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1
發表於 2025-4-28 00:1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章 神棍

  祝纓早早地到了皇城,今天情況稍有不同。

  因為一場群架,朝上少了不少的大臣,駱晟也是其中之一,他不是免職,乃是得了病假,讓他回家好好休養。駱晟也確實需要這份假,他不算「重傷」,卻也行動不便,醫官看完了回家之後公主們又給他尋了御醫來診治,在公主們的關切之下,御醫不得不說需要休上個把月。

  然後是沈瑛,他傷得沒有駱晟重,但是傷得不巧,臉上掛了彩,出門也不雅相。醫官給他開了個七天養傷。

  如今鴻臚寺裡就剩祝纓一個主事的人了,她不得不早點到場。

  此事也與現在的朝會有關,原本朝會已經取消得差不多了,祝纓今天根本不用參加早朝。但是駱晟不在,如果有關鴻臚寺的事情,得有個人去匯報。她品級不夠,也不好自覺地直接替補去御前。只能早點到了,等著看情況。朝會可以不叫上她,但是叫她的時候如果她不在,一準會有麻煩。

  祝纓眼看丞相與尚書等人往大殿走,才急步到鴻臚寺去。

  昨天發生了那麼一件熱鬧事,許多人今天都早早地趕到皇城聽風,誰也不敢怠慢了,鴻臚寺除了駱晟與沈瑛,人竟都齊了。

  彼此看了都是一笑,祝纓道:「好了,既然都到了,那就開始吧。哎,都吃了嗎?」

  鴻臚寺有自己的伙食,一般不管早餐,祝纓來了就給改了。由於駱、沈、祝三人都是在家吃完了好上朝,阮、王二位自家有更好吃的,一直都是小官小吏們的福利。

  吏目們笑道:「這就去做來。」

  祝纓道:「那行。對了,老王,有件事兒。」

  王丞忙問:「大人有何吩咐?」

  祝纓道:「咱們的笏板擱哪兒了?」

  既然有祝纓,鴻臚寺自然缺不了各種方便自己人的東西,備用的笏板也是其中之一。小官兒平常不上朝,偶爾要用的時候可能會找不到,鴻臚寺裡就配了一些。材質並不名貴,以竹木為主,湊數用的。

  王丞道:「還在庫裡呢。」

  管庫的吏目湊上來:「大人要笏板麼?小人去取來。」

  「我自己去,多餘的笏囊還有的吧?」

  「是。」

  祝纓道:「走。」

  到了庫裡,祝纓走到架子前,吏目打開一個箱子,裡面一、二十片笏板,他拿袖子將笏板一一抹淨,遞給祝纓。祝纓逐一拿起,掂一掂,在空中揮舞批刺,選了兩片。又揀了個笏囊,將笏板往內一塞,掛在了腰間。

  王丞驚訝地問:「大人這是?」

  祝纓自己有牙笏,再弄這個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上朝的大臣們會拿手笏記一些易忘的東西,事情多了一塊板子記不下就多帶幾塊,拿個笏囊一裝。多準備笏板和笏囊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要笏板的人。

  祝纓記性好大家都知道,更兼她現在負責的事情也沒有那麼的千頭百緒,一片牙笏上隨便寫幾個提示字就足夠了。

  祝纓沉聲道:「我有用。」

  皇城之內沒有允許不能帶兵器的,萬一再遇到個什麼要動手的事兒,得有個趁手的家什。

  拍拍笏囊,祝纓心情大好:「你同我來。」

  二人到了祝纓的房內,茶已經沏好了,祝纓隨意一坐,道:「昨天的事,都知道了?」

  王丞出身不錯,消息也不閉塞,沉痛地點了點頭,想說,又怕說錯了話,只能哼唧兩聲。

  祝纓道:「必要有人倒黴的,有人降就有人升。他們雖是朱紫,你如今未必能升得上,萬一能依次遞進呢?」

  王丞的心砰砰亂跳,一時面紅耳赤:「大人?!」

  他站了起來。

  祝纓將手往下壓了壓:「一驚一乍的可不像你啊。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的,給你提個醒。成與不成,也不在我。這樣,你回去想想,你這些年的考評、做過什麼顯眼的事、立過什麼功,列一列。只要上頭有話,我便將你們的名字都報上去。盡人事,聽天命,富貴在天嘛!只要有機會,咱們就試一試。」

  王丞以自己沒有察覺出來的急促語調說:「多謝大人!」

  他們對駱晟還是有點絕望的,這位駙馬人不錯,考評從來不為難他們,也會為他們說好話。求到面上,駱晟也會幫忙。但是像現在這樣見微知著提前預判給他們想到、安排,就幾乎沒有了。王丞自己都沒想到朝上群架對自己還能有好影響。這個時候大家想的是「要打起來了」「我該做什麼」「站隊對了以後能升」之類,偏偏祝纓想著現在就給他們把職位推上去。

  祝纓戲言道:「我這裡只有空口的好處,別指望我啊。」

  王丞忙說:「不敢,不敢。」

  祝纓道:「你是清貴子弟,或許自有晉升之途,不過以我的經驗,熬資歷的時候能被提一提,縱這一次不得進,也能叫人識得你的名字,許下回機緣就到了呢?

  鴻臚寺不是個能顯大能耐的地方,想安穩呢,便也不錯。想更進一步,沒有比眼下空這些缺更好的機會了。我知你家裡必有能人,可以回去商量。若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反正,要鴻臚寺做的事,這兒都給你準備好。」

  「是是。啊,不不不,下官是說,多謝大人指點。」

  「你去準備吧。」

  王丞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祝纓又對小黃道:「去把阮大人請過來。」

  阮丞也在猜測祝纓跟王丞幹嘛去了,又要矜持,不好意思聽牆腳,小黃一來請,他撩起袍角起步就是一個快走。

  到了祝纓面前,茶已經換了一杯新的,祝纓道:「坐。」

  阮丞坐下了,祝纓先問他到鴻臚寺幾年了,做現在這個官職多久了之類。這些都寫在他的履歷裡,祝纓是早就知道的。阮丞仍是如實回答了一遍。

  祝纓將與王丞的話對他也說了一遍,阮丞也與王丞是差不多的樣子。若說甘於就在鴻臚寺熬著,那是萬不可能的。

  一下子空出這許多位子來,確實機會難得。就像祝纓說的,哪怕這回挨不上,名字報上去了排隊也比沒反應過來的能排號靠前些。

  祝纓也讓他去將履歷、功勞之類寫個草稿,最後由她寫個總結,有機會就給報上去。

  她眼看自己三十三歲、從四品,到了一個熬資歷的階級了,急不得。頂頭上司又是那樣,估計自己得在鴻臚多幹幾年了,便開始著手將下面的官吏慢慢替換成自己人。王、阮雖與她相處尚可,終是差著一些。

  能送他們高升是最好,不能,這也是賣了個人情,拉近些關係,以後相處更多幾分人情。

  成與不成,她不會為他們奔波,他們各自有自己的關係,不是麼?

  兩個人裡,她更希望把阮丞給調走,因為阮丞管一些人事之類,這個位置換上自己人會更好一些。

  她這兒盤算得分明,外面忽地有宦官跑了過來:「陛下宣大人們。」

  祝纓順手把茶杯給他,問一句:「可告知駙馬、沈少卿病假?」

  宦官喘著氣喝了半杯茶,道:「就是知道了,又說人少了,不像話,叫都宣過去哩!」

  祝纓驚道:「陛下康復了?能看見了?」說著,露出了笑容。

  宦官道:「哪兒能呢?」

  皇帝自己看不見,藍興等人看得見,縱沒人告訴皇帝,他只要隨便提一個人名,這個沒來,就順便問出來了。

  宦官喝完了茶,將杯子小心往邊上一放:「祝大人,咱們快些過去吧。」

  祝纓對小黃使個眼色,小黃又塞了個紅包過去,宦官不好意思了。祝纓道:「拿著。」

  宦官接了,躬身道:「大人請。」

  祝纓對小黃道:「你也甭在這兒伺候了。我且得一陣兒才能回來,放你假,去看看老黃吧。」

  老黃在大理寺當差呢,不做到死是不能歇的,正好,大理寺辦案。

  …………

  祝纓與小宦官倆人往大殿走,途中看到一些與她差不多的倒黴蛋也往那兒趕。路上,小宦官低聲告訴祝纓——今天皇帝上朝的時候氣兒就不順,藍德個倒黴鬼大清早陪著太子父子過來。他們是先到皇帝寢殿外面,然後陪著皇帝上朝的。藍德先進去通報,皇帝問了些話,不知怎麼的,回的話明明沒有毛病,卻被皇帝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然後罰跪在了寢殿外面。

  「現在還沒讓起來呢。虧得是夏天,要是冬天,石頭地這麼一跪……」

  祝纓問道:「都回了什麼?」

  宦官道:「就說了一些東宮生活的索事,說歧陽王傷著了,東宮女眷哭了。」

  祝纓聽藍德說得內容確實沒什麼問題,又問:「殿下上朝去了?」

  「是。」

  到了朝上,太子父子到了,諸王也到了,但是今天不是大朝會日,能參加朝會的本來就少。皇帝卻忽然發了怒,問:「人都到哪裡去了?」

  藍興回道:「都到齊了。」

  皇帝說:「胡說!我聽著不對!才來了幾個人?」

  藍興提醒他,今天不是大朝會,皇帝道:「去!把人都叫來!」

  王雲鶴又請示,還有一些受傷不良於行的比如駱晟之類是不是也叫來。皇帝道:「把今天進宮的都叫來!」

  祝纓等人於是被叫了過去。

  到了大殿前,人們只敢互相使著眼色,盡可能不發出聲音,然後列隊魚貫而入。進入殿中,只見太子、諸王已經都站好了,眾人列好了隊、山呼萬歲。藍興叫起。

  祝纓起身,與眾人分列站好。

  皇帝沉著臉,道:「開始吧!」

  一個著青衫的官員出來,一條一條地宣布著昨天定下的懲罰。先是對諸王的,諸王當場請罪,魯王又當場檢討。太子也出列檢討。

  然後是對大臣們的懲罰。

  祝纓仔細聽著,她自己沒有處罰。但讀到最後,也隨所有人一同跪下請罪。人人口中嗚咽:「臣萬死!」

  皇帝冷冷地道:「假話!哪個人能死一萬次的?」

  接著是宣讀了劉松年寫的那道旨意,所有人又被當場罵了一頓。祝纓一聽用詞就樂了,口氣還挺熟的。

  大臣們頻頻頓首。祝纓也跟著演認真演了一回,該說的「萬死」一個字也沒敢落下。

  皇帝發作了一通,朝會還是沒有結束,各衙司得挨著匯報諸項事務。

  六部九寺各有排序,此外又有京兆等處,每一匯報,都要被挑剔一回。

  鄭熹此次也不能倖免,理由是皇帝認為:「彼既侵奪民田,爾身為京兆竟不能察?」

  鄭熹謝罪。

  大理寺的少卿更倒黴,皇帝之前換過一輪重臣,大理寺卿是他認為比較可靠的,但是居然很快加入戰團,皇帝認為此人「不純」,連帶大理寺辦昨天的「案」也被牽怒。

  朝廷之上,人人自危。

  輪到鴻臚寺的時候,祝纓一開口,王、施、劉、鄭等幾個很熟悉他的人便覺異樣,劉松年的耳朵狠狠地抖了一下——祝纓說話的方式變了!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但是她的語速、語調、重音、斷句,都有了細微的變化。不是她平時說話的腔調。

  四夷近來沒有大動向,沈瑛所管之司儀署參與了幾場葬禮。這是非常難匯報的事情,因為皇帝年紀大了,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是個什麼反應誰也說不好。

  祝纓卻會報,她先揀了兩個「壽高而亡」的,都比皇帝大出十歲以上。再說給他們的哀榮,又將沈瑛、駱晟推出。免得讓皇帝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聯想。上了年紀的人,不大喜歡聽噩耗。

  皇帝聽著聽著,居然只沒有罵,只挑剔了一句:「你做什麼去了?」

  祝纓道:「整頓各邦滯留使節及胡商等。有些身份晦澀不明的,整一整清楚。」

  皇帝點了點頭:「要著緊。」

  「是。」

  劉松年緊盯著祝纓,見她回完話之後,每一個動作都重了幾分,甩袖的時候帶著一片風響,腳步也讓人聽得格外清楚。或許會有人覺得她是不常見皇帝,奏對時緊張了,劉松年卻眯起了眼。

  祝纓站了回去,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

  人一旦目不能視,聽力就會變得格外的敏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但這就是事實。對外界的聲音,有著與視力正常時不同的判斷和喜好。同時,腦子也會變得緊張,更容易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俗稱,一驚一乍。

  尤其是剛剛看不見的時候。

  等到習慣了,會變得好一些。但是皇帝顯然不像她適應得那麼快,或許是上了年紀的原因,皇帝好像對失明這件事格外的在意。

  其實,如果他稍稍寬心,這些日子已經夠他摸索出規律,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等到所有人都挨過了,皇帝才下令讓丞相與吏部等處協調,將空缺的官職盡快補上。

  丞相與姚臻出列應聲,皇帝才宣布退朝。

  ………………

  祝纓離開大殿,被冼敬兩三步追上。

  祝纓對他笑笑,冼敬道:「你竟沒挨兩句。」

  祝纓道:「這是什麼話?」

  兩人邊聊邊走,冼敬問了一下駱晟的情況,祝纓道:「傷得不輕,沒些日子回不來。」

  冼敬壓低了聲音道:「也省得有人總想著借道……」

  祝纓知道他這是抱怨歧陽王。皇城裡庸人不少,聰明人也多,明眼人看得出來歧陽王是代親爹四處轉悠的。但此時與他接觸是有很大風險的,如冼敬等人並不讚同。

  祝纓道:「現在看誰能沉得住氣了,我看他應該行。」

  「就怕被人一激,又忍不住了。」

  「不至於。剛才就挺好的。」

  兩人邊走邊聊,走得慢了一點,尚未回到自己的地方,就見兩個小宦官架著藍德往宮外去,引得不少人回望。

  祝纓故意放慢了一點腳步,冼敬道:「那個,是不是陛下派去東宮的……這是怎麼了?」

  他也放慢了腳步。

  藍德被許多人看著,臊得不行,又疼又累又氣,臉也紅了。聽到祝纓那半熟不熟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

  他帶一點抱怨的說:「您這不都看著了麼?我哪兒知道?!」

  他還插手了宮內糖的採買,與祝纓多一層關係,說話也不客氣。

  祝纓輕笑一聲:「陛下打的?你幹什麼?」

  「我如實回話,何曾做什麼?」

  祝纓斂了笑容,用笏板挑起他的下巴:「回話的時候,心裡存著別的念頭吧?」

  藍德被她一道雷劈了,驚駭不已。他回話的時候是故意誇張了一些,為的是相助東宮。心裡確實在想:怎麼將東宮說得可憐些,博陛下之憐愛,以顯諸王之惡。

  他呆呆地看著祝纓,祝纓已提著笏板慢悠悠地走遠了。

  …………

  祝纓與冼敬走得遠了一些,冼敬才說:「此輩可惡亦可悲。」

  祝纓道:「大夏天,你竟悲春傷秋了起來,是見不著什麼就想什麼嗎?」

  「呸!」

  祝纓笑笑:「要補缺,早做準備吧。」

  冼敬道:「怎麼?你想更進一步?」

  祝纓道:「輪不到我。」

  冼敬想了一下,說:「我如今也……」

  祝纓道:「不過白說一句。我總覺得會有點什麼事發生,譬如我,就不想叫一些會找我麻煩的人升得太快。想必有不少人與我想的一樣。」

  冼敬笑道:「由不得他們。」

  眼看太常寺到了,冼敬道:「鴻臚如今就你一個人主持,快些去忙吧。」

  兩人分開,祝纓回到鴻臚寺便通知了王、阮二人,讓他們加緊準備。這事兒吏部是個重點,祝纓自己不打算去遊說丞相。

  她想安排的人是趙蘇。

  之前,她查看了趙蘇的履歷檔案,做得不錯。趙蘇一個任期已經滿了,考評亦可,如果為趙蘇活動一下走走吏部的門路,她願意的。王、阮二人本身也是有辦法的人,家族會支持他們升遷。

  如果能空出兩個位子,她希望將一個位置留給趙蘇,另一個位子她可以拿來與吏部的姚尚書勾兌,或者與其他人做個連環的勾兌。她的手伸不到朱紫,但是青綠已經可以了。

  人事調度,會與各衙司通個氣、問個意見評價,鴻臚願意給王、阮二人好評,又願意接收一個塞過來的人。王、阮二人家族又有人情。

  問題不大。

  她提筆開始寫趙蘇的材料,預備一會兒王、阮的文書寫好了,三人對好詞兒。再去找吏部。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2
發表於 2025-4-28 00: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一章 調動

  沒有駱晟和沈瑛在,整個鴻臚寺的效率高了不少。再寬仁的上司在場,也不如他不在。祝纓也是個上司,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是有她在的時候有好處、出了事她是真的有辦法能扛雷,如果非要有一個上司在的話,大家情願選她。

  祝纓總能選擇最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無論是吊喪還是其他,都是井井有條。

  會食時,她也不去與下屬一塊兒吃飯害得別人吃個飯還得來奉承她。與她一起吃飯的是祁泰,這位仁兄在別人眼裡是個沒心沒肺沒眼色的三無之人,在祝纓面前倒能從容吃個飯。

  祁泰的從容源於對祝纓的盲目信任,自從被介紹給了祝纓,祝纓本人一路高升,他跟著祝纓路南下再北上,就沒有吃過虧。他也就意思意思地關心了一句:「今天朝上沒事兒吧?」

  祝纓沒有向他提趙蘇的事,也沒有問他想不想女兒之類,而是說:「還行,對了,你想過升官嗎?」

  祁泰不假思索地問:「大人要升了?」

  祝纓搖搖頭,祁泰道:「那我就還是這樣吧。叫我出去對付別人,不用三天就得倒黴。」

  三天是誇張了,但是不出三個月就得被人排擠完了。

  祝纓道:「那就先這樣吧。」

  本想萬一趙蘇調不回來,祁泰作為鴻臚寺本身的官員,可以當個備選,推上去頂一下王丞的位置。祁泰既無意願,王丞所管又瑣碎,與人打交道的事很多,也確實有些難處。

  祁泰重新提起筷子:「哎!」

  飯後,祁泰回自己屋裡去盤點雜事去了。王、阮二人陸續寫完了自己的那份草稿,各將自己給誇了個親娘看了都不敢信。

  兩人都將此事看做一種機密,官場上的升遷,在塵埃落定之前是越保密越好的,你不知道背後有什麼人在盯著你。只要沒有定論,別人就有下黑手的機會。有人是有競爭的關係,有人是有仇,有人乾脆就是見不得人好。

  人生百態,什麼奇葩都有。

  所以王、阮二人都盯著祝纓的門口,祁泰一出來,沒見別人再進去,二人各袖了自己寫的那份稿子,一邊走一邊還在心裡打著等會兒同祝纓說話時的腹稿。

  呯,在祝纓門前的長廊上相遇了。兩人都不好再退,又一齊往前,有點尷尬地在門前謙讓。

  祝纓在裡面看到了,說:「怎麼了?都進來吧。」

  二人進來,心中各盤算著:他來幹什麼?難道?我要不要另指一事,等大人這裡清淨了再來?

  祝纓一看二人的表情,心裡已經有數了,笑道:「都是自家人,來都來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本也想將你們二人一同請來的,有些話須得與你們說開了,才好做安排。」

  二人面面相覷,王丞道:「大人是說?」

  祝纓道:「朝上的事。降了那麼多的人,必有遞補,這一批人升了之後,他們留下的位子也要有人填補的。鴻臚寺也不能落於人後,最有資格的就是你們倆了。這個你們心裡應該有數了。但事情成不成,還要看咱們怎麼做,你們要攜起手來才好。」

  她故意將之前的話又簡要說了一遍,以緩解二人的不自在。

  王、阮二人對望一眼,一齊說:「請大人示下。」

  祝纓伸出一根指頭,道:「第一,咱們還有一點時間,他們必要先將上頭的職缺先補了,再輪到下面的。」

  二人都點頭。

  祝纓又伸出一根指頭:「第二,空出來的缺位不少,聰明人也很多,過不多久必有人會想到這些缺。你們二人都是鴻臚寺的人,萬一相中了同一個職位,自己人打自己人叫別人看笑話是假,耽誤了自己的事是真。不如省些力氣,一致對外。」

  二人都說:「是。」

  祝纓伸出第三個指頭:「所以,咱們要減少不必要的消耗,不要繞彎路,一條直道打通。」

  二人互看一眼,起身道:「大人一言,茅塞頓開!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祝纓雙掌下壓,示意二人坐下,才說:「你們都是名門子弟,家學淵源,個中關竅本也不用我多言。只因你們都是鴻臚寺的人,我才想多說幾句廢話,以免遺憾。職位多得是,協調一下,商量著來。咱們鴻臚寺也為你們二人一起發力,咱們先前路給鋪好了,回家一說,各得其所,豈不美哉?」

  近些年來,她對名門望族的了解也更深了些。一句話,兒子都比侄子親,怎麼敢說對所有族親就一定會上心?

  二人雖然有靠山,但是離有求必應還遠著些,他們肯定沒那個資本天天跑到族中顯貴的家裡協調要求。既不能老是去煩人家,也不好要求人家不幹別的,專一為他打破頭。

  最好的辦法就是,這邊協調個差不多,拿出自己已經有所準備、有腦子值得栽培的態度來,這樣成功率會高很多。王、阮二人是同批有機會的,最好私下溝通一下,你想怎麼樣、我想怎麼樣,不要為爭同一個職位結下怨仇,互相拖後腿。

  王、阮二人又想起立了,二人確實知道不少做官的門道,在祝纓這裡相遇心中也確實有一點不自在。但是祝纓這樣的協調,為他二人考慮到的,又是他們之前沒有想過的。名門歷史悠久,各種幕後的交易不少,但是憑他們二人是很難攤開講的。所以各自心裡,還是只想自己。

  現在祝纓出面為他們組了一個局。

  二人將不自在先扔在了一邊,阮丞道:「還請大人不吝賜教,我二人……若有機會,往哪裡去更好些?」

  祝纓道:「分人。」

  祝纓給他們的建議是:「你們已經是六品了,能換身衣服是當下最要緊的。只要你們需要,鴻臚寺必為你們助力。既然是鴻臚寺的人,相關的職位會更方便一些。」

  其次是二人的家族勢力在哪兒,就往哪兒去最方便。

  最後,祝纓又說:「升職之後,少不了要宴請親朋,如果手頭緊,可以現在先從公廨錢裡借一些。我為你們做保,不用利息,收回禮金後歸還就行。」

  二人心頭一暖,這哪是「升職之後請客要花錢」,分明是「借錢給你們跑官,跑完了還錢」。

  最後一點的不自在消彌了!

  二人起身長揖到底。

  祝纓道:「落衙後我要將今天的事向駱大人匯報,你們的事我也會提一提。要互助,不要內鬥,好自為之。」

  說完起身,一手一個將二人扶起,再將他們的手搭在了一起:「都是自己人,就算出了鴻臚寺也要互相扶持啊。」

  二人都感動得答應了。

  將要告退時,二人才想起來:我寫的自誇文章還沒交。一人一個,摸出文稿來雙手捧著交給了祝纓,祝纓道:「好。」

  …………

  她答應了就會辦,翻看了二人的文稿,心裡有數。落衙後就直奔永平公主府,光明正大地說是來匯報一天工作的。

  永平公主與駱晟一同接見了她,駱晟不方便挪動,與公主兩個人都穩穩坐著。

  因駱晟說了是祝纓給自己「救出來」的,永平公主緩過神之後對祝纓態度頗佳。祝纓問候了駱晟的身體,駱晟道:「還要靜養,我如今又無事,累不著。」

  祝纓笑問:「沒向陛下報個平安嗎?」

  永平公主輕輕「啊」了一聲。

  「今天早朝,陛下將我們都叫了過去……」祝纓將今天朝上的事對駱晟講了,她記性很好,消息比其他人傳出來的都要全面。

  駱晟道:「今天邸報上沒寫,我正著急想知道呢。」他現在只知道大理寺卿倒了個大黴。

  祝纓道:「今天的事兒明天邸報上就有了。」

  駱晟卻不傻:「邸報上沒有你說得這麼細的。」

  祝纓笑笑:「對了,鴻臚寺裡還有一些事。」

  駱晟道:「你辦就好。」

  祝纓拿出了兩張紙:「您才是鴻臚的當家人,我理事不過從權。都寫在這裡了,您慢慢看,有什麼不妥的,還請示下,明天一早我去了就改。」

  駱晟看了兩眼,失笑道:「你辦事有什麼不妥的?我就不亂管了。咦?這王、阮二位又有什麼事?」

  祝纓道:「二位自到了鴻臚寺,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讓補缺,我尋思著,萬一呢?也不枉他們跟著您忙了這幾年。從咱們鴻臚寺能走出去幾個人,說起來也好聽。門生故吏嘛!以後總有幾分香火情,見面親三分。」

  永平公主問道:「他們為人妥貼嗎?」

  祝纓點了點頭:「都是名門子弟,懂道理,辦事還可以。他們的事兒還請不要對別人講,攏共那些位子,盯著的人多著呢。」

  若是放在以往,永平公主夫婦是不太在意這些事的,有人求他們了,他們視情況也幫一幫,沒人求,如果順便,也不會阻攔。現在不同了,自從女兒出嫁之後,他們就不自覺地關心一些以前不太關心的事情。

  二人都表示記住了這件事。

  祝纓又請示了駱晟,駱晟再三表示:「你這樣安排就很好。」

  祝纓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休養了,等下我去沈家知會一聲,請教一下司儀署的事情。只要沒有意外,明天落衙後我再到府上來,直到您痊癒回來。」

  駱晟道:「有勞,有勞。」

  祝纓對二人、尤其是公主,說了一聲「告退」,離開了公主府。

  出了公主府,她又真的去了沈府。

  沈瑛臉上傷了,不見外客,又心繫朝堂,在家裡踱了半天的步。聽說祝纓來了,他有些驚訝:「他?請吧。」

  祝纓與他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祝纓從來不上他的門,突然到訪,沈瑛有些惴惴。

  沈瑛住的還是剛進京時的地方,祝纓自正門而入,一路到了正堂,在主賓的位子上坐下,微微搖了搖頭。這地方,她現在倒是進來了,還成了座上賓。

  沈瑛很快出來,老遠就拱手:「子璋。」

  祝纓慢慢起身:「沈公。」

  沈瑛請她坐下,才試探地問:「將要宵禁了,子璋這是?」

  祝纓道:「沈公病著,也不能對鴻臚寺的事情不知曉,我看他們未必能說得清,便來親自說一說。」

  順口將鴻臚寺的事情簡要說了,但沒有說王、阮二人。二人的事情並沒有提到台面上來,她便將此事匿了。

  又說:「司儀署的事沈公更熟悉,有什麼要安排的,只管對我講,我去照辦。有要奏稟提示的,我可代為轉達。如果現在就有本要寫,我可以坐等沈公寫完。」

  沈瑛心道,我有本,難道不會自己奏上去?還要經你一手?

  他遲疑了一下,道:「眼下倒沒有什麼事。」

  祝纓一笑,起身:「那好,對了,今天朝上的事情明天沈公看到邸報就知道了。這幾日若還有相關事宜,我還會再來,要是沒有,我就不來打擾了。快要宵禁了,告辭。」

  打定主意以後不會過來再繼續跟沈瑛通氣了。

  等她回到家裡,小鬼們已經都回來了,項樂捧著一份禮單跟在後面:「大人,公主府命人送來了些禮物。」

  祝纓問道:「永平?」

  「是。」

  永平公主還附了張帖子,帖子上一看就是史胤的手筆,以感謝祝纓救助了駱晟為由,給祝纓送了些謝禮。公主給的東西自不會差,其中最貴重的是一整套水晶杯盞,十幾件裝在一個特製的匣子裡,凹槽都是比著杯盞的樣子挖的,連匣子都能稱得上是精品。

  祝纓不客氣地收了,又寫了一封回帖,讓家裡明天給公主府送回去。

  ………………

  次日,祝纓還是早早在到了皇城,在城門外就被通知,像她這樣主官「病休」了的,副職如她得代替主官去皇帝面前當柱子。

  祝纓捧著笏板也去上朝。

  這朝上得讓人難受,殿內鴉雀無聲,偶爾一聲咳嗽響起都顯得那麼的小心翼翼。聲音上謹慎了,小動作、表情、眼神上卻放肆了,眼神亂飛。

  祝纓眼觀鼻、鼻觀心,老實站著,朝上沒有說職缺安排的事。想也知道,一下缺這麼多高品級的職位,必有一番討價還價的。

  今天被拿出來說的是京城裡的事,鄭熹在朝上把諸王裡的三位給參了,參他們當街橫行,縱奴傷人。

  事情發生的時候祝纓正在皇城之內,壓根不知道京城裡出了這樣的事。與她身份相仿的人,如果不留意,也是很難知道此事的——沒接觸。

  魯王暗道一聲晦氣,這又有他的事兒了,他忍著氣,不情不願地又請一回罪,說自己下回一定會注意的。他心裡更生氣了,他被削了封邑,心情一點也不好。回府裡就打人出氣,路上也不會謹言慎行,撞翻路人,或許有吧。

  皇帝又罵了他們兩句,想再罵鄭熹的,忍住了。

  然後是讓各部各司奏事,大臣們也乖覺,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頭,皇帝於是點名。大臣們也都歷練出來了,一個一個說得無關痛癢,要麼是檢討,說回去之後勒令所有的手下謹言慎行,要麼是趁機說自己副手打架被撤了,請求快點派一個過來分擔。

  實質上的事情都沒怎麼說。

  皇帝越聽越生氣,罵了一頓:「以前問你們,你們也說沒事,倒蒙騙我說是海清河晏!澄明安泰到當朝毆鬥!還想讓我『垂拱』?」

  非逼得人說出點什麼來。

  眾臣的表情都繃不住,皇帝這嘴也不饒人,生生堵住了他們想好的說詞。說一句,挨一句罵。

  終於點到了祝纓。

  祝纓道:「鴻臚寺卿駱晟與少卿沈瑛病假在家,鴻臚寺王、阮二丞往下各員恪盡職守,昨日無大事,故二人雖未到,公務尚能支應。臣昨日落衙後將節略報與駱晟,又知會沈瑛,二人若有異議,必有反饋,不致誤事。直至駱晟銷假,鴻臚寺都將如此行事。」

  她也沒有具體說什麼事務,居然沒挨罵,皇帝還點了點頭:「嗯,你要再接再勵,不可懈怠。」

  將人群裡一個叫段琳的給氣得打了個嗝兒。

  散朝後,祝纓回到鴻臚寺,一如昨日。王、阮二丞今天沒有找他,他們都忙著手上的事。

  直到落衙,沒有發生什麼意外。落衙後,祝纓又往永平公主府去了一趟,說了一會兒話,拿出個名單來:「大人面前,我就不繞彎子了,眼下是多事之秋,我想把咱們鴻臚寺的缺員給補上一些,多些人做事,以免人手不夠出了紕漏叫人借題生事。都是小官小吏,是平日裡做事的人。」

  駱晟看了名單,有的有印象,有的沒印象,有印象的似乎也不差,便說:「可。」祝纓請他簽了名:「等吏部有空,我就去辦。」

  「是啊,吏部現在可忙嘍。」

  祝纓拿了駱晟的簽名,從永平公主府裡出來,不再去沈瑛家,徑自回家。

  換好了衣服準備吃飯的時候,一群小鬼在嘰嘰喳喳。

  祝纓問道:「怎麼了?」

  祝煉道:「老師,那個、朝上……」

  他的消息要靈通一點,蘇喆也不遑多讓,說道:「大臣們真的在宮裡打架了?他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那、那不是粗人才會做的事嗎?」

  項安、項樂也在一邊點頭,項安道:「王孫公子,風流倜儻,怎麼也做出無賴之舉呢?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們有的是奴婢僕從,有的是護衛壯士……這……」

  項樂認真地說:「反常即妖,是不是什麼異象?」

  祝纓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假設他們是理智、高尚、優雅俊逸的呢?嗯?」

  「這……」

  「因為身份地位?品德與身份沒有關係,身份就是身份本身,頂多與財勢有關。貴人因為被追捧,甚至會更加目中無人,更加無知、殘忍,冷酷而不自知。你們到京城有些日子了,往大街上一站,看綾羅綢緞裹著的酒囊飯袋還少嗎?醜八怪的爹如果死了,他襲了爵、站到了朝堂上,就不是醜八怪了?飯桶的爹是三品,蔭了他做官,他就不是飯桶了?小人投機送禮、出賣親友得了官位,他就不卑鄙了?」

  蘇喆道:「可是,朝廷裡的能人也不少。」

  「嗯,要沒有這幾個能人,天街上的錦繡廢物就得換另一批人來做了。另一批有能人願意庇佑的廢物。吃飯,有些日子沒有單獨給你們開課了,今晚,咱們再講一課。」

  「是。」

  吃過了飯,小鬼們在書房裡聚齊了,祝纓道:「今天講《左傳》。拿出紙筆來,十年春,齊師伐我……」

  祝青君聽到「肉食者鄙」,「噗哧」一聲笑了。

  祝纓沒有責怪她,停了下來也笑了:「是吧?記著這四個字。你們也吃上肉了,別讓自己變傻。今天這一篇,可不止有這四個字。長勺之戰後,曹劌可也是『肉食者』了,那他是不是也『鄙』了呢?」

  「當然不算!」林風說,「我看不能一概而論,貴胄子弟裡可有比寒門更用功的!」

  祝青君道:「還是寒門更刻苦。」

  祝纓道:「一件事,有的人知道努力了會有好結果,有的人知道即使努力了,機會也只有萬一。都是凡人,當然會有差別。」

  她將一篇講完,給他們布了作業,作業卻是另一篇,左思的詠史,讓他們寫個讀後感。

  …………

  接下來的幾天,祝纓還是如常上朝。

  三日後,散朝之後,阮大將軍不經意撞了她一下,阮大將軍駐足,說了聲抱歉。祝纓也站住了,與他客氣。說不幾句,阮大將軍便提到了阮丞,祝纓就知道與阮大將軍談妥了。

  路過御史台,現任的御史大夫又姓王。

  三人心照不宣,祝纓回到鴻臚寺就收到了吏部那裡姚尚書的邀請,請她到吏部一敘,有調動方面的事征詢她的意見。

  祝纓翻出給王、阮二人的考評,有駱晟簽好名的文書,以及給趙蘇的履歷,統統放到一個匣子裡,拿著去了吏部找姚臻。

  姚臻特意空出了一段時間,好與祝纓議事。

  祝纓與姚臻以前沒交情,但是祝纓一向注意與吏部保持不錯的關係。這是從當年陳巒兼管吏部時就打下的底子,姚臻做了吏部尚書之後她也沒斷了這份聯繫。回京之後越發上心。到今天,姚臻看到她先微笑:「有勞子璋跑這一趟了。」

  「哪裡哪裡,我正好有事要請示尚書,正相宜。」

  「哦?什麼事?」

  「咱們先辦尚書的事。」

  姚臻於是問王、阮二人的情況,兩人都知道這是走個過場,都能問到祝纓了,就是前期已經差不多了。祝纓於是把二人的情況說了,考評交了,姚臻拿她寫好的材料應付皇帝都沒問題。

  姚臻笑道:「不愧是你。」

  祝纓道:「現在說我的事?」

  「好。」

  祝纓於是拿出駱晟簽了名的文書,姚臻看了,道:「補得不少。」

  祝纓道:「就這還差好幾個人呢。眼下……不知道還有什麼事要辦呢,怕到時人手不夠應付不來有負聖恩。生人一時不熟上不了手,得先預備著,調教一下。」

  姚臻道:「行,讓他們發文,備案。」

  祝纓這次第一是要補吏目,這個可以塞人,第二是提幾個吏目做官。補官的三個人,一個是鴻臚寺的老吏,在鴻臚寺有三十年了,勤勤懇懇,路子熟。祝纓把他給報了上去。二是一個將近四十的吏目,寫一筆好字、文書也寫得漂亮,能幹。第三就是小黃,照顧她自己人。

  最後祝纓又說:「從我這裡調了兩個人走,得給我補兩個吧?」

  姚臻問道:「你想要什麼樣的?」

  祝纓道:「這也由不得我,但多少得給我一個順手的,另一個您說了算,只要您給,我都接著,給他安排得好好的。」

  姚臻一挑眉,看向匣底。祝纓笑笑,把趙蘇的履歷遞了過去:「我真有一個人想要,趙蘇。」

  姚臻對趙蘇沒什麼印象,但是看到籍貫就笑了:「福祿縣啊!」

  「順手嘛。官話也說得漂亮,自己考上的國子監。回來我帶他給您瞧瞧?」

  姚臻道:「也好。另一個你也上心,把名字給我。」

  「那我回去找找,盡快,明天來請示您?」

  姚臻道:「好。」

  勾兌完了,姚臻忽然嘆了一口氣:「看來吏部的缺員也頂好補滿了,我這幾天……唉。」

  「您是重責在肩,陛下器重,要還是再嘆氣,我們就不知道要如何自處了。」

  姚臻道:「你這話就自謙啦!我看呀,陛下很喜歡你,不像我們,在御前總是舉止失措。」

  「尚書一片忠心,陛下並無不滿。」

  「是嗎?我這心裡還是不安。子璋,有什麼可以教我的嗎?」

  祝纓為難地道:「我見陛下時,緊張得很,您要問我,我還要請教,哪裡敢說教別人?」

  姚臻挑眉看著她,祝纓無奈笑笑:「我從進殿起,待陛下還如舊年,也不與人使眼色,也不與人打暗號。我想,這也是一種『慎獨』吧。」

  姚臻慢慢地點了點頭。

  姚臻一個大忙人,能分給祝纓的時間也不多,祝纓看到門外的影子,道:「哎喲,又來事兒了,尚書,我先告辭了,明天我再來?」

  姚臻道:「好。」

  ………………

  第二天,祝纓將一個人名報給了姚臻。姚臻問道:「這又是個什麼人?」

  祝纓道:「駱大人給的名字。」

  姚臻道:「你們等信兒吧。我先調走王,再將趙調來,再調走阮,這一個,最後再給你,如何?」

  祝纓道:「多謝!」

  趙蘇還得過些日子才能進京,王丞卻先走了,他被調到了禮部,如願穿上了緋衣,王丞手上的事,祝纓讓他暫交給祁泰。

  阮丞變得有點焦灼,話也多了一些。祝纓沒提其他,而是讓他將手上的事務歸檔。阮丞才變得平和了一些。

  沈瑛銷假回歸的當天,祝纓打開邸報,看到上面有一條消息——她的老熟人,邵書新要回來了!

  邵書新入仕比她早,早前品級也高,外放熬了一番資歷之後被調了回來。回來之後現在混了個從五品,反而比祝纓品級低了。他不在老地方戶部,而是到了工部做了個郎中。以他的經歷、出身,這身緋衣也有鄭熹的功勞。

  可以說話的人又多了一個。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3
發表於 2025-4-28 00:1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二章 靜水

  沈瑛將邸報翻得嘩嘩響,不出意外地,把紙翻破了。

  從他病假開始到今天,邸報上的信息密集了許多,想來皆是那一場架打出來的。

  養傷期間他內心焦慮,今天終於可以上朝了,焦慮卻沒有得到緩解。他是少卿,早就不是每天必得上朝的了,昨天晚上祝纓卻派人去通知了他:算著您明天要回來了,現在駱大人還在病假,所以你明天得上朝。

  沈瑛樂意上這個朝,為此,他一大早點著燈攬鏡自照,發現臉上還有一點點淡青色的印子,特意拿妻子的鉛粉往臉上塗了一層以掩青痕。為的就是不耽誤事兒,可以在皇帝面前露個臉。哪知皇帝現在脾氣極差,喜怒無常且根本看不到他。皇帝現在就記著鴻臚寺有祝纓,祝纓在回事的時候倒是提到他銷假了。皇帝沒有特別地理會他,只哼了一聲,他猜了半天也沒猜出是什麼意思。

  炎熱的天氣、緊張的氣氛弄得人汗流浹背,臉上的粉也被汗給沖了。

  散了朝,被兩個人對著他的臉笑,才知道弄巧成拙了。他隨身又不曾攜帶鉛粉,回來匆匆洗臉,青痕就掩不住了。諸事不順,他的煩躁又多了幾分。

  看完了邸報,他打算找祝纓談談接下來大半個月鴻臚寺的事要怎麼辦,順便聊一聊鴻臚寺的人事變動。

  祝纓聽說他過來了,放下手中的筆,走到門口迎他。祝纓半個早上見證了他臉上鉛粉的三次變化,卻是看破不說破,如常將他請進屋裡坐。

  一大早已經問候過一遍傷了,祝纓就不先開口,聽沈瑛詢問:「老王調走了,新任的趙蘇還沒來,鴻臚寺的事還是要做的,如今怎麼安排好?」

  祝纓道:「照例就是了。先叫老阮兼著,老祁也能幫個忙,等新人來了就叫他接手。咱們現在事兒又不多。」

  沈瑛道:「老王升得好快。」

  祝纓道:「舊家子弟,靜水流深。」王丞調去禮部,阮丞是兵部,倆都是做郎中,從五品,比現在跨了一個大台階。

  沈瑛有些悵然:「舊家子弟。」

  祝纓聽出他語中之意,也不點破。她覺得沈瑛這樣的人很沒意思,初見時樣子光鮮、架子十足,看起來一切盡在掌握,說話也顯得頗有深意,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實則是個畏難避險、優柔寡斷的人,真要他幹事,他總有辦法幹不好。一天一天的,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現在沈瑛過來可不全是與她「商議」,更談不上要「請教」,應該是「質詢」,卻又要顯出些名家氣度來。

  怪沒意思的。

  祝纓道:「是啊,黜的、降的,別看位子多,掐尖兒的必得落到有數的那些人頭上。其他人,湊數而已。對了,咱們這兒也有些缺,趁這個時候一塊兒辦了吧。第一批已經下來了,事兒太小,沒上邸報。如今還有空缺,你既回來了可不能躲懶,第二批的事兒你看著辦唄,我正好可以閒一閒了。」

  沈瑛道:「是嗎?」

  「嗯。之前事情急,只好先填上幾個人,免教他們隨意安排了,」祝纓將剛才寫的紙往前推了推,「這是現在有的名冊,你看要怎麼補吧。」

  沈瑛沒想到祝纓還能給他留下發揮的餘地,不由有些驚奇。祝纓卻是心中明鏡一般,當然不能一手遮天啦!萬一出了事,大家一起扛。

  打發了沈瑛,祝纓又召來柯典客。柯典客這次沒有得到晉升,對王、阮之羨慕以及趙蘇之隱隱的敵意都混雜在一種「祝大人召我去,是不是我的好事也要來了」的期望中,心思翻騰到了祝纓面前。說話也急促了幾分。

  祝纓道:「你在典客署也有些年頭了,只不過鴻臚寺比不得吏部那樣的地方,耽誤了大家上進。但是呢,只要有機會,駱大人與我們也會盡力給大家安排。我查了一下你的品級,今年先給你把品級提一提,品級夠了以後再慢慢看實職。」

  柯典客的心被撫平了許多,忙說:「謝大人栽培。」

  「也要記得謝駱大人和沈大人。」

  柯典客心道:他們倆?還是算了吧!一個菩薩,一個泥菩薩。

  口是心非地說:「三位大人都是不能忘的,大人管著我們典客署,好壞都看在您的眼裡,更要謝大人。」

  祝纓道:「到年末我會給你報上去,駱大人那裡如無意外也會批的。這幾個月你要萬事上心,明白?」

  「是。」

  祝纓又叫:「小黃。」

  小黃麻溜跑了過來,祝纓指了指小黃,柯典客心領神會:「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小黃安排得妥妥的。」

  小黃機靈地上前給柯典客行禮,祝纓道:「行了,你們去吧。」

  柯典客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低聲問道:「要不要,把丁貴或者小柳從四夷館裡給大人調一個過來?」

  小黃是在祝纓身邊伺候的,他一升走,祝纓這裡就只剩一個喬三了。喬三還不是祝纓帶過來的人,柯典客故有此一問。

  祝纓道:「不用。」她已與丁貴、小柳、牛金談過了,這三人各有職司,暫時都不會動。

  柯典客不再多言,帶著小黃走了。喬三敏捷地上前伺候,小黃一走,就剩他了,怎麼也……對吧?

  祝纓當天落衙後繼續向駱晟匯報,駱晟還是那句:「你看著辦就好。」

  祝纓道:「第二批的名單還是沈公來擬的好。」

  駱晟道:「哦。也好。」

  至於沈瑛有沒有找駱晟匯報,祝纓就不管了,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祝纓沒有馬上從離開永平公主府,而是與府裡的史胤又聊了一會兒。

  史胤對祝纓好奇極了,也願意她多聊。史胤最佩服的還是祝纓能忍得住,一個如此能幹的人,有機會的時候能不「擅權」,每天都往駱晟這兒匯報。

  他先說:「殿下與駙馬常說起大人,讚不絕口。」

  「本份而已,許多事不請示過了還真是不懂。」

  史胤心道:駙馬?請示?他懂什麼?你要不懂,他就更不懂的。隨口敷衍一句:「是嗎?」

  祝纓道:「對呀,譬如大人才提了一個人做鴻臚寺丞,我只看著他姓陽,也不很懂他的來歷。您知道嗎?」

  果然,史胤道:「陽家的?哦!是他!他是走了的御史大人的侄孫……」

  這個祝纓看著姓氏也猜到了,問了駱晟,駱晟也這麼說的。當年的御史大夫,姓陽。但是對新來的陽丞的具體情況,駱晟就說不分明了,只說:「很好的一個年輕人。」

  史胤知道得就比較多,說得很委婉:「是個與咱們駙馬一個脾性的人。」

  祝纓了然,知道要怎麼準備了。

  …………

  休沐日,祝纓換了身衣服,往老馬的茶鋪裡逛去。

  老馬笑著迎出來,他這小小的茶鋪裡還有個「雅座」,沒有完全的隔斷,只拿簾子間一間。將祝纓請過去坐了,又喊妹妹出來斟茶。

  祝纓問道:「生意還行?」

  「是,還過得去。」

  祝纓喝了半杯茶,問他:「街面上呢?」

  老馬輕輕搖了搖頭:「鄭大人肅了一回街面,可是呀……」

  「坐下慢慢說。」

  老馬的妹妹往外看了看,點點頭:「你們說,我看著。」

  老馬坐到祝纓對面,輕聲道:「效用是有的,比不管強,可據我看,壓不住的。有人給這些無賴在背後撐腰。鄭大人麼,小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比王相公當年差著些。要是王相公做京兆,那能鎮得住。鄭大人的心與王相公不太一樣。殿下們,都,呃,咱們私下也說,這些無賴也有仗著殿下的勢的。不過,最凶的那幾個被鄭大人拿了打殺了,是真的好!」

  祝纓笑了,誰說市井小民傻的?誰說江湖草莽眼瞎的?魯王在街上橫衝直撞這麼久,老馬要是還只有一句「鄭大人也是青天」,那就奇了怪了。

  祝纓往他妹妹那兒指了指,問道:「鄉下呢?」

  老馬道:「我們也去打聽了,跟她家一樣的人也有,可誰敢說殿下的不是呢?」

  「人都在哪裡?」

  「也有接著給殿下種地的,也有進城來做工的。」

  「名字、住址你都要記下。」

  「大人?」

  祝纓道:「萬一有機會拿回來呢?得能找得到原主。」

  老馬的妹妹走了過來:「大人,您是好人,可那是皇子。我們現在緩過一口氣兒來了,做工苦些,也還能活下去,不敢再拖累大人。大人心善,能不能——」

  「什麼?」

  老馬的妹妹又上前了一點,壓低了聲音說:「妾當年有個朋友,也是大人高抬貴手放掉的奴婢,那一年抄家,她先放了出來,在外面等著我。後來我們各嫁了人,前陣子才知道,她、她又被魯王府買了去,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

  「嗯?她多大了?」強搶民女入府這種事並不算罕見,如果是魯王幹的,正常。可她上回在京城抄家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老馬妹妹的朋友?得有四十歲了吧?魯王這是什麼癖好?

  「她養下個女兒,今年也有十四歲了,母女倆做得一手好繡活,被王府裡看上了,派人給了她男人錢把她們買走了。她男人帶著孩子在外面,兩個男孩兒,一個八歲、一個四歲,孩子太可憐了。」

  老馬道:「她男人賣的,別人能怎地?別添亂。」

  祝纓道:「我記下了。街面上的事,你們繼續留意。」

  兄妹二人答應了下來。

  胡師姐聽得面有不忿之色,祝纓卻一臉平靜,還能繼續逛個街。她今天穿著一身青衫,只帶了兩個人跟隨,在街上東遊西逛。她來得不巧,鄭熹已經肅過一回街面了,風氣好了不少,沒讓她遇著過份的事。

  晃了一圈,祝纓又回到了老宅,趙蘇快要回來了,得給他安排個住處。老宅是比較合適的,張、范二人現在住在這裡,祝纓打算讓他們遷出。新地方已經準備好了——以鴻臚寺的名義準備好的一處宿舍。

  籍貫不是京城的鴻臚寺官員都可以申請,房租極低,算鴻臚寺給大家的補貼。也是按照品級給他們分配房間數目,比較適合獨身在外的小官。

  二人剛從外面回來,搖著扇子的手在看到祝纓的那一剎那就停了下來,急上前行禮。

  祝纓道:「不弄那些虛的了。兩件事。」

  兩人馬上請祝纓入內坐下,奉茶,祝纓說了安排:「第一,鴻臚寺準備了一處宅子,你們搬去住。第二,將來還有人再搬進去時,你們留意一下,那裡只許鴻臚寺的人居住。」

  張、范二人會意,他們倆是要領一個「坐探」的任務,為祝纓之耳目,聽一聽住宿舍者的心聲,摸一摸他們的底。

  安排完畢,祝纓便回府,安心等著趙蘇進京來了。

  …………

  駱晟銷假還在趙蘇進京之前。祝纓前一天去了公主府,將一個月來的事務、接下來的計劃給駱晟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把重點劃出來,讓他第二天早朝有話可說。

  他一來,祝纓很自然地就不去上朝了。沈瑛起初還在往裡走,忽然發現祝纓拐到一邊去了。他叫了一聲:「子璋。」

  祝纓站住了,對他說:「一起?」

  沈瑛道:「什麼?」

  祝纓道:「駱大人已經回來了,咱們還去什麼?回去辦公了。」

  阮丞已經很著急了,他的新告身已經下來了,趙蘇還在路上,說還有小半個月才能到。阮丞的新職是在兵部,兵部給阮大將軍面子,說可以緩兩天。但是既然告身已經下來了,祝纓也就不多扣留他,讓他將手上的事務整理一下,都交上來。

  現在是祝纓和沈瑛兩個人兼顧一下二丞的事務。

  沈瑛猶豫地望了一眼大殿,嘆了口氣,與祝纓一道回鴻臚寺了。

  祝纓也不在意沈瑛問東問西,問什麼都白搭。阮丞雖然走了,等趙蘇回來一接手,沈瑛依舊是不能親自接管一切。另一位陽丞,如果傳聞無誤的話,活脫脫是小一號的駱晟,鴻臚寺的庶務,還得是趙蘇來辦。

  那是很好很好的。

  駱晟感覺也不錯,朝會非常順利。皇帝也滿意,頻頻點頭。朝臣中有人在心裡刻薄:在祝纓手裡當上司,只要老實,是真的舒服。

  祝纓又在鴻臚寺裡舒服混了一天,晚上回家,卻見門房居然坐著幾個人在等著了!

  近了一看,王、阮都在,張、范、黃也等在那裡,她的門上居然有人排隊了!

  祝纓急忙上前,對王、阮道:「你們怎麼不進去呢?」

  兩人都笑道:「等大人。」

  「進來說。」

  王、阮二人是來送請柬兼「領訓」的,二人雖帶著些名門傲氣,做官卻是合格。升職了,請舊同僚吃一餐,再接受新同僚的接風宴。再發現祝纓做官有一套,來取取經,投效不至於,但對老上司這份香火情是認了的。

  祝纓道:「好,我必去了的。」

  二人又說:「大人但有吩咐,只管使人來一張名帖。」

  祝纓道:「你們到了先把新衙門的事務理順,咱們再說其他。」

  二人都笑了:「是。」

  黃、張、范也是來領訓的,小黃是與老黃同來,父子倆也備了一份厚禮。三人都知道趙蘇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們都知道這是何許人,也是提前來請示如何配合。

  祝纓道:「你們姑且照舊,要沉得住氣。有事自然會安排你們。」

  將這三人又打發走了。

  祝府上下都覺得這變化有那麼一絲絲的玄妙。

  更玄妙的是第二天晚上,府裡居然又來了人,來人的身份還不一般——藍德。

  藍德挨了一頓好打,又跪了好一陣兒,傷得比駱晟更重。一個小宦官是絕不如駙馬嬌貴的,他早些日子已經回去當差了,只是不敢再在皇帝面前蹦跶了。

  他乾爹藍興卻是片刻也不離御前,索性不回家了。藍德白挨一頓打,甚至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挨打。想請示乾爹,藍興又在皇帝面前。好容易覷到了一個空,向藍興訴一聲委屈。

  藍興倒轉拂塵,連著抽了他幾下:「蠢死你得了!」

  藍德忙伏低做小地請教,藍興道:「陛下打你也不冤!那個小祝大人,他與你又沒仇,當然不是笑話你。那是提點你呢!你在陛下面前耍什麼心眼兒?」

  「我沒……」

  「屁!你就差告訴陛下你心向著東宮了。」

  「這……您不是說,派我過去是為了……」

  藍興告訴過藍德,不管東宮的本意是什麼,東宮開了口要人,對藍興是一件好事。藍興派他過去是在未來的天子那裡留點情份,「以後」父子倆能不被清算,藍興即便出宮也走得體面一點。

  藍興道:「你得過了今天才能有明天不是?你去,備一份厚禮,到小祝大人府上,對他說聲謝謝,謝人家提點。他人精兒一個,陛下從來沒挑剔著他,你去學著點兒。」

  藍德與祝纓也沒什麼仇,他還真備了一份禮物過來了。

  祝纓與他在堂上坐了,兩人客氣一番,藍德先沉不住氣地開口:「祝大人,我沒讀過什麼書,有些稀裡糊塗的,遇到事兒還請您指教。」

  祝纓道:「這是哪裡話?宮裡的事兒,我也不懂。」

  藍德道:「不是,陛下這些日子罰了多少人?就您好好的。咱們都看在眼裡呢。」他猛拍一頓馬屁,卻沒有問祝纓那天為什麼那樣講。

  他心裡明鏡似的,他當時心裡確實想的就是太子!向藍興訴委屈也有八分是裝的,祝纓就是說中了他的心中,他有點怕祝纓,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辦,所以向藍興討主意。藍興讓他請教,他很自然就想通了:對啊!打不過就跪嘛!沒人家厲害就聽嘛!識時務者為俊傑,不丟人!

  他現在想請教的是:「祝大人,咱們相識十幾年了,老交情了。我從來不曾壞過大人的事,這一次還請大人幫我。我現在該怎麼做呢?」

  祝纓低頭想了一下,道:「你在東宮,不能把自己當成欽差。」

  藍德張了張口:「我、我、我沒有……」

  祝纓道:「殿下面前,有多少打小就伺候在身邊的人?人家親近。你要站得太高,就不親近了。陛下面前,你要想得太多,也就不親近了。」

  內侍,不親近,就沒有以後了。

  藍德驚得站了起來。

  祝纓笑笑:「趕緊回去,誠懇貼心一點。」

  她捏著禮單,道:「拿回去吧,心意我領了,你不容易,我知道。多些財物傍身,你安心。心裡頭安靜了,才能把事做好。你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

  「哎,我可真是……」

  祝纓微笑著擺擺手,藍德又把禮物帶回去了。

  一旁項樂眼角直抽:這閹貨送禮還帶拿回去的?我可真是開了眼了!

  …………

  祝纓沒收藍德的禮物,她也不覺得吃虧,她不指望從藍德身上刮油水,雖然藍德很肥。

  七月末,趙蘇來到了祝府。

  他到祝府的時候,祝纓、祁泰都在皇城裡,祝煉上學去了,蘇喆、祝青君與林風接待了他。

  蘇喆乍一眼沒認出他來,多看了兩眼才跑過來:「舅!」

  這一舅叫得真情實感,不帶一點「笨蛋」的內涵。

  趙蘇也怔了一下才笑道:「長高了!」

  蘇喆給祝青君介紹:「這是我舅!也是阿翁的義子!那是我舅母!」

  祝青君給兩人行禮,說:「大人念叨好幾天了,咱們進去說吧。」

  幾人還沒走多遠,門上忽然來了個腰纏白布的人,進門先哭兩聲,趙蘇差點沒忍住要打他——沒仇,誰跑別人家門上哭喪來?

  來人哭了兩聲之後,才遞了張帖子:「我是溫校尉家差來的。」

  溫岳的母親,去世了。

  趙蘇心道:那他要丁憂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4
發表於 2025-4-28 00:1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三章 機遇

  趙蘇與溫家打過不少交道,他在國子監讀書的那幾年,祝纓在京城的不少交際都是經他之手。他既知道溫岳與祝纓關係好,也知道溫岳是個孝子。

  他沒有貿然做主安排一切,先抬頭看了一下天,提了一個建議:「得去鴻臚寺知會義父一聲。」

  他將妻子托付給蘇喆照看,對祁小娘子說:「先別卸車,聽義父回來安排。」

  蘇喆道:「放心吧!」

  趙蘇對項安也提了個建議道:「如果義父沒有預先安排,奠儀先慢送去,溫家與別家不同,問過義父再定。」

  項安道:「我省得,先準備著。大人回來了就能用,我多備些。」

  趙蘇道:「再以姑姑的名義多準備一份。」

  「誒?哦……」

  趙蘇的新官職是鴻臚寺丞,到了皇城核實了身份,稍稍耽誤了一點時間便等到了祝纓派牛金過來接他。

  牛金很驚訝:「您來得可太快啦。」

  趙蘇微笑道:「我在外頭也沒事做,早些過來也好相幫義父。」

  牛金道:「祁老大人也很好。」

  趙蘇道:「這個我是放心的。」

  身處皇城,他心中有點感慨行動上卻還算從容。牛金一路向他簡要介紹了鴻臚寺的概況,都有什麼人,還有一個四夷館在外面。鴻臚寺上下,現在最服的是祝纓,等等。

  臨近鴻臚寺,牛金就閉嘴了。趙蘇正了正衣領,將額上、頸間的汗擦了,先跟牛金去見祝纓。

  到了祝纓房裡,趙蘇長揖到地:「拜見少卿。」

  祝纓笑道:「好。」

  她將趙蘇打量了一番,幾年不見,趙蘇身上已幾乎看不出「煙瘴之地獠女之子」的痕跡了。白面有鬚,儼然一個正統的美男子。

  趙蘇直起身,先將自己的告身等與祝纓核驗。祝纓道:「鴻臚寺的事務也頗繁瑣,今天是辦不完交割的。我且帶你認一認人,交割的事明天再開始辦。」

  趙蘇都答應了,然後才說:「巧了,到府上的時候趕上溫家來送訃告。」

  「溫伯母……」

  「歿了。家裡正在準備奠儀,您看?」

  祝纓知道他今天這麼著急過來,也許就是為了報這個信。

  祝纓道:「走,咱們先見見駱大人去。」

  趙蘇知道駱晟是駙馬,但是聽祝纓一直稱之為「鴻臚」、「大人」之類,到駱晟面前拜見的時候也不叫他駙馬,而是跟著祝纓稱呼。

  駱晟看趙蘇一表人材,連說了幾聲:「好好好,可算把你給盼來了,以後鴻臚寺的事情,你可要擔當起來呀。」

  趙蘇連說:「不敢。」

  「哎呀,這就不要謙虛了嘛!」

  祝纓道:「他是祁泰的東床快婿,翁婿二人都在鴻臚寺。」

  這事兒祝纓跟駱晟講過,駱晟倒不太在乎這個:「只是姻親,也不礙什麼事。」

  祝纓道:「那我帶他去見一見沈公?再領他去四夷館看看,下午就不回來了。明天一早再帶他過來,早上人齊,將其他人都見了,明天就讓他辦交割、開始辦差。」

  「好。」

  祝纓領著趙蘇又去見沈瑛,沈瑛只說了些官面上鼓勵的話。趙蘇也恭敬地聽了。趙蘇的樣貌實在是挑不出毛病來,態度也很端正,沈瑛也沒得挑剔,只對祝纓說明天他也有公務要出差。又死人了,得他出面。

  祝纓道:「這是怎麼搞的?夏秋比冬春還多。」

  沈瑛道:「命吧。」

  祝纓笑笑,帶著趙蘇離開了,指一指祁泰的屋子,道:「老祁在那裡,你們見一面。」

  翁婿見了個面,祁泰對女婿時也是個沉默,祝纓與趙蘇二人皆不從意。見過了祁泰,祝纓又把趙蘇帶到自己房裡,派了喬三去把柯典客等鴻臚寺的小官都叫過來,讓他們與趙蘇見面。

  彼此認識之後,祝纓道:「你們今天將各自的事務理一理,明天開始,由他接手咱們鴻臚寺的庶務了。」

  柯典客等忙答應了。

  祝纓道:「好了,就這樣吧,我帶他去四夷館、太子舊邸等處看一看,今天就不回來了。」

  忙了這麼一圈,祝纓才帶著趙蘇出了皇城。

  兩人到了四夷館、舊邸看了一圈,在四夷館蹭了一頓那裡的午飯,才一同回到祝府。

  …………

  祝府也剛吃過午飯,三個小鬼出面招待的祁小娘子。祁小娘子與祝青君並不熟,聽到祝青君是花姐的學生之後,兩人才有了話題。

  吃完了飯,正在廳裡喝茶聊天的時候,祝纓與趙蘇回來了,幾人一同出來相迎。

  祝纓看看祁小娘子,也是個溫婉的青年婦人的樣子,虛扶了一下:「不必多禮。你們兩個,隨我來。」

  趙蘇與祁小娘子到了書房,趙蘇夫婦二人鄭重叩拜義父。禮畢,祝纓道:「坐下說話。」

  夫婦倆含笑起身,在下手坐了。

  祝纓道:「可算又見面了,本該從從容容地說話的,又有急事,我長話短說。」

  誰帶出來的人像誰,兩人早習慣了祝纓的行事,趙蘇道:「全憑義父安排。」

  祝纓摸出一串鑰匙放到桌子上,往前一推:「這是老宅的鑰匙,那裡已經騰出來了,現在歸你了。老祁不好交際住在我這裡也就罷了,祁家總還有幾門親戚,你們住過去,也方便自己行事。」

  祁家是不要指望祁泰有什麼交際的,這個祁小娘子已經放棄了。但是姓祁的確實有點親戚,祁小娘子還有舅家之類。祁小娘子回來了,總不能再六親不認、人鬼不交,得交際。趙蘇是義子,住到祝府倒也可以,但是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事沒事往祝府串親戚,這就不太合適。

  趙蘇做了幾年縣令,也攢了一些家當,房子少了局促,得多弄兩間。祝府對他們一向寬容,但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家裡佔太多的屋子。他們還打算認認真真要幾個孩子開枝散葉,住在祝府就更不方便了。

  上京之前,祁小娘子就在想這件事了。她想先借住祝府一段時間好找適合一大家子的房子,找到了就搬過去。買暫時還有點困難,租個大點的、多一些房間的,還是可以的。

  祁小娘子道:「我們消停了就去找房子,不會佔用太久的。」

  祝纓道:「老宅就是給你們住的,這兩天我也有事,他也要到鴻臚去忙,搬家的事你多上心。忙不過來讓小妹、青君她們幫你,缺人手了就同家裡說。」

  「哎。」祁小娘子盈盈一拜。

  趙蘇上前接了鑰匙,交給妻子。

  祝纓道:「我還有事,就不管你們了,自己看著辦。等老祁落衙了,你們晚上就在這兒吃飯。」

  「是。」

  祝纓又讓蘇喆、祝青君等人幫著祁小娘子,隨手又抽出一片竹笏來扔給趙蘇:「隨身帶著,在皇城裡用得著。」

  再讓項安準備好奠儀:「再以大姐的名義備一份。」

  項安道:「趙郎君方才提醒過了,也備下了。」

  祝纓對趙蘇一點頭,去後面換了一身素服,騎上馬往溫家去。趙蘇夫婦也不覺得被冷落了,趙蘇提起鑰匙,對蘇喆道:「我們去老宅了。」

  蘇喆道:「哎,等等,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項安又拿出一張單子來:「大人吩咐過了,您遠道而來家什未必湊手,這是在京城置辦的一些。」

  趙蘇打開一看,前面幾行是寫一些當季的布料,又有給祁小娘子備下的一套首飾。項安道:「大人說,京城的樣子每季都有新的,恐郎君娘子準備不及,這個先應急用。」

  然後是給趙蘇準備的文具之類。其餘就是些鍋碗瓢盆之類零碎笨重,不方便帶著上京而日常生活又很需要的家什了。

  趙蘇夫婦二人幾年在外任上,事事自己操心,拿到單子的那一刻,兩人對望一眼,都覺得自己有了依靠,頓時安心。二人幹勁十足,帶著人先把行李之類都搬到老宅安放,將正房的臥房收拾出來,預備晚上住。

  蘇喆笑著指著花姐曾經的房子說:「我喜歡這兒,我與青君要是來做客,要住這裡。」

  趙蘇道:「好!」

  再安排僕人、檢查門戶,眼見日已西沉,一騎馬、一坐車,忙往祝府過去蹭個晚飯。

  祝府裡只有祁泰回來了,趙蘇又見到了祝煉,他們一同在廳裡吃飯,祝纓沒有回來。

  ………………

  祝纓在溫家滯留了很長的時間。

  她知道消息是比較早的,無奈家中沒有主事的女眷,別人家的女主人知道消息之後就派人送奠儀過去了,她還要等到趙蘇提前到鴻臚寺報到才知道消息。

  她的奠儀到得晚,人卻到得早。別人還在衙門裡的時候,她已經到了溫府了。

  溫府的靈棚已經扎起來了,也有些男男女女在幫忙。溫岳辦一場喪事的準備還是有的,早在十幾年前家裡就準備好了棺材,每年上一次新漆,壽衣之類的東西也差不多。所以雖然忙亂,但不驚惶。

  溫岳迎了出來,祝纓道:「節哀。」

  溫岳哭得兩眼發昏,他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一死,他在宮裡接到消息的時候就先哭昏了一場。現在鬍鬚上都哭得沾了些清水鼻涕,嗚咽著道:「多謝你能來。」

  祝纓道:「現在說這個做甚?有什麼要我做的?」

  溫岳道:「你能來就好。」

  祝纓的奠儀送到,溫娘子就知道她來了,也出來相見:「三郎。」溫娘子的眼神裡有擔憂,溫岳的樣子實在稱不上好。

  祝纓問道:「訃告都送出去了麼?」

  溫娘子道:「各處親友都知會了,也向府裡報了信,君侯派了人來幫忙。」

  祝纓又問還缺什麼:「要人要物,只管說。」

  「家裡有準備的,錢也有,只是有些東西一時不湊手。」

  祝纓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來吧。」鴻臚寺裡有個專與喪事打交道的司儀署,雖然是沈瑛管的,但是祝纓也曾了解過。

  溫岳現在還是沒有混上緋衣,溫母的喪事挨不上鴻臚寺來管。眼下卻有個鴻臚寺的少卿在,祝纓在腦子裡劃拉了兩下,硬將比著司儀署的禮儀,將這場喪事來了個「仿五品」,在不會被彈劾的範圍之內將之辦得體面極了。

  等鄭奕落衙之後過來看時,溫家上下已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本家僕人、來幫忙的鄭侯府的人,各司其職。記賬的、收禮的、吹打的、做飯的、待客的、管用器的……絲毫不亂,連各人從哪裡進、哪裡出、走哪個門都安排好了,溫岳只管對著哭、溫娘子只要聽個最後的匯報以及看好財物就行了。

  又有溫家一時不湊手之白布、素帛,祝纓當時就讓祝文:「去家裡各取二十匹來先用著。」祭文、墓志之類,她也用了自己的關係,拿錢請冼敬給寫了一個。抽空還過問了溫岳報喪丁憂的奏本有沒有寫好呈上。

  然後她就坐在一邊喝茶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哭。

  鄭奕張大了嘴:「豁!」

  祝纓對他揮揮手,鄭奕上完了香,安慰一下家屬,躥到了祝纓的桌子邊坐下:「你這是……」

  溫娘子領著個半大小子過來,福了一福:「十三郎。虧得有三郎在,他才能痛痛快快地難過。不然,他連難過都沒那個功夫了。」幾個人一同看向溫岳,他又抱著金良痛哭了。

  祝纓道:「客氣什麼?對我們不必講這些話,你且忙去,我陪十三郎在這裡吃茶。」

  鄭奕也說:「聽三郎的,都不是外人。」

  溫娘子答應著,攬著兒女又與一些親友應酬。

  鄭奕低聲道:「他是個孝子,可惜了。要是人能再拖一陣子,一旦……他在禁軍或有功勞,掙得緋衣。老人家的後事也能再風光一些,不必你這樣微服前來幫忙,倒好能掙得鴻臚寺派員來的一個體面。」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這說的是,溫岳是經歷過皇帝調之後仍然能留在禁軍裡的人。一旦皇帝駕崩、新帝登基,是比較有機會獲得功勞跨躍五品大坎的。如果發生宮變,那就妥妥能飛升。到時候溫岳的母親再死,喪禮能更好看一些。

  祝纓還知道,鄭奕能這麼說,就是鄭熹一方對溫岳在禁軍之中是有安排的。溫岳這個年紀,一貫以來的積累,就差這麼一哆嗦,他就能順利升個五品了。

  現在好了,溫岳得丁憂。什麼計劃都打亂了,溫岳本人仕途也耽誤了。

  金良那邊與金彪也看到祝纓和鄭奕,父子倆也過來見禮,他們對鄭奕很認真地抱拳為禮,又對祝纓問好。祝纓道:「坐。」

  金良雙鬢已白,金彪倒是個魁梧模樣,兩人看鄭奕點頭,才坐了下來。金良低聲道:「溫大郎……唉……勸不住,孤兒寡母,又與別人的心情不一樣。」

  幾人籲嘆了一陣,白志慶、柳昌也到了,舒炎是新豐令,顯然是來不了的,但是聽到了司儀報他派人送了奠儀過來。然後是禁軍裡的將校,也有派人送奠儀來的,也有親自來的。

  人一多,稍有些亂,祝纓又為溫府理了一理,再坐回去吃點心。禁軍內有不少人認得祝纓,祝纓也對他們揮一揮手,又與回頭繼續與白志慶說話。白志慶是禮部的員外郎,巧了,王丞去了禮部做了郎中。白志慶於是請教一下王丞的脾性,祝纓道:「他不是愛生事的人。」

  鄭奕道:「不愛生事好啊!朝上已經夠亂的了。哎,老邵也快到了吧?」

  祝纓道:「也就這幾天了。」

  「那能趕得上來一趟。」

  閒扯到了一陣,鄭奕先告辭,白、柳等人看天色已晚,也趕在宵禁前離開。祝纓看金良也要起身,說:「金大哥等一下,我有事要托你。」

  她看人少了些才起身,對溫岳道:「我明天鴻臚寺還有些公務,晚些再來看你。」

  溫岳哭得渾身是汗,洗了把臉才啞著嗓子說:「多謝。我現在是顧不得許多了,我……」

  祝纓道:「再說這些就見外了。不用管我們,我們這就走了。」

  ………………

  出了溫家,金彪道:「要宵禁了。」

  金良看祝纓不緊不慢的,又看自己兒子著急的樣子,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祝纓有什麼事要說,但是,祝纓絕不會帶著他們爺兒倆犯夜禁尋開心。

  他們到了金良家,金大娘子還在等門,看到祝纓來了,站了起來:「三郎來了?」說完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得叫一聲「大人」才好。

  祝纓笑道:「想大嫂家的豬蹄了。」

  金大娘子道:「有!盡有的!」招呼她進來坐,又要張羅晚飯。

  祝纓指一指跟隨的祝文等人,說:「勞大嫂也管一管他們。」

  「放心。」

  祝纓與金家交情長,祝纓道:「大嫂也來坐。」

  金大娘子也不推辭,一家三口都坐著相陪。祝纓還穿著素服,金家人也沒嫌棄,她也不喝酒,金大娘子就給她上了蜜水。

  三個人——金彪不敢插嘴——先聊了幾句,從想念張仙姑、祝大,又說到花姐醫治過溫母。金良對祝纓道:「今天溫大也多虧了三郎,這場後事辦得風光漂亮,三郎一向是能幹的人。要是我們,想幫忙也只會幹些跑腿的活計。」

  祝纓道:「說這些做什麼?咱們難得聚一聚,說說咱們自己。」

  「什麼?」

  祝纓道:「阿彪……還是九品?」

  「唉……」

  祝纓道:「我知道你家的來歷,府裡有什麼安排沒有?」

  「正九已經很好啦,哪能事事都勞煩府裡?他又沒有什麼功勞,年紀又小,熬著唄。」

  祝纓道:「要是府裡沒有別的安排,我倒有個路子。過兩天我就往那邊府裡去,與京兆商議一下怎麼安排阿彪。」

  一家三口都瞪大了眼睛看著祝纓。

  祝纓道:「熬資歷也不能傻熬著,那不熬乾了?熬糊了?得設法把品級提一提,這樣遇著功勞的時候他才能挨得上。不然,白種了樹吃不到果子。」

  金大娘子道:「果然可行麼?」

  他們家雖然與鄭侯府上有淵源,但也確實不能坐等鄭府事事為他考慮。府裡給金良從一個家僕帶成了個六品官,已是非常好的主家了。

  祝纓點了點頭。以前不好說,現在有把握了——阮丞在兵部做郎中了。中低級的軍官的管理、選拔、考核、升降,是兵部在做。

  「這麼多年的豬蹄子,可不能白吃啊。」祝纓笑著說。

  「哎!」金大娘子說。

  金良道:「你哎的什麼呀。」

  祝纓笑出聲,金大娘子也笑出了聲。

  …………

  祝纓第二天帶著趙蘇去鴻臚寺,先認齊了餘下的人,再辦交割。然後她就理所當然地將大把的事務都交到趙蘇手上了!

  趙蘇是她帶出來的人,做事與她有幾分像,很是讓人省心。

  趙蘇一就位,駱晟舉薦的那位陽丞也快到了。鴻臚寺裡已有人知道趙蘇與祁泰的關係,又有小黃等人,祝纓儼然已掌握了鴻臚寺的半壁江山。卻沒什麼人講歪話——祝纓提拔自己人,但不刻薄其他人。

  柯典客就一門心思也想變成「自己人」,與趙蘇十分配合。

  祝纓落衙後又往溫宅去轉了一圈,再往鄭府去。

  鄭熹才從京兆府回來就聽說她到了,在書房裡見了她,彼時鄭川正在一旁伺候筆墨。

  鄭熹道:「看來溫家的事兒也耽誤不著你。」

  祝纓道:「只怕耽誤著您了吧?」

  鄭熹挑眉,祝纓道:「溫大郎在禁軍裡多少年了,這節骨眼兒上痛失慈母,上進的天賜良機也溜走了。」

  「是啊,諸王蠢蠢欲動,」鄭熹先踩了諸王一腳,然後說,「你是有想法了?」

  祝纓道:「您要在禁軍裡頭已經安排好了別的,當我沒說。要是還沒有,請您得盡早安排了。」

  鄭熹點了點頭。

  祝纓又說:「想來別人的安排也被那一場架打亂了。」朝會一場群架,武職的也有參與的,末了皇帝又把武職、禁軍調動了一番。

  鄭熹道:「還有呢?」

  「我在溫大家遇著金大父子倆了,您要是對他們沒有安排,我想幫金彪往上走一走。當年金大幫過我不少。」

  鄭熹問道:「你要怎麼幫金彪?」

  祝纓道:「他們的升遷是兵部在管,走一走兵部的門路。」

  「阮?」

  「是。」

  鄭熹道:「好。」

  祝纓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當然。你自己的事情也要上心,鴻臚寺不是久留之地。」

  祝纓笑道:「我不挑活兒。」

  鄭熹道:「那還往鴻臚寺裡放那麼多人?」

  「不是往那裡放人,是我到哪裡,哪裡就有我的人。」

  鄭熹笑罵:「大言不慚!與駱晟不要走太近,你難道想做外戚一黨?他聰明能幹也就罷了,一個菩薩,你拽不動。」

  「這不是在一處混日子麼?不在一處,也就管不了了。」

  鄭熹道:「邵書新後天到,休沐日聚一聚。」

  「好。」

  外面來說晚飯好了,鄭熹道:「一起?」

  「我又趕上了!」

  ………………

  邵書新入京的時候天氣更涼快了一點,這天不是休沐日,祝纓還是預備落衙後去他家裡看看他。

  雜事都推給趙蘇,祝纓翻看邸報,忽然覺得嘴裡沒味兒——陳巒的孫子、陳萌的兒子,出仕了,起手就是正六品。

  飛快地瀏覽完了全部的內容,祝纓輕輕地合上邸報站了起來。

  不知陳巒放不放心孫子進京呢?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5
發表於 2025-4-28 00:1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四章 陳放

  二十年來多少能人的天才設想都破產於皇帝死得太晚!

  譬如王雲鶴,也是有一點「新群登基萬象更新,我做一些改革更方便」的想法,哪知能幹的先太子死在了皇帝前頭,新太子又是那樣一個脾氣,皇帝活得久,諸王又被縱容成了這樣,都是阻力。

  譬如施鯤,一位只想安穩混日子的人,與王、陳謀劃了一件人生中俯仰無愧天地的事——送了許多年輕精英出京歷練儲備人才兼避開亂局,為國為民死了到地府都能吹牛的那種。皇帝多活了這些年,眼瞅著精英們都長成了,他們不踏進這場亂局都不行了。磨煉你們不是讓你們練好了拳回來打架的啊!朝會上動拳腳只是表面,私底下大動干戈的主力可不就是這群人麼?成養蠱了,避了個寂寞!

  譬如鄭熹,很早到了先太子的身邊,起手就是一個詹事,多麼的親密無間,他也樂於為太子扛雷。結果呢?皇帝活得比先太子還長!不說努力付諸東流,留下來成果的也不多。安排了溫岳在禁軍,皇帝熬到了溫岳丁憂。安排了藺振在皇帝身邊、姜植在御史台,皇帝熬到了把這二人調出京。這都什麼事兒啊!

  譬如劉松年,他被皇帝召進京,是為了準備襄助過度的,這一過度就是二十年,天天在京城裡耗著,耗得老劉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活得過皇帝。

  又或者段琳,段家相當的明白,他們有仇人,但是問題不大,一朝新舊交替,就是洗牌的機會。結果桌上這一局牌它打不完了!

  更不要提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一系了,先太子的命不算很短了,多少雄心化成灰土。先太子妃滿眼光輝燦爛的人生,「噗」一聲,被吹滅了。承義郡王、東宮舊屬等等等等……都沒了。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就是皇帝自己,二十年前拔除龔劼開始,也是為了好兒子。結果兒子居然不耐活。把好外甥鄭熹給了東宮,然後鄭熹也跟著蹉跎了好幾年。眼看舊臣故人漸次凋敝,剩下的兒子皆不如死了的,皇帝心裡也是淒涼得很。

  每個人每天都面臨著「皇帝活太長」帶來的難題,以及衍生出來的一系列題目。世界它居然不照著大家規劃的來,總是出意外!

  不如意事時常八、九啊!

  人們不太敢將對皇帝壽數的推測說出來,只能奮力地解著衍生的狗屁題目。

  京城裡每天都有整個帝國的菁華們惆悵、調整,遠在千里之外,還有一個鬱鬱的人——陳巒。

  他急流勇退又安排陳萌往外任去,便是擔心兒子腦子不夠使,攪進新舊交替的時刻成了別人的墊腳石。新舊更替,他一個老臣上表一賀,自己兒子就又能現到新君面前了,那時候再往京城一放。妥貼。

  哪想到皇帝又活了十年?直熬到了他孫子都能出仕了,兒子的資歷都攢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怎麼安排?怎麼安排都是含了口滾燙的羊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早知道該讓兒子在地方上攢點資歷就火速回京磨著,把腦子磨好了下場迎接交替!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孫子出仕不是陳巒安排的,皇帝想起他來的時候也沒有同他打個招呼。

  說不得,只好隨機應變了。

  「帖子拿好。進京後先拜見陛下,然後拜見各位相公,要恭敬,」陳巒對孫子陳放說,「幾位相公眼下恐怕無暇指點你,遇大事或可求教於王雲鶴。平日可與你祝叔父親近,那是一個可靠的人,比別的同鄉故舊更可信任,對他一定要禮貌。沈瑛是個愚人,做事做不到點子上,姻親嘛,禮數要到。」

  「是。」

  「要始終將陛下排在最前面,便是要蒙蔽,也要將蒙蔽陛下放在第一。」

  陳放清了清嗓子,陳巒刺了他一眼,陳放老實站好。

  陳巒微嘆:「陛下念舊了啊!」

  陳放低聲道:「是。」

  「是什麼?咱們好些年沒有回京了,京城局勢,不是你一個年輕人千里之外看過幾封信就能知悉的。去了多聽、多看,少說。」

  「那想和做呢?」

  陳巒輕聲說:「現在還輪不到你,你只要站在那裡就好。老老實實看三個月,循規蹈矩幹上半年,再想著動手動腳吧。要與人為善。」

  「是。」

  特意算了個宜出行的日子,陳巒親自將孫子送出了大門。站在門口,陳巒不無憂慮地看著長孫的背影消失在了轉角處。

  陳萌加急送回來的小兒子忙說:「阿翁,外面熱,咱們回房吧。大哥聰明的,一定能夠顯名的。」

  陳巒道:「你哪裡知道喲~」

  ………………

  陳放一路曉行夜宿,途中經過了父親陳萌所轄境內,又跑去刺史府裡拜見了一回父母。

  陳萌道:「一轉眼你也長大啦,到了京城之後先靜觀其變。你阿翁為相多年,我看諸王未必會安份,是會有人想與你做朋友、拉攏你的,你誰都不要答應。再過兩個月我便也要動身進京去了。」

  今年輪到陳萌進京了,他倒覺得這個時候讓兒子出仕時機不錯,自己很快就能再回京帶倆月孩子。

  陳放道:「阿翁也要我謹言慎行。」

  陳萌道:「這就對嘍!我這裡還有封信,你帶去給你祝家叔父。」

  「好。」

  兒子答應得痛快了,陳萌又擔憂了起來,前陣子朝上這一通亂,他身在遠處都能感覺到那種緊張。兒子能夠應付得來嗎?

  陳放道:「兒入京之後不過是個六品,想出事也出不了大事的。」

  陳萌道:「六品與六品也不同啊!在陛下身邊,嘴要嚴,要恭敬。」

  「阿翁也是這麼說的。」

  陳萌又殷殷叮囑:「什麼沈家、馮家,走動走動也無妨,遇事不要聽他們的,也不要為他們遞什麼話。」

  「哎。」

  陳放聽了父祖兩耳的教誨,又被母親好一番關愛,將他的行李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添了幾身秋冬的衣服才放兒子上路。

  到京畿地界的時候已經是九月中旬了,陳放已經換上了夾衣。

  這一日到了驛站,核了身份,驛丞才說:「小官人這邊請。」便見一直坐在角落裡的幾個男子起身,上前問道:「可是陳相公家的郎君?」

  僕人要上前,陳放攔住僕人,自己說:「我是陳放。」

  當先一個帶點稚氣的少年上前一揖,道:「在下姓祝,是鴻臚祝少卿的學生。奉老師之命前來迎接郎君。」

  陳放看他個頭不太高,看著有點緊張的樣子行止卻有禮,便和氣地說:「原來是叔父的高足,叔父進京路過舍下,你是不是也一同來過?」

  來的少年就是祝煉,他被祝纓安排到驛站裡蹲陳放。他以前也領些任務,但是完全獨立完成且跑這麼遠的大活,這還是頭一次。

  意識到自己緊張了,祝煉穩了穩神,道:「正是。」

  「裡面說吧。」

  陳放比祝煉大幾歲,陳巒盡心教導的孩子,氣度看起來比鄭家家塾那些人還要略強些。以祝煉的眼光看,他的身上也帶一股極自然的「貴氣」。

  兩人進房坐下,陳放先問祝纓好,祝煉也代答了。祝煉道:「老師在京中不得出來,所以讓我來知會您一聲。京城近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請您留意。」

  陳放道:「叔父有心,不知是什麼事?」

  祝煉道:「您是要去宮裡任職的,第一要務那當然是陛下。」

  陳放這個六品不止起點高,位置也很好,是皇帝的近衛,由出身極高的貴胄子弟擔任。它不看你的本領,也不看你的資歷,就是看出身。從這裡出身的人,哪怕放在紈絝堆裡,也是頂尖的那一撥的紈絝。

  這活兒鄭熹幹過,駱晟幹過,冷侯小的時候也給先帝幹過。但凡有可取之處,都直接擺在皇帝的眼前。

  瞎了之後,皇帝愈發的念舊了起來,而他熟悉的舊人已凋零了大半了。想起一個,死了,再想起一個,又死了。想起陳巒,沒死,就問陳巒的子孫。陳萌已經是刺史了,再問還有什麼人。

  王雲鶴與施鯤當然不會說陳家沒人了,回復說,陳巒的長孫已經長大了。皇帝想到陳巒做丞相的時候事事稱意,欽點的把陳放叫到京城去做官。

  也算是皇帝庇佑的人了。只要謹慎,陳放的將來壞不了。同樣的,如果不謹慎,缺點錯處也都擺在了皇帝面前。

  陳放問道:「陛下聖體安康麼?」

  祝煉搖了搖頭:「眼睛一直沒有好,一直高深莫測。」

  陳放點頭,心道:那就是喜怒無常叫人摸不著頭腦。

  祝煉道:「老師說,您進京之後哪裡都別去,先進宮。一切事務都要排在陛下後面。」

  這話就與陳巒的叮囑合上了,陳放道:「叔父說的是。」

  祝煉又告訴他:「之前朝會上毆鬥的事,禁軍也有幾個人被黜了,又換了些新人。您府上的兩位熟人也被調換了。老師說,請您與他們見面的時候留意。」

  陳放忙說:「這是自然。」他看了一眼祝煉,決定把一些話親自對祝纓講。他家沒有支使哪個「同鄉」、「故舊」站隊,那些人打群架不是他家指使的,這個得講明白了,絕不能誤會。

  接著,祝煉又告訴了他一些皇子之前的事情,包括東宮。皇帝現在面前最主要的是太子和魯王。太子也還過著有點像先太子的日子,不過他主要是挨罵,皇帝罵完他一頓,就會給他多安排一點事情。久而久之,太子也習慣了。不過有歧陽王與駱姳在,倒是比較輕鬆。

  然後祝煉又拿出四份清單給他:「老師說,這一份是現在在京為官的同鄉,這一份是宮中與您職司相關人員的名單,這一份是您入職的步驟,最後一份是京中現在流行的一些玩意兒。」

  陳放雙手接了:「多謝叔父。」

  祝煉接著說:「老師還說,十里不同俗,京城與老家的衣飾之類還有些差別。已經安排了裁縫到您府上準備著了,您回家之後量體,他們給做著,不耽誤您穿用。」

  陳放心道:祝叔父果然名不虛傳。

  又感謝了。

  祝煉又轉達了祝纓的一些叮囑,最後說:「老師還有最後一句話,請您一定要記牢。」

  陳放道:「不知是什麼訓示?」

  「面聖的時候,一定要沉著,口齒清晰,說得不要太快,一舉一動,要如陛下都能看到一樣。」

  陳放都記下了,然後取出自己的名帖:「還請世兄轉呈叔父,我面聖之後便登門拜訪,領叔父的教誨。」

  祝煉代收了他的名帖,然後告辭。

  ………………

  陳放次日一早進京,先到宮中辦入職。祝纓給他的第三張單子上寫明了步驟、到哪裡去辦、辦事的人、該人有什麼性情特點、需要他做什麼等等。

  他的祖父是前丞相,對這些本就熟悉,但是十幾年過去了,畢竟有些變化陳巒不能盡知。祝纓就仔細得多,連遇到的人、辦事的方位都給他寫明白了。

  一路順暢,通到了御前。

  陳巒已對他講了不少皇帝的事,又有祝纓給的小抄。見到皇帝時,陳放也不慌亂。

  皇帝目不能視,仍是接見了他,說:「你阿翁還好嗎?」

  皇帝的聲音蒼老而虛弱,有點含混不清。陳放抬頭往上看,看到一個靠在椅子裡的老人。陳放的聲音有些哽咽:「祖父在家中常思念陛下,今日見陛下聖體安康,祖父必是歡喜的。」

  皇帝感慨道:「初見他時,我與他都還年輕。」

  一老一小敘了一回舊,皇帝道:「你才回來,給你兩天假,回家去安頓一下吧。」

  「是。」

  皇帝賜了他一些財物,給了兩天假,陳放卻打算只休一天,提前過來上工。從皇城退出,先回自己府上,府裡接著個寶貝,一群人嗚咽著圍了上來。領頭的管家道:「府裡可算又盼來主人家了!郎君的屋子已經預備下了,您先休息。」

  陳放道:「我先認認人,你們也認一認我帶來的人,免得在家裡見面不認識當了賊。」

  他第一先將府內管事認明,再將府中巡視一圈,又將自己帶來的管事、僮僕安排了。才坐在廳上,問留守的管事近總。

  管事躬身道:「京裡不大太平,咱們都盼著您來主持呢。」

  陳放又問:「可有什麼客人來麼?」

  管事忙說:「鴻臚的祝少卿派了人來。老奴想,咱們府上也不缺這些,總是一片心意……」

  陳放笑道:「不缺東西,只是沒想到要預備這些個,對也不對?」自家管事當然比不得朝廷的少卿腦子好使,這裡的吃住都準備好了,時興樣式的衣服之類這管事一準兒是沒準備的。如果準備了,剛才就會連同住所、車馬等等一起邀功了。

  管事道:「什麼都瞞不過您。」

  陳放道:「先送帖子吧。」王雲鶴、施鯤、劉松年、祝纓、沈瑛,此外還有馮家,都送一份帖子。他要見一見這些人。

  三個丞相,他今天能見著一個就不錯了,丞相現在得輪流值宿。結果卻見著了兩個,施鯤值宿,劉松年在王雲鶴家裡。兩人先問了陳巒的近況,再提醒他一句:「安份守己,等你父親進京。」

  他們對陳放也沒有什麼了解,看這年輕人還算禮貌,劉松年也沒有刻薄他。

  陳放已經第四次聽到讓他到京之後不要亂動的提示了,心想:這京城究竟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小時候沒覺得這麼凶險啊!

  從王雲鶴家辭出,他馬上就去了祝纓家。

  陳放對祝纓有著許多的好奇,滿朝文武,他最佩服的是王雲鶴,也以王雲鶴為榜樣,但最感興趣的還是祝纓。祝纓是他的同鄉,他前兩年還打聽過,實在難以理解,一個鄉村赤貧的神棍,如何能被自己的祖父提起就誇的?

  他小時候見過祝纓,印象是很好的。前年也見過祝纓,從祝纓身上根本看不出出身的痕跡。

  祝纓身上有一種與出身非常巨大的反差。這讓陳放忍不住就想接近她,研究她。

  「陳放?他來了?有意思。」祝纓除下了黑綢,命人將陳放請到廳上。

  陳放邁進廳裡,見祝纓站起來等他。這位世叔生得並不魁梧,身形有點瘦弱,卻又姿態挺拔。往那裡一站,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自然,不刻意。沒有蓄鬚,這讓陳放又想起來了一個久遠的故事。

  陳放搶先行禮,祝纓扶起道:「看著精神不錯。」

  「是。」

  祝煉還排在另一個人的後面,那人也是個美男子。祝纓道:「這是趙蘇。」祝纓之下還有幾個少男少女,經介紹,卻都是學生一流,他們都是梧州人氏。陳放知道那是蠻夷之地,對見到的少女也都拱手為禮。

  賓主坐下,祝纓先問陳巒。陳放道:「阿翁一切都好,叫我進京之後多聽叔父的。」

  祝纓笑道:「要問我京城的一些事,我倒都可以告訴你。要說其他,我就要說陳公太擔心你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最愛自己拿主意了。都長這麼大了,還要事事聽別人的,不覺得哪裡有點不對麼?」

  陳放道:「叔父天賦異稟,小侄所不及,您年輕的時候自己立得起來,小侄如今還是要老實請教的。在家祖父也說,方才王相公也說,都與您說的一樣,叫我安份守己。」

  祝纓道:「這是上半段,安份是為了站穩,站穩之後就是往前走啦。不然是為了什麼?我不信以陳公之智,沒告訴你下半段。只不過你現在還是要站穩,先看看聽聽,看準了再著手。」

  陳放不好意思地笑了,與祝纓相處是真舒服。他說了自己見皇帝時的事,祝纓道:「陛下眼盲心不盲,心中自有一本賬,咱們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

  陳放笑道:「是。」

  陳放是個聰明的年輕人,聰明且有禮貌,比他父親當年深沉得多。祝纓又問他見過沈家、馮家親戚沒有,陳放道:「已經下了帖子了,明天我有假,正好去拜會。」

  祝纓道:「那就好。禮貌一定要有。」直到有人催促,說要宵禁了,陳放才從祝家離開。

  此後便是拜訪親友,又是拜訪父祖故舊,所見之人無一能及祝纓者。無論是對他好,又或者是想攀關係的,提示、安排也都不如祝纓切中關節。

  入職之後,除開與同僚們交際,陳放得空便往祝纓家跑,祝府從此又多了一個編外蹭飯的。

  ………………

  匆匆半月過去,這一天,陳放從皇城裡出來,且不回家,等在門口看到祝纓出來,跑了過去:「叔父。」

  祝纓與他打了個照面,笑道:「今天又想吃什麼了?」

  陳放笑道:「吃什麼無所謂,您那裡人多,熱鬧。」

  「走著,熱鬧去。阿蘇呢?」

  趙蘇道:「同去!」回頭叫了自己的僕人,告訴祁小娘子一塊兒去祝府蹭飯。

  一行人騎上馬,慢慢往祝家走,沒走多遠,陳放就湊過去低聲對祝纓道:「叔父,陛下午後突然昏過去了。御醫救了半天,才醒。」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6
發表於 2025-4-28 00:1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圖窮

  一句話說出來,陳放就不再管了。祝纓一個鴻臚寺卿,怎麼也管不到皇帝身邊,他告訴祝纓是覺得如果祝纓認為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是會提醒他的,如果沒有,那他就還照舊。

  祝纓道:「沉住氣。」

  陳放道:「一開始是嚇壞了,現在已經好了。」

  然後兩人就不再談論此事了。

  路上還遇到了幾個熟人,互相搭了幾句話,祝纓留意到沒有看到冼敬,覺得這人可能是被王雲鶴叫去商量事了。她沒打算找冼敬瞎打聽,皇帝究竟如何,明天應卯的時候就可以知道了。

  她安心帶陳放回家吃飯。

  祝府的飯也不比別處好吃,陳放更喜歡這裡的氛圍。和睦的宴會很多,兄友弟恭的家庭也有,但像祝纓這樣坐在主座的人說話時幾乎不帶說教意味的就極難得了。同樣的內容,祝纓說出來就不那麼暮氣沉沉,這種口氣和態度是許多人都沒有的。

  包括他家,他的祖父是個和藹博學的老者,但是總帶一些「宰相氣度」,「廟堂」味挺重。一不留神就把你帶進政事堂大堂上,體驗一下對著丞相匯報工作的快感。

  放到祝纓這裡,哪怕說著些皇帝、朝廷的事兒,是在「指點」,她也永遠帶著一股少年人的銳氣、像一個同齡人。

  陳放喜歡這樣的。他當然尊重祖父,但是如果指導他的人也能夠不那麼泰山壓頂,就更好了。

  往祝家飯堂一坐,飯菜一擺上來,各人說著一天的經歷。祝煉說鄭家家塾裡的人又有要出仕的了,也是蔭官:「他本來說是要科考的呢,不知為什麼,就這樣了。」

  祝纓道:「科考沒那麼容易的,卷子難不難還在其次,不是每年都有才磨人。陛下抱恙,無心過問就沒了。他們有別的辦法就不會白等著。」

  這就是普通人的可憐之處了,科舉考試,哪怕是正經的進士、明經之類,它也不是固定每年都有的。它甚至沒有個規律。貢士好點,有本地的地方官送進來還能代問一句。普通人就只能等,等朝廷啥時心血來潮。回想一下,祝纓進京的時候運氣還不錯,正是遇到了皇帝要拔除龔劼一黨,換人的時候,那幾年的科考就多些。

  權貴子弟有蔭官一途,就算科考更光彩,那也不好耽誤了做官,蔭就蔭了。父祖名下的蔭官名額滿了,他們還有舉薦這個渠道。舉薦,必得是自己熟識的,有能力舉薦的人必是官員權貴,他們能接觸的絕大多數是周圍同樣出身的人。

  王雲鶴曾有心改變一下這個情況,皇帝偏偏多活了二十年,不提也罷。

  蘇喆說西番那裡今年沒有使者過來,但是商人還是來了,又向她們訂購茶磚:「今年沒有刺史上京,只好附著吉遠府的船,再快也還得兩個月才能到。他們為什麼沒有使者來呢?去年的番使很多,我還擔心阿翁馬上又要忙起來了。」

  祝纓道:「今年不會那麼忙啦,去年與今年的情況不同。之前東宮未定,天下矚目。如今太子已立,他們去年又來看過了,今年就未必再來了。使節走這一路可不容易。」

  子弟們的問題都能夠得到解答,陳放旁聽著就能再學到一些東西。在家的時候,祖父教過他不少,但是像今天這樣一些瑣碎的常識,以陳巒之能也不能一一細數。如果是在別人家做客,則不太可能當著他的面解說這些事的,祝纓這裡不一樣,這位世叔好像對誰都有問必答,也不刻意避開他。

  祝纓也不擔心陳放。陳放周圍都是出身相仿的人,陳放日子過得下去,不全是別人看著陳巒的面子,想必陳放與人相處也是不錯的。

  吃過了飯,陳放就晃回了他自己家。

  第二天早早爬起來,再進宮應卯。

  宮城外面,祝纓與陳放又遇著了,兩人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陳放被禁軍裡的一個校尉好奇地攔下問了一句:「你與祝大人是怎麼認識的?」

  陳放尚未能將禁軍這些同僚認全——同僚是指軍官,不包括大頭兵——但他仍然站住了,先問:「兄台是?」

  兩人互相通了個姓名,就聽那校尉說:「哦!原來是陳相公家的郎君,那怪不得了。」

  陳放愈發好奇,看還有一點點時間,便打聽了一下:「我家怎麼了?」

  「你們是同鄉呀,祝大人雖然待大家都和氣,對自己人尤其講義氣。」

  「是,進京以來,多蒙叔父照顧。」

  校尉同他多講了幾句,話裡透出一些羨慕之意。陳放這才知道,就前不久,祝纓還特意去溫岳家幫忙的。溫岳是誰,陳放不清楚,但是好像是祝纓的舊友。

  陳放若有所思,心道:處處都是學問。也只有這樣,阿翁、阿爹才會願意與他相交,他對我們家就不壞。

  禁軍認為祝纓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文官也都覺得她可靠,對上司感恩、對同儕留情、對下屬關照。重要的是她能幹,從不拖累人。要結交,不就得結交這樣的人嗎?

  至於仇人,沒事兒你跟她結仇,是不是得反省一下問題出在你自己身上?

  陳放以為,自己做人做事也當如此,又學著了一些。

  …………

  祝纓覺出陳放對自己有好感,但也沒有刻意去經營這份好感。年輕人就是這樣,愛唱反調,刻意了反而沒意思。

  她一早到鴻臚寺,看到駱晟已經到了,就知道皇帝的情況不是那麼的好。救是救回來了,但是已經不能上朝了。

  三人一碰頭,就見駱晟面帶憂色地說:「陛下欠安,今天早朝免了。」

  沈瑛很關切地問:「現在如何了呢?」

  駱晟搖了搖頭:「留下了太子與魯王,叫我們都出來了。哦,劉相公還在御前,王、施二位辦理公務去了,不會耽誤正事的。」

  祝纓道:「刺史們快進京了。」

  駱晟道:「是嗎?哦!那也、反正有相公們,咱們不必操這個心。」

  祝纓道:「用咱們操心的事也不多。四夷館還太平,今年的番使很少。去年他們來過了,又賀過了太子,今年就沒有什麼人來了。」

  「那倒省了事了,」駱晟鬆了一口氣,「這裡的事情你們多擔待,我回家一趟。」

  現在不用人提醒,駱晟就能想到把妻子給接到宮裡來到御前侍疾,順便還能見到在宮裡的女兒。

  沈、祝二人自無異議。

  祝纓一下子有了兩個消息來源,第一是陳放,第二是永平公主。此後數日,只知道皇帝的病情時好時壞,總體上穩步往惡化的方向邁進。

  諸王、公主都去侍疾,也有被趕出來的,也有留下的。永平公主與太子、魯王都在跟前。

  太醫署忙了個底朝天,開始是醫學博士們忙,開了種種藥方,想了無數方法,醫書都快翻爛了。眼見藥石無效,連咒禁博士都上陣了,帶著咒禁師、咒禁生禱祝。俗稱,跳大神。

  祝纓聽到陳放提到咒禁博士時,心中忽然有點感慨。可惜了,當年要是還知道有這麼個營生,她可能就不開茶鋪,想著自己上京學這個了。偏僻鄉村的人,不止讀書前程不如人,連跳大神的前程都不如人哩……

  祝纓對陳放道:「這些日子要愈發小心,這個時候要麼不出事,出就出大事。咱們每天都見個面,通一回消息,如果見不著你的消息,我就知道出事了。你自己小心,保全自己,外面有我。既然劉相公在御前,你就只看他怎麼做。」

  陳放問道:「不是看太子或是歧陽王?」

  「那兩位是菩薩,手指一指,自行領悟。但是遇到大事拿可行的主意,還得看劉相公,他是陛下特意留下來的,別把他僅僅當成一個書生。」

  「好。」

  皇帝的病又拖了一個月,期間只召開了一次朝會,一應政務都由丞相主導,兼報給東宮知曉。太子的主業仍然是侍疾,與魯王兩個人都在病榻前充孝子,誰也不肯讓,實在抽不出空來管這些事。連同歧陽王,也是死守著皇帝。

  沒了天子父子的掣肘,政務反而正流暢了一些。王、施二人終於可以喘口氣,在辦事的時候不用過多的考慮頭頂上的「婆婆」了。施鯤與王雲鶴私下已經琢磨了一番皇帝的身後事,修帝陵,施鯤有經驗,已經有腹稿了。新君登基,王雲鶴也在暗中復習相關儀軌了。

  劉松年乾脆直接長住在宮裡不出去了!王、施二人就可以每天晚上回家,召集官員再開小會,第二天倆人再進宮裡來跟劉松年碰頭。也只有劉松年,賴宮裡住下皇帝不會對他做什麼。

  如是到了十月末,各地刺史陸續進京。往年,這裡面的大部分人都會得到皇帝的召見,問得多、問得少而已。今年他們進京之後就聽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一個一個都忙亂了起來。陳萌還好,他有兒子在御前,因而與他相熟的一些人也都還算安靜。

  魯刺史當天就又往施鯤家去了一趟,不是留下帖子排隊,而是就耗在了施鯤家,直到與施鯤見了一面。

  祝纓也收到了幾張帖子,但都不是很緊急,譬如魯刺史,他只送了張帖子來,約了個幾日後見面。

  祝纓將日期看了看,召來了蘇喆等人:「你們幾個,這幾天都打起精神來,盯一盯外面來的人。」她取出地圖來,將京城分成了幾片,讓他們分片打探。又讓祝青君去找老馬,讓老馬留意一下京城的無賴們有什麼消息。

  她自己則收到了鄭熹的帖子——過府一敘。

  ………………

  祝纓到了鄭府,這裡顯出了一絲緊張的氣氛,僕人們仍然與她打著招呼,但腳步都輕了許多。以往問好的時候還能陪她走一段,現在都不敢擅離職守了。

  到了廳上,不但有鄭熹、鄭奕等,連剛進京的姜植等人與應該在家守孝的溫岳都來了。

  坐下之後,互相問好,又安慰溫岳。然後鄭熹指著姜植幾個外放的人開口:「今天一是為他們接風,二也是難得一聚,好好聊一聊。」

  這一晚的接風宴沒有歌舞,只有一群人圍坐,祝纓現在不用敬陪末座了,但溫岳等人仍然極力謙讓,鄭奕、鄭川兩個將她拖到了鄭熹下手坐著,對面是鄭奕、斜對面是鄭川、下手是姜植。

  鄭熹也說:「快些坐下吧,咱們好說話。」

  都坐好了,酒也沒喝多少,鄭熹就提到了皇帝的身體。又說:「我知道朝廷內外人些人的心亂了,你們不能與他們一般見識,不能亂。」

  大家都說是。

  鄭奕道:「話雖如此,咱們總不能眼看著吧?我看有些人不會安穩。」

  鄭熹道:「這是自然。京兆已經盯緊了一些要緊處。」

  溫岳道:「可恨禁中沒有可靠之人。」

  眾人嗟嘆,祝纓道:「這怕什麼?」

  鄭熹問道:「你有辦法?」

  祝纓問道:「您是依著國法家規,保扶東宮的,對不對?」

  「這是自然!」

  祝纓道:「那就簡單了。無論有多少陰謀,只要不是太子謀反,咱們就不用管別的,只要守住宮中就行。一旦名份定了,還怕什麼?劉相公現住在宮裡呢。」

  鄭熹看了祝纓一眼。

  劉松年當年的事跡最早還是鄭熹告訴她的,當時說的不詳細。祝纓解釋道:「當日永平公主家嫁女兒,陛下突發疾病,他對我說,去找京兆,維持京城秩序。我就知道他不止是會寫文章那麼簡單。既然如此,就是宮中有一個可靠的人。」

  鄭奕道:「那還有咱們什麼事?」

  祝纓道:「那就讓丞相們知道,有咱們的事。」

  鄭熹笑道:「是了。你們回去之後,務必要恪盡職守,不要與諸王串連。又要安撫同僚親朋,不要讓他們涉險。咱們只管聽陛下和太子的。」

  眾人又答應了。

  鄭熹舉杯,大家一起吃了一餐。幫太子,大家都放心了。雖然諸王勢力不小,但是太子佔著大義名份,安全。

  吃完了飯,眾人又議了一回,商定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要慌亂。如果姜植等人離京了,那就不算他們了。如果還在,所有人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幫忙維持秩序。同時,如果百官齊聚,大家都要為東宮壯聲勢,促使太子盡早登基。

  同時,鄭熹又給祝纓安排了一個任務——找王雲鶴通個氣,表明一下立場。其他地方鄭熹另有安排,不用祝纓操心。

  如果事情不順,有人趁亂生事,他們也要堅定地站在東宮一邊。鄭熹出動京兆的衙役,各家的家僕都要準備起來。溫岳雖然丁憂在家,但是如果有變,他也要披掛起來,接到消息就去找禁軍中的關係,要「勤王」。

  鄭熹最後說:「料想不至於此。太子在宮中,一切應該很順利才是。心思還是放在本職上。」

  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祝纓從鄭府離開之後,轉去王雲鶴家。

  ………………

  王雲鶴近來很忙,刺史見了一個又一個。腦子裡不時閃出一句話:這些諸侯,壞透了。

  比較倒黴的是,壞家伙們都在京城了!

  皇帝好好的時候,他們想著為自己的轄區爭好處、顯政績、為他們自己討價還價。皇帝一病,這些人各有自己的立場,東宮空懸數年,你知道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了哪一個王呢?

  當今太子的威望確實不夠,哪怕讓太子登基了,這位仁兄也無法掌握天下的。皇帝一旦軟弱,就代表朝廷中樞容易乏力,諸侯們不趁機幹點什麼就對不起皇帝這麼「寬仁」了。輕一點的也是個搜刮、享樂,重一點的會幹什麼就不知道了。這是人性。肯「一如既往」幹活的,都算好人了。

  這些都需要丞相一一安撫拿捏。

  王雲鶴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快一點把這些家伙的考核給做完,搞完一個踹走一個,統統踹回他們的轄區去,不留他們在京城裡,免得拉幫結派,攪亂時局。先維持皇位的和平交接,再釐清這些官員。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再難康復了。

  太醫署的醫官們已經開始寫遺囑了,咒禁師也是,屁用沒有。皇帝現在還能活幾天,誰都沒譜。王雲鶴粗懂一點醫術,不,哪怕不懂醫術也能看到皇帝一臉的死氣,黯沉沉的,沒個希望。

  祝纓偏在這個時候來了,王雲鶴道:「壞了,這就是桿子頂上繫的那面旗,一飄起來就是起風了。」

  一旁侍奉的僕人也是熟人,小心地說了一句:「相公不是一直說祝大人是個明白人麼?」

  「叫過來吧。」

  祝纓進了書房,王雲鶴指了指椅子。

  祝纓先說:「宮中、京中情勢如此,相公日理萬機,沒有事情我也不敢來隨便打擾。」

  「什麼事?」

  祝纓道:「剛才從鄭京兆府上出來。他讓我帶一句話:必恪守臣節,依國法禮制。還望相公能知道他的心。」

  「這是應有之義,何必特意表白?」王雲鶴其實是放心了。交替的時候,肯配正常幹活都算配合的好人。

  祝纓不客氣地道:「沒有重臣輔佐,太子殿下只怕令不能出東宮。便是有,那一位自己不立起來,也是削弱朝廷的威嚴。現在是最需要重臣表白的時候了吧?」就太子這威望,呵。王雲鶴這樣的一個人,怕不已經開始愁了。

  「他怎麼不自己對我說?」

  祝纓笑道:「恐怕是想的。不過剛才那句話要是他親自對您講,怕是要被當成『亂臣賊子意圖擅權』了。可您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兒。」

  「你是鄭熹的人?」

  「我不是誰的人!」祝纓認真地說,「京兆於我有提攜之恩,但那只是緣起,有了一個一起走路的機會。路,都是自己走的。便是一家子父子兄弟,也不能都長一個腦子。我與相公也是如此,有了一點緣份,接下來就看怎麼做了。我必保東宮,既然大家想法一樣,那這段路就還是一起走的。」

  王雲鶴點了點頭:「好自為之。」

  「是。」

  王雲鶴放緩了臉色,道:「他也還算明白,你也沒令人失望。」

  祝纓笑彎了眉眼,忽然問了一句:「為什麼不把諸王都扣在宮裡?光桿兒一個,在宮裡能做什麼?什麼時候平安度過,什麼時候放回家。豈不是好?」

  王雲鶴嘆了一口氣:「老劉提過,陛下一見好,就又將他們放出去了。一直扣著也不是辦法。」

  「劉先生與陛下?」

  王雲鶴道:「陛下年輕時救過他的性命。」

  「哦,懂了。這就說得通了。」

  「你懂什麼了?」

  「劉先生的脾氣,年輕的時候只怕更……」嘴欠到需要當時的皇子來救,倒也十分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王雲鶴笑道:「莫要當著他的面提及。」

  祝纓道:「是。」

  …………

  如他們這般串連的人不知凡幾,然而皇帝竟又好了幾天,其中還上了一天的朝。又下令,凡已考核過的地方官員,即日起都命趕回轄區。

  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收拾行裝,一步三回頭,寒風瑟瑟中往回趕。

  諸王看在眼裡,不由一陣陰霾。

  皇帝才好了一點,諸王又能回家了。魯王急匆匆地趕回了家,一到家裡便召集了自己的智囊、幹將們。其中一位赫然是他的妻舅,這位本該流放了的,現在竟然還藏在魯王府裡。

  段嬰先問:「殿下這麼著急,難道是陛下那裡?」

  魯王沉著臉,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

  「不能等了!阿爹一病,就把我扣在御前。」

  段嬰道:「這不是很好麼?誰在陛下面前,誰就掌握了先機。」

  「有個屁用!」魯王說,「趙王也在!我能幹什麼?」

  「那您的意思是?」

  「動手吧!」魯王道,「前幾天他眼看要不行了,他把我托付給趙王!哈!托付給趙王!我算看明白了,他就是拿著我來鎮一鎮趙王,好叫趙王不敢妄動,並不想叫我做太子。他騙了我!騙了我二十年!」

  段嬰輕聲問道:「您想怎麼辦呢?」

  「阿爹現在行動不便,冬至日會讓趙王代他去城郊祭天!」魯王的笑容猙獰了起來,「讓他祭天!咱們兵分兩路!聯絡周游,到時候讓他在宮中舉事,保護好陛下。至於趙王……他要纂位,我誅殺逆賊不為過吧?」

  魯王的計劃十分簡單,周游是深得皇帝信任的「舊家子弟」的一員,打死皇帝都想不到會勾結魯王的一個人。魯王又在外面有「綠林遊俠」之類,正可用來行刺太子。

  太子出行的警戒必然不如皇帝,也不如在宮中嚴密。外面把太子一殺,宮裡把皇帝一控制。再以皇帝的名義下詔,說太子要謀反,立魯王為太子,禪位。

  齊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7
發表於 2025-4-28 00:1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冬至

  段嬰掐了自己一把,試圖保持冷靜,在此之前魯王從來沒有對他提到過有這樣的計劃!

  十幾年來魯王都是很有希望的樣子,打先太子時期開始皇帝就寵愛幼子,即使後來立了趙王為新太子,也可視作是被朝臣逼迫不得已而為之。朝臣的意見固然重要,皇帝如果想幹一件事,是必得要幹成的。段嬰對魯王還是抱有希望的。

  皇帝的病情加劇,或許活不了那麼久,就不能慢慢來了。

  他只是想「推動」皇帝下這個決心,並不是要自己動手!一動手,味兒就變了。皇帝要廢立跟魯王想自立,能一樣麼?

  而且魯王這個計劃,聽起來是那麼的粗糙!

  段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一點,好聲好氣地問:「殿下,兵分兩路要怎麼動手呢?兩處相隔這麼遠,外面動手,縱使太子沒了,宮裡知道了能讓殿下如願嗎?若是宮中沒有得手,太子處又得到了消息,您就進退兩難了。若是陛下、太子都在宮中,能一網打盡倒也還行?那也不行啊!怎麼能一網打盡呢?一個周游,它也不可靠呀!」

  魯王帶著點刻意的微笑,道:「你果然聰明,這些都想到,我已經安排好啦!」

  段嬰道:「願聞其詳。」

  「既然是冬至日的祭祀,必有鼓樂、必選吉時的!那就是信號!不用周游幹什麼麻煩事,帶兵入殿『拱衛』天子還是做得到的!分頭行事好呀,他們父子本就相疑,嘿嘿!」

  段嬰低頭想了一下,又問:「到時候您在哪裡呢?既是代陛下祭祀,必有百官相隨。」

  魯王不在乎地說:「我當然是告病,留在京城,吉日一到我便進宮。你也隨我一同去,草擬詔書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越說越興奮:「只要璽書在手,太子又如何?丞相又如何?對了!還要把六部九寺的官員拿下來!」

  段嬰又問:「城外的刺客可靠麼?有多少人呢?動用兩路人馬,這麼多人會洩密的。」

  魯王大大咧咧地說:「不告訴他們!」

  魯王的妻舅也笑著說:「對,不告訴他們,只有我與周游知道要干什麼。綠林遊俠誰個懂鹵簿、法駕?他們不會知道要襲殺的是誰的。周游只要假裝是護駕,就能帶人圍到殿上。到時候他們已經做了開頭,就不能不做下去了。」

  段嬰心道:看來你們是商議好了的,可笑之前竟沒有告知我,我還在為你籌劃。我如今也陷於無賴士卒一般的境地了!照現在的計劃。倒也有一搏之力。

  魯王又拿一張紙來:「來!簽名!」

  段嬰的眼角狠狠一跳:「這是?」

  魯王笑道:「盟個誓!日後名字在這誓約上的,都是我的功臣,與我共享無限江山。」

  他居然在這個事上周密起來了!

  段嬰只覺得天旋地轉,問道:「周游簽了嗎?」

  魯王道:「我讓他單寫了一張給我。」

  段嬰見魯王身後的侍衛已經將刀拔了一半,只得硬著頭皮,跟著簽了自己的名字。在場的人一次簽名,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二、三十個名字,有些名字簽得歪歪斜斜,有的名字寫得打顫。都是十幾年來陸續投到魯王麾下之人,早在數年的爭鬥之中結了許多仇家,已是騎虎難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魯王見己方黨羽已將名字都簽上:「酒來!」

  與一干人等歃血為盟,飲了血酒,囑令保密,只等冬至日給天下一個驚喜。

  黨羽之中,如段嬰這樣的還要回去繼續應卯。到了冬至日,在皇城之內的人也要與周游的禁軍打一個配合。宣傳一下「太子謀逆,等不及要弒君登位」,造些輿論,同時就近接手各部。

  段嬰當晚回到家中,心中難安,妻子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答,只讓妻子先睡,自己卻與父親段琳密議到深夜。

  段琳道:「看起來彷彿有些勝算。」

  段嬰道:「他許諾,事成之後必誅鄭氏,拜阿爹為相。」

  段琳道:「倒也不錯。」

  段嬰道:「只是不知勝算幾何。」

  段琳道:「這樣的事,哪有萬全的把握,不過,出奇不意,應該可以。只是不知屆時什麼人隨行,什麼人留守。若是都告病在家,又或留守宮中,恐令人生疑。」

  段嬰道:「我再去提醒一下他們。阿爹,要是當日您也出城了,如何能保證安全呢?」

  段琳狡黠地一笑,道:「那不正好?我正可向太子殿下展現忠心。」

  段嬰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可是,魯王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簽名畫押,飲了血酒。」

  段琳倒吸一口冷氣:「他竟能這麼周密的麼?要是有人告密,你可就……噝……」

  「阿爹?」

  「讓我再想想。這樣,相機行事,只要陛下駕崩,又或者魯王行動受阻即刻首告魯王!現在不可以告,手上沒實據。魯王比我想像得還要聰明一點。」

  段嬰道:「好。我預先寫一個本子?」

  「要小心些,不要叫人看到了。」

  父子二人議定,段琳在太子面前表現,段嬰在魯王這裡相機而動。段琳又於家中翻出一副軟甲來,冬衣厚重,穿在裡面略顯發福了一點,倒也合適。

  ………………

  冬至日的祭祀本應該是皇帝率領群臣百官的,皇帝病重不良於行,改由太子代勞。歧陽王遵循著不與父親同時行動的原則,以侍疾為名留在宮中。魯王也請假,說自己病了,宮中派了御醫去給他看診,到了看到他活蹦亂跳的,正在那裡罵:「我才不跟在那個人的屁股後面呢!」

  御醫不敢將這話如實回奏,魯王和太子鬥法,御醫進去找什麼死?回了一個:「偶感風寒。」

  魯王公開裝病,順利地在王府裡靜養。這事幹得太符合他的個性了,無人懷疑。

  鴻臚寺也在安排冬至日的事情,雖然是百官一同出行,但是得留人值守。駱晟自己是必得跟著出去給太子撐場面的,沈瑛也願意去。駱晟的意思,是要整個鴻臚寺同去,就留一個祁泰看家。

  祝纓道:「咱們三人裡須得有一個人留守,聽聞當日政事堂是劉相公在御前,設若有急務,祁泰應付不了他。」

  一聽劉松年,駱晟、沈瑛頭皮發麻:「他?」

  沈瑛道:「還是子璋留守吧。」

  駱晟馬上說:「還是子璋。」

  祝纓猶豫了一下,道:「這……好吧。」

  分工完畢之後,祝纓叫來了趙蘇:「冬至日我就不去了,你隨他們去。」

  趙蘇道:「您為什麼不去呢?」

  祝纓道:「味兒不太對,老馬盯著的那些人突然不見了。你,帶件兵器防身。」她還收到了陳放的內幕消息,皇帝的情況愈發的不好。在皇帝與太子分開的時候,她選擇留在離皇帝比較近的地方。東宮父子不會同時出行,宮裡還有一個歧陽王。照最壞的打算來,就在這一天出事了,留在宮中對她更有利。

  趙蘇道:「是。」

  「放鬆些,有備無患。太子在深宮之中,身邊戒備森嚴,只有出行的時候才稍有空隙。但也未必就會出事。」

  祝纓落衙後又去找了鄭熹,鄭熹是京兆尹,他也不隨太子出城,而是坐鎮京城「維持秩序」。鄭熹剛回到家,衣服還沒換,只將帽子摘了,就在後宅與祝纓見面。

  祝纓也沒換衣服,到了卻見鄭川不在面前,岳夫人倒是在的。鄭熹問道:「何事?」

  祝纓道:「聽說魯王府有人結交綠林,我就留意了一下街面。有風聲說,那批人不見了。」

  鄭熹道:「我也聽說了,京城已加強了戒備。那個人已經癲狂了,不發一回瘋是不算完的。太子又要出城,冬至日的祭祀又不能沒有人主持。京兆府會派人監視魯王府,不讓他有機會出來阻撓太子。」

  祝纓算了一算,結交綠林,也就搞個打家劫舍、行刺之類的勾當,總不能是扯旗造反吧?魯王但凡有二兩腦子,都幹不出攻打皇宮這事兒。以魯王以往的習慣來看,他是個會針對太子的人。

  鄭熹道:「不要焦躁,他的腦子未必能成。越平靜、拖得越久,對咱們越有利。」

  「是。」

  兩人又低聲說了一陣,祝纓才告辭出來。回到家裡,又讓家裡的人近期都注意安全。皇帝病重的時候,人心惶惶,街上打架鬥毆、偷搶拐騙的事情也變多了。她讓女孩子們出門小心,要結伴而行:「這幾天胡娘子受累,不必隨我去應卯,只管伴著她們。」

  算一算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祝纓覺得冬至日應該能夠平安度過了。

  …………

  到得冬至日,祝纓如常到了宮裡應卯。

  那一邊,祭祀的人群也按時出發了,整個皇城都安靜了不少。祝纓到了鴻臚寺,裡面一片冷清。快要過年了,鴻臚寺也要過年,各種事務、各種款項進出,祝纓復核著前一天趙蘇交過來的文書。

  過了一陣,起身活動活動手腳,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忽然,她聽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聲音。

  喬三忙放下手中的火筷子,跑出去看,片刻之後,跌跌撞撞地回來了,進門跌了個嘴啃泥:「大人,不好了!太子謀逆了!」

  祝纓心道:這不鬼扯麼?

  太子還用謀逆啊?就算皇帝這個時候想換太子,丞相都得攔著。一點爭吵的風聲沒有聽到,太子的位子還是很穩的。這個時候皇帝眼瞅就要死了,太子就能謀逆了?

  他拿什麼謀逆啊?禁軍被皇帝來回調弄,太子根本指揮不動!在這種情況下,太子就算有心也無力。他等皇帝死就行了。

  她果斷站了起來,道:「穩重些,人呢?!都集合起來!」

  已經有人探頭探腦了,祝纓道:「都別看了!集合!我數十個數,晚到一步,我弄死他!」

  十個數之後,鴻臚寺的人聚齊了。祝纓道:「跟我來!」她將人帶到了鴻臚寺最牢固的一處房子——庫房,讓祁泰領頭,與吏目們把門窗封好:「誰來都別理會,直到事態平息下來。又或者我來叫你們。」

  祁泰問道:「那你呢?」

  「我得出去看看。」

  牛金跳了出來:「我隨大人去。」

  「不用,人多了太顯眼,不方便。看好家!」說著,抬手抽一喬三後腦勺一記,「回魂兒了!假的!太子謀逆,何等大事?怎麼會叫嚷出來?別跟著摻和!關好門!」

  說完,提起下擺往腰間一掖,跑了。

  以正常的政治邏輯,太子謀逆是醜聞。在沒有塵埃落定之前,是很忌諱說破的。無論哪一方,在發生的時候必然是沉默的。

  有人要搞太子!嫌疑最大的一定是魯王!

  事情已經出乎了她的預料的,雖然這宮廷裡必然是發生過無數的陰謀爭鬥的,但是像現在這樣還是非常罕見的。皇帝是多麼的在意自身安全的一個人啊!現在皇城之內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皇城裡除非特許沒人能騎馬、乘車、坐輦,所有人、哪怕是丞相都得步行。而皇城又是天下最大的一處房子了,靠兩條腿跑路,能跑死個人。祝纓一個累贅不帶,自己先火速跑到外面瞟一眼,觀察情況。

  只看了一眼,祝纓就印證了自己的判斷——皇城亂了起來。一隊人正在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的帶領下往裡跑,一邊跑一邊說:「奉詔!太子謀逆,我等來護駕。」

  多一眼看拖拖拉拉的隊伍,他們從西面往東跑,再轉北。為首的人手裡拿著一卷紙一樣的東西,高高舉在空中。

  周圍是驚訝的人群。一驚之後有人上前阻攔詢問,有被推來的,有被砍傷的,皇城亂了起來。

  這就不對了,護駕當然要往御前去,但是這又與鎮壓叛亂的方面是相反的。既然是「奉詔」,正常的流程應該是皇帝知道了,從御前降旨出來——如果緊急,來不及出正式的詔書,也要是手詔或者相應的印信憑證——憑旨意去外面調兵。

  得先有一個旨意出去、調兵、然後執行的過程。

  騷亂應該是從內往外的!現在這群人在皇城往宮城衝,是從外往內。

  最重要的是,為首的那個人,她認出來了,是周游。

  這就不是一個能幹正事的人,哪怕太子真的謀逆,帶隊平亂的都不可能是他!他沒這個本事。禁軍裡多少能幹可靠的人,輪不到他顯眼。

  祝纓不再遲疑,拔腿就跑。她也調不來兵,就算出去找鄭熹,鄭熹手上也沒有可用之兵。她直奔東宮而去!

  東宮在皇城裡,但又不在後宮之中,她身為外朝的官員,與東宮有公務往來,核實過了身份就可以進到東宮。再設法通過東宮往後宮去。

  如果沒有計算錯誤的話,這個時間是皇帝已經與喜愛的外孫女敘了一陣天倫,然後老人家休息,駱姳回東宮接著上她的課的時候了。歧陽王這個時候應該也在東宮,他一向是會關照著小妻子的。見到歧陽王,歧陽王就能帶他去見皇帝了。

  祝纓一路狂奔,到了東宮門口,將衣擺從腰間放下,拿出腰牌核實身份。東宮守衛很好奇:「大人怎麼跑得這般急?」

  祝纓道:「有件急事,辦完了我還有旁的事。歧陽王殿下在麼?」

  「在的,稍等。」

  祝纓道:「急事,來不及了,我與你一同進去。把門關好。」

  此時,東宮已經聽到了一些囂鬧,歧陽王也出來了,看到祝纓,他大為驚訝:「子璋?」

  祝纓道:「來不及多說了,殿下,東宮裡有多少人?」

  「什麼意思?」

  「馬上關門!」祝纓上前一步,靠近了歧陽王一些。歧陽王有些吃驚,祝纓居然主動靠近他?

  「出什麼事了?」

  「我長話短說,外面有傳言,太子謀逆,我看不是。但是情況緊急,來不及細述了。今天,要麼我與你一同死,要麼一起活。您願意賭一賭嗎?」

  歧陽王又將她仔細打量,祝纓道:「一句話,幹不幹,不幹,我這就走了,就當我沒來過,以後生死由命。」狗東西還相起面來了!

  歧陽王心如擂鼓,眼前的局勢他無法判斷!他問:「你看得準?」

  「不准!」

  「幹了!」歧陽王說。

  「好,下令東宮嚴守門戶,誰來都別開,別做了人質。殿下,能跑步嗎?」

  「去哪裡?」

  祝纓道:「趕在周游他們找到陛下之前,先趕到御前!快!誰先趕到陛下面前,誰就贏了!」

  太子妃的宮女此時從後面趕過來:「殿下,娘娘問殿下,發生了什麼事。請殿下到後面說話。」

  歧陽王道:「滾!」吩咐了自己的隨從去回復太子妃嚴守東宮。

  藍德不知道從哪裡也冒了出來。

  他還要再叮囑,祝纓道:「來不及了,你要跑不過他們,就完了。藍德,幫太子妃守好東宮!」

  歧陽王也學祝纓的樣子,將下擺掖進了腰間,兩人又開始發足狂奔。歧陽王邊跑邊指路,道:「走這邊!近!」

  …………

  宮廷之內,另一群人也在狂奔!

  阮大將軍指揮著段嬰,道:「快、快!」

  本次,隨同太子出城的有王雲鶴、施鯤往下的六部九寺的主要官員,各衙司都留了人留守,留的多半是副職或是小官。皇帝眼看著不行了,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在太子面前露個臉。

  但是阮大將軍不同與別人,他管禁軍,必須坐鎮皇城。

  那一邊,段嬰眼看著周游發動了。在此之前,他還是心存僥幸的,因為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順利。既無人告密,也看不出有額外的防備,魯王的計劃經過補充也還能看。等一看周游帶的人,心都涼了。

  皇城極大,周游能鼓動個一、二百人?放在皇城裡就那一小點,段嬰遠遠的在高台上看到此情此景,看著這螞蟻一樣移動的人,頓覺不妙。他不假思索地跑下高台,他要首告魯王!

  此時,皇帝在後宮、劉松年在御前、王雲鶴和施鯤在太子身邊,他找不到最高等級的人去告狀。他腦子轉得也快,又跑去找阮大將軍。

  阮大將軍的年紀也不小了,聽得此言便說:「是真的嗎?」

  段嬰賭咒發誓,一個誓還沒說完,就有禁軍倉惶地跑過來報給阮大將軍:「將軍,有穿著禁軍服色的人說太子謀逆……」

  阮大將軍道:「我知道了!」

  他馬上下令,讓所有禁軍不得擅動。然後是下令:「關閉一切宮門!」

  調人將「亂兵」圍起來,接著,又召集了三百甲士,阮大將軍的屋子外面,一面大鼓被抬了出來,兩個健壯的軍士敲著鼓點。聽到鼓聲,禁軍也動了起來。

  阮大將軍最後對段嬰道:「你與我來!」

  他要帶段嬰到御前,眼前這個事兒,他自己不能做主。

  然而阮大將軍年紀又大了,在皇城裡還穿著整齊,這更影響了他的行動。招來一個高大魁梧的兵士,背著他,往皇帝的寢殿奔去。段嬰也只能張口氣喘地跟著跑。在他們的身後,是一群披掛整齊的士卒。

  一行人撒開了腿拼命地跑。

  有阮大將軍開路,一路通行無阻,寢殿在望時,忽見兩個皇帝親衛正往外跑,一見到他登時大喜:「大將軍!陛下宣!」

  阮大將軍從士卒背上滑下來,問道:「陛下受驚了嗎?」

  年輕的親衛道:「宣大將軍。」

  到了皇帝寢殿外面,阮大將軍驚愕地發現這裡已經圍了一圈的禁軍了!皇帝的親衛小崽子們在禁軍的後面,也都緊張地執刀而立。一見到有甲兵來,所有人都反射性地抽出了刀、將刀刃對外。

  阮大將軍道:「停。」所有人停下腳步,只聞喘氣之聲。

  殿內鴉雀無聲,阮大將軍中氣十足地喊道:「陛下!臣來護駕!」

  「煩死了!吵什麼?進來!」一個同樣中氣十足的聲音說。

  劉松年!

  阮大將軍命人看好段嬰,自己到了殿外,再請示一聲,得到允許後進到殿內。殿內一片安靜,只有幾個內侍靜立。皇帝的親衛們都在外間,只有劉松年還在皇帝床邊。阮大將軍心中打顫,皇帝不吱聲,是暴怒的前兆。天子一怒……

  再往裡走了幾步,他就看到了兩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一個是歧陽王,他現在應該已經回東宮了,現在正扶著膝蓋大口地喘氣,好像才跑了二里地。另一個是祝纓,也是滿面泛粉,額角沁汗,也在大喘氣。

  劉松年沒理阮大將軍,年冷著臉問祝纓:「你是怎麼在東宮的?」

  祝纓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盒子來:「哦,梧州,重新長出靈芝了,拿給,刺史大人看,好給,陛下報喜來的。今天、日子、好。」

  阮大將軍一噎:「這是要做甚??」

  劉松年道:「你怎麼來的?」

  阮大將軍道:「段……陛下……」

  「睡著了,小聲些。」

  阮大將軍低聲將段嬰的事說了,祝纓與歧陽王聽了,對望一眼。歧陽王略一驚訝,旋即點頭。祝纓不動聲色地平復著呼吸。

  劉松年冷笑道:「早不首告、晚不首告,眼看不成了,才想起來首告嗎?」

  接著對阮大將軍說:「那個周游,要活口。派人,請魯王進宮。只許他一個人來。派人去各王、公主府邸,讓他們閉門不出。你再派人,出城迎接太子殿下回宮。」

  阮大將軍點點頭,出去吩咐了一聲,有人又跑去通知。

  阮大將軍看了一眼段嬰,心道:他來得確實有些倉促,但是萬一他也是才知道的呢?

  再進殿內,阮大將軍又小心地恭請聖安。在這個時候,再睡就說不過去了吧?

  劉松年道:「你來。」

  阮大將軍到了床前,心中不詳的預感冒了出來,低頭一看,皇帝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已經沒了起伏。阮大將軍微張了口,眼睛濕潤了:「這……」

  劉松年道:「噤聲,太子殿下還沒回來!魯王又謀亂!這個時候你要穩住。」

  「哦,好。」

  「先秘不發喪,等太子與老王他們回來再說。」

  阮大將軍點了點頭。

  劉松年道:「你們現在都不能離開!」

  祝纓把靈芝匣子又收了起來,靠著一邊的柱子站著。阮大將軍問道:「現在怎麼辦?」

  「周游那個畜牲,拿下來,與段嬰都放到偏殿裡先看起來。魯王也要拿下……」劉松年一條一條地說。又讓藍興往後宮裡傳旨,就說前面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皇帝不往後宮去了。再下令,把皇城所有的城門都關閉了。

  阮大將軍道:「門已經關了。」

  「就等魯王了。拿下魯王之後,封了魯王府,以防有人走脫。王妃等都要好生看管,不可怠慢。等魯王回來了,無論太子殿下回沒回來,都召諸王、公主過來。傳令鄭熹,維持京城安穩。傳令。關閉城門!」

  外面來報:「周游已拿到。」

  劉松年對祝纓說:「你不是大理寺的麼?審他!與魯王還有什麼勾當!他們對太子殿下還有什麼陰謀!」

  藍興一個眼色,一個小宦官哆嗦著給她送了一壺茶水,祝纓提著茶水往外走,邊對劉松年道:「你得給我兩個人。」

  劉松年點點頭,藍興這邊點了兩個小宦官,阮大將軍這邊來了倆親衛小崽子,一同與祝纓到了偏殿去審問周游。

  周游一臉的污汗,頭盔也掉了、頭髮也散了、衣服也扯亂了,身上還有幾處傷,被四個禁軍健卒押著。一見祝纓,他先沒有認出來,等祝纓打了招呼,自報家門,他想起來:「原來是你!」

  祝纓道:「是我,你當年在京城嫖娼沾上了命案,就是我查證事實還你清白的。我問案你也知道,不會冤枉誰,咱們長話短說,現在什麼情形你也知道。痛快地說吧。」

  「哼。」

  「我不對犯人用刑,但是眼前情況特殊,太子殿下生死未卜。」

  「要打便打,要殺便殺!」

  祝纓搖了搖頭:「我沒時間同你耗。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膽子,但是如果你不說……來,把他扒光了,給它閹了。」

  親衛小崽們眼中流露出驚惶之色,小宦官捲起袖子就動手!周游被健卒押著,動彈不得,大聲罵道:「你是什麼豬狗!竟敢做此喪心病狂之事!我還是將軍!我……」

  小宦官手上不停,褲帶鬆了,周游終於不罵了,一臉的恐懼:「我說!」

  親衛小崽都是識字的,開始在一旁記錄。

  祝纓拿著口供,彈了彈紙張,收走了:「你膽子長的地方比較特別。來,伺候周將軍把衣服穿好。嘴巴塞上,別讓他咬舌自盡。」

  周游眼中現出怨毒之色。

  提著口供,祝纓拿去給劉松年看。劉松年看完了先是罵:「廢物,連魯王都能利用他!」周游不知道城外是什麼人負責的,只知道是群綠林。今天動手。

  罵完周游,劉松年問祝纓:「怎麼問出來的?」

  祝纓道:「他膽子嚇沒了。太史公確非常人。」

  劉松年沒空搭理她,因為外面來報:「鄭京兆已經拿下魯王了。」

  鄭熹也沒想到魯王的膽子是這麼大的,他本以為這些人搞事,應該是在京城搗亂、襲擊出宮的太子。哪知魯王是帶著人直奔宮城!

  鄭熹也是幾十號人,兩下廝殺了起來,裡面禁軍關著門肅清宮廷,也不出來幫忙。虧得鄭熹有家底,不全指望著京兆的衙役,他還有些家僕。溫岳、金家父子又聞訊趕到,才制住了魯王。

  劉松年道:「讓他把魯王押過來吧。」又下令,午膳照樣傳。看了一眼殿內諸人:「便宜你們了。」

  祝纓心說,好,又能吃上御膳了。

  皇帝是不可能再吃東西了,別人也沒心情吃,祝纓心寬,狠狠吃了一頓。等她吃完飯,碗碟撤去,鄭熹才趕過來。

  看著祝纓正在擦嘴,手邊放著一杯香茗,鄭熹也是跑得氣喘籲籲,見祝纓這個樣子,差點沒氣著。

  劉松年此時才說:「可以宣諸王、公主等入宮了。來了之後先不在到殿前,都讓他們在那邊的宮裡候旨!」又發出命令,宣諭皇城內的各官吏人等,叛逆已平。

  部分命令以政事堂的名義發布,部分旨意以皇帝的命令發出。他自己就是個筆桿子,不用別人,抬手就寫,文辭流暢。皇帝的許多旨意本就是出自他手,外間什麼也看不出來。

  劉松年又對鄭熹說:「你帶人,再去迎太子殿下。」

  鄭熹看了祝纓一眼,劉松年道:「你不用想他了,現在不能走漏消息,他哪裡都不能去。」

  鄭熹匆忙出去,出城二里,遇到百官會同禁軍護送太子回城。他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邊的鄭川,這娃身上染了血色,鄭熹心頭一緊!

  近了才發現鄭川行動無礙,以眼神詢問,鄭川道:「不是我,是杜世恩受傷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8
發表於 2025-4-28 00:1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分贓

  自己兒子沒事、太子也沒事,鄭熹放心了,正一正衣冠,上前拜見太子。

  太子坐在車上,從簾內露出一個臉來。他臉色煞白,車邊是王雲鶴、施鯤等人,再往外一圈則是神情緊張的護衛們。百官、東宮屬官也都簇擁著他。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對鄭熹道:「免禮。你、你怎麼來了?」

  鄭熹道:「奉旨,接殿下回宮。」

  太子長出了一口氣:「哦、哦,好。」

  鄭熹又問太子身體如何,一旁鄭川代答,說是受了驚嚇,幸虧有護衛以及宦官杜世恩的拼死相救。鄭熹又關切地詢問傷者如何了,要好好帶回京城醫治。

  太子道:「還好,讓他們到後面歇息了。」

  鄭熹於是請太子安坐,啟程回宮。他自己先到了太子車上,說了一句:「魯王謀逆,現已被拿下,一切平安。」

  太子猛然坐起:「他又幹什麼了?阿爹呢?東宮呢?我兒如何?」

  「他們自然是在宮中的,宮中有劉相公與阮大將軍在,宮中太平。」

  太子放心了,鄭熹道:「臣去告知王、施二位,好有個準備。」

  「哦,好好!」

  鄭熹與王、施聚到一處,弄了輛車,往裡一鑽,王雲鶴劈頭便是一句:「宮中如何?」

  在鄭熹出迎之前,宮中已經派出禁軍前來相迎了,按那個時間來算,宮中當時是不可能知道太子這兒已經出事了的。要麼是有人首告了行刺,要麼是宮裡也有變故,然後才想到來護衛太子。王雲鶴問了禁軍兩句,就猜出來是宮裡也有事了。

  鄭熹道:「盡在掌握中,魯王已被拿下。劉相公在御前。不知殿下這裡又是怎麼一回事?」

  施鯤不答反問:「果然是魯王忍不住了麼?他自己恐怕還不能夠吧?有黨羽麼?」

  鄭熹簡要地述說了一遍:「魯王買通了周游,千防萬防,沒防著有人在皇城裡面發難。祝纓奉歧陽王到了御前,而段嬰找到了阮大將軍首告魯王謀逆。」

  王雲鶴重復了「首告」兩個字,厭惡地笑了。

  施鯤問道:「陛下如何?」

  鄭熹面不改色地道:「安臥榻上。」

  施、王二人稍稍放心,再問如何應對以及具體細節。鄭熹道:「我只在宮外拿魯王送到宮中,知道得並不清楚,只知道諸王、公主正在被召到宮中。」

  王雲鶴道:「也罷。都到宮裡看著也好,免得再生出事端來。魯王府圍住了嗎?」

  「京兆府幫同禁軍已然將魯王府圍住,其餘諸王、公主府邸亦有禁軍守護。太子殿下這裡呢?」

  王雲鶴沉著臉道:「防守看似嚴密,哪知竟是不中用。」這是他也沒有想到的。

  太子與百官出行,護衛也是烏泱烏泱的,誰都沒想到會出事。凡帝后、太子、諸王、重臣、貴族等出行,總有許多城中百姓、山野鄉民圍觀,一般是不會去禁止的。弄那麼一套禮儀,就是要宣揚威德,不但允許人看,皇家還要不時讓御用的畫師給畫下來傳世哩。

  除了圍觀的人,一些官員還會有僕從跟隨。比如諸王就不可能只有他們自己,重臣裡有許多老頭兒,也得有人伺候著。

  無論祭什麼,「閒雜人等」都不會少。

  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讓人靠得太近衝撞就是了。

  這是慣例。

  哪知慣例出事了!現在是冬天,男女老幼都比較閒,所以有些壯年男子圍觀的時候並沒有引起護衛的警惕。在人群挨挨擠擠往前蹭的時候,也只是被正常的呵斥:「退後點!」

  而一些官員的隨從也是窩在一旁不遠處,就更是很自然的事了。

  到祭祀開始的時候,禮樂大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在祭祀上,百官還得跟著太子的節奏行禮。刺客就是這個時候衝出來的。

  刺客有兩撥,一撥是圍觀的人群裡躥出來的,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另一撥則是從官員隨從堆裡摸到靠近太子的位置再發難的。

  事出突然,第一撥造成了極大的混亂,第二撥則殺得很近,傷了幾個人,還撞飛了三個白鬍子的老臣。最後是杜世恩擋到了太子身前,挨了好幾刀。隨後,刺客被拿下。

  鄭熹問道:「審了嗎?」

  王雲鶴道:「事態緊急,還沒來得及審。」

  鄭熹點了點頭,左右看看,與兩個白髮的腦袋湊到一起,輕聲說:「陛下駕崩了。」

  車內一片寂靜,車軲轆嘎吱嘎吱的聲音、馬蹄聲打到天街上的聲音、馬噴出響鼻的聲音與偶爾一聲人咳嗽的聲都清晰地傳了進來。

  施鯤道:「安臥……」

  人死了,自然安得不能再安了。

  二相的臉色都非常的難看,鄭熹道:「還請速行。」

  王雲鶴問道:「在魯王事前,事後?」

  「我亦不知。是真的不知道,或許劉相公能知道?」鄭熹雙手一攤。

  二相直地盯著他,鄭熹此時問心無愧,目光一片坦然。王雲鶴突然提高了聲音,說:「讓他們走快一點!」

  施鯤道:「要安撫百姓。」

  王雲鶴道:「只說動亂已平。一切準備停當,再昭告天下不遲。」明擺著是「秘不發喪」了,完全可以再多拖一天。王雲鶴又暗中下令,與魯王、周游、段嬰相關的官員,凡在隊伍中的,進京之後都要悄悄扣押。

  ………………

  車隊沉默地加速趕路時,宮中也是一片寂靜。是個人都知道宮裡出事了,太子謀逆?聽起來就不太靠譜。一通殺之後,宮門都關了,留下值守的官吏甚至不能回家,也有縮在小廚房烤火的,也有悄悄串聯打聽消息的,卻又都不敢公開走動。

  祝纓掰開一塊糕餅,宮裡的飯真好吃!她遞了半塊給歧陽王,歧陽王板著臉搖了搖頭。

  祝纓道:「膳食沒動,外頭會起疑的。諸王公主現在在那邊殿裡,萬事都要小心。」皇子跟太子出去了,留京裡的是幾個老一輩的親王,是真身體吃不消請假的。讓他們察覺到什麼,鬧起來比皇子麻煩。

  歧陽王道:「我明白的,吃不下,你多吃一點兒吧。」他又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難過、思慕都是有的,更多的卻是焦慮。也不知道他的父親怎麼樣了。

  劉松年突然說:「為王父屍。」

  歧陽王勉強地擠出一點微笑,吞毒藥似的又咽了半塊,祝纓給他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歧陽王接了,緩緩啜著。

  劉松年對祝纓道:「你倒吃得下。」

  祝纓道:「我該操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有你們操心,我再沒有不放心的,不但吃得下還睡得著呢。」說著,起身往一邊屏風後去。

  屏風旁邊站著一個小宦官,小宦官又帶著幾個捧盆的宮女。

  祝纓對他們說:「不用你們。」

  擱這兒大半天了,還吃了一頓,人有三急。皇帝出恭的地方是臨時的,用屏風圍了起來,一隻很漂亮的馬桶放在那裡,馬桶上面有個椅子,能坐。旁邊一個架子,上面擺著裁好的素色細布。

  祝纓飛快解決完,宮女捧了盆來洗手,宦官來熏香。祝纓一邊擦手一邊說:「一會兒馬桶該倒還是倒。」

  劉松年往後退了好幾步,說:「就是這樣。」

  歧陽王見他們兩個竟不見慌亂,不由有些羨慕。劉松年卻說:「殿下,接下來就該忙起來了。」

  歧陽王忙上前請教,劉松年請他坐下,對他說:「太子殿下會帶著百官回來,一旦回來,且還不能發喪,您要陪著太子殿下安撫諸王。等一切準備好了之後,再昭告天下。」

  「要我做什麼?」

  「要心中有數,分清主次,一層一層來,先定名分,再穩朝局、安人心,賞罰並用……」

  兩人嘰嘰喳喳,藍興內心煎熬,他看了看祝纓,這貨居然坐在一邊打起坐來閉目養神了。藍興不動聲色地往祝纓身邊靠了靠,剛提起腳尖想碰一碰她,祝纓突然睜開了眼,轉頭看向他,把藍興嚇了一跳。

  祝纓對他點點頭,藍興輕嘆了一口氣:「這宮中……」

  祝纓道:「你準備好就是。」

  藍興看了歧陽王一眼,祝纓搖了搖頭。

  阮大將軍將整個宮中巡了一圈,回來說:「一切如常!都叫他們在屋子裡不許亂動了,誰動誰就是魯逆同黨!禁軍今天當值的還接著幹,等局勢安穩了再輪換。」

  眼見日頭偏西,一筐一筐的蠟燭抬了上來,宦官們開始點燈。

  燈都點上的時候,太子回來了!

  劉松年站了起來,祝纓重新睜開了眼睛,劉松年道:「殿下,請與大將軍將太子、丞相帶到這裡來吧。今晚咱們是不得睡了,得拿出個章程來,明、後天才好行事。」

  祝纓站了起來:「那我回鴻臚寺睡覺去了。」

  歧陽王想留她,劉松年先開口了:「想得美!我熬夜,你也得陪著!」

  祝纓道:「我又沒什麼用……」等太子回來了,他們聊的肯定是新舊交替,是清算、是分贓。她找歧陽王當然是為了掙一份功勞,但這份功勞不足以讓她點天下這盤大菜。

  劉松年不搭理她,她只好揀了根柱子又貼著站了。

  歧陽王與阮大將軍出去迎接太子,遠遠看到太子身後跟著一大群人。

  歧陽王愉悅之情才起,卻發現昏暗之中看不清大部分人的臉,那是一片黑黢黢的陰影,心裡忽然打了個突:這百官之中,有多少人是能聽我父子號令的呢?聽話的人裡,又有幾個是能擔大任的呢?

  歧陽王愉悅不起來了,不用偽裝悲傷嘴角先耷拉了下來,面上一片憂慮之色。

  太子還在被刺殺的餘韻中沒有出來,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放了點心,道:「你阿翁呢?」

  歧陽王道:「在寢殿等著您呢。兩位相公,請。京兆,請。」

  他獨將這幾人拉去寢殿,落在百官眼裡又是一番猜測。王雲鶴抬腳前先下令:「百官暫勿離開。」

  大冷的天,又不能把大臣們放在外面凍著,讓他們先各回本衙。一些湊巧遇上冬至的刺史,也被安排到相應的值房,再次重申不許走動串連。

  然後幾個人到了寢殿。

  祝纓在寢殿裡就顯得格格不入了,她努力將自己裝成個木頭架子。但是架不住王雲鶴要點她:「你是怎麼來的?」

  歧陽王道:「魯王作亂,是她發現了周游領兵犯禁,到東宮知會的我。」

  劉松年道:「別管這些了,殿下,陛下駕崩了。」

  太子正在彎腰對著床行禮,聞言像是誰在他腰上踹了一腳,他往前一個趔趄,跨了兩步搖著胳膊把身體搖直了:「阿爹?!」

  「噤聲!」劉松年說。

  太子老實地捂住了嘴,眼淚嘩嘩往下掉,大家陪著默默地哭了一場。又過一陣,王雲鶴道:「殿下,陛下走得匆忙,您要擔起整個天下方不負陛下!還請暫時節哀,安排好朝政,咱們才好發喪。」

  太子咬牙切齒:「魯王!是不是他逼死了阿爹?我與他不共戴天!」

  劉松年道:「事情很多,他只是其一,還是不怎麼要緊的。」

  太子紅著眼晴問:「什麼是要緊的?」

  「登基。」劉松年乾脆地說。

  太子退後一步,一記長揖:「我已亂了方寸,還請先生教我。」

  劉松年請太子先到上面坐下,各人各有一個位子,祝纓硬著頭皮被藍興推到鄭熹的下手坐了。

  開會。

  三個丞相已經都有想法了,你一言我一語。劉松年道:「眼下當以安定為主,有什麼事兒,您靈前即位之後再說。臣於政務並不精通,只說魯王,這種案子,宜速不宜遲,不能拖太久,要快刀斬亂麻,一直拖著容易人心浮動。到您改元大赦,我對先帝的承諾就算完成了。」

  說完,他看了榻上的皇帝一眼,就閉目養神不管了。

  太子問道:「那……魯王,誰來辦?」

  施鯤道:「那是後面的事,先說第一件。殿下登極,當然是要先正名。立后、立太子、追謚母家。有功之臣要有封賞,罪臣、逆賊當誅當罰。另,昭告天下,安撫庶民。京城不能亂。」這些沒有太大的新意,就是新群登基之後的慣常操作。重點在賞罰的細節。

  太子道:「好。京城的事務,京兆多多費心,事後必不會忘。」

  鄭熹道:「是。」

  歧陽王聽到「太子」的時候,心跳又加快了,一時竟沒能發出聲來。

  王雲鶴道:「餘下便是前朝、後宮兩件事了。後宮一切請暫照舊。除了先移駕,安置先帝後宮及東宮遷出之事,且待大斂之後再從容安排。」他安排藍興與太子身邊的宦官兩撥人來辦理。

  藍興也出來應聲。太子道:「杜世恩要是傷得不重,就叫他來安排移宮的事。」

  藍興道:「奴婢明天就尋他辦交割。」

  然後是前朝,王雲鶴與施鯤等請示,歧陽王「既嫡且長」當為新太子,太子道:「這是自然。」

  歧陽王忙起身跪下,道:「兒年幼無知,不堪大任。」

  太子道:「我兒起來,你不堪,誰還堪?」

  歧陽王起來又坐了回去,對丞相們多了一絲感念。

  王雲鶴道:「魯王謀逆是您第一件大案,朝野矚目,誠如松年所言,宜速不宜遲。當嚴懲首惡、寬待協從,使魯逆孤立無援,速速平息,以免動蕩。魯王身份特殊,請以一宗室、一能臣協辦此案。這是罰的,賞的也要有。凡參與平亂的,都要有升賞。」

  如果是趙王,就是想讓另外的某一兄弟坐鎮,現在他不是趙王了、他遲疑了,想了一下可靠的宗室、朝臣,也陷入了與兒子同樣的境地。

  他本就不是當太子養大的,哪裡來得及養能臣心腹?便是東宮裡的僚屬,與他也不是特別的親。他更親近舊趙王的屬官,願意讓他們來辦,但那些人與他一樣,都沒有做過治理天下的準備,缺乏這樣的能力。

  他說:「由我兒為主,另擇一能人,你們看誰合適?」

  幾個人一齊看向祝纓,祝纓嚇了一跳:「我鴻臚的。」

  王雲鶴對太子道:「平魯王之亂祝纓有功,大理寺卿還空著,臣請由他暫代。」鄭熹也說:「臣附議。他在大理寺十年,素來可靠。」

  施鯤道:「臣附議。」

  歧陽王道:「兒也附議。」

  太子對祝纓印象不錯,如果不能用潛邸舊人,那祝纓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點頭道:「可。」

  劉松年道:「待大計議定,一併擬詔。」

  說到升賞了,就順便說一下其他有功之臣。阮大將軍說了禁軍,劉松年張眼看了祝纓一下,鄭熹又提了溫岳、金良等人。王、施是就在太子面前的,也提了幾個當時表現可圈可點的人。這些人的建議都得到了允許。

  然後是安撫諸王、公主,諸王每人添五百戶的封戶,公主晉級,每人添三百戶。就算不領情,諸王如果現在鬧起來,也顯得是諸王的錯了。自己的親家兼好妹夫太子也沒忘了,駱晟給加了光祿大夫,可以開府了。

  歧陽王道:「因為魯王謀逆,朝中恐還有不忠之臣,一併黜去,另擇忠貞之士。」譬如魯王的岳父家,如果只是魯王謀逆,岳父家受的影響不會太大,但是魯王妻舅參與了,這就是三族跟著倒黴,死不死的不好說,官肯定是沒了的。正好安排自己人!

  父子連心,他爹馬上說:「原趙王傅就很好。」

  爺兒倆先提趙王府的舊人,往比較清貴的位子上放一放,然後才輪到東宮舊屬。

  王雲鶴提醒道:「缺員沒那麼多。」

  太子指指兒子,又指指祝纓道:「魯王的案子,你們快些辦。各地刺史,也有他的附庸。在京的,先拿下幾個。」再不問俗務的親王,對這個還是有點了解的。

  祝纓只得起身聽了,這一夜,她果真沒有能睡,淨聽著這些人說分贓了。她一個字也不說,讓她辦事,她得攢人,這個跟政事堂、吏部去掰扯就行了。

  他們議了一夜。祝纓也記了一夜,丞相的子孫都有封賞,王雲鶴的兒子被調入禮部做了侍郎,這個時候正是用禮儀的時候,禮部侍郎也是個優差。

  禁軍周游之流被拿下,他的直屬上司也因而受到了處份。太子將自己的妻舅調到了禁軍,順手把太子妃、即將來的國丈一家也給了封賞。鄭熹的家人同樣也有,他又為諸如冷侯等人說項,冷雲終於可以回京了。鄭川因是東宮屬官,由東宮官轉為御史。

  直到窗戶透出白色來,這群人才商議完,一個個熬得眼圈發青,真有點守孝的樣子了。

  「那便如此吧。」太子說。

  劉松年道:「哭!」

  「啊?」

  劉松年對太子說:「陛下歸天了!快哭!」

  歧陽王先嚎了一嗓子:「阿翁!!!」

  接著,所有人都跟著哭出了聲來,宦官們哭得最慘。一旦皇帝死了,身邊侍奉的人是死是活就不好講了,他們是真心的在難過。

  哭聲驚動了內外,皇帝死掉的消息終於傳了出來。

  ………………

  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整個京城已經是哭聲一片了。

  百官、諸王、公主都沒能回家,現成的開始哭喪。邊哭邊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壓根不知道這一夜已經有人把後事都安排完了。他們現在想已經是遲了。

  丞相們早有準備,召了六部尚書等重臣來,比著儀軌開始準備後事。

  諸王、公主哭到靈前,永平公主哭得昏死了過去。內侍將她扶到一邊休息,只聽諸王裡有人哭:「阿爹,你好好的怎麼就走了呢?!」

  藍興上前哭著勸道:「是被魯王謀逆氣著了。」

  歧陽王與太子看了他一眼,都覺得他為人尚可。

  接著,施鯤站出來主持:「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請太子即皇帝位。」

  太子又三讓,以丞相為首的群臣又三勸,諸王參差不齊地跟著符合,太子於是靈前即位。以施鯤為山陵使,主持葬禮。然後是將太子妃冊為皇后、歧陽王為太子,追謚自己的生母為先帝皇后。

  接著,封賞「平亂有功」之臣,阮大將軍加輔國大將軍,又多蔭一孫出仕。三個丞相都加開府,鄭熹家的爵位也加封戶五百,給鄭熹的妻子加封郡夫人,祝纓也比較顯眼地成了大理寺卿。溫岳、金良都得以升做從五品。其他參與者亦各有封賞。

  然後是諸王、公主,駱晟和皇后的娘家人也都有封賞,皇后的父親被賜國公、母親為國夫人。

  再是因為新君登基,所以百官賜爵一級。

  最後是舉哀,當時一片哭聲!哭聲中,大家很自然地改了口,山呼萬歲,認了這位新君向新君謝恩。

  祝纓領了自己那一份孝服,跟著哭了幾聲,然後就被提溜到了御前。

  新君旁邊是劉松年等人,劉松年還在寫詔書,昨夜商量好的分贓計劃,還得陸續發出去呢。祝纓也不著急,她也有人要安排,第一波她搶不到,但是魯王案捏在她的手裡,摳出多少窟窿就看她的本事了。多摳幾個合適的,把自己人塞進去就是了。

  劉松年道:「你現在把案子辦好就是對先帝的忠心!不在乎在這裡多甩兩滴淚!」

  「現在?」

  新太子道:「對,現在!魯王正押在偏殿裡,拖得越長越麻煩。」

  祝纓眼看無法單獨與政事堂談,只好說:「那大理寺不止缺一個大理寺卿,它還缺別的人呢,得先給我人手。大理寺還有正經的案子要辦,也不能耽誤了。現在多了一件大案,人不齊辦不快。又,此事還須與禁軍協調,要禁軍襄助。」

  新君道:「要多少人?」

  祝纓道:「要一個能頂一個的用,現在是幹事。無論是盤賬,還是追查,都要懂這一行的人才行。」

  新君是真不懂,他很自然地說:「你找姚尚書、阮大將軍要去。」

  祝纓道:「臣去協調?就怕空口過去他們不認。」

  新君叫了一聲:「劉先生。」

  劉松年給寫了個詔書,新君簽了名,宦官遞給祝纓。

  祝纓道:「那臣就調用起來順手的人了?」

  新君道:「去吧。」

  祝纓揣著詔書,走了幾步之後站住了,對陳放說:「你爹在外面,我去看看,你不要擔心。有話要捎去麼?」

  劉松年不耐煩地問:「你幹什麼呢?」

  祝纓道:「就走了。」

  他一離開,新太子便問:「剛才那是誰?」

  陳放上前自報家門,是陳巒之孫、陳萌之子,新君認識陳巒,又將陳萌的名字念了一念,點了點頭。說:「小孩子家,陪著熬了這兩天,也累壞了。」

  陳放道:「食君之祿,何言辛苦?」

  新君點點頭,陳放大步回到原位,按刀而立。

  先去哭喪的堆裡一站,大理寺的官員就圍了上來。擱在其他時候,都得笑著恭喜的,現在人也不敢笑,以前的舊相識眼露激動之色:「大人!您可回來了!」

  大理寺現在就剩一個少卿在主持了,少卿也是「舊家子弟」,名叫林讚,四十來歲,比祝纓大上十歲。

  上司才被拿下,他就覺得自己頭上頂著個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現在好了,來上司了,少卿逃出生天——這是個能頂事的上司!

  林讚與祝纓一番寒暄,祝纓也說他:「辛苦。」

  對左丞道:「老左,我回來了。」

  最後對所有人說:「現在跟我回大理寺,開幹了!」

  ………………

  祝纓沒有馬上攢人,先帶所有人回到大理寺,她沒有急著馬上辦案。先到了大理寺的正堂,再看一眼自己將要辦公的屋子。左丞忙說:「這就安排人打掃,一切都很快的。」

  祝纓道:「不急,一會兒收拾出個能幹活兒的地方就行。先說正事。」

  她將所有人集合起來,這些人裡官員有一半是舊同事,她一一叫出人家名字。另一半是新來的,她也大約知道來歷,但仍是細問了一回。而吏目之中,大部分都是她手裡使出來的,後補的少,她也都重新認識了。

  然後說:「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廢話了。要是以往,我到一地,必先要張羅一下大家的生活。眼下只好先往後放一放,先辦案子。魯逆的大案!大理寺上一次辦這麼大的案子還是二十年前,龔逆案。那是什麼成果,大家都知道,不知道的互相打聽一下。」

  底下人臉上都浮了點笑。

  祝纓道:「辦案前,先有幾件事,第一,魯逆經營多年,大理寺裡,有沒有與他或是他的黨羽相處得好的?有,自己站出來,這事兒我來平。現在瞞著我,讓我知道了,魯逆不死、你也得死!我數三聲,一、二、三!」

  接著,一個一個點頭,必須說「是」或者「不是」,逐一問下來,都賭咒發誓,說自己絕對是忠心陛下,不與魯王往來的。

  祝纓道:「好,第二,獄裡收拾出來!」武相、崔佳成以及男監獄丞都出列應是。

  「第三,我知道,之前缺一個正卿、一個少卿,有些事兒辦起來不利索。咱們現在要辦案子了,缺什麼都給它補齊,才好辦事不是?林公,你先需要的單子列一列,看有什麼缺失的,一會兒給我。」

  林讚道:「是。」

  祝纓又點了幾個人,包括小陶、老吳的大兒子等:「周游、段嬰等還羈押在內宮,你們隨我去提人。好了,都開始幹吧!」

  眾人答應一聲,一哄而散。

  小陶、大吳等人都很激動,祝纓問道:「老吳還好嗎?」

  二人都說:「好、好得很,捎來一封信,都念著大人的恩德呢。」

  祝纓道:「他也不容易。我還有鴻臚寺的交割未辦,你們隨我暫去辦交割,收拾搬過來。然後咱們去吏部,再去內宮找人。」

  「是。」

  祝纓帶著二人到了鴻臚寺,上一輪舉哀畢,官員都回到自己的地方休息。小官們正在收拾,準備回家——他們的品級不夠,不用每天哭喪,正在準備輪流休息。

  見了祝纓,有道喜的,也有不捨的。駱晟不在,沈瑛有些復雜地看向祝纓:「後生可畏,前途無量呀。」

  祝纓道:「一時僥幸罷了。我來辦交割。」她又拿出了那份詔書,「奉詔辦案,許我調人。我先要把祁泰帶走,用得著。」

  沈瑛道:「這個當然依你。」

  祝纓讓祁泰收拾東西跟她去大理寺,祁泰也不問要他幹什麼,扭頭就叫:「牛金。」

  牛金眼巴巴地看著祝纓,祝纓道:「你也來。」

  祝纓又對趙蘇道:「鴻臚寺也需要有人,你且在這裡。」

  趙蘇道:「是。」

  其他人祝纓也沒有帶,她是把小柳、丁貴、小黃都留給了趙蘇。祝纓又問趙蘇:「昨日祭典上,你做了什麼嗎?」

  趙蘇道:「只傷了一個賊人。」

  「好,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去提人,你與我走一趟,指認一下。」祝纓說。這兩天討論的都是大事,趙蘇如果立功,那她就要為趙蘇爭一爭了,至少得有個記錄。沒官也得有錢給他。

  御前的大菜不能點,這些小菜還是可以的。

  大吳留下來,幫同牛小柳、喬三把祝纓的東西打包,往大理寺搬。

  祝纓先衝到吏部,要求把祁泰等幾人先調到大理寺。姚臻二話沒說,先給登記,趁著底下人辦事的功夫,他低聲問道:「要嚴辦麼?」

  祝纓道:「要快辦。嚴與寬,要看陛下。」

  一時辦好了,祝纓又去找阮大將軍協調禁軍。阮大將軍道:「兩百夠嗎?」

  「先借我二十,我去後面提人。您慢慢給挑兩百可靠的,我一會兒來領。」

  阮大將軍道:「好。」也問了與姚臻同樣的問題,他問得更細:「有些老臣,可是先帝在世時默許與魯逆交往的,譬如他的老師,這樣要怎麼辦?」

  祝纓低聲道:「我只管查,如何決斷,看陛下。」

  阮大將軍問道:「能有通容的嗎?」

  「相公們在御前說的話您也聽到了的。您要討情,只不要將過說成委屈、說成功勞。」

  阮大將軍點了點頭:「子璋多費心。」

  「好說。」

  從阮大將軍那裡領了兩什人,問了各人姓名。帶著二十個人,祝纓到後面提人去了。段嬰本以為自己不是立功也得是個「不功不過」,不想先被軟禁,又被祝纓給提走。

  因匆忙,祝纓身上喪服底下還穿著亮眼的紅衣,段嬰道:「我揭發有功。」

  祝纓道:「哦,我奉詔問案。」

  除了段嬰,又有周游,他一直在罵,看到祝纓反而住了口,只恨恨地看著祝纓。祝纓又從王雲鶴處提到了段琳,段琳算是被牽連的,看到祝纓也沒有好臉色:「我有何罪?」

  「問案而已,還沒定罪。你還有機會。」祝纓說。

  段琳道:「鴻臚寺的少卿竟能問我了嗎?」

  一旁小陶樂了:「好叫您知道,我們大人已是大理寺卿了,正管著您的事兒。」

  魯王是單獨囚禁的,他的樣子更狼狽,惡狠狠地看著祝纓,祝纓對殿外的禁軍道:「勞駕,到外面找藍大監,請他調一乘小轎過來,宮車也行。畢竟是先帝之子,不合叫人圍觀。唔,兩輛吧,段太僕也是國家大臣吶!」

  段琳黑著臉,說了一句:「小人得志。」

  小陶等人不樂意了,還沒說話,祝纓上前一步,將他左右打量,忽然一伸手,扯著他的領子用力向左右一分!

  段琳就要破口大罵,祝纓道:「你這軟甲不錯,我的眼力沒有倒退。」就說這貨剛才的樣子與平時有點區別。

  「豁!」一個禁軍沒忍住發出一聲驚嘆。

  祝纓道:「走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9
發表於 2025-4-28 00:1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八章 問他

  小車載著魯王等人一路回到大理寺,直奔大理寺獄。獄丞們已經督促著獄卒將裡面打掃乾淨,將之前的幾個不太重要的囚犯換了囚室,騰出一整片的囚室來預備關押魯王謀逆案即將入住的嫌犯。

  男女獄丞都在門口相迎,祝纓打量了一下這個熟悉的地方,十幾年沒過來,它更有歲月的意味了。

  祝纓道:「現在只有男囚,來,這幾個人都要單獨關押。從現在開始,不許放一個生人進來!除了辦案之人,自己人也不許放入。」

  獄丞道:「是。」

  他已經打掃好了房間了,魯王的單間是最大的,當年龔劼就住這兒。然後是段琳、周游、段嬰,周游手下的禁軍小軍官統統關進一間囚室,參與謀亂的士卒在一番拼殺之後,死了一些,餘下的還有受傷的,都暫時關押在禁軍的一處營房裡,由專人看守。

  祝纓道:「準備熱水,請他們沐浴更衣。大理寺獄是講道理的地方,該給洗沐就給洗沐。不得對他們無禮。規矩都懂吧?他們除下來的衣服,要分門別類的放好,都是物證,連一根針、一粒砂都不許落下,不許同他們說話、也不許他們互相之間通話,更不許生人入內。」又指著大吳專門看著魯王。

  獄丞躬身道:「是。」逐個將犯人押入囚室。

  祝纓又返出來,再去接下一批的辦犯,即行刺太子的刺客。這一批人被當場打死了不少,還有十幾個活口都是帶傷的,其中還有魯王的妻舅,這個人是必須拿過來的。兩輛車不夠,她又多準備了幾輛車,去將這些人又拉回了大理寺獄。

  回來之後問道:「他們洗完了嗎?」

  獄丞道:「快了。」

  時值冬日,熱水不易得,洗澡還得防著他們凍壞了生病病死,又要燒炭盆保暖,所以麻煩一些。祝纓道:「現在這一批也要同樣收拾乾淨,再把傷口重新包扎一些,要活口。」

  「是。」

  祝纓又去女監那裡,女監們都很高興,她們過了十幾年冷清的日子,終於又等來了祝纓。有幾個人的頭髮已經花白,腰也微微彎了起來,大部分人的頭髮已經梳了婦人的髮髻,只有周娓,頭髮梳成個道士髻。周娓微微低頭:「我沒嫁,自己養活自己挺好的。」

  祝纓掃過了她們的用器,都收拾得很乾淨,很多東西都已經很舊了,被子打了很多的補丁,估計還有她走之前就用的。囚室裡的東西也不大好。問道:「大理寺近來很窮麼?」

  崔佳成道:「誰也比不上大人在的時候呀!」

  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了,「當時只是道是尋常」是一句太可怕的話,她們一入大理寺,就是祝纓在張羅,知道「好」,但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好。直到後來日子過得一年不如一年,再回頭看看,知道了,又無能為力。只好盡力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

  從蘇匡開始,中間竇大理在的時候稍有改觀,竇大理一走,又不行了。她們沒有說左丞什麼壞話,但也沒什麼好話,左丞也小貪一些,比蘇匡強。再換一個,怕是還不如左丞。

  武相道:「左丞是把大理寺當自己的地方,換一個把這裡當踏腳石的,只會更糟。他也盡力了,可又有誰能比得上大人呢?」

  眾女都是惋惜出聲,祝纓道:「現在我來了,會好起來的。你們把這裡面的幾個女囚的案卷再整理一下,有聽到她們說的什麼話也記下來。屋子也騰出來,魯逆的案子,說不得也會有女囚。」

  「是。」

  「女囚所用之物,全部換新的。一定要嶄新,不要向她們的家裡索要,以防夾帶!」

  「是。」

  那邊男監隔著柵欄稟告:「快洗好了。」

  祝纓於是出來,說:「知道了。去把少卿請來,再帶上左丞。」

  等候二人的時候,祝纓又對男監說了同樣的話:「所用之物,全部換新的。一定要嶄新,不要向他們的家裡索要,以防夾帶!需要置辦什麼,你們寫文書,我來批錢。」

  須臾,林、左二人被請了來,都有點激動、有點忐忑,到了行禮:「大人,咱們要怎麼審?」左丞又問:「就咱們大理寺嗎?沒有御史台也沒有刑部的人?」

  祝纓道:「咱們先過一遍,才知道有些事能不能宣揚出來叫三法司會審不是?」

  二人都不敢再多問了。

  祝纓將此事看得很明白,她現在給自己劃了道線——我就是來「查案」的,不是來「審案」的,更不是做「判決」的。現在的「提審」只是「查明真相」的手段之一。

  她先問獄丞:「他們隨身的衣物都除下來了嗎?」

  獄丞道:「是。」

  祝纓對林、左二人道:「瞧瞧去?」

  二人去看了一回物品,獄裡準備了幾個竹筐,一個一個的貼上了標簽。有寫著「魯」字的,有寫著「段」字的,為區分段氏父子,一個寫著「大段」一個寫著「小段」,彷彿學徒準備切蔥花。

  魯王的東西沒有什麼特別的,他的馬是被鄭熹給沒收的,現在就只有隨身的東西——鎧甲、衣服、佩飾、刀。

  段琳很惹眼的就是軟甲,段嬰身上還有一隻錦囊,裡面放著好聞的香料。

  祝纓提起軟甲,道:「這個,要記好。」左丞道:「放心,一準兒能看好了。」

  他們邊看邊說話,祝纓對左丞道:「辦案嘛,得花錢,這些車馬呀、人吶,都是錢。你先草擬個文書,拿來我與少卿簽了名,明天一早,我就找戶部要錢去。項目列細一點,燈油錢、燒炭錢、宵夜錢都得有,與祁泰把賬合一合,別叫那邊挑出毛病來。先把錢給大家伙兒發下去,才好幹活。」這個錢是為辦案的,肯定能要來。

  左丞笑道:「是!」一旁聽到的人也都受到了鼓舞。

  祝纓又說:「先別高興,這個案子,大家都不得閒,且有得熬夜哩!」

  獄卒裡已經有忍不住的了,說:「咱們都聽大人的!」這位大人是真的會給好處啊!

  一時群情激蕩。

  祝纓道:「安靜。」

  底下頓時收聲。林讚心道:這就收買了?再仔細一想,肯「收買」所有人的上官,還真沒遇到過幾個,這得是真金白銀拿出來的。一般人還真不太會這麼幹。

  祝纓對林讚道:「接下來咱們都得辛苦啦。」

  林讚趕忙回神:「哦哦,聽您的。」

  祝纓先不在獄中大堂上暫審,而是問小陶:「段嬰的衣服取來了嗎?」

  「是。」

  「走。你們二位,不要進去,在外看著就好。」又指著個文吏要他做好筆錄。

  林、左二人默默閃到她的身後,林讚很好奇她會怎麼做,就在祝纓去提犯人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又聽了許多的傳奇故事。有些過於玄幻,他很想仔細看一看。左丞是知道祝纓的,祝纓說什麼,他也就聽什麼。

  ………………

  獄卒打開了段嬰監房的門,段嬰穿著一身素身的裡衣站在當地。監房裡的光線不太好,點了一盞油燈,燈光之下顯得段嬰更加的好看了。許多男人過了三十歲就跟以前長得不一樣了,大多數是變醜,段嬰竟沒有!他身形頎長,現在有四十歲了身材仍然沒有變形,臉也沒有變形,白面有鬚,目光盈盈。不愧是曾列為駙馬候選的人!

  段嬰冷冷地看著祝纓,仍然是那句話:「我有揭發之功。」

  祝纓道:「阮大將軍已經對我說過了。」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虛撥了一下,小陶小心地捧著新衣服過來了。

  段嬰張開了胳膊,祝纓對小陶使了個眼色,小陶把衣服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幾個獄卒往外抬用過的浴桶,林讚看著段嬰的姿勢就知道這是要人伺候著穿衣。祝纓好像不知道這事,小陶是知道的,他看了一眼祝纓。

  祝纓看看段嬰又看看小陶,點了點頭。

  小陶理起衣服,一件一件給段嬰穿上,祝纓慢慢地說:「你一代才子,為官十數載,朝廷的律法規矩,都是懂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這可不行。」

  段嬰道:「我有本奏上,早遞到政事堂了。」

  「什麼時候?」

  「前天。」

  「前天什麼時候?」

  「下午。」

  祝纓算了一下,這個時間掐得準,前天是冬至前一天,大家都準備著冬至去祭祀。下午往那兒遞,當天很難被看到,昨天丞相們有事,就更看不到了,百官都跟太子出去見識刺客了。昨天周游就在皇城裡大殺特殺了,今天再看到了還有什麼用?遞了,又沒完全遞,告發了,又沒完全告發。

  這牆頭騎得,他也不怕掉下來摔死。

  祝纓道:「好,我記下,我會去政事堂找這份奏本的。你還知道什麼,不妨一起說了。」

  段嬰搖了搖頭。

  祝纓道:「那我給你提個醒?從這間屋子裡出去,左拐,第三個門,裡面有一個人,他是行刺陛下的刺客之首,我看著有點兒眼熟。」

  段嬰揮開小陶,自己將衣襟掩上,往椅上一坐,小陶俯下身給他拿襪子。

  段嬰低聲道:「是他。」

  祝纓看著他穿好鞋襪,道:「他沒死,一起去看看吧,以後見著娘子,也有話好安慰她。」

  祝纓話一說完,本來還恭敬伺候著穿衣的小陶馬上直起了腰,擺開架式要押著段嬰的胳膊出去。段嬰抖抖胳膊:「我自己走。」

  祝纓轉身率先出去,段嬰整整衣領,也隨後出去。

  到了囚室門前,獄丞開門。魯王的妻舅也是段嬰的妻舅,才被洗刷完。行刺太子,被拿下來之後很受了幾頓皮肉之苦,驚魂未定的禁軍、護衛們將他暴打——差點被他害死了!太子有事,護衛也活不了。

  他的臉上有幾處破損,嘴角青紫,一隻眼睛也腫了,人也癱在了床上。祝纓與段嬰到了床邊,問道:「是他嗎?」

  段嬰垂下眼瞼:「是。」

  「他不該在京城。」

  「流三千里,他沒有去,潛逃回來了。謀刺陛下。」段嬰說。

  床上的人看到段嬰的時候眼睛裡閃過一絲希冀的光,聽到段嬰這麼說想了一下,彷彿想明白了什麼,獨眼瞪得很大:「你!叛徒!」他開口之後祝纓才發現,他說話漏風,牙齒可能被打落了幾顆。

  祝纓道:「按住他,不許他對段著作無禮。看好了。」

  然後請段嬰出了囚室,又示意鎖好門。出了囚室,段嬰道:「你還想問什麼?」

  祝纓道:「跟我來。」

  這一次,她把段嬰帶到了魯王的囚室。魯王倒不驚慌,大剌剌地坐著讓人給他穿靴,嫌穿得慢了,又踢了獄卒兩腳。祝纓看獄卒的袖子捲到了肘上,獄丞低聲道:「嫌咱們的人手髒,要洗乾淨了再伺候他。」

  門打開了,魯王揚著下巴輕蔑地看向門口,挑釁地看著祝纓:「拿我換來的官,你也得有命做!」

  祝纓平靜地往內走了兩步,後面段嬰進來了。

  魯王將腳放了下來,目光由輕蔑轉向了陰沉,他死死地盯著段嬰。祝纓道:「我與魯王殿下不熟,段著作看看,是他本人嗎?」

  段嬰咬咬牙,深恨祝纓狡猾:「是。」

  「安排周游謀逆的,是他嗎?」

  「是。」

  「好。有勞了。」祝纓的口氣仍是那麼的謙和有禮,魯王怎麼也看不出來她是個主審官,而段嬰也是她手裡的囚徒。段嬰這一身,簇新合身,身上沒有一點狼狽的樣子。

  祝纓在魯王對面坐下,指著身邊的一個位子,對段嬰做了個「請」的手勢,段嬰也只好坐下。祝纓對獄丞再做一個手勢,獄丞端上來文具,祝纓點點段嬰身前的桌面,獄丞將文具放到段嬰的面前。

  祝纓對魯王道:「您還沒有被定罪,我也不是審問您,我在請教您,您有什麼話要說的,都盡可以說,可以嗎?」

  魯王盯著段嬰,祝纓立起手掌往文具上一懸,對段嬰道:「段著作,記。」

  段嬰深吸一口氣,打開硯蓋,拿起筆來。

  魯王氣瘋了,捶著坐椅的扶手,大罵:「段嬰!你這個狗東西!你豬狗不如!」

  祝纓道:「要我換個人來記嗎?」

  魯王切齒冷哼:「不用!你要聊什麼?聊他與我喝了血酒在盟書上簽字畫押,還是他賣主求榮?段嬰,你怎麼不寫了?寫啊!」他忽略了祝纓一個勁兒地沖段嬰去,段嬰的手微微顫抖,魯王又是一陣冷笑。

  段嬰提著筆,對魯王、也是對自己說:「我揭發有功。」

  魯王大罵:「無恥!你們就信這樣的小人的話嗎?」

  他將頭轉了個向去問祝纓,卻見祝纓一臉的失望,魯王道:「你那是什麼樣子?」

  「他是朝廷命官,誰是他的『主』?您嗎?那可不是啊。」祝纓不疾不徐地說。

  魯王更氣,將祝纓也給罵了進去:「蠢貨!」

  眼見問話是問不下去了,祝纓道:「冬季乾燥,您許是上火了。咱們以後再聊吧,一會兒讓他們給您上點茶,去去火。」

  她率先起身,獄丞收了紙筆,祝纓拎起記錄看了一眼,對段嬰做了個「請」的手勢,與他一同出了魯王的囚室,將他又「請」回了牢房。關門前,祝纓道:「段著作一會兒要是想起來什麼,可以叫人,我讓他們都給記下來。」

  段嬰問道:「你要公報私仇嗎?」

  「啊?我沒有私仇,要不您提醒一下?」

  段嬰一噎。

  祝纓退出了牢門,「啪」一聲,牢門被鎖上了。

  ………………

  林讚與左丞躥了出來,左丞讚道:「高啊!」

  祝纓搖了搖頭:「這才剛開始。段琳先不要審,留一下。時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這裡。」

  他們又巡視了一圈大獄,三人才回到大理寺。

  此時,上下都已經知道祝纓要向戶部請款了,一個個精神抖擻。正堂已重新布置過了,連同祝纓辦公室的屋子、當值時留宿的臥房,狸花貓的窩旁都用熏籠罩了個炭盆,這貓正趴在上面,將竹條往下壓彎了一個弧度。

  祝纓看了兩眼,道:「好。時候不早了,今天多留一些人值夜。不許有人單獨、私下接觸嫌犯。」又下令,將今年要復核的其他案卷之類都統統整理出來,這個事也不能耽誤了。

  「是!」

  左丞與祁泰很快核了個數目出來,祝纓看了一眼,讓林讚也看一看,林讚道:「很好。」

  祝纓提筆又列了幾項,包括醫藥費、更換大獄裡的一些物品的費用等,最後才簽上了字:「明天相機行事吧。散了。少卿、老左,你們留一下。」

  二人留下,祝纓帶著他們先去政事堂,索取段嬰所說的那份奏本。

  果不其然,丞相們還沒有看到奏本。政事堂這兩天忙得要死,辦皇帝的喪禮、發布新的詔書都還來不及,確實積壓了兩天的奏本。

  祝纓運氣不錯,三個丞相還在政事堂裡,他們在商量大行皇帝的謚號、廟號,此外又有建廟的事宜,皇陵的事宜。天子七廟,過了這個數,就要把多出來的那個共到一個廟裡,給新死的皇帝騰地方。

  本朝有數的天子不到七個,但是開國的時候一不留神,往前追溯了七代,這就造成了後來每死一個皇帝就要移一次廟,把多餘那個移走。

  這些都是禮制。

  此外就是調整,也就是分贓的後續。分贓是個陸續的過程,就像是往湖面上投下一顆石子,漣漪泛開,直到鋪滿整個湖面。

  聽說祝纓來了,王雲鶴道:「快讓他來,怕是有事。」

  祝纓進來也不客氣,道:「相公,審到一半兒,牽涉政事堂了。」

  三個人都是一驚,眼中精光一閃,互相看了一眼,劉松年道:「說人話。」

  「段嬰說他前天就上本揭發了。」

  「前天?」劉松年更要笑了,「找!」

  祝纓與林、左等了一陣,還真讓政事堂找到了。三個丞相先看了一陣,祝纓道:「能交給我了吧?」

  一旁的政事堂的小官驚得雙腿發軟,恨不得將這玩意兒投到炭盆裡給燒了!狗日的嬰!他們忙說:「這就是故意的!不想讓咱們看到!」

  王雲鶴嚴肅地道:「論理,你們應該看到!這事我們也有責任。」是的,如果他們勤快一點,不管是不是要冬至祭祀、是不是死了皇帝都把奏本都看完了,就應該早知道了的。

  但是……

  林讚小聲道:「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王雲鶴剜了他一眼。林讚上下牙打戰,脖子頓時秤了一截。

  劉松年冷笑道:「如果政事堂一直沒有發現這份奏本,而魯王事成,他會站出來承認這份奏本嗎?看我幹什麼?祝纓,去問他!」

  祝纓道:「這話就不必問了,奏本我拿走?我這就寫個收條。」

  她從政事堂拿了這份「證物」,拿到大理寺派人收好、看好。此時天已經黑了,廚房又做好了飯,祝纓沒有留下來吃飯,與祁泰等人先回家去。

  ………………

  祝府這一天一夜過得也很煎熬,首先,祝纓一整夜都沒有回家,隨她上朝的人在皇城外面的人差點被當成亂黨給抓了起來。虧得是鄭熹帶人拿魯王,有人認得祝文,說了一聲:「回家去,宮中有事。」

  他們回到府裡,一家子大鬼小鬼沒經過這種事,一時也拿不出主意。項樂去趙蘇家打聽,發現趙蘇也沒能回來。他又去找張、范二人,二人也沒回鴻臚寺的宿舍。祝煉往冼敬府上去打聽,發現冼敬也沒回來。

  幾個人一碰頭,反而心安了一點:看來不獨咱們家。

  一夜沒睡好,第二天起來,聽說皇帝死了。大家都沒經歷過,又手忙腳亂的找白布之類。胡師姐不放心,與項樂兩個到皇城外面去,發現那裡也開始戒備,並不能近前,只得折返。

  提心吊膽了一天一夜,終於,祝纓回來了。

  祝文幾乎喜極而泣:「大人可算回來了!」

  祝纓道:「那是什麼樣子?走,進去說。」

  一家人將她擁簇到了堂上,廚下又忙著準備晚飯。蘇喆問道:「阿翁,皇帝死了,不會有什麼事吧?」

  祝纓道:「嗯,有點事。項安,找裁縫吧。」

  「全家都換素服嗎?」

  祝纓道:「想哪兒去了?咱們家只照著詔書上說的做就成啦,等到新年改元大赦,該怎麼過日子怎麼過日子。天子崩,以日易月,嗣皇帝守孝三十六日而釋服,何況我等?」

  「那裁縫。」

  祝纓道:「哦,今天的旨意,我是大理寺卿了。」

  宅中發出一陣驚呼,祝纓道:「且慢高興,還在國喪裡。」

  全家上下都很歡樂,祝青君道:「要是家裡知道了,不定多麼高興呢。」

  祝纓笑笑,一會兒她就得給爹娘寫奏折請封了。此外還有別的一些事,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祝纓說:「我接下來會很忙,如果有人到門上,將帖子收下,人請回去,就說我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了,一定會有回音。」

  項樂忙答應了。

  祝纓又說:「這些日子,都要謹言慎行,不許收受外人一絲一縷。」

  所有人又都答應了。

  祝纓有點犯愁,現在她手裡有點小資本,大理寺現在是個好地方,缺員,她可以與人勾兌了。但是勾兌誰呢?蘇喆、祝青君乃至項安都頗為優秀,但是……沒地方安排她們。祝煉也不錯,項樂也跟隨她多年的,還有林風,千里迢迢地趕了過來,孩子也挺可靠。

  她輕嘆一聲,對蘇喆與林風道:「要傳信回家去給新君寫賀表了。」

  朝廷肯定會通知到梧州,但是這個賀表怎麼寫,還是有門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皇帝一個愛好,得微調。祝纓還要通知他們,再抓兩隻白翎子野雞送過來。

  吉兆嘛!

  收拾完一切,門上又來了一個人,卻是鄭府派人來給祝纓送了一套冠服——紫色的。

  來的是甘澤,他的眼神裡很明顯地流露出了驚嘆:「金大與溫大郎也得了紅衣,都好氣派,終不及大人。」

  祝纓道:「什麼大人?罵我。」

  甘澤笑著改口:「三郎。」

  「哎!」

  祝纓兩天一夜沒睡,看著與平常稍有不同,甘澤道:「辛苦了呀。」

  祝纓道:「累的日子還在後頭,手裡有案子。且等著吧,往後我能睡個囫圇覺就不錯了。」

  甘澤道:「那我就不打攪了。」

  「京兆有什麼話說嗎?」

  甘澤道:「七郎說,三郎如今衣紫,是國家大臣,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事,知道該怎麼辦。」

  祝纓道:「什麼大臣?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捎話回去,現在手上有案子,多少人盯著,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京兆有什麼安排,只管對我講。還如往昔。」

  「好。」甘澤笑道,然後便告辭。

  祝纓又安排家裡給溫、金等人送些賀禮之類,此外還有一個邵書新,他人是回來了,但是很不巧遇到了這個事,近期都沒辦法給他接風了,也送了些禮物過去。

  …………

  次日一早,祝纓先進宮,現在的皇帝沒病沒災的,但是仍然沒有朝會,辦喪事的這幾天是要輟朝的。

  人齊了,就是哭一回喪。

  然後祝纓被提溜過去開小會,將昨天的進展匯報一番。皇帝看到段琳的物品中有「軟甲」一項,氣得眼珠子發直:「他倒有軟甲!」

  皇帝被嚇得不輕,昨夜睡到一半夢中驚醒,很怕有人要抹自己的脖子。皇帝問祝纓:「段琳的供詞呢?」

  祝纓道:「他排序靠後。」

  皇帝道:「問他!」

  「是。」

  除了這一樣,皇帝又催:「什麼盟書?怎麼沒查到?」

  祝纓道:「恐怕在魯王府裡。」

  「你不是要了禁軍嗎?留著看的嗎?查抄魯王府!如何辦事拖拖拉拉?」

  丞相也沒辦法向他解釋,這樣一個案子,想認真辦,沒幾個月下不來。但是丞相自己要「從快」,也都催著祝纓。王雲鶴道:「凡有事,只管上報!」

  祝纓道:「只有一件。」

  「說!」皇帝道。

  「若有需要,可否搜查一些地方,有些證據要查抄、有些犯人要緝拿。」

  皇帝道:「可!哪裡都可以!不必顧忌!宮中若有人附逆,你上報之後亦可搜查。從快!」

  「是。臣這就去辦。」

  她沒有去找禁軍,而是跑去找戶部請款。

  竇尚書知道她急,也不敢扣著這事兒。魯王案不同於龔劼案,辦龔劼案期間,他們照樣有休沐,魯王案要快,辦不完敢說我要休息,以後就可以永遠賦閒了。要說我辦事,某某刁難我,這個某某就不用混了。

  款子撥了下來,竇尚書也問了一個問題:「案子進展如何?」

  「搶命一樣。」

  竇尚書含蓄地道:「眼下不是窮治的時候。」

  「懂。」

  祝纓匆匆離開戶部,再去大理寺,將戶部的回丞往祁泰胸前一拍:「去領款去!」

  大理寺人人高興,林讚道:「且慢,大人,請上坐。」

  「?」

  林讚看到了祝纓的紫袍,道:「還沒有向大人好好道一聲賀呢。」他一句話,官吏們都忙起來,排好了隊道賀。

  祝纓也向他們道謝,道:「我不說虛的,以後,大家好好相處。現在,咱們幹活。」

  「好!」

  祝纓道:「少卿、老左,陛下又催了,咱們還得去那邊兒接著問。」

  他們三人先去看魯王的妻舅,不用祝纓開口,左丞就先說了:「先到先得,段嬰先開了口,他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你呢?說話前先想清楚,負隅頑抗,只能多受皮肉之苦。周游我都不審,他領兵犯禁,罪名已定,你猜,他會不會臨死之前多攀咬幾個人?」

  這妻舅將臉歪到了一邊,不搭理左丞。他並沒有想好要不要招供,身上、臉上還在疼,打,他是不想再挨了的。但就這麼慫了,心裡又過意不去。

  祝纓道:「血酒喝著,味兒怎麼樣?簽字畫押把自己押給魯王,你用的哪隻手?大理寺是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你為官多年,上過的奏本、簽過的公文不計其數,只要筆跡合上了,就能定案。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不參與,你妹子一離婚,你家裡什麼事都沒有。一參與,你與魯王的關係這麼近,不把你算個主謀我都覺得小瞧了你。」

  「我八四主謀。」

  「那誰是。」

  沉默。祝纓笑笑:「剛才那一句記上,行了,咱們走。」

  「汪福。」

  祝纓和藹地看著這個人:「給他點水,扶起來,讓他慢慢說。哎,你能寫字嗎?給他筆,讓他寫。」

  等寫好了交上來,祝纓才發現他寫的是魯王的謀主是魯王傅!魯王傅名叫聞禕,先帝舊臣,系出名門,文臣出身,之前與祝纓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他們也是同朝為官。

  祝纓道:「記下來,讓他畫押。走。」

  三人再次到了魯王的囚室裡,門一打開,正在踱步的魯王不耐煩地道:「你們煩不煩?」他提起桌上的錫壺,準備拿它連同裡面裝的熱茶一起熱情地迎接段嬰。

  一進來三個人,魯王與林讚打了個照面:「你也來了?段嬰呢?」

  祝纓搶先抬起手,將手中的紙給魯王看了:「您認得這個筆跡嗎?」

  妻舅的字,怎麼不認得?

  魯王切齒道:「他也叛主嗎?」問完,又住了口,低聲道,「是聞師傅教我的。」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慢得輕鬆了起來,說:「是他教的。」

  祝纓看了一眼文吏,文吏忙又記了下來,記完了,祝纓對魯王道:「我現在只是同您聊天兒,您看,大理寺是個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是我拿證據把您給釘死了,還是您自己說?我不熬您,我自己會查。恕我直言,您用的這些人,嘖,都不那麼可靠。我下回再進來,不定就帶回什麼消息了。」

  她說著,又抖了抖手裡寫了聞禕名字的那張紙。

  魯王低頭想了一下,問道:「我會像當年安王那樣的下場嗎?」

  祝纓道:「那要看您接下來是不是像安王那樣負隅頑抗了,多拖一分,就嚴重一分。」

  趙王這個人,他就不是一個嚴酷的人。魯王道:「好吧。你想要我說什麼?」

  「盟書在哪裡?別誤會,不是詐您,只要有這個東西,一寸一寸地搜,總能搜出來的。只是那樣未免要驚動府裡,不太像話。」

  魯王道:「在我臥房妝台上,有個匣子,鎖在裡面了。」

  「好,我去取。您昨天晚上吃得還順口嗎?我才回大理寺,也不知道廚子的手藝現在怎麼樣了,如有不足,還請見諒。您在這兒,入口的東西第一是要安全,外面進來的,不敢拿來給您。」

  魯王道:「拿酒來。」

  「好。」

  出了魯王的囚室,林讚道:「絕了!他怎麼這麼快就招了?聞傅又怎麼會……」

  祝纓道:「來不及了,得快些幹。少卿去請魯王傅,我去魯王家把盟書拿回來。老左,準備好了,照盟書拿人!」

  「是!」

  …………

  祝纓與禁軍合作過多次,很快,兩個校尉帶著人難掩高興地到了她的面前抱拳為禮:「甲胄在身,恕我們無禮了。」

  祝纓道:「老規矩!走!」

  老規矩就是,跟她幹活有補帖。然後因為是抄家,還有額外的收入。

  這次祝纓親自帶隊,大理寺點上人馬,加上禁軍。到了魯王府,先封門、再封賬,收了魯王的冊寶,把魯王府打掃出一處院子,把魯王妃等請進去安坐。再請魯王妃拿出嫁妝單子,把嫁妝點出來。魯王府還有屬官,都扣押了。

  祝纓親自去了書房,將魯王說的盟書拿到手。然後開始「打掃」魯王府。在明冊上的魯王的財產不能動,跟她來的人,不許私藏。魯王家比一般官員家更麻煩的地方在於他是皇子親王,你不知道他家哪樣東西是普通人用不了的。私藏了,叫懂行的人看了,好麼,御造的,完蛋!

  祝纓的鑑賞能力是在一次一次的抄家中得到提升的。魯王府半天都沒抄完,祝纓也不急。慢慢幹。

  她特別吩咐,將地契之類拿來。

  佔「荒地」的,她要一一清算!

  又命將府內奴僕名冊拿來,她準備甄別之後,將能放的都給放了。

  直到天黑,才算勉強將王府掃過一遍。祝纓道:「好了,先回去,明天再來。對了,留個小門,裡面要吃要喝的,從那裡送進去。不許裡面的人出來。」

  天擦黑,她回到了大理寺。

  林讚道:「大人走得好一陣。」

  祝纓道:「王傅請來了嗎?」

  「來了。」

  祝纓道:「好,知道了。」

  「額……」

  「先吃飯,今晚要熬夜了。」

  先吃了飯,三人再到了周游的囚室,周游正在發瘋,他這一天一夜也是灰頭土臉,先是把臉盆給掀了。後又覺得頭上臉上不舒服,忍不住要水洗臉。洗完了澡,開始吼叫:「放我出去!」

  牢門打開,露出祝纓的身形時,周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祝纓見他也洗漱乾淨了,道:「周游,咱們就不廢話了,來,聊聊。我問,你答。」

  周游敢怒不敢言,用可憐的目光看向林讚,希望林讚能夠幫他。林讚別過了頭去,他與周游認識,以前有點同情周游沒爹,年齡越大,越這份同情心就越稀薄,到了現在,可不想為了周游連累自己。

  祝纓問,周游答,之前已經審過周游一回了。這一次是祝纓想問的:「先帝、陛下皆厚遇你家,你為什麼要參與謀逆?」

  周游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四十了!不能一事無成!」

  「哦。」祝纓說。

  收了供詞,讓周游畫押,然後離開了。

  林讚嘆息一聲:「也難怪,有那樣英雄的父親,他……」

  祝纓沒接茬,默默地去了聞禕處。

  聞禕是位儒雅的老者,很有長者風範。祝纓見了他,禮貌地一揖。聞禕也還了一禮,看起來非常的從容。

  祝纓請他坐下,一對三,面對面,祝纓道:「冒犯了。」

  聞禕微笑而已。

  祝纓道:「您的名字不在那張紙上,請您到這裡來,是有人提到了您是謀主。」

  聞禕道:「那張紙,在你手上了?」

  祝纓點點頭:「是。不過您可以說一下為什麼嗎?您說了,我如實奏報上去。當然,您要不願意說,大理寺嘛,講證據的地方,我也不喜歡動刑,我手裡的證據足夠了。您還是能在這裡好吃好住,直到……您是能人,賢臣庸主,最是悲傷。」

  聞禕還是不說話。

  祝纓道:「兩宮都在宮中,是沒有機會的。只有他們分開才方便行事。兩路,以吉時為號,免了兩頭出差。一路掌控宮中,一路拿下儲君。宮中還不是從外向內攻,是在內裡就暴發出來。是個高手。那邊那幾塊料,哪個像能拿出那麼個主意的人?只有盟書簽名像魯王能幹出來的事。」

  林讚吸了口涼氣。

  聞禕嘆了口氣:「我是先帝指派給魯王的,離不開的。你是鄭熹的人,鄭熹當年在東宮,難道不是與我一樣?」

  「我可不是他的人,我是朝廷官員。」

  「好吧,朝廷官員,我難道不是?可誰又能將我與魯王分開?既分不開,就只好盡力推他了。」

  祝纓道:「還請詳述。」

  聞禕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兩路……」

  祝纓最後問道:「段嬰我是知道的,他與魯王是姻親。段琳為什麼?這樣的人家,人口又足夠多,可以兩頭下注。」

  聞禕道:「許他日後拜相,誅鄭氏。」

  祝纓點了點頭,等他簽字畫押之後,轉去看段琳。

  她一點也不想審段琳,這貨就是浪費她的時間。但是皇帝要問,她也就意思意思地去問了一問。

  兩天來,無人理會段琳,但段琳心中仍覺不妙。他在大理寺,落到仇人祝纓手裡,能有好嗎?

  哪知祝纓進來之後,只問了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有軟甲?」

  段琳道:「我並非事先知道有人行刺太子,我在京中有仇人,是防仇人刺殺的!」

  祝纓道:「好,我會報上去的。」說完便離開了。

  段琳目瞪口呆:這就走了?不繼續問了?

  --------------------------------

  禕:音同衣,美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30
發表於 2025-4-28 00:1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外行

  問個屁!

  還有正事要幹呢!

  祝纓算看明白了,這位新君他是個外行!他根本意識不到辦一件這麼大的案子是多麼的復雜。以這種外行的常識來應付政務,新君接下來將會被現實教做人,但祝纓不想當這個老師。

  政事堂當然是內行,抱著「好用就往死裡用」的想法也在催她,但是,實在幹不動了他們也能理解。前提是,她得真實幹出點成績來。

  從段琳的囚室裡出來,祝纓與林讚、左丞回到了正堂,四下燈籠火把扎起,祝纓道:「都吃飽了嗎?」

  「是!」

  「去把兩位校尉請來,分活兒了!」

  她抽空審聞禕與段琳也是為了給禁軍一點吃飯的時候,現在應該吃完了,該上夜班了。

  大理寺與禁軍都已拿了她的錢,飯也吃了,士氣正盛。兩位校尉須臾便至:「大人,怎麼幹?」

  祝纓拿出一疊紙來,說:「先將你們的人分成六組,每組我再配些人與你們。咱們照著名單來抓人,先拿人!不抄家!」

  林讚問道:「為什麼?」

  祝纓道:「這上面有些人,是聚族而居的,家裡還有老大人,不能把人家全家都抄了。先拿大理寺的拜帖上門,客客氣氣將人請出來。連夜審!」

  林讚道:「好。」

  很快分好了組,祝纓給每組都分了幾張紙,每張紙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和住址:「按著次序來,遠近我都給你們排好了。帶上車,都請到車上坐著,一總帶回來,記著,宮門只為每組開一次!不許吵鬧!不許擾民!不許大呼小叫!誰要驚動了京城,大理寺可盛不下他這尊大佛!」

  「是!」

  「動手吧!」

  她自己則在大理寺裡協調,拿人的事阮大將軍也知道、鄭熹也知道,但是執行的時候不一定會出什麼事兒,所以她還是留在這裡。她還有許多文字上的事要做,有些是不能簡單交給書吏辦的。

  四下只剩下火把燃燒的畢剝聲、腳步聲,各組分別去取了馬、領了車,從皇城絕塵而去。

  祝纓對林讚道:「你眯一會兒,今夜不得睡了。」

  林讚道:「今夜?」

  祝纓嘆了一口氣,道:「你也遇著不少討情的吧?接下來還會有,越拖越麻煩!趁他們哭靈哭得頭腦發昏,更多人還沒回過味來兒。問完了,往上一捧,交差。」

  林讚也是個有點想求情的人,這裡面有些人也是他的熟人,但是他又有顧慮:「陛下是命太子主持、大理主辦,這樣不會太倉促了嗎?」

  祝纓道:「魯王身份特殊,豈是你我能斷得了的?單只交給咱們,難道咱們真能把刑部、御史台扔到一邊兒?查案子的事兒咱們幹了,斷案得請教一下這些春秋決獄的行家。」

  左丞已經聽明白了,上前道:「我讓他們煮些釅茶來!」

  林、左都不回自己的屋子,都到了正堂。祝纓提筆又開始寫名單,盟書是證物,她自己握著,但是名單得有個備份。她寫完了,對林讚道:「這份名單,是今晚要拿的人,等會兒你核對一下,要是無誤,明天一早你拿著名單,給御史台,別明天御史點人頭,發現有人沒來,嚷出來誤事。」

  御史台的一大作用就是督促紀律,包括朝會到沒到、參加的時候老不老實之類,哭喪也是一樣的。該來的沒來,衙寺又沒報上請假,御史一準兒得參上一本,動靜就大了。

  祝纓要的就是這案子在她手上盡可能的壓低聲音,這事兒不能產生恐慌,不能吵吵得滿世界都是。最好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事兒給辦了!

  林讚接過來一看,了然地點頭:「原來是他們。」

  這些人大部分明面上就與魯王走得很近,林讚還認識其中的絕大部分人。看完之後心下也感慨,這裡面很有幾個不錯的人,比如聞禕。林讚是同情聞禕的,被先帝派到魯王身邊也不是他自己求的,好好一個人跟在魯王身邊,與兩任太子槓上,他能怎麼辦?新君登基,能不清算他?

  林讚心裡將另幾個名字盯上,他與這些人沒什麼交情,平常還很討厭他們。打算等到自己發表意見的時候,要把罪多往這幾個人頭上推。

  釅茶來了,三人喝了一點茶,又埋頭幹起活來。從魯王府裡抄出來不少東西,祝纓親自給安排了,魯王書房裡的一些信函之類都在她這兒了,裝了一大匣子。得看看,看完了之後封起來交給皇帝。戲碼她都幫皇帝給編好了——燒掉!

  這樣能夠穩定人心。

  至於皇帝會不會秋後算賬,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祝纓看東西很快,交子時,拿人的禁軍與官吏回來了,祝纓已看了一半的信函。

  今夜注定無眠。

  盟書上的人都拿來了,沒有跑的,祝纓道:「二位,咱們得忙起來啦!」盟書上一共二十三人,除了之前已經抓到的幾個,現在還剩下將近二十人要審。連夜驗身份,問個大概。

  林讚道:「又多,又難審,只怕一夜難問出個結果來。」

  祝纓將匣子一合,上了鎖,拿起鑰匙道:「怕什麼?把人都押到獄裡去,先別關,帶大堂上。牛金啊,去廚房,拿一壇子酒來,再拿一筐杯子,都送到獄裡去。」又指指匣子,小陶敏捷地上去抱了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四十歲的人。

  一行人到了大理寺獄的堂上,祝纓到上面坐下,小陶抱著匣子站在他身邊,牛金抱著一壇子酒、老黃提了一簍杯子,瓷杯在竹簍裡發出輕而清脆的響聲。二十三人統統被帶到了大堂上,有些人來得倉促,鞋子都穿反了,還有頭也沒來得及攏好的。也有醉醺醺的。

  這兩天他們一直忐忑著,許多人被抓的時候甚至有一種「終於來了」的踏實感。所可慮者,乃是此時已經宵禁了,他們的家人連馬上打探消息、托人求情都來不及。

  到了堂上,祝纓也不拍醒木,也不喝斥,而是說:「天寒夜深,請諸位過來實在過意不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有人想說你何必假惺惺,也有人發現了不對勁,他們這些人都是當初簽名喝血酒的人。

  果然,祝纓又說:「這一杯,給裡面魯王殿下送過去。這一杯給周游將軍,當日他沒能與大伙兒一塊兒喝酒,真是遺憾。這一杯,給段著作……哦,他們要是已經睡下了,就不必再吵醒了。」

  有人一接酒杯就扔了:「我不喝!我是被脅迫的!」

  祝纓抬起食指豎在唇前:「噓——」

  那人瞪大了眼睛,老黃又塞給了他一杯酒,他哆嗦著接了,倒有半杯被灑在了衣襟上,把剩下的顫抖著吸溜了。

  祝纓道:「大理寺是個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刑不上大夫,我也不喜歡用刑,我待諸位以禮,也請諸位體諒,不要為難我的人,與他們好好聊。請。啊,對了,夜深了,大吵大鬧有辱斯文,別吵著夜貓子。」

  她擺一擺手,各人的杯子被收走,依次被關到準備好的囚室裡。也不明著搜身,而是請他們沐浴、更衣,然後「聊天」。

  祝纓就不參與審問他們了,就在這堂上辦公。把信函都看完,上鎖,讓小陶拿來封條給封了。再處理一下大理寺積攢的一些公務,武相今天也當值,她與周娓兩個走了過來,說:「大人,夜深了,您明天還要上朝,要不先休息一下?那邊的屋子清清淨淨的,鋪蓋也置辦了新的。」

  祝纓道:「不用管我,你們休息吧。」

  武、周二人哪能在這個時候真的休息呢?回到房裡和衣而臥。

  祝纓公務之外還要再考慮一件事:分贓。抄家肯定得扣下一點,不然接下來活就沒法幹了。怎麼拿、拿多少、怎麼分、分多少,她也都有了計劃。

  還有應付求情的人,別人不好講,周游岳母雖然死了,妻子還在,求到鄭熹母親那裡要怎麼辦?阮大將軍還為聞禕求情呢。又還有其他一些人……

  天快亮的時候,供詞陸續地送了過來,祝纓將供詞看完,這裡面也有很痛快地認了的,也有將責任推給聞禕、魯王說自己是被騙的,也有咬死是被脅迫,不然就要殺他全家,不得已而從賊的。說得都不太深,還得細審。

  此外又有人吐露出來,有些地方上的官員也暗中討好魯王。這個祝纓從魯王家抄出來的一些信件、禮單中也能看出來。

  她將這一些也都裝到一個匣子裡,上了鎖,再上封條,起身道:「忙了一夜了,安排好白天當值的人,不用哭靈的都休息。」

  廚房送上了早餐,祝纓很快吃完,漱了口,擦著手說:「大家都辛苦了。輪著吃飯休息吧。」

  自己洗了臉,提上匣子,林讚又灌了一碗茶,道:「大人,下官算是服了你了!」

  祝纓道:「食君之祿。」又特別關照老黃和左丞:「他們兩個有年紀了,一會兒都別打攪他們,叫他們睡半天。」

  老黃道:「人老覺少,不累不累的。」

  祝纓搖搖頭,提著匣子,先去見皇帝。小陶和牛金趕緊追了出來:「大人,小人來拿吧!」

  他們倆抱著匣子,送祝纓,政事堂那裡說,丞相已經去面聖了。祝纓聽了,也轉去見皇帝。陶、牛二人跟著,直到他們不能通過的門外才將匣子還給祝纓。

  ………………

  天光乍亮,祝纓抱著匣子進去,政事堂的人、太子都已經在了。她舞拜畢,鄭熹、阮大將軍等幾個也到了。

  皇帝看到了她拿的匣子,問道:「那是什麼?」

  祝纓道:「魯王招了,有盟書,大理寺照著上面的簽名,連夜請了一些人到獄裡小住。這一個是魯王府裡拿來的往來信件、文書,這一個是一些供詞。」

  皇帝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好!」

  兩個宦官過來一人接了一個,祝纓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信封:「這是那封盟書。」

  杜世恩過來接了,祝纓的表情微微動了一下,下巴輕輕點了一點他,杜世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身體還行。

  皇帝拆了信封看了,大怒!敲著扶手道:「他們竟然敢!」

  祝纓又簡述了一下這一天一夜做的事情,包括聞禕等的情況、段琳父子的自我辯解之類。劉松年道:「他有什麼仇人?他不當街殺人就不錯了!」

  皇帝道:「對啊!當年段氏買凶……就是害的祝卿吧?」

  祝纓微微躬了躬身,續道:「魯王府裡的文書拿來了,財貨太多,還在清點,一旦清點完畢,臣便上報。」

  「哼!兄弟裡,數他最貪!錢財最多!」屬於趙王的情緒說。

  「臣會查清楚的。還有這些供詞,只是初審,會再上細的,也還須幾日。啊,他們恐怕趕不上改元大赦了。」

  太子失聲笑了出來。

  皇帝又恢復了一點道:「這些協從,不是要寬待的嗎?」

  祝纓道:「十惡之罪,改元也不赦的。恩自上出。」

  皇帝滿意了:「你看著辦吧。」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須請示陛下。」

  「什麼事?」

  「為賀新君登基,彰顯陛下寬宏,臣請將魯王府一些無辜之人開釋,好使他們在民間宣揚陛下之仁德。」

  「魯王府還有無辜的人?」

  祝纓道:「有的,強搶的民女,扔半吊錢就拽走做奴婢的繡工。現在正在王府裡關著呢。人多了,又吵鬧,又要費錢養著她們,不如放出去。免得積得怨氣太多,不吉利。臣想,從魯王府的錢庫裡撥點盤纏給他們。再有,聞說魯王侵佔百姓田產。這個要核實一下兒再撥還,現在知會他們一聲,讓他們有個盼頭,他們只會盼著新朝更好。唔,冬天了,查證的在發還之前,再撥點柴米讓他們能過年。都是魯王造的孽,說不得,又要陛下為他收拾爛攤子。」

  皇帝微笑道:「可。」

  祝纓道:「田地入籍,還要京兆多多費心。」

  鄭熹道:「應該的。」他與王雲鶴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知道祝纓的老毛病又犯了。

  皇帝高興地說:「卿等真是股肱之臣啊!」

  二人忙謙遜了一回。

  祝纓退到了一邊。聽他們聊著喪禮、改元、調人等事,她就一言不發。

  等到聊完了,太子對皇帝請示,說這案子也是派給他的,他現在啥都不知道,覺得過意不去,一會兒哭完了喪想去大理寺看看。

  皇帝道:「去吧!」

  …………

  祝纓先去哭了一場,她如今的排序在最前那一小撮人裡,旁邊是冼敬等人。哭完了,太子還沒過來,駱晟先來,問道:「你這兩天很忙麼?」

  祝纓道:「出了那樣的事,大理寺不忙也不行呀。」

  駱晟道:「你自家留意身體。對了,鴻臚的事情……」祝纓被薅到大理實屬突然,駱晟甚至來不及問一下接下來要怎麼辦。

  祝纓道:「眼下鴻臚寺沒有什麼大事,我已將事交給趙蘇了,他還算能幹。沈光華管司儀署一向順手。到年底了,該報考評的,柯典客去歲接待四夷很是盡心……哦!」

  她把裝笏板的袋子打開,抽出板子,扒拉到袋底,掏出個折起來的小紙片:「我寫在這裡了,差點忘了給您。」

  駱晟接了,祝纓把板子裝好,太子也到了:「幹什麼呢?」

  「一些交割,」祝纓說,「走得急,還沒說完。」

  太子感慨道:「公行事何其縝密?」

  「可不敢當,人哪有什麼事都能想到的呢?就怕都說我縝密,偶有一件忘了,就要有人說我故意的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祝纓打趣著說。

  駱晟道:「不會的不會的,都知道你為人。為人在做事前。」

  太子有點詫異地看著這個有點憨的岳父,心道:這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呢?

  帶著點疑惑,太子與祝纓往大理寺去,他也不乘輦,與祝纓一同步行,邊走邊說話。林讚想跟上來,被宦官給攔住了。只聽到太子問了一句:「案子還順利麼?」

  林讚想了一下,沒跟上去。

  案子剛才不是已經報過了麼?

  一群廢物,祝纓心想,然後說:「不及龔劼一個零頭。」

  「龔?」龔劼案發的時候,這位太子還沒出生呢。祝纓道:「是先帝時的丞相龔劼。」

  哪知太子卻嚴肅地說:「魯逆可比龔劼危險多了!」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龔劼纂不了位,魯王能。但是她也不說破,這事兒不能說破,往深了說,那你太子對皇位的威脅……

  祝纓道:「其實還好,魯逆心思擺在台面上了。」

  太子又問:「聞禕呢?」

  「他辜負了先帝,也辜負了自己。」

  「段琳呢?」

  「一個無聊的人。」

  祝纓還是不動聲色,太子有些焦躁。他看著眼前這個人,相對於這身紫袍,祝纓顯得年輕得過份。但就在剛才提到龔劼時,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面白無鬚也顯得很年輕的「新貴」的經歷遠比他想像中的要豐富得多。這個人的智慧,也比想像中的更可依賴。

  真是可惡的智慧啊!太多了,多到不接他的話。

  「你也未免太無情了些。」太子說,「我是誠心求教的。從阿翁在世時,我便知你是能人,也誠心求教的,你總若即若離。魯逆為亂,我道你心向東宮,為何如今又如此冷淡?」

  「噓——」

  「你……」

  「到了,」祝纓站住了說,前面就是大理寺了,「當年我從這裡到南方去,路上遇到一個案子,駱鴻臚主持,我襄助。別的事兒記不清了,只記得對他說過,一件案子,查明真相固然重要,真相不明,其他的就是無根之木。但最難的不是查、不是審,而是查明真相之後怎麼處置。有了木頭,要拿它做什麼。我覺得,這才是顯出一個人的地方。請您留意這個。」

  太子對上了她的眼睛,祝纓道:「道理寫在書裡,可怎麼做才能讓人看出來您已經吃透了這個道理來呢?都是一件一件的事。您不管問誰,他都只能給您說一些像廢話一樣的大道理。把道理化成本事,沒有捷徑,等您做到了,別人再請教您的時候,您能說的也就是那些道理。我不是在打機鋒。請沉下心,先把這案子辦完。辦完之後,有些話您就不會再問了。請——」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5 09:4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