祝纓笑道,「心情好呀。」

  陳萌道:「家裡有好消息?」

  祝纓笑眯眯地點頭:「嗯!收著他們的信了。梧州的信可不容易來。」

  鄭熹一聲咳嗽,祝纓看過去,只見他邁著四方步過來,將祝纓打量了一下,道:「倒是從容。」

  劉松年剛到,聽了這一句,說:「他從容什麼?當朝發狠。」

  祝纓道:「對啊,現原形了,我不裝了。」

  把劉松年給氣得找王雲鶴罵人去了。

  「年輕人」們背後笑得歡樂,看出鄭熹好像與她有話要說,冷雲擺了擺手去找冷侯了,陳萌也去找熟人說話了。

  鄭熹道:「卞行的案子結了,知道了麼?」

  「聽說了,沒為難他。」她雖然是閉門思過,但是外面的一些情況,尤其是大理寺的情況,她都知道。

  蘇喆、林風得去劉松年府裡應卯,二人的嘴也越發犀利了起來。祁泰更是要天天去大理寺,回來就把一天的事兒給說了。祝煉還要去鄭家附學一二,項安仍舊要出去忙生意,街面的新消息一點也不少。

  祝纓除了休息一個月,什麼事都沒耽誤。時間多了,還能再多練會兒功,因而顯得稍稍瘦了一點。

  卞行的案子三天前結的,當天晚上她就知道了,雖說做官的多少會沾一點毛病,卞行這毛病算比較大的。當年冷雲走的時候給他的那個刺史府,從頭裝修就花了一筆巨款。再算上其他撈的,沒鬧出大毛病來是因為他在吃老本兒。

  林讚把這事兒往上報的時候,冷雲聽了就冒火:「什麼?!我留下的家底被這老狗吃盡了?!!!個敗家子!」

  冷雲左顧右盼想找同盟,發現祝纓沒來,冷不丁看到了魯太常,他與魯太常沒有面對面的交割,但也是前後任。他拉上了魯太常:「您留給我的府庫充盈,我走的時候又新建倉儲以貯宿麥,這個敗家玩兒!他把咱倆的心血都揮霍了!」

  好氣!

  魯太常沒有特別的生氣,地方上就是這樣,一任一任的,時好時壞,你幹得好了,下任受益。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行。

  魯太常就事論事,道:「苦了百姓啊!此輩為惡,百姓會以為是天子拋棄了他們。陛下,請派員前往宣諭百姓,以示並非朝廷本意。」

  冷雲沒這麼冷靜,他為官近三十年,特別出彩的政績就是在南方!冷雲痛心疾首,差點沒當殿逼著再給卞行罪加一等。

  最後的結論是罷官,把賬面上的虧空向他追索。本該判刑的,也讓他贖了,念他年老,罷官、遣回原籍。他的兒子就沒這麼好運了,兒子還沒出仕,著實挨打流放,不許輸銅贖罪。

  卞行夫人說的也不能完全錯,皇帝的舅子穆成周也不是什麼清廉的人,那就沒有被清算。

  鄭熹道:「段氏告上京兆府,要析產別居。」

  祝纓挑眉,鄭熹發出一聲嘲弄的笑:「我還沒有狹隘到要報復段家出嫁的女兒,她有財產,說不願意拖累夫家,我就准了。卞家把她的兒子留下了,她爭不過也沒強要。段家終於有一個長腦子的人了,不然,她手有巨資,卞家又是那樣,嘖!」

  就是另一種吃絕戶唄。祝纓想。

  祝纓道:「能想了這樣的法子,多半就能保全自己。」

  鄭熹道:「關家的那一個死之前,她常為夫家的事往關家去,關家的那個發了急,怕你記仇報復她們,於是想先發制人。」

  祝纓:……我冤枉!我都沒有打沈瑛!怎麼會與她們計較?

  「您怎麼知道的?」

  鄭熹道:「關家的侍女得在京兆上戶籍。」

  祝纓終於勉強串起來了「因果」,仍然困惑於一個人怎麼會這麼想事情。我對付你幹嘛?!

  鄭熹道:「甭管她了,反正無能為了。喏,站到你該站的地方去吧。」

  祝纓抖抖袖子,冷雲正在那邊隊伍裡對她招手,祝纓快步走了過去。

  ………………

  今天的朝會,祝纓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她的事,就好像她沒有「休假」一個月似的。

  朝會很平和地結束了,皇帝沒有提冊封其他兒子、給自己的舊人加官晉爵、把女婿一下子提到一個九卿的位置。

  統統沒有,他變得安靜了許多。

  祝纓等大家把正事說完了,再出列向皇帝請罪。

  皇帝道:「卿受了委屈,此事我已知了。」

  祝纓道:「臣亦有錯,臣不後悔為父母張目,但是年少輕狂,確在御前失儀。這是不應該的。所謂君父,父的事,臣辦好了,君的事,臣請陛下降罪。」

  皇帝道:「卿是純孝之人,何罪之有呢?」

  祝纓仍是堅持請皇帝懲罰自己:「先前不請罪,是因為臣還要等父母的消息。如今心願已了,還請陛下降罰,否則不足以顯朝廷法紀。」

  皇帝道:「我怎麼能罰一個孝子呢?」

  兩人推辭了好久,皇帝說她閉門思過已經反省了,意思意思地加罰了她一些銅贖罪。這個懲罰在普通百姓那裡比較肉痛,在祝纓這樣的人這裡,就是很輕的了。

  朝會到此結束,皇帝又把祝纓留了下來。

  祝纓很少有與皇帝單獨見面的機會,雖然此時旁邊還有一個杜世恩以及一些宦官、宮女,但這也算是單獨召見了。

  皇帝給祝纓賜了座,祝纓又先不坐,先鄭重謝了皇帝允許派人去「探望」她的父母而不是讓二老上京。再謝過皇帝之前派杜世恩到她家裡給他賞賜的事。

  她說:「彼時臣惶恐不安,陛下教導過後,才漸漸安心。」

  皇帝道:「坐下說話。」

  等祝纓坐好了,皇帝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的大理寺卿,他是有些滿意的。祝纓白皙無鬚更給了他一種「此人年紀小」的錯覺。年輕,就代表著不是老頭子,不是已經定型了的,他還有養成「自己人」的餘地。

  皇帝道:「自去歲末你就忙不個停,在家一個月,可休息好了?」

  「是。」

  「你倒清閒了,朝上事卻不少。」

  「臣慚愧,陛下日理萬機。」

  皇帝忽然傷感地說:「我有什麼可忙的?」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抱怨道:「我的話,誰也不聽,下的旨,總被封駁。功臣我已論功行賞,親貴我也,逆黨已誅,我也不廣行誅連!也不大興宮室,也不寵信佞臣。為什麼還是這樣呢?」

  他說話的時候,緊緊盯著祝纓,祝纓知道,此時不能再糊弄了。眼前這個皇帝,他已經咂摸出了一點點皇帝的味道。

  「臣鄉野出身,少不曾讀詩書,離聖人道遠,離法家道近,故而不敢對君父妄言。」

  皇帝道:「言者無罪,但說無妨。」

  祝纓道:「臣不敢說為君之道,因為臣也沒正經讀過聖賢書,不懂。為臣之道,陛下也不需要聽臣講。陛下年長於臣,臣亦無閱歷可以教陛下。臣能說的,只有自己看到的。」

  皇帝道:「說。」

  「臣入京的時候才十二、三歲,那個時候的先帝與陛下現在的年紀相仿,或許略長幾歲,但相差不多。」

  皇帝點了點頭。

  祝纓道:「可那個時候,先帝已經御極二十載了,陛下今年才是元年。恕臣直言,雖是同齡,陛下少了些許經驗。許多事不過是日子久了,手上純熟了而已,現在差不多就是這麼點日子。

  臣初入京時,區區大理寺評事而已,遇到的是龔逆案、頂替死囚案,看到那麼多的舊案卷宗、那麼多荒唐事,我懂怎麼處置,但都輪不到我去做。滿池子魚,往水裡空撈了兩把,我就退後砍竹子做釣竿去了。」

  皇帝笑問:「不是結網嗎?」

  祝纓道:「撒網,得要船。我要網沒用,有根竿子就夠用了。」

  皇帝嘆息道:「我已經有白頭髮了,只怕沒有二十年了。」

  祝纓道:「那可說不好。一天幹一天的事兒,日積月累,把日子攢出來就是了!」

  皇帝笑了:「要是我現在就要我拔擢我的駙馬呢?」

  祝纓道:「那請先給駙馬派一樣差使,譬如,施相公現在還是營建山陵,陛下必是關心先帝陵寢的。等辦完了回來……」

  皇帝拍了拍手:「妙!你呀,神神秘秘,我不問,你便不會說!說了,也是禪語機鋒。真不知道你的心裡想的是什麼,更不知道你的心裡親近誰。」

  祝纓道:「臣一向忠於陛下。」

  皇帝道:「忠臣孝子。快去你的大理寺吧!沒個人領頭,他們做事都不爽利了。」

  祝纓起身道:「施、林二位盡忠職守,大理寺的事情他們做得來。臣告退。」

  說完一禮,倒退了三步,轉身離去。

  皇帝看著她的背影,陷入了思考。他之前與王雲鶴、施鯤、劉松年都聊過,起初他們也說些套話,什麼三年無改父道之類。

  後來問多了,逼急了,劉松年說了一句:「陛下,您現在,三年之內,改得動麼?」

  那是改不動的!怪不得要三年不改呢!

  施鯤則告訴他:「請陛下先修聖德,親賢臣。」有了劉松年打底,皇帝品出味兒了。但是仍然沒有教他具體的做法,提到駙馬,就說駙馬還年輕。別提先帝,您覺得自己比得過先帝嗎?

  王雲鶴說:「民為國本,請陛下先愛百姓。」這倒是王雲鶴能說出來的話,怎麼愛呢?輕徭薄賦?也得他說的話能算數才行啊!王雲鶴教他冷靜,靜觀百官中可用者,先選人,再做事。然而依舊需要時間。

  比較起來,還是劉松年更可愛率直一些。祝纓被逼急了,倒像劉松年了。皇帝倒有點感謝關擎了,要不是這小子一鬧,祝纓遇不著為難的事兒,皇帝還開不了這個口子呢。

  皇帝心道:祝纓雖不是儒家,可也不是法家吧?

  杜世恩一直安靜地侍立,直到皇帝起身,他也跟了過去。皇帝站在百寶架前,抬手取下一個玉雕的龍舟來,說:「你晚間再去一趟祝纓家,拿這個給她。」

  「是。」

  …………

  祝纓回到大理寺,一番熱鬧自不必說。

  晚間回到家裡,杜世恩就來了。杜世恩不止帶了一隻放在錦盒內的玉船,又帶了一些金帛珍玩,裝了一車,都是皇帝賞賜的。

  祝纓道:「這……也太多了。」

  杜世恩道:「陛下說,您今天又要交罰銅,別委屈了自己。」

  祝纓道:「那是不會。」

  杜世恩也不要她的紅包,祝纓道:「縱你不要,他們大熱的天也要多喝一杯茶的。」

  杜世恩才讓小徒弟從項安手裡接了個紅包。

  兩人少敘幾句話,杜世恩便回去復旨了,祝纓拿著那透著寶光的玉船,心說,上船嘍!

  把玉船放在自己房裡收好。

  第二日,皇帝果然說自己的女婿年紀已經不小了,該學會為君父分憂了,把他派給施鯤做營建山陵的幫手去。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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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一章 更替

  皇帝的幾個女兒裡,只有長女明義公主結婚了。

  這個派去給施鯤當幫手的駙馬就是她的丈夫,時悉。時悉是時家人,是周游那位朋友的侄子,他的祖父就是先帝時的時尚書。兩重身份之下,皇帝再給他這個任命朝上便無人反對了。丞相們也還算滿意,時駙馬年輕,帶一絲絲文人的氣質。

  散朝後,皇帝將駙馬留了下來,仔細叮囑了駙馬一回:「務必用心,不可自恃身份驕橫無禮。」

  駙馬心裡是有一點委屈的,他與妻子一開始雖然也夢想過駱晟那樣的位置,但也沒有非做這個鴻臚寺卿不可的意思。換個稍次一點的其他位子也可以,哪知被人家一口給否了。

  時悉年輕人,總有一股志氣在的。時家在先帝朝,可是不受氣的。現在皇帝還要讓他不要驕橫?給他驕橫的機會了嗎?

  駙馬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是。」

  皇帝道:「施鯤二十年太平丞相,他的話你還是要聽的。多學一學人家的氣度。」

  「是。」

  皇帝看著女婿,又給了個承諾:「你的祖父是朝廷重臣,你要以他為榜樣。不要計較一時之得失,眼光要放長遠。眼下要先把事做好,才能讓人無話可說。以後,我也才能放心將重責大任交給你呀!」

  時悉用力保證:「臣必不負聖恩。」

  「你要有個樣子,尊敬長者,禮賢下士,別人才會看重你。」

  「是。」

  皇帝道:「去向施相公請教吧。」

  時悉辭別皇帝,往政事堂去了。

  皇帝敲了敲桌子,問杜世恩:「鄭熹回去了嗎?」

  杜世恩道:「怕是已經走了,要去召回來嗎?」

  「不必了。」皇帝低下頭,心裡劃過了許多事,好像抓住了什麼,又好像沒抓住。他心裡又有一點急,要開口,又沒繼續說。

  時悉此後便成為了施鯤的一個幫手,比施鯤還勤快,施鯤還有政務要處理,時悉一顆心都撲在了營建帝陵上。先帝壽命極長,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為自己的後事做了不少的準備,選址、大部分的用料都是現成的。先帝的皇后先安葬的,那時候就一併選好了風水寶地。當時就是施鯤主持的,他已經留了餘量。

  輪到先帝駕崩辦喪事,進展頗佳。施季行到大理寺做少卿,是趕上了魯逆案的尾巴,跟著沾光蹭了點功勞。現在皇帝又把女婿放到施鯤手下,也是趕上了個營建陵寢的尾巴,同樣可以沾光蹭點好處。

  施鯤坦然地想:一飲一啄。

  不得不說,皇帝這個安排是很巧妙的。施鯤不想反對,並且決定接下來無論是收尾還是別的什麼事兒,只要稍稍為難的,都打發時悉同皇帝磨牙去!

  他算了一下,再有一個月就能完工了,然後是選個吉日把先帝給送進去。才一個月,不讓他多幹點兒事,能學著什麼東西?得把這個駙馬好好支使支使!

  只等先帝安葬了,他施鯤就可以休致了!

  施鯤這裡賬算得清楚,不想卻又被另一件事給耽誤了——陳巒死了。

  陳巒是他的前輩丞相,急流勇退,沒遇著後來這些糟心事兒。兒孫也教養出來了,看著孫子比兒子好像還像樣子一點。陳放起步比陳萌要早、要好,小伙子看著長得也挺周正。可謂人生美滿。

  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壽高而亡,也挺是時候的。

  雖說如此,他也不應該耽誤了施鯤休致。事情還是因為祝纓給上了一表,認為古之聖王都有名臣相隨左右的,陳巒給先帝當了那麼多年的丞相,陪葬個帝陵應該也不算過份。先帝這樣的人物,怎麼能夠孤零零的一個人呢?

  這是個正經的提議,皇帝也從善如流地批准了。

  陪葬就得葬在帝陵不遠,現在帝陵還在修呢!皇帝於是大筆一揮,讓駙馬順便給陳巒也在附近挑塊地方,給陳巒的墓順便挖一挖。陳萌父子回鄉奔喪,扶靈回來墓也應該修差不多了,回來就埋了就行了。

  說是交給駙馬,那也算是帝陵的附屬,施鯤也得過問,一分工就耽誤時間,他且走不了。

  施鯤只好咽了口氣,攤開了輿圖給陳巒又選了塊地兒。落衙回家,讓施季行去陳府向陳萌道個惱,轉達自己的哀思,傳話「待老友歸來,我再去看他」。

  …………

  施季行到了陳府門外,發現拴馬柱上已經拴了些馬了。其中一匹他很眼熟——是祝纓的坐騎,這匹馬很是神駿,看了很容易記住。

  陳巒過世在四天前,昨天傍晚陳萌收到了消息——長子出仕之後,他就派了次子、三子在家侍奉父親,兩個人一見祖父過世,當天就到了府衙,知府不敢怠慢,發了加急文書,三天就到京了。

  陳萌父子一面寫奏本給皇帝報丁憂,一面準備奔喪的事,同時又向京中親朋友發訃告。當天晚上,祝纓就登門了。

  陳萌此時全忘了少年時對父親的怨言,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陳放是祖父教養大的,感情深厚,邊哭邊說:「何苦來?我竟沒見到阿翁最後一面!早知這樣,晚兩年出仕,能陪阿翁走最後一段路也是好的!嗚嗚……」

  祝纓等這父子哭得告一段落了,才問他們:「你們這就要回去了?」

  陳萌道:「是!現在動身已然晚了,這麼熱的天,我就怕他們已經下葬了。」

  祝纓道:「這樣麼……」

  「怎麼?」陳萌抹一抹淚,「三郎,你有什麼話只管直說。」

  祝纓道:「要是下葬了,就有些驚擾了。若是還沒有,現施相公正帶著駙馬營建先帝陵寢。世叔是先帝老臣,君臣一場,若能陪葬帝陵,你們一家也不必回鄉結廬。此事你們父子提稍有不妥,讓別人提更好些。若你願意,明天早朝我便奏上這一本。你看如何?若世叔的心願是歸葬桑梓,又或有遺言安排,當我沒說。」

  陳放還在抽泣,陳萌擦著臉打嗝兒:「嗝,額,那可真是太好了!嗝,這般哀榮,嗝……」

  走得越高,盯的人越多,守孝就越不能馬虎。回鄉是必須的,如此一來離京城就遠了,離權力也就遠了。

  陳萌自己不是很敢肖想政事堂,但越看長子越是個好苗子,不捨得耽誤他一天。祝纓這個主意是真的不錯。陳巒是從活著風光到死,陳家也可以很方便地在京城居住。

  陳萌扔了毛巾,一揖到地:「多謝!」

  祝纓扶住他的手臂:「何必客氣?當年我才入京時不名一文,世叔便有厚贈。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先別急著明天一早就走,等我一等,等我奏上去了,看看結果再動身。」

  陳家父子一陣感激。

  第二天早朝,當朝上說起陳巒過世的消息時,皇帝說明天要輟朝一日,祝纓便趁勢請給陳巒一個陪葬先帝的資格。

  陳巒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也沒得罪過皇帝,皇帝一登基,他的賀表就到了,寫得極合皇帝心意。陳萌還是九卿之一,陳放是宮變之時守在先帝身邊的護衛之一。

  皇帝答應了,命寫了個詔書,其中著重強調了陳放在宮變中的立場。

  又對冷雲道:「鴻臚寺要上心。」

  冷雲正經地答應了,回來就把這事兒甩給了沈瑛。到得此時,冷雲才想起來,沈瑛與陳巒還是親戚呢?

  沈瑛心情復雜地答應了下來,散朝就往陳府跑。陳萌對著他又哭了一場,沈瑛道:「你扶靈回來,在這府裡辦事麼?」

  陳萌道:「在家鄉也要告慰一下先人。」

  沈瑛有些躊躇,如果在京城裡辦是很方便的,如果回老家也辦一場,鴻臚寺是不是得派人去?他也跑這一趟嗎?

  陳萌看出了舅舅的為難,主動說:「您就在京裡吧,我父子自回鄉操辦。返京之後、入葬之前,再來辦一場。」

  沈瑛道:「也好。諸般喪儀都有我盯著,必要風光大葬。」

  陳萌道:「多謝。」

  沈瑛回去準備了,陳萌這裡換了孝服,再寫個謝表給皇帝,祝纓就又來了,與他約定了明天父子倆啟程的時候她要去送行。

  陳萌道:「你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為我們想得也夠周到了。最大的一件事你已經辦了,何必在乎這些小節?」

  陳放也說:「叔父才經了那一件事,大理寺也等著您去整頓呢,別誤了您的正事。」

  祝纓道:「要是我離開一個月大理寺就不轉了,那我這些年就白幹了。明天沒有朝會,我送完你們再去。」又送了些奠儀、盤纏給他們。

  父子倆也大方地接了。

  祝纓道:「你們忙,我就不打擾了。」

  陳萌道:「既還要回來,就不忙了。原是為了回鄉結廬有許多事要安排才忙亂的,現在不用忙了,我這心裡,我、我才有功夫傷心。」

  兩人說了些家常話,陳萌又說接下來就是把全家都搬到京城裡來了,老家安排些人看守等等。又說陳放年紀也不小了,本來打算給他說親,好讓陳巒四世同堂的,遇到國喪推遲了,現在就更是只能延後再議。

  陳放聽了,又是一陣難過。

  祝纓問道:「哪家淑女?」

  陳萌道:「正請示他阿翁,還未有定論呢。哪知……」

  祝纓道:「莫急,世叔將來要長眠京師,出了孝,攜新婦祭掃會很及時的。」

  看陳萌穩了下來,祝纓就向他告辭,出門就遇到了施季行。

  兩人白天在大理寺打照面,晚上在陳府打照面,見面都不自覺地微笑了。

  祝纓道:「他們父子正在打點行裝,快去看看吧。虧得你今天來,明天他們可就要走了。明天我約了給他們送行,公務你多擔待。」

  施季行道:「好。」

  ………………


  次日,皇帝輟朝,祝纓送陳家父子出京。

  送他們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打算等他們回來時登門吊唁。有幾個同鄉也來了,見面又是一種傷感。

  祝纓從城外回來,才進皇城,就有杜世恩的小徒弟守在門口:「您可算來了,陛下有召。」

  祝纓不敢怠慢,跟著他一氣到了皇帝的面前。小徒弟跑得張口氣喘,祝纓只呼吸快了一點。她很快就平復了呼吸,向皇帝長揖。

  皇帝道:「去送陳萌了?」

  「是。」

  「你們同鄉,也是該親近。」

  祝纓道:「不獨是因為同鄉,陳相在世的時候,沒有瞧不起後生小輩。宰相氣度。」

  「你也沒有負他。」皇帝簡單地點評了一句,然後問祝纓在忙些什麼。

  對此,祝纓是早有準備的。皇帝登基大半年了,想幹什麼都有人給攔回來,他必然不能甘心的。

  祝纓道:「本想明天再奏的。」

  「拿來我看。」

  祝纓拿出了一份奏本,在旁自先說了個重點:「臣請陛下旨,清查一些陳年冤案。」

  皇帝挑眉:「怎麼說?」

  祝纓道:「臣也是才接手大理寺,又年輕,無日不是戰戰兢兢,唯恐有負聖恩。故而魯逆案一結,就讓他們把近期的舊檔再篩一遍。嗯,有幾個案子有些疑點。不幸案發的地方都在換主政的長官,交割耗費時日,恐一時難以顧及。他們想不到、騰不出手來做,那……就以大理寺為主導做這個事吧。」

  皇帝道:「哪些地方……哦!」

  祝纓道:「以臣僅有的一點經驗,凡一地,想立公信威義,清宿案、平冤獄是見效最快的。請陛下下旨,使百姓知陛下關愛萬民之情。」

  皇帝點頭:「不錯!唔,此時果真可行麼?」

  「當然。就從這些地方開始,反正不會更壞了。復核各地重案也是大理寺職責所在,本來就是應該做的事情。」

  皇帝道:「可!」

  「那還要請陛下與政事堂協商,再降旨,明示天下。」

  皇帝漸漸能聽懂意思了,他皇帝登基,過來給魯王黨羽辦過的冤案翻案!賺名聲!

  皇帝很快把王雲鶴、劉松年給叫了來,施鯤比較倒黴,正在城外看墳地。自打祝纓給陳巒請示了陪葬先帝之後,施鯤就有預感,接下來會有不少人也想埋過去!他得早點出去安排一下!趁還沒有新死的,挖完陳巒的陰宅就跑!

  二人到了御前,一看祝纓已經起身等他們了,就知道這事與她有關。

  皇帝還有些不自信,說話的口氣都是很不堅定的,試探地將祝纓剛才的提議說了:「大理寺說,清查舊檔時發現了些案子判得不準,想徹查舊案。我以為不能操之過急,先從幾個地方開始,丞相以為如何?」

  劉松年本不留意庶務的,卻先來發問:「從什麼地方開始呢?」

  這個皇帝熟!他熟練地報了幾個地名。

  王雲鶴一聽就懂,這樣的配合是非常好的。他想在那幾個地方抑兼併,祝纓就把案子查到那裡,順手辦幾個惡霸劣紳,利於抑兼併,同時也能澄清吏治。

  這件事祝纓可以提,他不方便提。當然可以私下授意祝纓,但又不好開口,祝纓畢竟不是他門下弟子。

  此事還需要「能幹」的人去辦,再好的計劃,執行的人愚蠢,也能給辦砸了。如何能用一個案子把劣紳給治了又不是擾亂地方,不牽連無辜、不讓鄉間的寬厚長者惶惶不可終日,是很考驗能力的。

  他之前就是用皇帝開路,現在祝纓接著利用皇帝,把大理寺的手伸了過去,幫他打人。抑兼併,肯定會受到當地士紳的阻撓,地方官過去很難一下子展開,正僵持的時候,憑空伸出一隻手來把對家給提走了,完美。

  王雲鶴有點同情地看了看皇帝,皇帝還樂著呢。他又有一點感念祝纓這個年輕人,這人是在用心做事的,還很會騙皇帝,也不計較什麼名利,幫他做了不方便做的事。

  王雲鶴很快說:「陛下聖明。」

  劉松年也點了點頭。

  皇帝高興地說:「那便如此吧!祝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要辦好。」

  「臣遵旨。」

  ………………

  祝纓離了御前,就回大理寺找舊檔。

  之前就讓大理寺重理舊檔了,現在挑出幾件來,拿到了政事堂,讓王雲鶴挑。

  劉松年捏著個茶杯:「又有人要倒黴嘍!」

  祝纓道:「什麼話?我在幫他們迷途知返,免得泥足深陷!這功德都夠免了我今年的香油錢了。」

  王雲鶴從中挑了兩件出來:「這兩處要緊。」

  祝纓道:「好嘞,這兩處我派能幹的人去,再摻幾件別的。」

  王雲鶴道:「你有心啦。」

  祝纓笑嘻嘻地道:「閒著也是閒著。您又不是想不到,君子太吃虧了。我就不一樣了,我亂來。」

  劉松年扔了一枚橘子去砸她,祝纓反手一抄,抄在了手裡,一邊剝著吃,一邊往外走:「唔,味兒只能算湊合,還是福祿縣的橘子能吃現成。」

  劉松年在她背後啐了一口。

  祝纓回去把活計給派了,施季行看了這些案子,低聲問道:「是陛下又……」

  祝纓道:「復核各地大案,本就是大理寺職責所在,幹就幹了。」

  「也對。」

  這邊大理寺加緊辦案,那一邊陳萌一來一回,終於把陳巒給帶回京城了。天氣炎熱,陳萌將父親在寺廟裡火化了,骨灰裝壇,棺木裡放的是一套陳巒的衣冠,帶著妻兒家僕,人人累得嘴唇發白。

  正趕上先帝下葬。

  陳萌父子跟著君臣送葬的大隊,先去把先帝送進了地宮,看著封了陵,再回來辦自己父親的喪事。

  皇帝輟朝的那一天已經輟完了,徹底送走先帝,他就繼續上朝了。

  就在這一天的朝會上,劉松年拿出了自己的第二本「乞骸骨」的奏本。說先帝都已經葬了,再不走元年都要過了,他就是說話不算數了。

  皇帝仍是不准:「何必如此匆忙?我還有事要請教丞相呢。」

  劉松年道:「臣本閒雲野鶴,誤入廟堂。」

  皇帝道:「既來之,則安之。」

  「安不下來。」

  皇帝把劉松年的奏本給扣了下來,又命人擬詔挽留——你走了,你還開著府呢,他們怎麼辦呢?

  劉松年又寫了第三本,堅持要休致。告訴皇帝,這些人如果有才華,皇帝揀著用就是了,又不是他的「私人」!

  皇帝這回親自寫了手詔,寫了依依不捨之情,許劉松年以原俸祿致仕。又賜了蒲輪安車、杖幾等物,再賜田莊給他養老。

  施鯤揣著自己的那一本請求休致的奏本,半天沒緩過氣兒來——老劉跑了!比他還快!

  連著兩個丞相請辭,第二個就會有點不好看。施鯤只能再等兩天,先去陳家致奠。

  陳家設起靈堂,鴻臚寺沈瑛親自帶人過去幫忙操持。宮中皇帝又賜出些額外的錢帛來助奠。

  陳家的親朋故舊、門生、受過陳巒照顧的人都來了。

  施鯤感慨地說:「到我死時能有這樣,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陳萌忙道:「相公何出此言?您二十年太平宰相,人人稱羨。」

  施鯤但笑不語,又看了祝纓一眼,心說:陳巒的眼睛毒啊!

  祝纓臉上也沒多少悲淒之色,但是人家給陳巒辦了件大事。誰看了不得說一句好?

  施鯤又看了看自己兒子,總算有一點香火情,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決定對這個兒子放手,讓他就在大理寺裡混著。

  祝纓與施鯤對望了一眼,向施鯤行了一禮,施鯤還了半禮:「老了,見不得離喪,我先走了,你們年輕人再留一陣無妨。」

  「您慢走。」

  離喪?祝纓看了看陳萌父子。一個月過去了,陳家父子的悲慟也淡了一些,陳放也不是動不動就哭了。真沒那麼喪。

  喪儀結束,將人往墓中一埋,陳萌將祝纓請到自己家裡,拿出一個大盒子來。

  祝纓道:「這是什麼?」

  陳萌道:「給你的。」

  「誒?」

  陳巒給祝纓留了一大盒子的東西,裡面有一條陳巒用過的腰帶、一封給祝纓的信、一些金子,陳巒親手封的。

  祝纓拿了,回家拆了封條,看了裡面的東西,也不知道給她金子幹嘛。

  拆信一讀。上面除了說自家兒孫日後恐怕沒有祝纓走得遠,所以這條腰帶還是留給祝纓了,兒孫就請她得閒照看。

  最後留了兩頁紙寫金子「寫那兩本書的人,恐怕是有來歷的,沈、馮都是蠢貨,既蠢且惡,不懂人心。我的兒子糊塗且膽怯,他心裡明白,但不敢去深想。我知道她們被你照顧得很好,這些金子是我的心意,送給她們添妝。若你覺得不合適,會打擾到他們,就代我捨給寺觀。」

  陳巒可真是成精了!

  祝纓將一盒子的東西都收了起來。捨給寺觀?行吧,就慈惠庵。

  府裡知道她與陳府關係也算近的,都不在這個時候打擾她,並不知道她其實沒什麼悲傷之情。因此當鄭府來帖子請她過府一敘的時候,蘇喆親自拿了帖子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阿翁?您去嗎?」

  祝纓接過帖子一看,道:「去。」

  「誒?」

  祝纓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孩子,劉松年還沒離京,但是府裡的屬官都在各找前程了。蘇喆、林風出身上有些特殊,吏部也不好安排,倆正賦閒在家。

  祝纓趕到了京兆府,就只有鄭熹在等著她,一旁一個小廝在煮茶。

  明月高懸,初秋微風,紅泥小火爐。

  「坐。」

  祝纓與他對坐,道:「您看著心情不錯?有好事兒?」

  鄭熹問道:「你覺得,現在誰可以做京兆?」

  祝纓道:「恭喜。」

  鄭熹矜持地笑道:「就知道你能猜著了。」

  「我只猜不著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鄭熹道:「那倒不是。是我對陛下說,得有人為他守好京兆。一場動亂之後,京兆不能擅動,禁軍不可輕動。」

  祝纓道:「那誰合適呢?」

  「去年的時候我不能動,到了現在,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怎麼樣?你覺得誰合適?」

  祝纓道:「您信得過的穩重人就行。京畿重地,權貴頗多,陛下又寬仁,京兆不能什麼都不理會,要能鎮壓得住。」

  「你再年長一些就好了。」

  祝纓笑笑,她也不想現在就離開大理寺,她問:「要我做什麼?」

  鄭熹道:「陪我清清淨淨地喝一杯茶,以後恐怕難有這樣清閒淨日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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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二章 動靜

  祝纓已經能夠分得清茶的好壞了,鄭熹的茶不錯,兩人的心情也都不錯。

  鄭熹拜相是祝纓能夠接受的,鄭熹談興正濃,她也很有耐心陪著聊天,聽鄭熹講對朝政的想法。

  鄭熹從京兆說到皇帝,繼而說:「陛下總是心急的,施不願變動,王有意變動,陛下是亂動。好在太子終於安穩了下來。」

  祝纓道:「靜極思動,陛下可是安靜了幾十年,這天下也安靜了幾十年。施相公怕是要退了。」

  鄭熹微笑道:「王相公在政事堂也有二十年了,也是安靜許久了啊!」

  祝纓道:「他是隨時而動。」

  「他現在做的別人說不出什麼來,但他的心胸不會局限那幾個地方。一旦鋪開,只怕他靜時一代名相,動則天下皆謗。」

  祝纓道:「魚與熊掌,路是自己選的。只要不出格,問題不大。」

  鄭熹笑得很開心。

  兩人就著月色喝完了茶,鄭熹道:「再給你寫一張條子吧,以後我不在京兆府就難再給你寫這樣的條子了。」

  祝纓道:「以後也還是一樣能開的。」

  鄭熹戲言道:「你與京兆、政事堂處得都不錯,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些條子?」

  祝纓也笑著說:「那確實。」

  鄭熹寫好了條子,沒再問祝纓對京兆府新人選的看法,祝纓也沒有再提及,這個問題暫時不是她該考慮的,就是鄭熹,也未必就能決定了。她現在也沒有必要捧上這個位子的人選,至於鄭熹透露出來的想讓她接任,就更沒譜了。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歷,她離這個位子都還差不少。

  鄭熹寫好了條子,祝纓接了,吹一吹,道:「那我就等著府上的燒尾宴了。」

  鄭熹道:「只管來。」

  祝纓提著那張條子回了家,路上難得遇到了要查她的人,她將條子一展,隨從將燈籠一照,就著火光,對面的人也看清了是她。掃一眼那張條子,來人並未細看就說:「原來是祝大人!道上暗,請您走好。」

  祝纓道:「你們辛苦了。」

  「如今天氣還熱著,家裡也睡不安穩,不如出來吹吹風。」

  稍說了幾句,一旁的坊裡傳來狗叫聲,對面的人抱一抱拳,快步奔去查看,祝纓順利回到了家裡。

  將這張條子放到了一個匣子裡,匣子裡滿滿的是從她向王雲鶴討條子開始攢下來的字紙,如今又添了一張。

  合上蓋子,祝纓將眼前的局勢想了一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鄭熹拜相的風聲幾天之後就透了出來,這個消息並不令人太過意外。

  鄭侯家固然高興,親友也是彈冠相慶,除此之外最高興的一個是便是施鯤。眼見來了一個鄭熹,施鯤樂得臉上堆滿了笑紋。鄭熹進來了,他就能休致了!只等鄭熹進了政事堂,他就把奏本遞上去!

  思及此,他看鄭熹愈發順眼了起來。施鯤特意到自家夫人供奉的白衣大士的像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念一聲「救苦救難」,許了個心願:「可別再出什麼事了,讓我順順利利的休致吧!」

  段家敗亡之後,鄭熹拜相,除了施鯤,京中竟還有一個人緊張得要命。

  孟弘身為衛王府的宦官首領,很快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焦慮地踱著步,不自覺地將右手拇指咬在齒間。

  衛王回府前,他便想明了。

  待前門傳出:「殿下回府了。」的通報聲,孟弘一正衣冠,疾步迎了出去。

  躬身將衛王迎進府裡,孟弘留意了衛王的臉色——不太好。自打立了趙王做太子,衛王的神色間就總是淡淡的。魯王敗亡之後,又添了一些抑鬱與憂慮。今天還蒙了一點點的灰。

  孟弘跟著衛王進了內室,服侍他更衣,輕輕將帽子從衛王的頭上移開,小宦官捧了打濕的毛巾奉上,衛王接了,將臉埋了進去。

  孟弘對宦官、侍女們擺一擺手,他們面面相覷,之後以極輕的腳步滑了出去。衛王拿開毛巾,發現周圍空了,眼前只有一個孟弘。

  孟弘極謙卑地躬著身,雙手接過了衛王用過的毛巾,低聲道:「殿下,今天聽到一些傳聞。」

  「嗯?!」

  孟弘道:「都傳說鄭京兆要拜相了。」

  衛王道:「連你也聽說了嗎?」

  「看來消息是準了?」孟弘不等衛王反應又接了下一句話,一句話讓衛王不再生氣了,他說,「機會稍縱即逝,殿下動作一定要快呀。」

  衛王挑眉,道:「你這家伙,下面的男根沒了,雄心竟還在麼?」

  孟弘是個聰明的宦官,諸王爭位的時候衛王也讓他做了一些事情。估且不論效果如何,最後竟是趙王因「長」得了便宜。趙王平庸,衛王是不甘心的。

  孟弘道:「奴婢何曾有什麼『雄心』?有的也不過是對您的忠心。眼下正是您的機會,據您看,今上是英主麼?」

  衛王發出一聲嘲弄的笑聲。

  孟弘自己答了:「庸主而已。如今他外不能制朝臣,內則諸王孱弱,偏偏又有一顆想乾綱獨斷的心。大臣們並不很服從他,無論是冊封皇子還是偏愛外戚,都被駁了回來。如今朝上幾股勢力,先帝系、外戚、勳貴、仕林,您看有幾個聽他的?先帝目不能視朝臣毆鬥,今上可還沒瞎,睜著眼與先帝目盲一個樣。先帝盲時,大臣也還沒有這麼放肆呢。」

  「說下去。」衛王聽入了神。

  「他需要有人做他的臂膀,也在四處嘗試。他先把穆成周放到吏部做侍郎,這是外戚。又將時悉派去給施相公做幫手,這是要接著栽培駙馬了,時悉的身份很好,時家是先帝舊臣。他便想用自己的女婿去收領這一派,好為自己所用。但這兩個人都還是雛子,一時派不上用場。仕林是王、劉兩位相公這些人,劉相公休致了,王相公一向耿直,也不會放他任性胡為。他需要人!」

  「所以呢?」

  「這就是您的機會了!」孟弘加重了語氣,「自古以來,除祖龍之外,沒見著不任用宗室子弟的!畢竟一家人,血脈相連。皇帝在外頭碰了壁,就會想到自家人了。哪怕他知道要防範宗室。」

  衛王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兄弟這些日子擔心不已,恐他秋後算賬,他的日子也不好過,也需要兄弟。哼,防範兄弟,不得不用外人,又被外人欺負了,這個人當真好笑!」

  孟弘口氣變了:「然而如今情勢變了!他用了鄭京兆,無論真假,有這麼個風聲就不利於您了。鄭京兆是個能幹的人,萬一他要輔佐今上,還真有點難辦。請您搶在詔書發布之前,先向陛下表明願意襄助陛下對抗群臣之意!再晚,陛下有了鄭,給您的好處就要打折扣了。」

  衛王道:「他已屬意鄭熹,心裡早就給我打折了。不過,鄭熹真的會對他俯首貼耳嗎?」

  孟弘道:「鄭有城府,真心也好哄騙也罷,會做人。您搶先向陛下表白一番,無論鄭如何,陛下看到的您的心意依舊是不同的。難道您想一直閒散下去嗎?您甘心嗎?不說太子,陛下的幾個兒子也快要長大了。一代催著一代老呀!殿下,時光不等人。」

  衛王道:「不錯!」

  他沒有問孟弘接下來該怎麼辦,因為他已經想好了,他到書房,親自起草了一份奏本——請為皇子封爵開府。理由有三:一、東宮詹事府如今人員也配得差不多了,二、剛才在外面看到很多官員在等空缺,開個府,又能安排一些人,三、新朝新氣象,太子需要手足同胞的襄助。

  …………

  這個奏本很合皇帝的心意,卻讓幾個人不滿!

  第一個是太子,他本能地不太喜歡自己的弟弟們躥得太早。

  第二個卻是鄭熹,他拜相的旨意還沒下來,這請冊封皇子的事是他原本想幹的。他的計劃是先說服太子,讓太子去上表,他再跟著讚同。此外,衛王提到的第二條,也是他打算著手解決的問題。

  承平日久,四十年太平歲月,官員權貴們繁衍出了數量龐大的子子孫孫,官職是有點不夠用的。就算有出身,實職上面也會有點難。

  現在被衛王截胡了!

  鄭熹面無表情地聽衛王上了這一本,卻沒有表示反對,這個時候不好反對。施鯤不想管這事兒了,東宮都安排妥了,再攔就沒意思了。只有王雲鶴說了一句:「開府須用民力,待秋收之後為宜。」

  皇帝就當他們沒人反對,飛快地說:「可!就秋收之後,著欽天監擇一吉日。諸卿以為如何?」

  祝纓默默地數著最先躥出來的五、六個人,心道:衛王這勢力,還行?

  冼敬先出列附和,鄭熹、祝纓等人也都出列,太子也不緊不慢地說:「二郎也長大了,再在宮裡也不雅相。」

  事情就這麼定了,與之相應的還有皇王的封地、屬官等等。

  皇帝心情不錯,把衛王和太子都留了下來說話。

  群臣三三兩兩地散了去。

  皇帝的興致不錯,與衛王稱兄道弟:「你我兄弟,好久沒有能一處閒著說說話啦。」

  衛王極盡恭敬之能事:「陛下日理萬機,臣弟雖心疼,卻終不敢打擾。如今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大臣們未免有些倚老賣老,不聽調遣。」

  皇帝讚同地道:「是啊,他們呢,有自己主意的多,肯為我著想的少。」

  兩人漸漸說得投機,衛王看到太子在旁,也不肯去得罪這位儲君,而是說:「還有一事——二郎開府,也該娶一淑女,主持中饋。」

  皇帝道:「不錯,正好開府與娶妻一同辦了,我也能放心他在外面生活。要選個年長一些的王妃,好照看他的起居。」

  衛王道:「二郎有人疼了,您可別忘了太子呀。」

  皇帝道:「他已經有太子妃了。」

  「阿姳太小了,」衛王道,「如何繁衍子嗣?東宮要有兒子才好。如今已經改元,不若再擇一、二淑女,以伴太子。」

  太子對這位叔叔仍有戒備之心,道:「不敢。」

  皇帝卻陷入了沉思,兄弟說得對,他也想抱孫子了。對太子道:「你叔父說得對。你那裡只有宮人可不行。」

  一想到一下子要辦這許多事情,皇帝的老習慣又上來了,他對兒子、弟弟打了個哈哈:「我再想想。」將兩人都打發走了,他再去找皇后。

  穆皇后已聽到了前朝的消息,次子雖非親生,也管她叫娘。趙王府的事都是她在操心,這個庶子與她也算親近,年紀差不多了,分個府出去也正常。

  如果是趙王妃,會覺得孩子轉年十五還小,不妨過兩年再議婚。現在是皇后了,這年紀就不那麼重要了。

  總把庶子放宮裡,與皇帝的距離太近,不好。且皇帝早就想讓兒子封王了,硬攔也沒意思。皇子不封王,說不過去。早晚都要封的,東宮人也齊了,那就弄唄。

  因此皇帝找過來的時候,穆皇后道:「那是好事呀!別的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的王妃要年長他幾歲,能照看他的起居才好。」

  夫妻二人想到一塊兒去了,皇帝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大郎當年……」

  穆皇后道:「大郎那時候是先帝做的主,親上做親,也是好事。不過阿姳體弱,是該有個人做幫手,為她分擔一二。」

  「衛王也是這麼說的。」

  「他?」穆皇后有點警覺。

  「他與魯逆不同,今天說的話都在理。」

  穆皇后道:「他沒要做什麼媒?」

  「沒有。」

  穆皇后道:「那等會兒我叫張婕妤過來,仔細給二郎琢磨琢磨。不過,這個事兒先不要明著說。先帝的周年還沒過呢!」

  皇帝以日易月,倒不用守三年的孝,但沒過周年就給兒子娶媳婦還是有些不好的。

  「你想得仔細!」

  「嗯,那就這樣了,我悄悄的選人,你別往外說。百姓人家娶媳婦兒也得多準備些時日,暗中準備著,過了周年再降旨。過了新年,再辦事。大郎、二郎的事,都這樣。」

  「好~」

  ………………

  穆皇后說保密,就真沒張揚,外面偶爾能捕捉到一點風聲,卻又沒有明確的影子。

  鄭熹拜相的事卻是被落實了。

  鄭府一派喜慶,出嫁的女兒鄭霖也回娘家幫忙,鄭奕乾脆住了進來。又有金良、溫岳等人也來,祝纓如今卻不好過來了,她還在大理寺幫王雲鶴打人黑拳。但是她把蘇喆和林風、祝煉給派了過去。三人在鄭府裡也無事可做,蘇喆倒是把郡主給聊高興了,林風、祝煉陪鄭侯釣了半天魚。

  八月初,一個吉日,鄭熹正式成為了丞相,政事堂又湊了三個人。鄭熹一個新人,與其他兩個還是不能比的。另兩個人都開府了,他並沒有。

  鄭熹在這二人面前,要執子侄禮。

  施鯤道:「同殿為臣,這可使不得。出了這裡,咱們再論輩份。」

  王雲鶴也說:「此言極是!看看這些,你來了,快些與我們處置了這些公文才是!」

  施鯤道:「對!」

  他強忍著又等了幾天,將自己休致的奏本瞅準了時機給遞了上去!

  皇帝對施鯤的感情不如對劉松年的深,想施鯤在政事堂也是二十年了,再留著,勢力太大,不方便皇帝樹威。他對施鯤也沒有惡感,也出言挽留。

  施鯤又上了一本,表示自己已經幹了二十年了,已經送走了先帝了,如今皇帝的兒子也都要開府了,他是時候回家「含飴弄孫」了。

  這鬼話說得,冷雲沒忍住笑了一聲。老施的小兒子施季行都四十多了,長子比冷雲還大,長孫都出仕好幾年了!是啦,這個「孫」也可以是施季行那個七歲的兒子,還可以是「曾孫」嘛!

  一旁宗正沒忍住,踢了冷雲一腳,冷雲收聲站好。

  如是三次,皇帝終於准了施鯤休致。

  施鯤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腔子裡,高興地哭著同皇帝道別。皇帝也給了他與劉松年相仿的待遇。

  施鯤雖有些惆悵,仍是飛快地收拾了自己在政事堂的東西一道煙跑回了家。

  可算能休致了!

  不是他不愛這丞相的權位,實在是這破位子跟他是八字不合,不能讓他安心混日子。

  祝纓給施季行放了三天假:「施相公休致,必有一些事務要處理的,令兄又不在京城,你回家搭把手吧。」

  施季行還要客氣,祝纓道:「這事兒你聽我的。」

  施季行也就從善如流了。

  回到家裡,又被施鯤給訓了:「你怎麼跑回來了?」

  「大理寺給我假了。」

  施鯤習慣性地教訓兒子:「雖如此,你也不可將這樣的事當做尋常。我遍讀史書,也沒見哪朝哪代能連續太平幾十年的,總要發生些事情。先帝朝還算安穩,也可過去四十年了!你在朝中可要當心……」

  說了好長,突然失笑,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丞相了。他有點失落地道:「哎喲,你去吧。」

  施季行不知道一個主動請求休致的丞相居然會失落,他摸不著頭腦地躲到一邊,又倒退了幾步回來:「阿爹,您……回……鄉嗎?」

  施鯤道:「不回!劉松年不也沒有再行遊天下嗎?」

  「啊?」

  施鯤小聲地說:「難道我不配陪葬帝陵?」

  施季行心道:那您也不用必留在京中啊,陳相他不也是死在家鄉給拉回來的?

  但是他不敢說話,又悄悄地走了,只想著父親還有那樣一個心願,恐怕也不能安心,以後自己晚上回來恐怕得給父親匯報一下當日朝上發生的事情了。

  施季行在家裡待到第二天就有點想念大理寺了,因為他爹的情緒不太穩定。第二天,施鯤還是照著習慣醒來,想起來自己不用上朝了之後,就把兒子給打醒:「你不上朝?」

  「我有假的啊!」

  「哦!那也不用你在這裡,回去吧!」

  …………

  施季行熬到第三天,早早起來跑去上朝。

  在皇城門口,祝纓看到了他還問:「怎麼回來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施季行捲起袖子給她看:「喏,被打回來了!說一個家裡不能有兩個在家睡懶覺的。」

  周圍聽到的人哄笑起來,數冷雲笑得最大聲。李彥慶感慨道:「施相公真是一心為國啊!」

  一聽就很純真,冷雲甚至沒力氣對他翻白眼了。祝纓只覺得鴻臚寺十分有趣,冷雲剋著沈瑛、李彥慶專剋冷雲,冷雲這頭氣得半死,李彥慶那邊早過去了。

  冷雲一把拉過路過的姚臻:「別走啊,來聊聊嘛!」

  姚臻的眉間一道深痕:「聊什麼喲~」

  「你說,太僕也空出來了,會是誰?」

  姚臻是純正的先帝派,現在是高興不起來的。更兼給皇次子開府的事,王傅之類是皇帝決定,下面配的官員還得他操心,這幾日登門求官的絡繹不絕,給誰不給誰?皇帝喜歡誰、不喜歡誰?給姚臻愁得白頭髮都多長了幾根。

  聽到問太僕,姚臻終於不那麼愁了:「九卿重臣,得陛下來定奪,我可管不了。」

  冷雲又問別人,冷不丁後背冒出來一個記憶中的聲音:「你想去太僕寺嗎?」

  「也行啊~」冷雲習慣性地答了一聲,答完覺得不對!這場面似曾相識。

  別人已經對著他的背後拱手作禮了:「鄭相公。」

  冷雲嗖一下跳到旁邊:「你怎麼還這樣啊?小時候就這樣!」

  鄭熹道:「到時辰了,走了。」

  說完,率先邁步。

  冷雲在後面對祝纓道:「哎,他過來嚇我一跳,就是為了說這句話?他故意的嗎?」

  祝纓也笑著搖頭,鄭熹與冷雲相處必是心情愉悅的北北。

  但是,很快,剛才說笑的人就笑不起來了。

  皇帝朝會上要處理的政務有一部分是事先已經上了奏本,皇帝有了預案的。今天他就拿了兩件說事——

  第一件很正常,給次子封為齊王。

  第二件則是把太僕寺交給衛王管一下。

  本朝沒有皇子不能插手政務的例子,相反,親王、皇子、宗室到一定年齡之後,是要參與政務的。不過有的就是上朝跟著議一議政、多數是旁聽,有的領具體的官職。但是皇子一般不會離京赴任。宗室們則是會出京。

  比如太子,做郡王的時候就遙領梧州刺史。

  衛王出列,領了這個差使。

  所有人都在等著衛王會有什麼行動,他卻什麼都沒動,連陳萌留下來的太僕寺的人員也沒有變動。他先去了陳府,以向陳萌請教的名義在陳府待了大半天。此後斷斷續續地去陳府,有小半個月的時間,到了八月末,才去得比較少了,但也把陳府給跑熟了。

  時入九月,田裡的莊稼顏色已變作金黃,京城中也有了一點點傳聞——穆皇后好像在給齊王擇一賢妻。

  祝纓聽到消息之後,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她對齊王妃的興趣還不如眼前的被子大。

  祝青君回來了!

  她五月動身,九月回來,走的時候趕緊很急,回來的時候放緩了點行程,在梧州又轉了一個多月。她不但將別業、外五縣、內三縣的大致情況看了,還給祝纓帶回來了家裡準備的好些東西。

  祝纓雖有信說不必給錢給糧,張仙姑還是給她準備了好些日常用品。張仙姑用百多片各色布片給她拼了張被面,用別業自己織的細布做裡,做了條被子讓祝青君帶給祝纓。

  祝纓先不去看祝青君捎來的書信等等,將被子摸了又摸,低聲道:「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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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三章 神似

  與祝青君一同回來的還有項樂,兩個人的顏色看起來都略深了一點,祝青君還長高了一些。二人一番奔波,竟比以前更精神了。

  祝纓的感慨也只一陣,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緒,將被子疊放在書房的臥榻上,問他們:「路上還順利嗎?」

  項樂道:「是。去的時候拿著小娘子的印信,一路暢行無阻,回來的時候是以蘇縣令的名義,也無阻攔。蘇縣令她們也有信帶到。」

  這次是帶著任務回去的,回來時書信、文件太多,兩人還帶了口小箱子到書房,不停地從裡面拿出東西來給。

  祝青君挑出兩封信:「這是蘇縣令單給小妹的,這個是山雀家口述、我代筆寫給林風的。」

  然後是很厚的張仙姑、花姐等人仔仔細細寫的家書,每一封都非常的厚,還有蘇鳴鸞等人單獨寫給祝纓的信。

  項樂道:「塔郎家的頭人還問,想把阿發送來,可行不?蘇飛虎也說,他也有兒子可以用,問要不。」

  祝纓點一點頭,問道:「還有呢?」

  祝青君又從裡面揀出一疊稿子:「這是老師同江娘子的新稿子,說是又有一些新發現。」

  祝纓問道:「小江的新發現又是因為什麼?」

  花姐有新發現很容易理解,人總是不停地在生病,治病的過程中不斷改進方法是很正常的。小江可是仵作,她的發現總不能是靠閉門造車吧?

  祝青君與項樂對望了一眼,輕聲道:「那個,死了點人。」

  「詳細講講。」

  祝青君道:「額,也不嚴重的,就是頭先藝甘家,他們往遠處走了,他們家原本的那塊地挺好的……」

  藝甘家原本佔的是一片很不錯的地方,藝甘家身為花帕族的一支,幹架的本事稍遜於人,所以選址就是在「一線天」後面的開闊地,方便防守。同時他把女兒嫁給索寧洞主也有借新女婿勢力的意思。

  不幸索寧洞主遇到了祝纓,整個索寧家都沒了,藝甘洞主帶著整個寨子連夜跑路,將挺好的一片地方空了出來。當時祝纓出於種種考慮,又念及自己手上的人口也不太夠佔這一片地方的,沒有去耕種,只是派人去零散地放牧。

  當時,路果、喜金等人看著祝纓與阿蘇家瓜分了索寧家就眼饞,後悔當時沒參與。索寧家沒了,還有個跟索寧結親的藝甘,兩家就想攛掇著趁勝追擊,再把藝甘家給瓜分了。當時祝纓沒同意。

  祝纓在的時候可以壓制得住,祝纓一離開,蘇鳴鸞也不能管得住舅舅聽話,更管不住郎錕鋙的舅舅。山雀岳父還稍能自制,想到祝纓沒讓幹這事兒,他忍了。

  路果與喜金就在春天聯合起來,想著把祝纓對付索寧家的手段再用到藝甘家身上。地盤他們不太在意,但是想掠奪一些人口充實自己的寨子。現在的人,種田做工比拿來祭天劃算。

  結果就玩兒脫了。

  祝纓與蘇鳴鸞的毅力和手段是這兩個人根本不能比的。

  且祝纓與蘇鳴鸞的聲名頗佳,祝纓說是放奴就是放奴,別業裡沒有帶枷的奴隸,人人都有地,多少能穿上衣服、差不多能吃上飯、住上不漏風的房子。斷事公正、處事公道。蘇鳴鸞雖帶著點兒頭人的習氣,但只要說了,也基本能做到。

  路果與喜金則不然,他們對自己的奴隸,雖然哼哼唧唧也釋放了,實際上做起來是沒有那麼好的。看著奴隸不順眼,也是打罵的,收租也重、勞役也繁。陳年舊弊頗多。當然,比以前是好不少。

  但是這樣對藝甘家的奴隸是沒有太大的吸引力的。

  他們也是花帕族的,也不怎麼能打。藝甘家本來好好的一片地方,讓出來雖然是「自願」也是忌憚,但忌憚的不是這兩家。眼見兩家打來,藝甘家帶著幾分悲壯,一群「哀兵」把兩家打了個七零八落。

  藝甘家趁勢反攻,反掠了兩家一些奴隸走,虧得蘇飛虎靠得近,發現得及時,把舅舅搶救了回來。兩位舅舅灰頭土臉,還想再糾結外甥給他們報仇。被另外三家給按住了。

  祝纓問道:「別業裡還安全嗎?」

  祝青君道:「老侯叔去接應了一下,沒與藝甘家打起來。老師不讓!老師說,您是讓他們守家,沒讓撩架。江娘子也說,咱們不是別人的打手。」

  說著,她又拿出兩個非常厚的本子出來:「回去一趟的見聞我都寫在這裡面了。」

  項樂看了,暗道一聲慚愧,他也寫了,但只寫了七頁紙,比較簡單。

  兩人把稿子都交了上來,又簡要說了些其他的情況。別業裡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地漸漸地開熟了,人口也長了不少,孩子多了好多。

  祝青君道:「不過,一畝田也就打這些糧了,再多也難,人多了,就得再開荒了。」

  別業裡的作坊也開得不錯,之前山下那位刺史一番折騰,倒把山裡的作坊給逼得基本什麼都能做了,附近的寨子也都往這邊來買,匠人的手藝越發的長進了一些。雖不及山下大城的精緻,自己用是足夠了。

  祝纓又問道:「糖坊呢?」

  項樂道:「利潤稍不如前,您不在,總有種種不便。不過又多開了一些作坊,利潤的總量還是可觀的。張府君也不作踐人,縣令們也都好。」

  「鹽的事兒呢?」

  祝青君道:「蘇縣令已經找著了地方,就是製鹽的手藝還差著些,沒什麼利潤。都寫在裡面了,我畫了個圖。」

  祝纓點了點頭,有沒有利潤的不打緊,能自己做就行。

  既然都寫了,她一會兒看看就行了:「這些都留下吧,你們呢?家裡怎麼樣?」

  祝青君就說老師他們都很好,江娘子家的小姑娘滿地跑,之類的。項樂也說家中還好,除了自己的兒子不認識自己,被嚇哭了。

  祝纓道:「你離家太久,是我耽誤你啦……」

  項樂忙說:「不追隨大人,也是這般的。商戶人家,哪個不是一走就離家多日的?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追隨大人之後,他們的生活總比我小時候強得多了。」

  他的母親還問了女兒的歸宿之類。這個項樂不打算跟祝纓提,大人不近女色,心無旁騖的,說這個事是真沒意思。且看妹妹的樣子,也沒想給人做妾。害!就招贅算了!

  祝纓道:「這件事我記下了。你們一路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兩人都退下,祝青君去找蘇喆等人,項樂去找妹妹。

  留祝纓在書房裡拆信。

  每個人都寫得特別的厚,花姐寫了二老的生活、別業裡的大小事務,又寫「小江住習慣了,幫了我很多的忙,別業裡也只有咱們幾個人知道衙門是怎麼辦事的,別業內幾個管事,只能算勉強。只能邊幹邊摸索。學生們越學越好,有些擔心以後自己沒有什麼能教他們的,耽誤了孩子。」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別業的底子薄,如果能多給她哪怕一年的時間住在別業,必與現在不同。祝纓惆悵。

  張仙姑叮囑的就多了,衣食住行,樣樣都說,還說自己養了一籠雞,每天都現拾雞蛋來吃。最後說「別給家裡省錢」。

  此外祝大、小江等人都有書信,小江寫「大理寺應該能用得著驗屍的經驗吧?我又整理了一些。本來我還擔心令姐心軟,不能狠下心來懲罰不良立威,她倒做得不壞。」

  祝大則問祝纓什麼時候能回來團聚。連侯五都捎了兩張紙,說自己會看好家的。

  蘇鳴鸞則詳細地寫了舅舅們惹事的過程,與祝青君說得差不多。

  蘇鳴鸞寫了自己的感悟:不能由著他們這麼作!我如今常常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夢到了有一天我們擴張得太順利了,下面的人太自信,每個人都想分到一個寨子當寨主。可子又有子、子又有孫,怎麼可能人人滿意?

  可是人人趨利,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怕停不下來了。或許因為我是女人,沒有什麼退路,一旦遇到挫折,我會承受更多的責難,所以我不能冒進。但是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我也沒有特別的好的辦法。能想到的只有從一開始,就剎住這股風。

  但是這樣又會把所有的「自己人」都限制在這一點點的地盤上,就容易內鬥。實在不行,就只好讓想鬥的人出去鬥,死一死,消耗一下了。

  就很愁!

  只有這封信讓祝纓沉思,蘇鳴鸞說的,她早就想到了、看到了。不但是外五縣,整個天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勳貴子弟越來越多,食利者越來越龐大,對外擴張總有個極限,停下來就兼併,再接下來就是民不聊生,然後就是動亂了。

  路果與喜金其實是憑直覺選了一條在他們的處境中能選的「正確的路」。

  祝纓把這些信放到一邊,又看祝青君和項樂帶來的報告。其中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她有心理準備的——差不多各項情況都有所下滑。沒有了刺史的強有力的支持,下滑是肯定的。能維持就不錯了。

  當然也有好的地方,祝青君說,梧州、吉遠府的感覺比別的地方都好,男女和樂。姑娘們識字的比別的地方都多,有管事的女人,女工也多,女人們不像別處那樣會避人。別業的人口增加的一個來源竟然是一些跑過來「避禍」的人,其中很多是女子。祝青君的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舒展。

  又寫別業的事現在主要是花姐在管,別業內倉儲豐盈,只有一些口角、打架的摩擦,目前還沒鬧出過人命。下面的小寨裡倒有兩樁凶殺,但是小江給破案了。「莊丁」打獵打人都是一把好手,也很聽話,侯五對他們按時訓練。巡邏得都很上心,且很尊敬祝家人,沒有發現所謂壯丁無視老倆口和花姐等人的「以下犯上」的情況。

  祝纓暗道一聲慚愧,害!她在京城就幹著「以臣挾君」的勾當。

  項樂主要寫了內三縣的情況,此地如今已是吉遠府了,但是他們還是習慣稱之為內三縣。內三縣開荒的情況不錯,人口也多了不少,項樂還寫了一府三縣的官員情況,官聲如何之類。又去官學看了看,最後說「可惜府裡的番學沒了,不過朱大娘在別業又開課收徒,番學裡的醫學部仍在,各家又送子弟到別業,仇文不上山,蘇燈情願到別業授課,又收了二十個學生教授原本的課程」。

  要是我現在還在別業就好了!祝纓心想。

  祝纓將這些字紙都收攏好,依舊放到箱子裡,蓋上箱子,手指敲著箱蓋。

  做大理寺卿,官兒升了,可能做的事比當梧州刺史的時候少多了!

  祝纓有一種申請外放的衝動,至少在地方上,她能說了算。

  她最終壓仰住了這種衝動,轉而給南方寫了幾封信。先是對別業的事務進行安排,再三叮囑,不可衝動「興兵」,家底子薄,沒個人統籌容易把自己給耗死。讓家裡人別擔心自己,自己在京城穩一穩,會相機給別業一個交代的。讓家裡人都保重身體,不用給京城送錢了,她有。

  再寫信給蘇鳴鸞,說她擔心得有理,不但梧州這樣,山下也是這樣的。所以她現找的路子就是耕織之外,再添一個「工商」。成不成的,試行起來感覺也還湊合。以後再出現問題,那就再去解決!凡事不能想著畢其功於一役,好在咱們都還在,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孩子也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的。

  寫著寫著覺得全是股王雲鶴的味兒。放下筆,自己也笑了。

  既然寫了,就將要寫的都寫完,還得寫信安撫一下喜金等人。再回山雀岳父一封信,老頭兒聽說祝纓給他兒子林風也弄了個官,特意致謝。祝纓也不客氣地回信給他派差:盯一盯喜金和路果兩個人。

  還有郎錕鋙,告訴他,阿發年紀太小了,再長大一點她再看看吧。不管怎麼樣,她都會代為謀劃的。

  諸如此類。

  …………

  寫完信,祝纓特意又派了祝文帶上兩個人,又攜兩箱皇帝賜給她的東西,再添一些金帛之類,湊了一船的東西,往南方送去。如今是九月,即使遇到各地刺史進京河道擁擠,他們在十一月末也能到梧州了。

  正好能趕上那邊準備過年。

  上兩年都是家裡給她送東西,今年也得她給家裡送些東西才好。

  打發走了祝文,祝纓便開始清點祝青君和項樂帶回來的「南貨」。項家這些年背靠著祝纓委實發了一筆財,雖不是過年,又打點了一些東西給祝纓送過來。

  此外又有張仙姑給準備的很有特色的靈芝、南方的草藥、水銀朱砂之類,又有大量的果脯、蜜餞。祝纓將這些東西看了看,從出揀出一些,分了幾份,命往幾處人家送去。

  只有劉松年家是她親自去的,拎了朱砂等幾樣,劉松年更喜歡梧州的甘蔗紙和土布。

  接下來,她依舊是上朝、辦公。

  這一日,剛散朝,祝纓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被一個人攔下了,祝纓先開口,道:「李兄?」

  李彥慶抬手為禮,對她說:「打擾了。」

  祝纓還了半一禮:「這是有事?」

  「是,有事相求。」

  「不知是什麼事呢?」

  李彥慶道:「是有一些鴻臚寺的事情想請教的。」

  「這邊請。」

  祝纓將他請到大理寺,先對大理寺的人說:「還照昨天安排的來。」然後帶李彥慶去了自己的房裡,請他坐下。

  李彥慶接過了茶,道:「祝兄知道的,安德公主又薨了,此外還有一些事,沈少卿忙得不可開交。可今年外番又多了起來,他們沒趕上年初正旦恭賀陛下,如今倒有幾個接著了陛下登基的消息想來道賀的。我想請教一下往年都是怎麼辦的。像這樣特殊的情況,祝兄有什麼指教嗎?」

  祝纓聽他沒說冷雲,就知道這也是「春秋筆法」。冷雲比駱晟強些,但也不是一個可以閉著眼睛追隨的主官,做他的下屬如果想做事,得自己動腦子。便將自己之前做的合盤托出。使節之外的商賈安置,連同趙王舊邸的用處之類,都給李彥慶講了。李彥慶感慨道:「祝兄真有管仲之才!」

  「這可過獎了!」

  「要是客氣,我就拿別的賢人舉例了,唯有管仲與兄神似。」

  祝纓道:「那我就見賢思齊吧。」

  兩人一笑。李彥慶道了一聲謝:「不打擾兄的正事了。」

  祝纓將他送出了大理寺。

  鴻臚寺最近是真的忙,外番不一定必得在年底的時候到京趕正旦朝賀。但是,很多人會留到這個時候,朝廷也會特意安排一些外番在正旦的時候給皇帝充場面,李彥慶現在就擔著這個差使。

  而隨著先帝的離世,老一輩的人也前前後後地死了不少。安德公主之後沒幾天,阮大將軍一病不起。皇帝派了御醫去看他,回來說要不行了,皇帝又將壓箱底的咒禁師也派了去,仍舊是不見好。

  不少人都盯著阮大將軍的位子,一時之間往阮府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阮大將軍自知不起,口述了一份遺折,讓兒子代筆,信中推薦了鐘宜的兒子鐘瑋接任此職。此外,又對來探病的鄭熹說:「死後若能如先前的陳相公一般,我也瞑目了。」

  鄭熹會意,握著他的手說:「放心。」

  他把阮大將軍的遺本帶回來給皇帝,皇帝看了鐘瑋的名字,眉頭微皺,不置可否。鐘瑋是鐘家人,先帝的人,他不是很喜歡。

  鄭熹只作自己不知道此事,只等阮大將軍咽氣,為阮大將軍也求一個陪葬先帝。

  然而禁軍大將軍的人選,鄭熹卻不打算支持鐘瑋。他與鐘瑋也沒什麼交情,他更希望能夠推鄭侯的一個舊部。

  另一邊,衛王也找上了皇帝,試探地問皇帝:「禁軍干係陛下安危,不可不慎,但又不能不盡早定下來,陛下心中可有人選了?」

  皇帝問道:「依你怎麼著?」

  衛王道:「還是自家人更放心。」

  「唔。」皇帝點一點頭。

  衛王道:「安王叔家的四郎,您看怎麼樣?」

  皇帝還是含含糊糊地,沒有拿定主意。衛王見狀也不再催,轉頭說起安德公主又走了,臨走前放心不下兒子。皇帝接這個話倒是很快:「你記一下,等他滿了孝,告訴我。」親表弟,得安排上!

  衛王道:「好。」

  兩人又回憶一回年輕時和安德公主相處的事,衛王輕聲道:「她比安仁溫柔,所以不那麼顯眼,可也是咱們的骨肉至親啊!」

  皇帝讚同地說:「你說的對。」

  兩人又說一些舊事,衛王方才告辭。

  到阮大將軍的喪事辦完,也沒見皇帝再提補這個位子的事兒。王雲鶴突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的預感是非常對的,此時,皇帝正把祝纓叫過來,問她一個問題:「怎麼樣才能讓時悉接任大將軍?」

  這就屬於為難人了!

  祝纓道:「此事不在政事堂會不會同意,而在……他能調得動禁軍的驕兵悍將嗎?」

  就時悉的經歷而言,看不出來他有這方面的本事。祝纓拜訪過施鯤,拿著點兒南方土產跟他分享,順便問了問他對時悉的評價。駙馬學了一個月的挖墳,在有施鯤指揮的情況下,幹得不錯。

  工程與戰爭在調度上有其相似之處,禁軍,至少現在時悉玩不轉。

  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旁人,恐怕也不合適。」

  祝纓道:「事關陛下安危,慎重一些也沒壞處。至於駙馬,您信得過他,又有心栽培他,不妨先將他安排到禁軍裡,降大將軍一等,他先幹著,您再看看?幹得好了,您也有理由提撥他。」

  皇帝仰著臉想了一想,道:「倒也使得。」

  禁軍六個將軍裡有一個倒黴蛋是周游的上司,由於受周游事件的牽扯,他被貶了,正好這個位子皇帝就給了自己的女婿。鐵了心的想栽培自己人。

  政事堂對這個任命無可不可,衛王在一邊極力支持,祝纓只當自己是根柱子,琢磨著等會兒去找姚臻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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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送走

  散朝之後,人潮漸漸地散入到各個衙司之內,祝纓移動腳步與姚臻往同一個方向走。起初,不遠不近地走著,將近吏部的時候,發現衛王也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她稍放慢了一點腳步,卻見衛王直奔姚臻而去。她再不遲疑,腳尖一擰,換了個方向慢慢地踱回了大理寺。

  將一天的事務安排完了,她隨手寫了個公文,讓趙振拿去找吏部的郎中:「這件案要調兩個犯官的履歷,你去吏部抄了來。順便看一看,姚尚書正在做什麼。」

  趙振去了一回,又抱回來兩件公文,先把公務交割了,再說自己的見聞:「衛王殿下與姚尚書關起門來聊了許久,我抄完了兩份公文他們才出來。兩人神態很親近,姚尚書一直看著衛王笑,對衛王作揖。兩人互相拜托。穆侍郎後來出來了,大聲說了兩句怪話,姚尚書的臉當時就拉下來了,衛王殿下一笑而過。」

  「說什麼怪話了?」

  「姚尚書會拜新廟,可惜廟小了點兒……之類的。」趙振小聲說。

  「衛王走了?」

  「是。」

  祝纓道:「把這兩份履歷拿給老左吧,再讓他過來一下。」

  「是。」

  很快,左丞就過來了。祝纓道:「坐。」

  左丞坐了下來,祝纓看他兩鬢斑白,脊背微彎,已顯出老態來了,輕聲道:「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當年你羨慕老王從五品休致,現在自己也是從五品啦,只可惜還是做個大理寺丞。如果有合適的地方,願不願意出去任一任地方呢?」

  左丞想了一下道:「願意是願意,只怕做不好。如今王相公考得又嚴,我的長項不在主政一方。」

  祝纓道:「不做主官,做個別駕或者司馬呢?有個實職,蔭子弟的時候更方便一些。不用你主政,你在刑名上頭是行家,就從這個入手,操心的事兒也少。外任錢財也寬裕些。」

  左丞有點心動,試探地問:「大人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呢?」

  祝纓道:「秉公辦事,好好幹到不想幹了休致,全了咱們這一段交情就行。自打鄭相公離開大理寺,你守在這裡就不容易。人在皇城內,子弟也不能帶在身邊教導,不如在外任上,處理公務裡也能有弟子捧硯磨墨。不然吶,孩子補個官,你不讓他看你怎麼幹,他做官之後就要受上峰的『開導』,能學著多少就看自己嘍。」

  左丞更加心動,道:「果真有這樣的機會,下官當然是願意的。」

  祝纓道:「唔,那好,我先去吏部打個招呼。你手上現在的案子,得辦好。」

  左丞拍著胸脯道:「大人放心!」

  祝纓又抽了兩份文書,親自去了吏部。

  吏部,穆成周是不喜歡姚臻的,他以為皇帝派他到吏部來就是為了取代姚臻的,不免有些搶班奪權之舉。而衛王此人,穆成周也是直覺的不喜歡,說不出原因,但就是覺得皇帝不親近太子而親近別人,這不對。

  他說了幾句,又回到自己房裡處理公務,各地的考核馬上就要開始了,他開始狠狠地補功課。吏部也有明眼人,看出來皇帝的意向,權衡再三,也有人試著向穆成周靠攏。

  此情此景,姚臻不由嘆氣,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吏部尚書還能做多久。

  聽說祝纓來了,姚臻起身相迎,祝纓笑道:「又來叨擾了。」

  姚臻失笑:「我這裡有人願意來就不錯啦,是什麼事呢?」

  祝纓道:「公事。」

  「請。」

  兩人入內坐下,祝纓先拿一份公文,道:「這是我們左丞,老資格了。」

  「那是。」

  祝纓道:「今年各地考核總有些調任,他既擅長刑名,做個別駕或者司馬,不至於瀆職。」

  姚臻看了看公文上寫的左丞的情狀,道:「倒也合適。」

  祝纓道:「那就這樣了?」

  姚臻道:「唉,我報上去,又怕咱們侍郎從中作梗,陛下不准吶!」

  祝纓道:「只要您點頭了,沒有不准的。」

  姚臻搖頭,指著另一份公文問:「這一件呢?」

  祝纓道:「亦公亦私。」

  「哦?」

  祝纓這個是為祝煉來的,這孩子小時候看著聰明伶俐,在梧州的時候也能領差使。現在就像她說左丞的,她沒辦法看著學東西,有點荒廢了,不如扔出去歷練。祝煉以前是原梧州的戶籍,祝纓離任的時候,為防意外,把他的戶籍掛到了阿蘇縣。

  因為阿蘇縣的戶籍,它在朝廷沒個準,什麼人都能往裡塞。如果是在正經的州縣裡,想做官出身得「正常」,祝煉連爹娘叫什麼都不清楚的,只有戶籍造假。但祝煉與祝纓當年不同,人都知道他是「獠人」。

  所以就用蘇喆的名義,推薦這麼個人,祝纓想把他放到顧同手下去,一則給顧同搭把手,二則也跟著顧同學一學做事。顧同也只是個縣令,祝煉的官職就更小,唯一麻煩的是祝纓給指定了地方,「點菜」了。

  姚臻想了一下,道:「倒也使得。」

  祝纓道:「那就拜托啦。我瞧您氣色不大好,可是政務繁忙累著了?您可要為國家保重身體呀。前兒的靈芝都是好貨,我自家用的,您不妨試試。」

  她送的幾家,其中就有姚臻。

  姚臻將兩件都收了下來,看看祝纓神采飛揚,感慨道:「多謝,已經服了,要不然臉色更差。後生可畏,我卻已老朽無人理會。」

  祝纓道:「何出此言呢?」

  姚臻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可比不得你又年輕又立有功勞,簡在帝心。」

  祝纓知道自己與他的交情不算深,便自己先說:「您這是為著聖心難測?果真難測麼?」

  「是不難,可是……」姚臻欲言又止。

  祝纓輕聲道:「是覺著自己受了冷落?」

  姚臻對上她的眼睛,點了點頭:「你是明白人。陛下總不能叫我等將手上的牌都交出去吧?」

  祝纓道:「那您別叫陛下猜您的心思,您不向陛下表白,還等著『三顧』不成?您貴為尚書,政事堂下面就是您了,交什麼牌?拿著牌,去見陛下呀。又不是做買賣要中人,中人不得抽成麼?一副牌,先抽了兩成給別人,您的份量就輕了。您攥著牌,又不動,陛下也是要打牌的,他就只好從您手裡抽牌走了。要是個可靠的中間人還罷了,他能為您擔保,不可靠的,您何苦?」

  姚臻問道:「我不像你,出來就有鄭相公。」

  祝纓道:「拿我同您比,您這是自降身份。我是誰?無名小子。您是誰?先帝大臣。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計,您得為陛下所用,您怎麼把自己當成陪臣了?」

  姚臻下意識地解釋道:「衛王方才來,不過是因他府裡的一個文學歿了,托我補一個。」

  祝纓道:「反正吶,咱們都別做陪臣才好。您說是吧?」

  姚臻想了想,點了點頭,似是下了決心,對祝纓道:「話雖如此,奈何蹉跎!」

  祝纓道:「只要您願意,我願為您鼓噪。」

  姚臻道:「好!」

  祝纓起身道:「那就不耽誤您琢磨事兒了,我的事兒,您也往心上放一放?」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麼會忘?現在就有合適的,這個祝煉,給個九品,會不會低了點?」

  祝纓道:「這樣就行,磨一磨、學一學。」祝煉這個出身,有個九品就不錯了。九品,不顯眼,別人想挑刺也覺得不夠塞牙縫的。再高一點的,容易被人看不慣。祝煉的出身,不經查。

  「好。」姚臻笑著說,叫了個郎中過來,先把兩個人的文書都給擬了,自己簽了字,派人給發了出去。

  然後對祝纓道:「我也就還能叫得動他嘍。」

  …………

  祝纓出了吏部就去政事堂。

  政事堂現在是王雲鶴和鄭熹一對「老少」搭配,王雲鶴連日的忙,眼圈有點發黑,人卻一點沒瘦,反而更圓潤了一點。鄭熹卻是清俊出塵,比起年輕男子更添了一股成竹在胸的貴氣。

  兩人都有點奇怪她過來幹什麼,鄭熹先說:「要是有什麼支使我們的事,你就等會兒再說吧。」

  祝纓笑道:「我怕您二位支使我。」

  王雲鶴關切地問:「難道大理寺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嗎?還有你處置不了的案子?」

  鄭熹對王雲鶴道:「您瞧,我就說,他要來支使咱們了。法子他必是有的,只怕是他自己不好出面。」

  祝纓道:「與大理寺的關係不大,倒是與吏部有些關係。」

  鄭熹皺眉道:「穆成周找你的麻煩了?」

  祝纓搖了搖頭,道:「剛才看到衛王找姚尚書說話去了,這位殿下近來生機勃勃。」

  王、鄭二人見祝纓的時候,哪怕說她要支使人,還是泛一點點的笑,聽到「衛王」,臉還是那樣張臉,那點笑卻假了起來。這表情的變化很細微,看起來還是笑,但卻冷漠得緊。

  「哦。」鄭熹說。

  祝纓道:「想是陛下因國事受阻,就想起家人親情來了。只是兄弟敘舊倒是好事,天家也有天倫。然而,天子無私事,大義名份,就怕有人要做齊桓晉文。」

  王、鄭二人不點就透,只這一句話二人就明白是什麼意思。王雲鶴道:「這許多大臣,誰不比那位殿下有能為?太子年輕聰慧,不比那位老人更可靠?」

  祝纓道:「您要這麼對陛下講,恐怕他老人家是聽不進去的。」

  大臣們也是大意了,只想著請皇帝「垂拱」,沒想到讓宗室鑽了空子。

  王、鄭二人對望一眼,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心意竟是相通的。鄭熹馬上說:「那就要勸一勸陛下了。」

  「大臣們不聽他的,他當然要找幫手,得虧現在找的是兄弟,要是找後宮、宦官,咱就更摸不著頭腦了——人家離得近。」祝纓說。

  鄭熹道:「知道了,齊王開府的事會加緊辦的,宮殿翻修的事也會加緊的!」

  「那可不能讓衛王在陛下面前表功啊!」祝纓說。

  王雲鶴聽著這倆狼狽為奸,竟也不生氣,道:「宗室勢大,是禍亂之源。我們會同陛下好好聊一聊的。」他最近忙得要命,花在應付皇帝身上的時間就少,是得抽出空來糊弄一下皇帝了。

  鄭熹對王雲鶴道:「您瞧,我沒說錯吧?他這就是來支使咱們來了。姚臻也是,怎麼沉不住氣了?」

  祝纓道:「沉不住氣的只怕不是他,是衛王。不過,好教您二位知道,我剛從吏部出來,已經截胡了。」

  鄭熹笑得肩膀直抖。

  祝纓道:「那……我就回去了?」

  鄭熹對她很滿意,點點頭:「去吧。」

  祝纓走後,王、鄭二人各逞心思,想著怎麼糊弄這個皇帝。他們二人都不是純正的先帝派,看先帝派也不是特別的真心,姚臻之前的處境他們知道,但也沒想著如何解救。於鄭熹,少個人分餅是好事。於王雲鶴,先帝派裡的廢物看得人冒火,周游就是先帝派的子弟,這樣的廢物還有不少,淘汰掉一些於國於民都有利。

  現在不得不主動去篩查一部分能用的留下了。寧可扶先帝派,也不能讓宗室藩王得勢啊!還嫌不夠亂麼?皇帝就是胡來!

  祝纓倒無事一身輕地走了。

  …………

  回到大理寺,祝纓叫來左丞:「妥了。」

  左丞臉上露出一喜悅之色,外放的地方不同,差別也是極大的。姚臻看祝纓的面子,給他選了個富裕的地方,在京城之南,但又不是極遠,真正膏腴之地。

  祝纓道:「手上的案子,你得辦好,辦不好就別走了。什麼好事兒也別想了。還有,走之前都交割清楚。」

  左丞的臉頓時苦了下來,道:「給祁……老祁嗎?」

  他的聲音有點哆嗦,一想到祁泰他就頭痛。

  祝纓道:「牛金,把老祁請過來,再叫趙振來一趟。」

  二人快到來,祁泰一聽左丞要走,他的臉不苦,但綠,聲音哆嗦得與左丞如出一轍:「大、大人,我、我辦交割嗎?以、以後我管這些?這怕是不成吧?」

  整理文牘之類,他能幹,但是左丞之前幹的什麼呢?上下左右,各種庶務,還得管著給上下人等發補貼,跟一些商人之類打交道……

  祝纓道:「趙振。」

  趙振上來一揖:「在。」

  「你,襄助祁丞。」

  左、祁二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因為現在也是趙振在幫著左丞做一些事。

  祝纓道:「且不必忙著交割,心裡有數就好,等告身下來再說出去。你們心裡都要有個準備。」

  「是。」

  祝纓這天回到家裡,又把祝煉叫了過來:「從明天開始,你就收拾行裝吧,過兩天你到顧同那裡去。」

  祝煉道:「我、我去他那裡,那您這兒……」

  祝纓道:「你是能進皇城,還是我能天天在家呢?過兩天拿到告身就走。」

  「告、告身?」祝煉一時不能適應。

  祝纓道:「小時候還怪靈的,怎麼現在反而呆了?打起精神來!」

  「是!」祝煉答應得特別大聲。

  祝纓失笑:「先別高興,幹不好我是不饒的。」

  「是!」

  次日,二人的告身就都下來了。

  祝纓先是在大理寺宣面了左丞的好消息,大理寺上下自是知道是誰出的力。有老人如老黃說:「左大人可算是熬出頭了,比當年的王大人運氣還要好些。」

  施季行和林讚也都嘖嘖稱奇:不聲不響一個實職的從五品就有了,還是給一個這樣年紀的人。

  祝纓底子薄,才做到九卿,沒多少班底。人情有限,用一個少一個,拿一個從五品的實職給左丞一個六旬的老人,那是不如換給一個四十上下的壯年人更有用的。可她偏偏就給了左丞。

  施季行心道:這是不得不服啊!

  他說:「得叫他請客,燒尾。」

  林讚道:「應該的。」

  左丞團團一揖道:「多謝諸位多年照顧。」

  大理寺裡很是歡快,一個人的快樂也是所有人的快樂,人人心裡都有一種希望。哪怕祝纓說:「都別傻樂了,交割辦不好,都別想吃了!」也不能讓大家拉下臉。

  祝府裡同樣是高興的,蘇喆與林風都說要祝煉請客:「不管,你的錢雖少,客是要請的。你去顧師兄那裡,我們再送盤纏。一碼歸一碼。」

  趙蘇又說:「任地方須得留意……」就要開始給他講一些要領。

  項安就說得給祝煉再準備些行李,又說:「哎喲,你不能獨自一人上路呀!」

  祝家最大的缺點就是總忘了主人家是需要僕人的。

  所有人都望向祝纓,這事兒還得她來定,祝纓於是指定了兩名隨從跟同祝煉一起去:「到了地方上,也不能把他們當成奴婢,還要督促他們讀書習武。」

  項樂便想:如此一來,府裡的護衛輪值要重新排過了。是在京城或買或雇,還是過年的時候別業那裡打發年貨過來,索性扣下兩個人就留用了好呢?

  他這裡想著,祝纓看看他,再看看祝青君、項安,卻是在為他們籌劃。兄妹倆是出身的問題,曾經項樂有過一次機會,就是辦黃十二郎的案子的時候。那時候是混在人堆裡混功勞的,但是沒混上。

  祝青君與項安更難,項安的本領不遜乃兄,祝纓卻不能把她帶在身邊處理政務、接待官員,缺乏這方面的鍛煉。祝青君資質更佳,可惜……

  真他娘的不公平!

  祝纓難得有一絲絲的惱意,如果此時她對外的身份是女子,祝青君、項安就會名正言順得多了。祝青君眼下能混得如魚得水沒惹許多非議,主要是因為「祝」青君。就像「祝煉」還是她祝纓的學生,所以能混個九品出來。

  …………

  無論如何,左、煉二人都是喜事。

  祝府擺了一席酒,祝纓就把祝煉踢去給顧同打下手了。

  左丞這裡就要麻煩一點,他在京城的親朋好友比較多,算準了日子,走親訪友滿城躥完了,才到祝纓府裡拜別。

  祝纓問道:「去鄭相公府裡拜會過了嗎?」

  左丞道:「是,往府裡遞了帖子,見了一面。相公囑咐我要用心辦事,不要叫人說大人識人不明。」

  「你辦事,我們都是放心的。」

  祝纓又送給他盤費,左丞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我這官職都是從大人這裡來的,不說孝敬大人,倒要拿了走。」

  祝纓道:「我初入大理寺,你亦師亦友,教我良多。」

  左丞也忘了自己當初的小心思,兩眼濕潤:「當年可真好呀!」

  「再好我也不回去,」祝纓笑著說,「我只管往前走。」

  「是。」

  祝纓又問了他帶多少人走,家裡怎麼安排之類,左丞都說安排好了,祝纓才放他離開。

  左丞依依惜別,趕著天還沒有很冷,拖家帶口赴任去了。

  祁泰尤其舍不得左丞,看著左丞的背影問祝纓:「大人,咱們就缺一個丞了,什麼時候補回來啊?」

  祝纓瞥了他一眼:「補?我沒想馬上就補一個啊!」

  祁泰的臉更綠了。

  府裡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低頭悶笑,知道祁泰為什麼為難。終於,林風忍不住了,笑出了聲,上下笑成了一片。祁泰生氣了,罵道:「再笑,再笑都做兩張卷子去!」

  林風怪叫一聲,跳起來往外跑,冷不丁撞上了祝文。

  祝文手裡拿著一張帖子來,說:「大人,冼詹事家的帖子,給他們家老夫人做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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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冷暖

  冼敬之前丁憂過一次了,自打死了丈夫之後,冼老夫人活得更得勁兒了,至今仍然很有精神。

  之前祝纓身份不夠,與冼敬之間的交集並不多,她往王、劉、鄭等處去得比如頻繁一些。冼老夫人以前每年做生日,冼敬也沒往她這兒送帖子,她家在張仙姑還在京城的時候,也沒那個臉往冼家去蹭。

  今年冼老夫人做整壽,祝家又上來了,這個生日祝纓是必得去拜壽的。可惜她沒娶個媳婦兒,沒個女眷往冼家內宅去拉關係。只好先送了壽禮,再到生日這一天往冼家拜壽去。

  老夫人這個生日一做就是三天,祝纓是在正日子過去的。到了一看,王雲鶴本人沒到但是家裡送了禮,王家女眷也去了。祝纓又在這裡看到岳桓、余清泉等人,看余清泉的樣子,與冼家頗為熟識。

  祝纓先對冼敬說恭喜,冼敬也笑道:「父母康健真是人生莫大的喜事啊!來,這裡都是你認識的人。」

  除了他的師門之外,冼敬又為她介紹了詹事府的許多官員。詹事府至今沒有滿員,約摸只有七、八成的人,看起來這些人今天來了一大半,大概除了留守當值的,都來了。當年鄭熹做詹事的時候,且沒有為祝纓這樣仔細地把每一個人都介紹給她。

  祝纓將這些人一一記著,將名單上的人一一與人臉對應上了,心裡對他們也都有了一個評估。政事堂為湊這伙人可也費了不少力氣,有青年才俊,也有老成師友。似鄭侯這樣的人都不曾親至,也只是府裡女眷過來與老夫人道賀吃壽酒。

  冼敬特意為祝纓介紹了一個人:「這是吏部的穆侍郎,你們朝上常見吧?」

  祝纓笑道:「是啊,可惜無緣深談。」

  穆成周對祝纓倒很客氣,說:「我也想找機會與大理好好相交,只恨無緣。」

  冼敬道:「相逢即是有緣。」

  祝纓道:「原來這緣是結在你這兒了。」

  冼敬笑道:「可不是!」

  互相恭維了幾句之後,便又要起哄去對給老夫人拜壽。

  男丁外客,拖拖拉拉地老夫人跟前湊不好,大家看看人湊得差不多了,一同去給老夫人作個揖。老夫人也起身還禮,道:「生受諸位了。」

  女眷、女客們都在簾攏後面指指點點地看,這個是你家的、那個是我家的、那個年輕的後生是誰?這位大人看起來好生威武之類。伴著樂聲,好生可愛。

  拜完了壽,老夫人讓冼敬:「好生招待客人們。」

  冼敬應了,忙請客人到前面落座入席。

  穆成周笑著對冼敬道:「詹事今日面子足足的。陛下、殿下都有慰問,又這般高朋滿座。」

  冼敬謙遜地道:「既為家母歡欣,又自覺惶恐。」

  岳桓道:「該為老夫人賀一杯!」

  祝纓拿起杯子來,一個小廝湊了上來,低聲道:「詹事吩咐了,大理飲蜜水。」說著,給祝纓倒了一杯蜜水。旁人都不知道她喝的是什麼。

  祝纓笑道:「他倒乖,我要是誤飲了,今天他這席就開不成了,我必鬧席。」

  祝纓與冷雲坐得近,冷雲聽了這一聲,湊過腦袋來說:「哎,哪天能鬧了,我必請你喝一杯,咱們一塊兒鬧一鬧?」

  祝纓道:「您的破綻太多,我怕第一個鬧您。」

  冷雲「切」了一聲,又說穆成周:「輕狂樣兒。」然後指著時悉,說,穆成周還不如時悉。

  一杯蜜水下肚,外面忽然攘動起來。冼家門上的管事跑了過來:「大人!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到了!」

  「嗡」,議論聲起,眾人紛紛起身,與冼敬一同迎接太子。

  太子是與駱姳一道來的,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從眾人面前過。太子先還了半禮,道:「今天都是為老夫人賀壽來的,大家莫要主次不分吶!詹事,還請為我夫婦引見老夫人。回來我再與大家滿飲一杯。」

  眾人也都應下了。祝纓看一下太子,覺得他比以前內斂了一些,她的目光與太子的撞上了,她先低頭致意,太子也點了點頭。再看駱姳時,見她的樣子似乎長高了一點,但仍然是個略顯弱瘦的姑娘,想來在宮裡也沒個什麼能讓她長得壯碩的機會。

  兩人都著便服,看著彷彿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兄妹一般,只除了駱姳的髮式已經改了。

  冼敬請太子夫婦到後面去,穆成周笑道:「詹事好大情面!便是我家要做壽,太子也未必來呢!」

  眾人也只好跟著附和,說是太子禮賢下士之類,又有人說穆家老夫人做壽,太子必定是關心的。一些敬陪末座的小官兒腹誹:真不愧是老大人們,這樣圓滑的話也能說得出來,換了我,一不小心,說出來的話不是顯得詹事家輕了就是顯得皇后娘家輕了。

  冷雲又忍不住跟祝纓說:「哎,太子這個小媳婦……嘖嘖!」

  祝纓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冷雲道:「倒也是,做太子妃,她也不虧,太子就更不虧了。」

  兩人碰了一杯,冷雲問:「你那兒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要幹嘛?」

  「萬一,我是說萬一,鴻臚寺有點兒麻煩事兒,你可得幫忙。」

  「冼詹事家的席上,您就特意說這個?」

  「借他的席請托你,不行麼?」

  「行。」

  冷雲又嘀嘀咕咕地:「沈瑛就是個樣子貨,李彥慶倒是能做事,就是慢點兒比你差點兒。還好有一個趙蘇。」

  「他也才上手。」

  「我瞧著不錯。」冷雲對趙蘇的觀感還不錯,又誇了兩句。

  祝纓對他道:「今年您留意一下胡使,上次胡相來使,看著不凡。」

  「哎喲,你說不凡,那就是真不凡了。」他們是私下說話,就不是客氣地誇誇了。

  兩人沒聊兩句,祝纓才把一條魚的魚腹扒拉吃完,太子出來了。

  冼敬與太子謙讓一番,倆人上面坐了,駱姳是留在了內宅。太子笑道:「實在對不住,原先在趙邸時,許是我年輕,往出赴宴,大家都還自在。如今長了幾歲,再出來就是給人添麻煩了。」

  冼敬忙說:「蓬蓽生輝,豈有麻煩的道理?」

  太子道:「也好借府上老夫人賀壽,回來順道去探望安仁公主。老人寡居,晚輩難免掛心。不是故意來給大家添麻煩的呢。」

  最後一句語調俏皮,聽得人會心一笑。

  祝纓對冷雲道:「太子這是,練出來了啊。」

  冷雲詫異地道:「練?他以前就這樣的。」

  「是嗎?」祝纓心裡也很詫異,因為太子之前給她的印象不是這樣的。

  冷雲道:「不過說起來,自打先前七郎為那一位扛了罪過之後,就再沒有太子出宮的事了。這位能出來,到底是年輕人啊!也是,該趁著年輕出來走走,以後長大了,就不得出來嘍!」

  祝纓心道:你也練出來了。

  他兩人嘀嘀咕咕的,一旁魯太常也湊了一湊,問道:「殿下與主人在上,你們在嘀咕什麼呢?」

  冷雲因罵卞行的事,心裡對魯太常稍湊近了一些,兩人此後面上都過得來。魯太常對太子並不了解,但想起冷雲的出身,於是也湊了一湊。三人湊到一起,祝纓道:「說太子以前就是這樣,我瞧著許是初做太子有些不適應,現在適應了。」

  魯太常道:「那是幸事啊。」

  太子又與幾位大臣聊了一會兒,拿著酒杯下來與數人喝了一杯,冷、祝、魯三人佔了九卿的三分之一,他自是不會忽略的。太子道:「借老夫人一杯壽酒。」

  冷雲笑道:「我不管是什麼酒,您要喝,咱就喝。」

  祝纓對魯太常道:「那咱們也陪一杯?」

  魯太常笑道:「這是自然!」

  太子道:「我既是擾了太夫人壽酒,又擾了你們的雅興。」

  祝纓道:「他們我不知道,我向來是雅不起來的!殿下只管擾,我與鴻臚就愛鬧。」

  冷雲怪聲道:「別拉上我!我多麼正經的一個人。」

  聽得人都笑了。

  客人既多,太子也不能與每個人都喝了,最後是公共讓了一杯酒,回席與冼敬略坐了一會兒就說得去看安仁公主了,再不走天就要晚了。派人去後面把駱姳也請出來,兩人又一同去了安仁公主府。

  留下一府的賓客議論,祝纓見穆成周還在說冼敬面子大,心道:太子都有數,您老倒沒數了。

  祝纓捏起桌上的一顆果子,啪一聲,把余清泉的帽子給打歪了。余清泉四下張望,祝纓對他招了招手。余清泉忙奔了過來,祝纓道:「快想個辦法叫他閉嘴!過猶不及,這是做壽呢!」

  余清泉道:「他怕是不肯聽我的。」

  祝纓道:「吶!找點兒事做!」

  「吃都堵不住他的嘴。」冷雲嘲笑道。

  祝纓對余清泉道:「這家是王相公學生,做壽也得有點兒斯文氣吧?你去,招呼大家寫賀壽詩嘛!」

  魯太常驚訝地道:「你也擅長此道嗎?以前可沒聽說啊!」

  「我只剛背完了韻書,會寫個屁啊!」祝纓說,「不說了,要是開始了,我得逃!不行,不能逃,哎,你快點,給我寫一個你再去!」

  她拽著余清泉,讓這個倒黴蛋給自己代筆了一首再去起哄作詩。

  余清泉無奈,先寫了個給祝纓,又被冷雲要求代一筆。幸虧魯太常不用,余清泉交了兩篇詩謝之後,裝醉說:「今日賀太夫人壽,我有一詩!請諸位鑑賞!」

  把穆成周給打斷了。

  ………………

  賀完冼老夫人的大壽,天氣愈發的涼快了。

  秋天很快過去了,祝纓在京郊沒有刻意的置地,單以項安等人給她的經營,這會兒也開始能收許多租子了。

  眼看新糧入倉,各地的刺史們也陸續地入京了。

  京城權貴的門上也愈發的熱鬧了起來,到這個時候,祝纓就盡量不往丞相家跑了。她往劉松年、陳萌家去的次數略多一些,偶爾也去一下施鯤家。

  劉、陳還罷了,施鯤道:「往年不見你這樣往我這裡來,如今別人都忙著正事兒,你倒還記著我這個糟老頭子。」

  祝纓道:「不瞞您說,我也是沒地方去了。他們對我說,我如今不比往日了,總在自己家裡不出來見人不好。我尋思著,我能去哪兒呢?我就來了。」

  施鯤哈哈大笑:「你會沒地方去?只要你想,宮裡也去得?」

  「我天天在宮裡,就盼著休沐。」

  「滑頭。」

  祝纓在施鯤這裡常說些趣聞,施鯤道:「哎喲,你那王相公怕是要有一番動作,真心疼他呀,就盡力勸勸他。我常佩服去了的陳相公,那是個厲害的人啊,他能退得下來。你看看我,做了二十年丞相了,現在想一想,自己都後怕!太長了,不好。」

  祝纓道:「那可不是我的。要什麼都聽,就不是他嘍。」

  施鯤道:「可不是。」

  又指著院子裡的樹說:「瞧,到時候了,老葉子落了,暖春新葉子再長出來才是自然之理。」

  祝纓道:「他是松柏。」

  「嗯,松柏長腳,先跑了。」

  一老一少胡扯半天,祝纓再告辭。

  回到息家裡,卻見鴻臚寺的張、范二官正在家裡等著。祝纓有些詫異,問道:「鴻臚寺出什麼事了?」

  張生與范生對望了一眼,道:「為典客署的事情,請教大人。」

  祝纓覺得奇怪,要說典客署有事處理不了,該是趙蘇過來的,要不李彥慶肯定也不會忌諱親自跑一趟,什麼事需要這兩個人來呢?

  末了一聽是排序的事,可現在番使還沒來幾個,有什麼好排的?怎麼也得到個差不多,或者真遇到難題了。

  祝纓沒說話,看著他們,終於,范生忍不住了,低聲問道:「大人,刺史們進京,今年的貢生又來了,那……原來的,怎麼辦呢?」

  祝纓道:「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貢生也是一年壓一年的,要麼輪著考試,就算考取了,也得輪著授官。京城裡多的是遊學求師、求名的書生、貢生之類。

  范生低聲道:「前兩天遇著鄒進賢了。」

  「他還在京城嗎?」祝纓問。

  「是。」

  「他讓你們來問的?」

  張生忙說:「那倒沒有,只是前幾天在會館裡遇到,又一同吃酒。他就是愛操心,看皺進賢的樣子有些不得志,就……」

  范生小聲說:「鄒進賢感慨同窗都做官了,自己還是一介白身,無顏回鄉見父母。」

  祝纓問道:「你們給他寫包票了?」

  范生忙道:「不不不,不敢的,沒有的。」

  祝纓道:「心疼同學了?你們想他怎麼一逞志向?」

  兩人都說不出話來,祝纓問道:「他有什麼志向?誰又沒有呢?」

  「這……」

  「那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兩人愈發答不出來,京城的能人太多了,鄒進賢確實不出挑。可是京城的無知紈絝也不少,也不見他們就配做官了。

  兩人忙認錯:「是下官唐突了!他……」

  祝纓搖了搖頭,又問:「你們就只有這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同學、同鄉了?就認準他了?」

  祝纓笑道:「你們看人的這個眼光,是走不遠的。」

  二人頓時汗如雨下。

  祝纓道:「有功夫琢磨琢磨怎麼把自己的本職幹好,鴻臚寺閒得要發黴了嗎?讓你們幹吏部的差使?」

  兩人大氣也不敢出,直接跪下了。祝纓道:「行了,回吧。」

  張、范二人戰戰兢兢出了祝府,一路回宿舍一路互相懊悔:「不該多這個嘴。」

  范生道:「大人為咱們這許多同學都安排了前程,為什麼落下鄒進賢呢?大家也都是無名之輩呀。」

  張生道:「快別說了,要不,咱們去請教一下趙?」

  「哪個?」

  「大趙。」

  大趙是趙蘇,兩人於是備了禮物,往趙蘇家去。

  趙蘇在家才換了衣服,祁小娘子好容易有了身孕,他能抽空早回家就早回家。張、范二人實在是打擾了這對夫妻膩歪。

  趙蘇只得出來見這二人,看到禮物又肚裡奇怪:不年不節的,這是做甚?

  「這是做什麼呢?」

  張生道:「有事請教兄。」

  三人到了書房,張、范二人將事說了。趙蘇也仔細地聽了,認真地問道:「你們欠了鄒進賢的高利貸嗎?」

  「這話從何說起?當然沒有!」

  趙蘇道:「義父一定要為鄒進賢謀個一官半職嗎?」

  「當然不是,不過大家都是梧州出來的……」

  趙蘇覺得好笑了:「對啊,都是梧州出來的,義父可也不欠他的!我可沒見著為自己的恩人認債主、派差事的!」

  張生與范生突然明白了過來,臉也白了,趙蘇道:「哪怕是賣東西,你也得告訴買家,這東西有什麼用處吧?他有什麼不可替代?」

  張、范二人魂不守舍,深一腳淺一腳地從趙蘇家出來,回到宿舍,一宿沒睡好。次日應卯做事也丟三落四。

  趙蘇看不下去了,將二人又叫過去訓了一回:「還不將傻念頭拋了去?你們也不欠鄒某什麼!」

  張生苦道:「怕惹怒了大人。」

  趙蘇哭笑不得:「你光害怕就有用了?悔改要有悔改的樣子,光心裡怕、嘴裡說有什麼用?要靠做的!以後義父吩咐的事你用心辦了,別自作主張,不就行了?你兩個沒做出個樣子來,又要人如何相信你們?」

  兩人方才漸漸好了,再不敢提類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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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六章 婚事

  天氣漸冷,朝廷開始發過冬的東西了。

  發放不是每個衙門都一樣的,更不是總能按照規定的數目發放的。有些是要折成另外的東西,有的則會被打折。富裕的衙門則會額外發一些。

  趙蘇為了鴻臚寺的事情忙了個四腳朝天,回家吃飯都要晚一些,祁小娘子只好給他在灶上留些熱飯。

  這一日,終於忙了個差不多,回到家裡,祁小娘子道:「這下好了,下回再忙就是過年了,這兩個月你還能鬆快些。」

  趙蘇捧起飯碗,邊吃邊說:「那可不一定,番使也到了,李少卿雖然可靠,下面的小事我還是不能丟鬆的。」

  才說兩句,門房走了過來:「郎君,大理寺的那位趙郎君來了。」

  夫婦二人對望一眼,祁小娘子也認識趙振,就讓侍女再來添副碗筷。

  趙蘇起身去迎,趙振手裡提著一個紙包進來,道:「我來蹭個飯,嫂子莫嫌棄。」

  祁小娘子道:「帶了菜來的,不嫌。」

  三人相熟,說著都笑了,祁小娘子道:「你們有正事要談,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了。」

  趙振道:「一些牢騷,只好對我哥說。」

  祁小娘子道:「那你們說。」她抱起手爐子往臥房裡去了。

  趙振帶來了些牛肉,趙蘇讓廚房切了,又重整了一桌飯菜,兩人到前面邊吃邊聊。趙蘇問道:「牛肉,不錯!」

  趙振道:「那你嘗嘗。」

  趙蘇陪他吃了幾口,才說:「我看你有事。」

  趙振鬆了一口氣,道:「真有!還是跟自己人說話痛快,不用兜圈子!大哥知道的,我住宿舍,大理寺的宿舍與鴻臚寺的宿舍都是大人置辦的,離得近,我們幾個在京沒成家的也常一處吃飯說話。我瞧著,你那兒的張、范兩個,這些日子好像有事。就當我多心吧,大哥你自己留意。」

  趙蘇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身體稍往趙振的方向挪了一點,顯出他的心情不錯的。

  趙振道:「哎,莫要不上心吶!好像是從之前有一天,他們從會館那裡回來就私下嘀嘀咕咕的,我也不好問。他們是保送的國子監,接著就有了出身,他們兩個平素就更親近一些。我可沒進過國子監,你不一樣,你是憑本事考的,你問問他們吧。」

  趙蘇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他們發癲,跑到義父家裡說,鄒進賢也是梧州人,看著在京城蹉跎歲月太可憐。今年的貢士又要來了,一年積一年,話裡的意思,想求義父給鄒進賢也謀個職位。」

  趙振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碟跳得老高:「這說的什麼屁話?姓鄒的什麼貨色?」

  「還能什麼貨色?尚培基之流罷了。」

  一提尚培基,福祿縣的人就很有話說,趙振破口大罵:「都是豬狗!」

  趙蘇道:「這兩個人與咱們都不一樣,咱們都是被義父帶在身邊調教過的,他們吶!嘖!」

  「所有的同學裡,我最討厭的就是鄒進賢了,他就只會唱反調顯擺高明。顯擺,我頂多不理他,給大人唱反諷,這就不能忍了。張、范兩個貨,是不是知道鄒進賢的事跡?」

  趙蘇道:「你看得明白可真是好極了!我也心裡有事,無人能言。」

  「你能有什麼煩心事呢?」

  趙蘇笑笑:「你看,咱們的機緣都是因為義父來的。梧州,現在說是吉遠府了,以前是個什麼樣子,現在又是個什麼樣子?可就算是現在,大家的學問、本事,在京城就算是拔尖兒的了嗎?我以前自負,現在捫心自問,這個職位真就非我不可嗎?就算是整個朝廷裡那些個遙不可及的大臣們,也沒幾個是不可或缺的。」

  趙振道:「咱們都是一樣的。八個人都夠格,選哪個都不算不合適,那憑什麼是咱們呢?」

  趙蘇道:「我就怕咱們的同鄉們看不明白這個,真當是自己有本事了。義父心地好,不是不計較,是沒犯著他的忌諱。一旦這麼想的人多了,把好心磨沒了,義父不是非得管咱們梧州同鄉的。後來者就要艱辛得多了!就像做買賣,你拿好貨給人,人願意買,以次充好還想強買強賣,我為同鄉們犯愁呢!」

  趙振讚同地道:「不錯!就是這樣!以後咱們要討情,也要先看看人值不值。得跟顧同那樣,看準了,要能幹實事,還要脾氣相投了才對大人講。」

  兩人說得投機,趙蘇又說:「你脾氣有點急,也別去責怪張、范二人,更不要去找鄒進賢。咱們與次品劃清界線就行,躲且不及,不要主動去沾才好。」

  趙振道:「放心,我明白,好腳不踩臭屎!」

  趙蘇的嘴唇抖了一下,把筷子放下了,看趙振吃飯,趙振邊吃邊說:「大哥,你怎麼不吃?」

  趙蘇道:「我一會兒陪娘子。」

  趙振「嘿嘿」一笑,扒完飯說:「我得回去了!」

  趙蘇讓點起燈籠來,囑咐他路上小心。

  …………

  趙蘇與趙振儼然成了吉遠籍官員在京城的兩個小小頭目,他們私下討論的事沒拿給祝纓說,祝纓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有了點結論。

  趙振在她的面前一直在忙大理寺的事情,祁泰是個不大管事的人,趙振把很多事情給處理好了,拿到祁泰面前,祈泰無論是核對還是總結,倒是能做得不錯。然後就默默地拿給施季行去批。

  施、林二人也有分工,林讚也不太愛搭理庶務,施季行一來,他就把自己不想幹的都塞給了施季行,林讚只看大事。

  施季行忙了個四腳朝天,心裡也挺美,大理寺是真的有錢。比他以前待過的地方都肥。

  施季行捧了大理寺的補貼單子拿給祝纓簽字,大理寺發的東西比鴻臚寺還要多那麼一點,最後一撥是一批彩緞。

  到了祝纓案前,祝纓接過來畫了押。施季行看她面前擺著一疊手稿,瞄了一眼,上面畫著小人像,問道:「這是什麼好東西?」

  祝纓道:「一些驗屍、驗傷的稿子,我看一看,再核對一下,要是沒什麼錯訛就刊刻了,下發到各州縣仵作手裡。」

  施季行道:「使得!也免得下面的人胡亂來。地方上的仵作多是粗淺,全靠師傅教、自己見。有沒見過的,他們就開始胡說八道。有時候還得司法、主官親自去查驗。」

  祝纓道:「唔,要是合適,該把各地的仵作召過來教一教的。我看以往那些經驗手札,多有錯訛與想當然。」

  施季行道:「只怕難。貢士進京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那還是為國取士。仵作,吏目之流,更不值得了。」

  祝纓道:「先記下了。咱們大理寺自己辦,不讓別人插手,也不用戶部出多少錢。」

  施季行想了一下,真要辦成了,那天下各地的仵作就都是從大理寺出去的,以後萬一要用到了,可就太方便了啊!他就沒有反對,說:「也行,只是眼下事多。齊王就要開府了,聽說了嗎?皇后與張婕妤要給齊王選妃了呢!」

  祝纓道:「你女兒不是已經定親了嗎?」

  施季行笑道:「對啊!你也沒女兒要說親,咱們倆不正好在這兒說閒話麼?」

  祝纓道:「不知道齊王府裡都有些什麼人嘍!」

  施季行道:「那不能叫他們強過東宮。」

  「那是自然。」

  倆人白天才說了親事,祝纓落衙後一進家門就被祝青君堵著了:「大人,那位以前的陳大人帶著他兒子來了!阿喆在陪著他說話。」

  祝纓問道:「說是為了什麼事嗎?」

  「並沒有啊!」

  祝纓快步走到堂上,只見陳萌父子正在與蘇喆、林風說話呢。林風跟他講逮兔子,陳萌道:「我們老家兔子也有、山雞也有……哎喲!三郎!」

  祝纓道:「你們今天怎麼得閒的?」

  陳萌道:「有事相求。」

  祝纓把帽子摘了遞給祝銀,仔細看陳萌父子的面相。兩人已從陳巒過世的傷感之中走了出來,父子倆臉上都了點笑影,尤其陳放,是忍都忍不住的蠢樣。

  「求?」

  陳萌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為這小子的親事而來的。今天,劉相公到了我家,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嚇得我呀魂兒都飛了。哪知他一開口就是問我,兒子要不要娶親?我哪敢說別的?只好說,孩子還在孝中,縱有淑女,也怕人家說我陳家不講規矩。」

  「他要做媒?你這面子夠大。」祝纓也在猜,得是哪家的姑娘能勞動劉松年呢?岳桓家?不對,閨女跟陳放的年紀不太配,岳桓家大的那個已經嫁了,小的那個比陳放小太多了。王雲鶴家?也沒合適年紀的……

  陳萌道:「是施相公家的女孫。」

  「哦!」祝纓想起來了,施季行是沒合適的閨女,可是施季行他大哥有啊!也是施鯤的孫女兒。

  「恭喜!」祝纓也笑著說,因為沒聽說施鯤的孫女有什麼毛病。

  陳萌道:「既如此,你是不是也要為你侄兒出份力?」

  「喜糖我包了!」

  陳萌道:「我不揩那個油!不過女家媒人有了,我家媒人也不能失了場面!就有勞三郎你了,如何?」

  祝纓道:「我?那邊可是劉相公!我與他不相稱的!」

  「就是你!換個人,誰能頂得住劉相公呀!還是你,我看你不怕他,能哄得住。就你了,就你了!我加厚贈你謝媒錢!」

  祝纓笑道:「不是還有王相公麼?」

  陳萌認真地說:「要是先父在世,他出面拜托王相公那是相稱的。如今是我,我與你熟,自然就是你。」

  「好!」祝纓不再推辭,「等我查一查怎麼做媒哈。」

  「噗!」屋裡的人都笑了。

  陳萌的兒子與施鯤的孫女,門當戶對,兩家家長心裡都已經許了,媒人就是個點綴。但是祝纓得先做功課,親事是施鯤提議的不假,走禮的時候得男家先提出來。

  祝纓跑施鯤家跑得輕車熟路,特意選了一天,穿上她的官服,帶上人,往施鯤家裡給陳放提個親。到了施鯤家,只見他一身紫袍,氣質竟奇跡般地回復了七八成做丞相時的模樣,渾不似前幾天的哀嘆感慨。

  六禮的流程很長,陳巒還沒過周年,都知道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成親。

  陳、施兩家也只要祝纓往施鯤家走一趟,讓人看到了兩家議婚這件事就行了。

  施鯤更是對外放話,說自己「與陳相相知多年」,如今老友去世,自己願意把孫女嫁給他的孫子。兜攬了孝期議親可能引發的非議。

  一看就是睜眼說瞎話,他跟陳巒以前可也沒多少友誼,頂多就是沒有互相打架的同僚。

  接下來祝纓也不必做很多事,只要等著兩家算好了吉日,到了點兒陳萌通知她去露面表演一下就成。謝媒錢得準成親了才能給,祝纓今年且還拿不到這份錢。她又不喝酒,喜酒都不給她,陳萌包了二斤好茶給她。

  她摸摸鼻子,抱著小江寫的手稿,先去到了禁軍,問了一圈發現禁軍很久沒有上過戰場了,很多人都沒有親眼過刀劍之傷。

  禁軍沒有大將軍,現在是六個將軍輪值。有經驗的老將幾乎都不在了,沒多少人能幫到她。

  時悉好奇地問:「大理弄這個做什麼?」

  祝纓道:「大理寺斷案,得懂些傷情。」

  時悉似懂非懂地問道:「還用大理親自過問嗎?也未免太繁瑣了些。」

  祝纓道:「我把別的更麻煩的事讓他們辦去了,這件事就落我頭上了,且我對斷案一向有興趣。不打擾了,我再去問問旁人。」

  時悉倒好心,說:「那禁軍中不大有這樣的人,邊軍常見這些傷,他們又不在京城。您不妨去請教一些老將。」

  祝纓道:「好,多謝提醒。」

  揣著書稿,她就跑去找鄭侯了。鄭侯對這個有一點興趣,指著幾頁紙上的描述說:「這些都是尋常兵刃傷的吧?沒什麼了不起的!這些兵刃都很輕……」

  果然是行家,且一眼認出來都是些「小巧」的東西造成的傷痕。祝纓見他有興致,就與他多聊了一陣,趁機請教「重家什」是什麼樣的。

  直說到鄭熹回家,兩人還意猶未盡。

  鄭熹來見鄭侯,看到祝纓就說:「大忙人,謝媒錢拿了多少呀?」

  祝纓一揚手稿,道:「我正閒著呢,賺點兒外快,好把這個給校訂印出來,下發各州縣。」

  「這是什麼?」

  祝纓道:「大理寺一些審案、斷案、查訪的法子都陳舊了,想重新校訂一下,更改訛誤,刊刻了印發各州縣。我瞧著下面的事兒有點多,至少在這個上頭,給他們立根尺子,只要不是傻子,比著這個量著辦事兒,能少些亂相,省點事。」

  鄭熹拿來看了一看,道:「也好。唉,可不是亂麼?」

  鄭侯問道:「又怎麼了?」

  鄭熹輕描淡寫地道:「抑兼併,逼出人命來了。」

  祝纓與鄭侯都靜了一下,兩人的表情沒變,聽鄭熹說道:「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上頭要抑兼併,下面的人就要拿這個當政績。才換的主官,自己選的貢士到京之後就喊冤!說鄉裡有個紳士被逼死了。哎,對了,你在地方上幹過,這個抑兼併,怎麼做的?」

  祝纓知道這父子倆都沒幹過這個事,簡單地說:「朝廷要抑兼併,得看主官能不能幹,能幹的就拿違法的劣紳大戶開刀,這是最好的。不能幹的就跟野豬一樣亂拱,也能有點成效,就是所有人一起倒黴。最缺德的一等是不動大戶,拿小民湊數。」

  鄭侯問道:「小民怎麼兼併?」

  「兼併其實就是人口財賦入私門,隱田隱戶。朝廷怎麼知道一個地方抑兼併了呢?括隱。以搜出來的人口,田畝為準,搜出來的越多,就是幹得越好。陛下與丞相也不能親自下去一寸一寸地量,怎麼算多怎麼算少?不是空口白牙說搜出來的就搜出來,朝廷就給記功的。有人口,有田畝,就有賦稅,有人服役。能繳得上相應的錢糧,出得起相應的丁口,才算效驗了。」

  就是不抖人口、田畝,而加賦稅徭役,這就都攤到普通人頭上了。長此以往,就是逼得百姓逃亡。然後惡性循環。

  逃亡的百姓就會變成流民、匪盜,然後就亂。

  鄭熹點了點頭:「哦!」

  祝纓道:「我只是奇怪,王相公是個極穩的人,怎麼會催出事故來了?」

  鄭熹道:「倒不是他催的,可他的臉上也好看嘍!你看著就行!這事兒查也是御史台的事。」

  祝纓道:「我明白的。」然後抱著小江的稿子,詢問鄭侯還有誰能夠請教。

  鄭侯道:「老孫也死了,你去冷家看一看吧。在京的這些人裡,見過血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是。」

  祝纓看天色不早了,今天就沒去冷府,預備過兩天再去。

  ………………

  次日早朝,風平浪靜,好像鄭熹昨天在撒謊一樣。既沒有人提到有貢士喊冤,也沒有御史跳出來說什麼抑兼併不好,更沒有人參某官不稱職一上任就擾亂了地方。

  祝纓看王雲鶴的步伐依舊穩健,步幅大小沒變、步速也還是原樣。

  不但如此,王雲鶴還能向皇帝表奏,齊王府的屬官已經湊齊了。

  皇帝與丞相顯然是已經商量好的,走了個過場,儀式留到明年,今年先降旨,把齊王給封了!現在他還住在宮裡,只等外面的王府準備好了,把儀式一過,就搬過去。

  這可謂這一天早朝最大的一件事了。

  京城之中消息靈通的人已聽到了一些「逼出人命」的風聲,御史台也暗中派人去查,只都不挑破。

  各地的刺史也陸續地抵京了,陳萌的府上又開始不斷有人拜訪。十一月初,祝纓竟也收到了幾份地方上拜訪的帖子!

  他們多半是來與她套近乎,有的是看中她在皇帝登基的過程中「有功」,有的是期望大理寺以後別卡他們的案子。

  祝纓一一接待。

  刺史們去年沒趕上先帝駕崩,今年倒趕上了先帝周年,一個個在周年上哭成了淚人。

  先帝周年之後,所有人都彷彿辦完了一件大事,覺得可以放開了歡樂了。於是別有一件熱鬧傳開了——不但要給齊王選妃,還要給東宮添幾個女子。

  穆皇后有話:「齊王擇淑女,詢問望族即可。東宮添人,不可驚擾地方,在京畿採選便罷。」總之,不往外鬧大。

  此事不同於選宮女,百姓急惶不安。這回倒能算一些人的好出路,不少人家都心思活絡,穆皇后面前,有許多人關說。

  穆皇后心裡,親生的兒子更重,但卻耐心地與張婕妤商量著齊王妃的人選,東宮的側室被她往後放了又放,只讓杜世恩先把關。

  消息一出,卻讓一個人有了新念頭。

  京城,一座小院子裡,一個姑娘對父母說:「與其總往姑母家討飯,年年月月的惹人厭,不如就請她一總幫咱們一次大的!也免得她在姑父面前難做人!」

  她的父親道:「家裡的事,輪得到你插嘴呢?」

  姑娘道:「輪不到我插嘴?怎麼向姑母家討錢就輪到我了?做針線換錢補貼家用就輪到我了?往家拿錢不是家裡的事了?」

  她母親道:「你這嘴!少說兩句!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姑父總歸是鴻臚寺的少卿,比咱們能說得上話,我想進東宮參選!吃穿都是宮裡的,還能給家裡省些錢呢!要能養下一兒半女,咱家也不用再看人臉色了!」

  她的父親道:「你姑父也得肯幫咱啊!」

  姑娘道:「我就求姑母這一次!我去試試,成不成?你們答應呢,就陪我去姑母家,不答應呢,我自己去。」

  父母商量了一陣兒,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一抬頭,姑娘早跑到姑父沈瑛家裡去了。

  沈大娘子在家裡一向做不得主,但聽了侄女的話又覺得有理。求丈夫,恐怕是不能夠了,且丈夫也不會辦事。

  沈大娘子將侄女一看,十六、七歲的年紀,白皙長美,一股少女的活潑勁兒。也識字,也懂道理,心道:倒是可行!幫急不幫窮,要是她能成事,我倒也不必總在家裡看人眼色了!

  她拿定了主意,道:「我的兒,你有這個心,我必幫你!」

  她即命人開了箱籠,湊出一份厚禮:「拿了我的帖子,送到杜府去,給杜家娘子!」

  她與杜世恩家也沒有什麼交情,但錢可以變成交情!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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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行家

  祝纓揣慢悠悠地在京城的大街上踱步,京城的大街比去年此時熱鬧得多了。各地進京的人數目雖然不多,卻帶起了許多的熱鬧。貢士們忙著拜訪名人求推薦以及會友,官員們也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往各處走動。

  祝纓先遠遠地看了一眼老馬的茶鋪,見裡面坐著不少人,她就不去了。又往大街小巷裡慢吞吞地轉悠。

  一個毛孩子從她的身邊風一樣地刮過,祝纓身子不動,臉卻往另一邊看過去。另一邊,一個略高一點的孩子正站在那裡,一隻手才從袖子裡伸出兩根指頭等著她自己把荷包送上門……

  祝纓含笑站著,只覺得此情此景,十分可愛了。兩個小子尷尬地站在了原地,頓了一下,高個兒的那個叫了一聲:「撤!」

  兩人飛也似地鑽進人堆,不見了。

  祝纓笑了笑,她今天出門沒帶人,也沒穿那些錦繡衣服,一身青衣,揣著小江寫的稿子準備去冷侯府上碰碰運氣。哪知路上有人找她碰運氣來了。

  太久不在京城的街面上混了,京城的小偷們也迭代了,都不認識她了。

  她不緊不慢地跟著,慢慢地找到了新賊窩。這裡不是茶鋪,而是一間小小的門臉,賣些小食,門前一口大鍋,鍋裡浪花翻滾,翻起一些絮狀的脂肪筋膜,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肉湯的味兒。

  一旁的木牌上寫著:大碗八文,小碗五文,餅兩文。

  祝纓在門外棚下簡陋的木桌上坐下,

  裡面一個弓著腰的中年人跑了出來,他膚色黝黑,穿一件油膩膩的圍裙,撩起圍裙一邊擦手一邊說:「官人要吃湯?要餅不?」

  祝纓摸一摸腰間,抓出二十四枚銅錢來往桌上一放:「把剛才進去的那兩個小子叫出來,陪我喝碗湯。」

  中年人陪笑道:「官人說笑了,哪來的小子?」

  「掌櫃的呢?」

  中年人將她打量了一下,吸了口涼氣:「官人稍待!」

  進去裡面,不多會兒,一個穿著整齊些的男子走了出來,他沒有圍裙,身上也不油膩,乍一眼看上去乾乾淨淨的。祝纓伸出手指往桌面點了一點,他也坐下了,陪笑道:「小人就是這裡的掌櫃,小本買賣,祖傳的房子。不知何時入了官人的眼?」

  祝纓知道,自己做官這些年,身上是有股「官」味兒的,只要不用心偽裝,落到「賊」的眼裡,就像賊在她的眼裡一樣——清楚明白。

  祝纓道:「我離開京城的時候王相公才從京兆任上拜相沒多久,才回來,不知道京城街面變成什麼樣子了,想找個人請教請教。您貴姓?」

  掌櫃的愈發不知道她的深淺,小心地說:「您客氣了,免貴姓錢。」

  幾句話功夫,有幾個人奔著他們來,到了近前看清了祝纓,腳步聲又遲疑了。錢掌櫃不動聲色地要使眼色,祝纓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往那人那裡一指,道:「你先顧他們。」

  錢掌櫃拱手道:「您是行家!請您裡面坐。」

  「不用,我就坐這兒。」

  「哎。您稍待。」

  他起身跑過去,將幾個人嘀咕一回,再轉回來,小心地問道:「不知大人是個什麼意思?」

  祝纓笑著指了指桌上的銅錢,道:「來喝碗湯,我湯呢?」

  「就來。」

  他親自去盛湯,剛才的圍裙中年人袖子捲到肘上,一手一個提著剛才的兩個小子拽了過來。祝纓一看,對兩人和善地笑了,兩人蔫頭耷腦,祝纓道:「坐,忙了一早上了,吃了嗎?」她又摸出十個銅錢,讓拿五張餅過來,請兩個小子一塊兒吃。

  兩個小子看著錢掌櫃,錢掌櫃點了點頭,他們才謝過了祝纓,伸手捧起碗來吸著熱湯。祝纓也拿起一張餅,泡著肉湯慢慢地吃。吃完了,才對錢掌櫃道:「您這兒味道不錯。還有別處好吃的小食嗎?」

  錢掌櫃陪笑道:「官人容稟,幹小人這一行的,可不敢胡亂說出去。」

  祝纓道:「好吧,那我自己去找,等到找齊了,我攢個局,請你們一同吃個飯。」說完,她又不緊不慢地走了。

  京城的偷兒從此被她盯上了,不但偷兒,還有打架毆鬥的狠角色、坑蒙拐騙撈偏門的,無不被她跑到窩點門口看兩眼。被她撞上正在犯事兒,當場被看破是最輕的。最見效的是拐賣人口的,被她摸著了就招來京兆的衙役直接抄了老窩。也因如此,京城街面為之一肅,京城道上的人終於發現了——這是大理寺卿吃飽了撐的出來找事兒來了!

  原本過年前是走偏門的人也跟著過年的好時節,今年被她這麼一攪,好些人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總擔心背後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們。

  進入臘月,京城黑道叫苦不迭:「本以為沒了京兆尹能過個好年了,哪知來了個閻王!」

  虧得還有人知道老馬茶鋪,錢掌櫃是當賊的,與老馬是一路,他這一行裡最先就想到了老馬。於是幾個相熟的人公推了錢掌櫃當頭兒,一同找上了老馬:「那位大人究竟想幹什麼呢?他老人家劃下個道兒來,咱們也好有個數!咱們可不敢惹官家的人吶!」

  老馬也莫名其妙的:「什麼?我也不知道啊!我這鋪子從前頭馬老爹手裡接過來時就金盆洗手了的!」

  錢掌櫃道:「你洗手了,可畢竟在道上混過,總要有些香火情的吧?不能眼看著弟兄們沒活路呀!拜托老哥哥給問問?」

  老馬為難地道:「我這樣的人,哪配登大人的門呢?」

  錢掌櫃道:「我們共同湊了份兒禮,不叫老哥哥你空手過去,怎麼樣?」

  老馬問道:「你們都犯了什麼事?」

  「就是沒有!」錢掌櫃哭喪著臉說,「都是街面上幹的營生。是,是有些偏門,可咱們就是吃這行飯的!出格的事兒是真的沒幹吶!就是兩個小毛孩子不長眼,沒認出菩薩真身來,不合下手,被識破了……」

  老馬聽了就放心了:「那不礙的,以前也有這樣眼拙的,大人也沒有很計較。」

  錢掌櫃身後一個專幹算命騙錢的神棍忍不住道:「我可沒騙到他門上啊!!!怎麼也被盯上了?」

  他這一聲,幾行撈偏門的都躥了出來,都說自己沒跟這位頭上動土,讓老馬好歹看面上幫忙打聽一下。他們真湊了一份厚禮,讓老馬送去祝府打聽。

  老馬硬著頭皮,把茶鋪暫關了一日,一臉上刑場的樣子到了祝府門上。他也沒有名帖,到了門上,張張口,不知道怎麼說自己。門上的隨從是跟著祝纓到過茶鋪喝茶了,倒熱情地招呼:「老馬?你怎麼來了?」

  老馬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把來意講了。祝虎道:「哎?大人這些日子總愛自己到街上逛,我們還說大人幹什麼去了呢!你進來坐!」

  把人讓到門房裡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老馬坐臥不寧,直熬到祝纓在街上又揪住了幾個倒黴蛋,然後一身輕鬆地回家。

  ………………

  祝纓踏進大門,老馬從門房裡躥了出來。胡師姐「鏘」一聲,佩刀抽出來一半。祝纓道:「是老馬。」

  老馬抹了一把汗,彎著膝蓋就要跪下,道:「大人。」

  「起來吧,裡面說。怎麼來了?」

  老馬手足無措地看看腳邊的禮物,祝纓道:「這是什麼?你妹子家才安下來,拿這些做甚?」

  老馬躬身湊了上去,道:「不是我妹子,她在家收拾些野菜臘肉,要過兩天才送過來呢。」

  「又不跟她要這個!一年到頭的不容易,送禮,拿得出手的,自己就要肉疼。拿不出手的,臉上又怕不好看。跟我還弄這些做什麼?」

  老馬忙說:「要的要的,一片心,您不要是您心地好,我們不能沒良心。這個是小錢他們……」

  「哦?」

  老馬斯斯艾艾地:「他們說您到街面上轉悠,他們有些怕。大人……」

  祝纓與他一面往裡走,一面問:「什麼?」

  兩人到了小廳,祝纓坐下,指了指下手的位子,老馬斜著身子坐下半個屁股,才說:「道兒上這個鬼,是怕官府的。可是叫他們怕得太過了,就怕有亡命徒。您是金貴人兒,不合自己冒險的。有什麼話叫下頭人傳去就行了。」

  祝纓道:「沒找你,就是讓你安心過日子的。我與他們另有賬要算,你不要總往裡面摻和,過你的日子吧。你說的事我知道了,回去吧。把他們的東西帶走。」

  她已經很久沒有跟京城的黑道直接打交道了,十幾年過去了,道上都換了一批人了。真老馬都死了,她還死盯著茶鋪收集消息,容易耽誤事兒。且京兆府現在還沒個正經的京兆尹,就算有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接下來她要在京城混,朝廷上的局面也不太明朗,在街頭巷尾有些耳目是必須的。也順手收束一些這些撈偏門的,別做得太過份。

  雞鳴狗盜,自有其用處。

  眼前這個老馬,是不太夠用的。而張、范二人為鄒進賢討情的事又給她提了個醒,地位越高,事情越多,就越容易不自己去接觸下面的人,要靠「中間人」,無論消息還是事情都容易走樣。就像朝廷裡,皇帝、鄭熹這樣的人,對下面地方上的情況就是「道聽途說」。

  得親自抓一抓。

  當然,也不能凡事親力親為,但是過一段時間,她也得親自過問,沉下去、多花些功夫,不能蜻蜓點水。十幾年過去了,久不操舊業,如今重新揀起來,發現本事還在,祝纓心情不錯。

  現在錢掌櫃等找到了老馬,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打發走了老馬的第二天,祝纓帶上祝青君和胡師姐兩個又重到了那家小食肆。大廚提起勺子就往裡喊:「掌櫃的!」

  錢掌櫃出來,腰也弓了:「大人。」

  祝纓道:「錢掌櫃,生意可好?」

  錢掌櫃苦著一張臉:「大人說笑了,小人們這仨瓜倆棗,請您高抬貴手。」

  祝纓道:「明天別做生意了,我包你這兒一天,你去幫我請些人,請誰,你知道的。青君,把訂金給他。」

  祝青君拿出了一個小包,裡面裝著些錢,往桌上一放。祝纓道:「我明天還來,告訴他們,別想著跑。」

  「哎。」

  等三人離開,錢掌櫃拿起小包,見裡面寫了一串名字,京城撈偏門的都寫在上面了。錢掌櫃的說:「得!你去買一頭新鮮的小羊,現在就宰了,大鍋裡熬上一夜。我去寫帖子請人。」

  錢掌櫃的腿腳也已快,天擦黑的時候,把單子上的人都約到了,各人也不敢逃,灰溜溜地等著第二天。

  ………………

  另一邊,祝纓帶著二女離開,又踱回了府裡。蘇喆很好奇地問:「阿翁,您這又是去哪兒了呀?」

  祝纓道:「出去逛街了。」說著,把街上順手買的一盒絨花拿了出來。

  蘇喆接過了一看,笑道:「這個與咱們家裡的不一樣。」

  祝纓道:「那你們分了吧。」

  蘇喆看看祝青君,祝青君搖了搖頭。到了晚間,兩個小姑娘在一起嘰嘰喳喳,蘇喆問祝青君:「今天幹什麼去了?」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情況,胡師姐跟著就算了,為什麼青君也跟著呢?祝青君在祝府的定位是有些不清的,有點像學生,但是很可惜,她又不像蘇喆有出路,也不像祝煉是個男孩子。所以,她能做什麼呢?

  蘇喆是很想讓祝青君以後跟自己回阿蘇縣的,她情願自己做縣令,給祝青君請個縣丞的職位。但是在祝纓這裡,蘇喆也知道,祝青君頂天了也就是項安的位置。

  祝青君道:「去了個賣肉湯大餅的鋪子,我瞧那個掌櫃的和廚子都不好人。」

  兩人是無論如何也猜不著祝纓想幹嘛。

  次日,祝纓上完朝、應過卯,把事務往施季行身上一推就出了皇城,回家換衣服,帶上了祝青君與胡師姐就往肉湯大餅家去了。

  到了錢掌櫃處,只見桌凳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伙撈偏門的個個提前穿好了過年的新衣。大鍋裡浮著羊腿、羊頭之類,錢掌櫃垂手在巷口等著:「您老來了!」

  祝纓笑問:「人都齊了麼?」

  「是。」

  「有勞。」

  「不敢,不敢。」

  祝纓這回就肯進他的鋪子裡了,這裡門窗都開著,因而采光尚可。錢掌櫃請祝纓往主座上坐下了,大廚使大托盤往桌上上羊湯大餅,又有各色小菜,錢掌櫃還往酒樓訂了酒席,又備下了上等的美酒,又給祝纓特意上了茶。

  祝纓道:「坐吧。」她眼睛一掃,又問張半仙腿怎麼了。

  張半仙很慘,因為姓張,上次祝纓路過他的時候多照了他,把他嚇壞了,越想越害怕,連夜想翻牆跑路,不合太緊張,把腿跌斷了。腿斷了,就不好跑,被巡夜的揪住了,今天只好回來了。

  祝纓道:「多喝點兒骨頭湯,以形補形。」

  張半仙哪知道自己差點得了個「親戚」呢?哭喪著臉應道:「多謝大人關心。」

  錢掌櫃他們把老馬還叫了來,祝纓指著老馬道:「這裡的事,你今天要坐下了,就離不開這是非了。」

  老馬站起來就要跑。

  祝纓笑了,對錢掌櫃說:「我離開京城十幾年了,街面上的人物已是換了一批,我都不太認識,勞您為我引見一下?」

  錢掌櫃哪敢說「不」?逐一介紹,行騙的、毆鬥的、打手暗算的……最後一個是張半仙。

  祝纓道:「自從王相公不做京兆做丞相也有二十年了,京兆府不大管著諸位豪傑。大理寺管不著京城治安,我還是有些事要向各位打聽的,怕到時候彼此不認識,生了誤會卻誤事,先認識一下。以後有事少不得勞煩諸位。」

  錢掌櫃等人都是老江湖了,聽她說得越客氣,心裡越害怕,都說:「不敢。」

  祝纓將眼睛望向一個穿得緊單薄的壯漢,這位在這些人裡有些格格不入,他有點像老穆,靠拳頭的,偶爾也殺人。但殺人只是江湖傳說,據說沒人看見過。這人起身,甕聲甕氣地道:「聽大人吩咐。」

  他的頭壓得很低,老實得緊。錢掌櫃見狀,心道:這個樣子不像是怕官,倒像是被整治過了。

  外面棚子下的桌子上停了一隻鳥,低頭不知啄著什麼。祝纓對胡師姐道:「打它。」

  胡師姐也不遲疑,摸出一枚彈子,鳥兒應聲而斃。各路「豪傑」心道:這是立威麼?不過是一手確實是俊。

  祝纓道:「話說開了就好,青君啊。」

  祝青君應聲而出。

  這些人早就看到了祝青君,心裡也在想,真不愧是「大人」,出門還要帶個水靈的丫頭。不想祝纓卻是讓他們認識認識祝青君與胡師姐:「認好她們兩個,以後我不得閒,有話會讓她們傳的。」

  祝青君顯出一個笑來,胡師姐雖然吃驚,也應了一聲。「豪傑」們又開始懷疑,不知道祝青君有什麼本事,竟是不能演示的嗎?

  祝纓也不說,她知道的,江湖上有一些忌諱的。江湖很奇怪,既不大瞧得上女人,又很忌憚闖出名號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般比男人還狠。她把祝青君與胡師姐叫出來,胡師姐又露了一手,則祝青君也跟著不會被過份的輕視了。

  至於能不能立得住,她相信祝青君可以。

  祝纓道:「坐下來,吃飯。」

  眾人陪她吃了一餐,祝纓吃飯也不端架子,吃得也不慢,從容吃完,微笑著對他們說:「大理寺雖然不管京城治安,你們也不要鬧得太過份。」讓百姓不能靠正經的營生過上好日子,是朝廷的錯,別的不說,這些人裡就有乞丐頭兒,俗稱「團頭」的。他們也控制著乞丐,可是乞丐哪兒來的呢?

  只要不「過份」。

  吃完了肉湯大餅,祝纓與祝青君、胡師姐一路走回府。走遠了一點,祝青君才問:「大人,為什麼?」

  「嗯?什麼為什麼?」

  祝青君道:「您是大人,要他們做什麼,他們也會做的。」

  「嗯,糊弄上峰的事兒,可不止是衙門裡有啊!得叫他們知道,糊弄不了我。知道他們都住哪兒、窩在哪兒、手下都幹什麼的嗎?」

  「額……我這就去摸他們的底!」

  祝纓笑道:「不急,慢慢來,著急就著相了。京城這一項事務,就交給你了。」

  「是!」

  三人走回祝府,項樂迎了出來:「大人!有客。」

  「哦?」

  「卓郎君來了,說是有事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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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人

  卓玨知道自己比祝府這些梧州出身的人隔了一層,到祝府的時候他的心裡略有不安,但仍是來了。

  機會難得,他覺得他應該抓住。

  遠遠地,他就看到祝纓走進了祝府,還對兩個女子說了什麼。或許是沾了些「夷風」,祝府會將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給女人做,不是後宅的那種,到外面拋頭露面的也做一些。京城的風評,都說祝大理教化蠻夷,也被蠻夷給教化了。

  可那有什麼關係?

  那些都不是他卓玨在意的。

  卓玨不是在門房坐等的,這或許就是「南士」在祝府能夠得到的優待。他聽到動靜就從小廳裡走了出來,徑直來到祝纓面前一揖:「大人。」

  祝纓道:「進去說吧。」

  兩人到了廳裡坐下,不等祝纓開口,卓玨先說:「臨近年底,各處都忙,本不該來打擾的,只是今天路上遇到了一個人,晚生覺得還是同大人講一下的好。」

  祝纓今天做了一件想做的事,心情也不錯,微笑道:「不用這麼拘束,是什麼事?」

  卓玨也沒有「不拘束」,仍是恭敬地說:「昨天在路上走,偶然聽到了鄉音,不合勾起心思搭了句話,才發現是晚生的族叔……」

  ……倒敘……

  卓玨昨天確實是見了這位族叔,但昨天不是他第一次見這此人。

  兩人第一次見面還是在一個月前,卓玨當時正在路上走著,天雖然冷,但是越來越熱鬧了,去年過年就耽誤了一些,今年他想到街上買些新奇物件。南北交通不便,自己打發個人送回家是難的,但是與趙振他們漸漸混得熟了,知道他們有一個會館的商路,每年能來回一、兩次,可以捎些東西。他家就在京城通往梧州的中途,說不得,多付會館一點錢,請人家給帶回家,同時也算給家裡報平安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手頭很緊,一般小京官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他也不例外。好在家中薄有田產,也可請會館的人順便給捎一點錢回來……

  害!這麼想著,卓玨臉上有點發熱。這樣的日子恐怕還得再熬些年頭,這年頭,一般人晉升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正逛呢,耳朵裡就飄進了一縷鄉音。看過去的時候,卻是一個中年人,背後跟著一個小廝。他的小廝也是嘴快,跟那個小廝也搭了句話:「你們是南邊來的嗎?」

  兩邊都說的方言,頓時親近了起來。兩家主人也互通了姓名,通完了之後,卓玨才發現這一位是他的遠遠遠房的族叔。遠到都不是一個縣的,卓家祖上分了五房,卓玨家在一處,這一位是隔壁府的,如今已經做到了一州別駕,名叫卓宇。

  早前卓宇不知道還有卓玨這位族侄,而卓玨隱約記得卓宇的名字。這是因為祭祖的時候,各支出挑的子弟都會被提及。卓宇與卓玨家遠遠遠親,提到的次數不多。

  兩人就臨時湊到了一起,卓宇知道南人出仕、晉升都不如北方人順利,也好奇卓玨是怎麼能到京城做官的!一般而言,南方出身的蝦米們在各地做小官會更容易些。

  卓玨也想探一探這位族叔的口風,看看他背後有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人脈,如果沒有,則可試探問一問,能否拉到祝府這艘船上來。官場上混,不容易,他們南方人在朝廷裡一向靠邊站,得抱團。祝大理雖然不是南方出身,但是對南方士子是照顧的,且身邊都是南方人。

  素未謀面僅憑家譜認親的叔侄倆,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卓宇帶卓玨去了他的住處,叔侄倆聊了起來。叔侄倆第一次見面,只是敘了家譜、講些鄉愁,再說一點早年趣事。末了,卓宇與卓玨吃了一餐飯,卓玨告辭。

  過了幾天,卓玨提了點禮物過來,請卓宇吃飯,算是還席。

  席間也只是說一些京城的趣聞,同時小小地向叔父請教一下為官之道。卓宇能爬到別駕,自有他的本領。

  卓宇也粗淺地對他講了一些:「莫要渾渾噩噩,從無將手上的事做好了就一準能升了的道理。」

  卓玨也聽了,又打聽了卓宇回程的時間。卓宇道:「我年後再回。」

  卓玨道:「您要不嫌棄,我過些日子再來請教,不知您何時有空?」

  卓宇說了個日子:「我排到了要到吏部去考核,考核之後吧。」

  卓玨記下了日子,又祝卓宇一切順利。

  到了考核完,卓玨又登門,卻見卓宇的臉上雖然不太顯,但眉宇之間的愁意還是揮不去的。

  卓玨搶先關心族叔進京考核的情況:「叔父一切可還順利?聽說姚尚書與穆侍郎有些較勁,你看好的,我就要挑點毛病來。天幸叔父順利。」

  卓宇道:「不是姚,是穆。」就這一句,他便不肯再多說了,轉而問起卓玨的情況。

  卓玨道:「侄兒是先前的顧丞、現升做了縣令的顧同顧大人薦給祝大理的。大理給侄兒安排的職位。在部裡考核,等閒人不會為難侄兒。」

  卓宇的動作顯示他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卓玨也看出來了。但卓宇又不先講,卓玨也含糊著,兩人又私下評一回各部的官員。哪一個明白、哪一個糊塗,哪一個只是嚴格,又哪一個就是故意刁難。

  卓玨又故意露出來祝纓與戶部竇尚書亦相熟之後,卓宇就更感興趣了。

  終於,卓宇感慨了一聲:「哎!你的運氣是很好的啊!不像我。」

  「侄兒如何與您比?」

  「不一樣!我當年考的是進士科,又蒙恩師提攜,不幸恩師英年早逝,從此成了無根之木。」

  卓玨也隨著說:「可惜了。若非如此,您必不會現在才做到別駕。」

  「你不懂。別看朝上這個派、那個黨的,咱們南人,只好在這幾派裡給人鑲個邊兒,做不了主。」卓宇道。

  卓玨道:「是啊,也沒個人為咱們說個話。」

  卓宇瞥了他一眼:「你小子有的是給你說話的人,祝大理,不就是麼?我都想拜入門下了,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就上鉤了,卓玨猶豫了一下,道:「您想拜入祝大人門下,是說真的呢?還是說假的?」

  卓宇道:「我每進京,總要陪著笑臉,被人挑剔,如何做假?」

  卓玨這才小心地說:「那侄兒就厚起臉皮來,為您引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若能成時,也有人能為咱們說個話。」

  卓宇道:「事若能成,我必謝你。」

  說著,又展示了自己攜帶上京的禮物。

  ……——倒敘完畢……

  卓玨將卓宇那裡通完了氣,就到了祝府來。

  他對祝纓說話也是留了一半,自己的算盤沒有提,卻說了卓宇的難處:「上頭神仙打架,下面小鬼兒遭殃,只求菩薩庇佑。」

  祝纓道:「地方官員也是難。」

  朝廷中樞十分頭疼地方「諸侯」,然而似姚、穆這樣神仙打架的,也夠地方官員喝一壺的。

  祝纓又問了卓宇所任職的地方之類,卓玨忙拿出了卓宇的帖子,上面寫有他現在的官職,某州別駕卓宇。祝纓腦子裡將此州的情況閃了一下,據她所知,這地方案子倒還算明白。

  便說:「也罷,我與他談一談吧,若是稱職,何必為難人呢?」

  卓玨大喜:「晚生這便回去告訴他。」

  祝纓道:「不急,大冷的天跑這一趟,吃口熱飯再走。」

  留卓玨一起吃了飯,卓玨五臟六腑都跟著暖了起來。

  ………………

  卓玨從中牽了線,卓宇次日備了一份禮,由卓玨陪同,過府來拜見。

  祝纓很和氣地請他到廳裡詳談。

  卓宇張口先讚祝纓,說她在任地方的時候政績斐然。祝纓聽著這個詞兒,隱隱透著點兒顧同的味兒,就知道這是從顧同傳到卓玨再轉給卓宇的。

  她謙遜地說:「哪裡哪裡,不過是盡職而已。」

  「世間有幾人能做到稱職呢?」卓宇說,又說自己與一些熟人在吏部都碰了釘子。

  祝纓道:「我才同姚尚書聊過,說你那裡今年不錯呀。」

  卓宇苦笑道:「只恨下官未曾見著姚尚書,先挨了穆侍郎。」

  卓玨又為卓宇說了難處,且說:「咱們南人出仕本就艱難,如今如果沒有大人,連個訴苦的地方也沒有。咱們南人就指望著大人了!」

  卓宇也說:「辦不好時,回去刺史大人又要埋怨一回。苦啊!」

  叔侄倆你也苦、我也苦,祝纓道:「地方上確實為難,我當年跑京城,也是各府裡投帖子排隊。這樣,你將你的事兒,都詳細說說,我看看有什麼可以轉圜的。」

  卓宇從袖子裡摸出個本子來:「要考核的都在這裡了,此外又有……」

  三人談了小半個時辰,祝纓看他有所準備,卓宇更是驚訝:這位是真懂地方上的事兒,好些細務我平素未曾留意,他竟都知道。

  被問得汗流水浹背。

  祝纓最後很滿意地說:「好的,我知道了,明天我與尚書說去,你等信兒吧。」

  卓宇千恩萬謝,與卓玨兩個告辭而去。

  祝纓這裡,將事情過了一遍,她聽懂了叔侄倆話裡的意思,南方官員在朝廷裡沒成氣候,找人幫著說話呢。

  倒也不是不行!

  次日早朝過後,祝纓先與姚尚書去通了個氣,姚尚書道:「又是國舅作夭了吧?」

  祝纓見他膽氣也壯了,知道姚尚書與皇帝想必相處得不錯,今上比先帝好應付得多。她笑道:「那我不知道,這幾句是他挑剔的,您看呢?」

  姚尚書冷笑道:「有什麼好看的?哪個州不犯點兒小毛病?他要拿這個卡人,我便將各州同樣的毛病挑出幾十個來,都拿給陛下看!陛下還能與他一樣愚蠢不成?」

  祝纓道:「高明啊!哎,不過小心點兒,弄到那樣就太難看了,免不了要被政事堂訓斥。」

  你說我不合格,我就拿這條尺子去卡所有的人,讓大家都不合格!到時候收不了場的是誰?

  姚尚書道:「不怕!」

  「拜托。」

  「你我兄弟,何必這樣客氣?」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卓宇過不兩天就把事給辦完了,再次到祝纓府上致謝。祝纓道:「都是為了朝廷大局。」

  卓宇小心地道:「另還有兩位與下官處境相同的同鄉,也想拜見大人。」

  「哦?都是什麼人呢?」

  卓宇拿出兩人的名帖,又代二人說了許多的好話,又遞上了禮單。

  祝纓笑道:「可不能是樣樣稀鬆就想蒙混過關吶!」

  「不敢不敢。大人想,南人本就沒多少倚仗,下官是因緣巧合遇到了大人,真是樣樣稀鬆,到不了大人面前就被淹到水下了。」

  祝纓道:「我知道了,你們等信兒吧。」

  卓宇大喜:「多謝大人!」

  祝纓道:「我又沒說準成的。」

  卓宇恭維道:「只要大人應了,下官們就感恩不盡了。」

  ………………

  祝纓沒有馬上再去找姚尚書,她又等了兩天,梧州來人了!

  梧州的錢糧是隨著隔壁吉遠府繳的,梧州的官員考核也與正式的州縣不同,就算不合格,朝廷一般也不會管。但是蘇鳴鸞等人還是寫了個新年的賀表,派了個信使一路送了過來。

  與信使同來的還有別業給祝纓收拾的一些年貨,錢糧說不用了,但張仙姑還是收拾了幾大箱子的東西都讓祝文一並捎了過來。

  祝纓讓家裡收拾著東西,自己人揣著賀表去了東宮。

  東宮如今只有太子一家了,太子家的人口很簡單,明面上就只有小倆口,然後是詹事府之類,其餘的都是宮女宦官。

  聽說祝纓到來,太子很詫異,他正在與冼敬說話,兩人對望一眼。太子對冼敬道:「大理一向避事,今日竟來東宮?」

  冼敬道:「他並不是那樣的人,必是有正事。」

  太子道:「詹事與我一同見一見他,如何?」

  「好。」

  祝纓拜見太子,太子請他坐下,冼敬先說:「稀客啊。」

  祝纓道:「我為朝廷的公務而來,什麼叫『客』?」

  太子問道:「是什麼公務?可有什麼案子?不該報政事堂或陛下的麼?如何先報與我?」

  祝纓道:「梧州的事。您先前遙領梧州,如今他們又把公文遞到您這兒來了。蘇喆在我那兒住著,便由我轉交了。」

  太子倒還關切梧州,因問何事。

  祝纓道:「兩件,一件是他們的,一件是我另想的。」

  冼敬插口道:「先說你想的。」

  祝纓道:「太子遙領刺史似有不妥。咱們別提醒朝上,另派個不知道誰的遙領。」

  太子認真地應下了:「這是應該的。」

  祝纓又說了下一件:「梧州是羈縻,官員也不怎麼考核,可蘇喆不曉得哪裡聽說了今年吏部特別難,誤以為梧州也要考核,正犯愁。」

  冼敬笑道:「你又是借著一個說另一個,蘇喆那丫頭鬼靈精,不會連考核的事都不清楚的。你會不教她此中內情?必是借她說話。你要為誰討情呢?」

  「我為誰討情不要緊,穆侍郎不好為淵驅魚是真的。」

  冼敬也不笑了,與太子對望一眼,都嚴肅了起來。太子道:「他,害!」

  祝纓道:「食君之祿,認真是對的,不像我們,都成老油子了。不過,適當鬆一鬆吧。差不多就行了。」

  太子道:「我與他聊去。」

  祝纓將梧州的一應文書都留下了,看冼敬在太子面前,覺得王雲鶴的事兒不用她現在多嘮叨,把自己的事兒辦完她就離開了。

  ………………

  讓太子去管他舅舅,比別人都靈。過不兩天,到過吏部的人都說,穆侍郎彷彿轉性子了。

  祝纓聽了,一笑而過。

  她終於有功夫將大理寺一年的事務總結一下,將官吏們的考評給做了,準備封了印過年。

  今年她依舊不用值班,趙蘇、趙振兩個都給自己排了值除夕夜。祁泰依舊老神在在,只求祝纓把祁小娘子接到祝府來過個年,說是女婿當值,留女兒一個人在家不放心。

  祝纓便讓胡師姐去將祁小娘子接了過來,暫住在祁泰那裡。

  今年過年也還如去年,只除了客人多了一些,往她家裡送禮的人多了一些,禮厚了一些。沒有太多的不同。

  府裡上下卻很忙,祝文從別業回來,又多帶了十個人,五男五女,一到京城就遇到了最忙的時節,一時頭昏眼花。

  祝纓本想讓祝青君也幫同安置這九個人,不料祝青君每日青衣小帽地遊京城,竟也不得閒。

  初八日,祝纓從大理寺回到家裡,正看到祝青君從外面回來,遠遠見著就跑過來:「大人!」

  祝纓道:「忙起來了倒更精神了。」

  祝青君有點得意地說:「那是!我並不病弱的!」

  祝纓聽她對於一到京城就生病依舊耿耿於懷,笑道:「好。」看她手裡提著一包東西,也沒有問她拿的什麼。

  祝青君見她目光掃了過來,不自覺地將包袱要往身後藏,祝纓指了指她,說:「露餡兒了!越這樣的時候越不能躲,越大方,越不招人眼。我就不問你拿的什麼了。」

  祝青君臉上一紅:「哎!」

  心中暗自慶幸:為你準備壽禮的麼,現在你問了,就沒意思啦!

  祝纓的生日在正月十七,剛好是燈節三天不宵禁的最後一天,她與蘇喆等人暗中商議,覺得祝纓這一年忙得要命,得給她好好過一過生日!

  祝青君沒有什麼私房,每天出街就東拼一點西湊一點。她在祝家日子久了,也知道祝纓的習慣,自家不要多麼貴重的東西。她想給祝纓做身袍子,出門的時候好穿,能穿成普通布衣百姓。她覺得祝纓應該想要這個。

  祝青君白天忙,晚上與蘇喆嘀咕。眼巴巴等著正月十七,要開個家宴。

  到了正月十五,祝纓讓大家出門看花燈的時候注意安全。

  蘇喆突然想起來:「不對呀!他們府裡做壽,都那麼多的賓客的!咱們怎麼就做不得這大壽了?」

  祝纓道:「現在不用的,後天咱們自家人熱鬧熱鬧就行了。把你舅舅他們都請了來,場面也不小了!」

  蘇喆嘀嘀咕咕地,覺得祝纓委屈了。

  祝纓一笑而過。

  今年沒有什麼要借著生日擺酒幹的事兒,不如家裡省點錢。

  到了正月十七這一天,她早早地回到家裡,換上了新衣服,趙蘇等人都來了,連同卓玨、卓宇等人。卓宇不得不又備了一份壽禮,眼見預算花超了,而祝纓這「大壽」做得場面也不大,心下不由嘆氣。

  賓主入席,趙蘇正要起頭,門上祝文跑了過來:「大人!隔壁冼大人來了!」

  祝纓道:「他的腿倒長!」

  笑著與趙蘇等人去迎接,卓宇也坐不住了,與卓玨也在後面。

  才走到門口,祝纓的眼睛眯了一下,腳下卻絲毫不亂:「冼兄。這位是?」

  冼敬的身後,明明白白地跟著當朝太子。太子一身便服,儼然一個富貴公子,臉上帶笑,打量著祝纓這單薄的賀壽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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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慶生

  「哎?唔……嗷……」林風嗓子裡憋出三個音,最終都吞了進去。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鞋上壓著半隻腳掌。

  蘇喆不動聲色,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舅。」腳掌在林風的鞋上又碾了一下。

  林風的磨牙聲比她的還大:「你腳拿開啦!我又不傻!你不踩我,我也不會說的!」

  蘇喆收回了腳。

  祝府裡如蘇喆林風,是見過太子的,他們認得。蘇喆一聽林風吐了一個音就怕他把太子身份叫破,看太子這樣子,微服出訪,未必就願意被叫破身份。如果太子想,等一下全家再鄭重地拜見也不遲。

  林風只覺得冤枉,他是驚訝,可也不會什麼時候都不管自己的嘴啊!

  兩人呲呲地交換了兩句,那一邊太子已經在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冼敬的「私淑弟子」:「因今日不宵禁,故而拜見先生,便隨先生到府上了。」

  冼敬回頭對後面說:「拿上來。你也是,做個生日還要悄悄的,要不是我耳朵靈,又被你混過去了。」僕人搬了壽禮過來,祝府的人接了去。

  祝纓道:「裡面請。又不是什麼大壽,沒的折了福份去。」

  祝府裡也有沒見過太子的,也在猜他是誰。卓宇卻有些驚疑,他在朝上是見過太子,但是離得比較遠,太子也不穿這一身,依稀覺得有點像,又不敢認。仔細地瞧瞧,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猜著了。

  看冼敬與祝纓的動作,對這個沒有說明來歷的「私淑弟子」有一個很明顯的「讓」。則此人身份必不一般,上下左右一合,卓宇的懷疑就更深了。

  等一下再排座位,冼敬明明應該是今天的「貴賓」,又要先看一眼年輕人,年輕人十分謙讓之後,冼敬才不太自然地往上面坐了。再看祝纓,也是十分的謙遜。祝纓待人一向謙遜,但是今天的謙遜又多了一分別的味道。

  冼敬自認已然做得很自然了,先說祝纓:「你這壽做的,又不喝酒。」

  祝纓道:「喝不得。你要喝,我這裡倒是有好酒。我回京之後得的,二年陳釀!」

  冼敬大笑。

  酒才倒上了,門上又來了客人,卻是劉松年。

  太子也不由地站了起來,卓氏叔侄起身的動作堪稱狼狽!劉松年的名望,是他們這樣的「正經讀書人」十分仰慕的。

  劉松年也是沒想到,自己閒逛過來竟還能撞著這樣的彩頭!

  幾人面面相覷,太子對劉松年頻使眼色,劉松年道:「夠熱鬧啊!」

  話音未落,金良兩口子又來了。祝纓對祝青君指了指,祝青君忙上前去找金大娘子:「大娘子,您不去看燈?」

  金大娘子也不認識太子,也不認識劉松年,接著祝青君的手,卻是對祝纓說:「我們家那個礙眼的討厭鬼今天當值,我與他爹不帶他來,想著自己來湊一湊熱鬧的哩。」

  他們也是猶豫了一陣,覺得三十五歲也不能算是個小生日,得過來。又有點擔心,金大娘子一是知道祝家沒內眷,二是知道祝纓不會不管他們,這麼大排場再分心管自己,純是給人添麻煩。

  還是金良拍板:「不去豈不越發疏遠了?」

  兩口子這才又來了。

  金良是識得太子的長相的,就要拜見,還想再誇一誇太子禮賢下士以及祝纓有排面,一旁林風拼命給他使眼色。

  眼色還沒使完,陳萌父子又來了!這父子倆在家守孝,自認與祝纓很熟,不來才叫見外。

  這麼一來,幾撥人頓時在祝府湊了個拼盤,誰跟誰都不搭邊兒。

  陳萌父子認出了太子,太子微微搖頭,二人知機,也都不叫破。陳放心道:這兒誰還不認識您呢?

  一面腹誹,一面裝啞巴。

  一群人面面相覷,把劉松年給看樂了,他看到太子就想走了,現在又留了下來:「有意思。」

  祝纓道:「您看高興了就成。」

  劉松年話一出來,太子也不裝矜持了,說:「本以為只有我自己是溜出來玩耍,沒想到您也出來了。」

  劉松年道:「別處無聊。」

  幾撥人誰跟誰都不熟,也說不了什麼心裡話。劉松年、金良、陳萌等人本來就是為了過來給祝纓過個生日的,索性就真當成了一次普通的慶生,順便閒聊。至於太子和冼敬想幹什麼,劉松年是不在乎的。

  劉松年問冼敬:「你那老師那麼多的事情,沒叫你幫忙?」

  冼敬恭恭敬敬地說:「老師有老師的事情,要我做的時候,我是責無旁貸的。不過我也有自己的職責,本職還是不能忘的。」

  那一邊林風就大方得多了,他甩了甩被踩的腳,過來給劉松年倒酒。劉松年道:「毛毛躁躁的。」

  林風也不怕,他在劉松年手下日子雖短,卻已被罵得皮糙肉厚了:「義父這裡就只有我這樣毛毛躁躁的,您就擔待吧。」

  冼敬將眼睛往下一掃,對祝纓道:「你這裡年輕人倒多。」

  祝纓道:「這話說的,顯得咱們都老了不是?你要還一二十歲的時候,必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陳萌道:「本來就不老!往朝上一放,咱們這樣都算年輕。」

  他們說了一會兒年輕年老,陳萌就問一下祝纓面前這幾個人都是什麼身份。太子也頗感興趣地看了過去。

  蘇喆、林風,太子是見過的,趙振、趙蘇也略有耳聞,其他人就沒什麼名氣了。排在略靠前的還得卓宇,卓宇起先還覺得這場面不夠大,現在越發篤定,那個年輕人就是太子。

  他裝作沒有認出太子來,端起了禮儀,明著是向陳萌介紹自己,暗中也是說給太子聽的。又思自己是在祝纓的壽宴上,不好過於表現自己。一段話說下來,彷彿是在上朝奏對一般。

  祝纓指著陳萌道:「你們今天都是我的客人,在我這兒,對他不必這般如見大賓。」

  眾人一笑。

  祝纓在笑聲中轉頭問劉松年給自己帶什麼禮物來了沒有,劉松年道:「你出息呢?」

  祝纓道:「這就是我的出息了,能佔到便宜就是出息!拿來吧您!」

  太子看他們倆如此自如,又看了看冼敬,冼敬對他搖了搖頭,太子繼續含笑看著。將到場的人都看到了眼裡,又想祝纓做壽,如果願意請,來的客人必不會少。如今只來了這一些,只送了禮物沒到場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來的人也很有意思,看樣子,從自己與冼敬到場之後再來的,都算是「不請自來」的。那原本在場的這些,就是祝纓召來的了?

  南人麼?

  太子好像發現了什麼。

  太子於是繼續看著,彷彿一個被長輩帶去宴席的生澀年輕人,看,不說。他發現了,祝纓與劉松年一來一往之間,氣氛鬆了下來,再加一個陳萌,帶的一班年輕人也放鬆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本領,誰說劉松年孤傲不近人情了?那得看對誰啊!

  不多時,趙振就跟陳放說起了梧州的事情,又說到顧同當年是自己跳牆跑到縣衙認老師的。

  勾著卓玨又說自己是顧同推薦的,卓玨也說了自己的來歷,同時說了在街上憑鄉音認出卓宇的經歷。聽的人都覺得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太子插了一句:「也是緣份。不過你們幾位的官話都不錯呀。」

  冼敬笑著對太子說:「別人我不知道,這幾個年輕人,梧州出來的,子璋當年可是花了功夫的,還托到了劉相公呢。相公嘴上不耐煩,子璋尋他寫識字歌的時候,他可是沒有推脫呢。」

  蘇喆又將劉松年一陣吹捧,說識字歌的好處:「那些篇章算什麼?有多少人知道的?不如咱們識字歌,一州的人都會。會的人多、記的人多,才能傳下來呢!」

  卓宇找著了機會,說:「我們南人,學官話總是難的,以前是全憑自己運氣。我若年輕時能遇到祝大人這樣用心的父母官就好了。」

  陳萌被勾起話興,說到了治理地方:「我自覺已經不錯了,還是沒有子璋上心。他是心中有天下,有百姓,是踐行聖人之道的。人吶,心思花在什麼事情上頭,都是看得見的。」陳放想起這話祖父在世的時候也說過,一時想起祖父,突然傷感了起來。

  祝纓道:「這是看我今天做生日故意誇我呢?不過是讓我做什麼,我就去做好罷了。哪有你們說的那麼邪乎?咱換點兒別的說成不?」

  她本來是想跟南方士人一塊兒吃個飯,說點兒輕鬆的,不用談什麼正事,單純地聚一聚。這幾個人一個接一個地來,自己就只能陪這幾位聊天,讓趙蘇來與南士們說話,那邊年輕人一邊自己聊,一邊還要分一隻眼睛放在老頭子們身上。

  陳萌問道:「說什麼?」

  祝纓就讓祝銀去準備投壺:「來一手?」

  「來!」

  場面又熱鬧了起來,祝纓指著金良說:「今天我生日,我不下場,金大哥代勞了吧!」又拿出彩頭來,被陳萌笑話:「你做壽,倒自己出彩頭了!還是我來吧。」拿出腰間的一塊玉佩來做彩頭。

  年輕人圍到了一起,太子也去投了幾支箭,其中一支撞到壺身落到了地上,其餘幾支還在。他便將頭上一支簪子取下,也當做了彩頭:「手生了,認輸。」

  他拿出彩頭了,打算相讓的年輕官員們才開始放開了投。

  金良也暗中較勁,還要說:「我是代祝大人投的,不可輸?不過這彩頭我可也不要,陪你們年輕人陪一把。」

  太子聽了覺得有趣,又看了他一眼,還席坐下便聽到冼敬對祝纓說:「正要說你這壽做得無趣,也不吃酒、你家也沒女樂,虧得還能遊戲。要我說,該有一班女樂的。」

  祝纓道:「我聽不來那些個,又不懂,嘰喳的,煩。」

  太子聞言插了一句:「聽藍德說,南下見你那兒女伎也無,官妓也放了。他倒還說你不解風情。」

  藍德私下對太子說的是「起先還道他是裝相兒的,後來聽說別人去他那兒也這樣,他回京也這樣,就是不解風情」。一個宦官,說朝廷大臣不解風情,反差太大,所以太子印象特別的深刻。

  冼敬道:「虧得他當年還沒受窮。」妓女身上抽稅,也是官府的一筆大收入了。祝纓把官妓給放了竟能支撐下來,這本事冼敬也是佩服的。一說,就想起來在戶部的歲月了,冼敬微笑。

  祝纓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覺得一個允許把女人變成娼妓的地方,是不配被叫做樂土的。」

  冼敬微怔。

  ………………

  祝纓的壽宴雖無酒樂,一番遊戲下來也還算熱鬧。冼敬與太子不敢留得太晚,太子輸了一根簪子之後冼敬找個擔心家中老母的藉口就帶太子離開了。

  出了祝府,太子回頭看了看這相對樸素的門楣,冼敬道:「沒想到他這生日是這樣做的,仔細想想,又是他能做得出來的。」

  太子道:「是有些意思。」

  冼敬看街上人多,不放心,必要親自將太子送回宮中。太子也想與他再聊一聊,兩人坐到了同一輛車上。

  太子先說:「剛才看到了許多年輕人,朝上是不是也該繼續換人了呢?」

  冼敬苦笑一聲:「換是必得換的。」他有點擔心王雲鶴了,王雲鶴年紀也不小了,做丞相的時間也很長了。

  太子道:「只怕換起來不容易吧?」

  冼敬道:「誰說不是呢?」

  太子道:「總有些新人要安排的,不是嗎?這些日子,潛邸舊人多是虛職高位。有實權的不過是那麼幾個人,陛下想做什麼都要受到轄制,皇帝不得自由,這怎麼能行呢?總要有新舊交替的。」

  冼敬低聲道:「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先帝了。」

  太子就著車內的燈光,看了一眼冼敬。

  冼敬道:「先帝時的老人,有些是太老了,也該頤養天年了。有些雖年輕,卻又無用處。他們因先帝的恩德才得居高位,然而宮變之時,沒幾個頂用的,實在有負先帝。該裁汰掉無用之輩,只留下合用之人。只要合用,倒不在乎他們的年齡。」

  太子笑道:「詹事說話,為何前後矛盾呢?」

  冼敬道:「所謂新舊、老幼,不在於年齡,在心。墨守成規,雖弱冠,而暮氣十足。太公遇文王,八十始得志,他是新?是舊?」

  太子笑道:「你是說王相公吧?我看他有些變更的苗頭。」

  冼敬認真地說:「是。」

  太子道:「只怕不易吧?縱阿爹不攔著,也有的是人攔著他。底下人辦事太急,不是出了人命了麼?這可也不是太公會辦的事。」

  冼敬道:「實情尚未可知,縱有微瑕,卻是不能再等了。」

  太子但笑不語。

  冼敬低聲道:「王相公可不是為了他自己,若是為他自己,他的聲望已是臣子的頂點了。再做任何一件事,只要不圓滿,對他都是有損的。可他還是做了!為的是天下,為的是陛下,也是為了殿下將來。」

  「這是什麼道理?」

  冼敬道:「殿下讀史,《三國》中最喜歡哪一個人?」

  太子猶豫了一下,道:「亂七八糟,一時竟說不上來。不過以前我倒喜歡諸葛。」

  冼敬道:「我倒羨慕魯肅。」

  「為何?」

  冼敬慢慢地說:「魯肅敢說,孫權肯聽,且不惱魯肅直白。『恰才眾人所言,深誤將軍。眾人皆可降曹操,惟將軍不可降曹操。』『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操,欲安所歸乎?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豈得南面稱孤哉!眾人之意,各自為己,不可聽也。將軍宜早定大計。』」

  太子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今天出宮來,只是為了「轉一轉」,與自己的詹事聯絡一下感情。在冼家聽說祝纓生日,也去湊一個熱鬧。祝纓這個人,說正直又滑不溜手,說油滑卻又能做實事。

  穆皇后說得好,有本事的人,憑「太子」身份,憑一些許諾,也難誆到他,得用心不能只用嘴,別想一下就有回報。譬如劉松年對先帝,便是情份到了。不如不遠不近,慢慢焐著,日久見人心。所以他今天心態很平和。

  哪知生日酒都吃完了,回程冼敬給了他這一套!

  冼敬又說:「天下承平日久,看著繁花似錦,實則已到了不得不改的時候了。前幾年,一個北地荒年,政事堂就不得不調南方存糧北上。為什麼?本不該如此的!一根柱子,看著粗大,內裡已經蛀空了。

  殿下議政,也知道自先帝末年起,不但災害頻仍,四夷也不很安穩。此時不改,待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就該有人為您均貧富了。到時候,您怎麼辦呢?

  都說大臣有事瞞著陛下,可是胡人叩邊、北地災荒、河水泛濫、累年貪墨的窟窿,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省心?哪一件不是得朝廷拿錢糧去填的?錢糧哪裡來?地方上的賦稅都要親民官用心經營的。

  殿下,天下是您將來要接手的天下,您不能眼看著它爛無可爛,到時候接到手裡來,您預備怎麼辦呢?」

  蠟燭的火苗在冼敬的眼中閃亮地跳動著,太子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點了點頭。

  外面,終於到了宮門,冼敬先下車,將太子迎了下來,看著隨侍的宦官護衛將太子擁入宮中。

  冼敬長出一口氣,裹緊了身上的斗篷。

  今天,他本計劃到祝纓家去慶生,順便與祝纓聊一聊支持王雲鶴的事兒。不意太子到了他家,便要同行。他沒計劃今天遊說太子,但是話趕話趕上了,說了這些話,他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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