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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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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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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2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章 收線

  一個足以讓大多數人忍不住驚訝、詢問的消息在祝纓這裡不過一閃而過,她對鄭熹說:「京兆的衙差還得繼續借我用用。」

  鄭熹的目光安靜地落在她的身上:「可以。」

  祝纓道:「那我去四夷館了。」

  鄭熹起身與她一同往外走,說:「明天得閒麼?再到我家裡去一趟,老爺子有話對你說。」

  「誒?」

  鄭熹雙手一攤:「我亦不知。」

  祝纓道:「好。」

  她出了京兆府,接著忙她的那一攤子事。林風到京城有幾天了,他是梧州的山中土著,曾經見過皇帝的。朝賀之時各族使者都在,鴻臚寺需要考慮讓不讓他也湊個數,湊過一次數,接下來怎麼安頓他。

  作為「常駐」京城的番使,有點小題大做,也不方便。住到自己家裡,又有一點嫌疑。林風年紀不大,祝纓也願意栽培他,這個「栽培」又有說法了,這件事她需要上報。

  如無意外,接下來蘇喆也會來,祝纓更期待這個姑娘。她的情況比林風還要特殊一點,林風等於是給蘇喆趟路。

  祝纓於是又去永平公主府。門上的人對她更加熱情,管事派人入內,史胤跑出來陪著祝纓進去:「駙馬才回來,剛才還說到少卿呢。」

  史胤心裡很佩服這個年輕人,祝纓一來,一件大難題解決了。不但解決,還額外又有了好處。史胤嘴上不提「歧陽王夫婦從中獲益頗多」,心裡卻決定了,以後祝纓過來他能在一旁看著就在一旁看著,瞧瞧別人是怎麼幹的。

  他一路陪著祝纓到了駱晟和永平公主面前,駱晟一把握住了祝纓的胳膊:「到我這裡就不要有虛禮啦,來來回回,怪麻煩的。來,坐。」

  史胤默默在一邊陪著看,然後聽著永平公主跟著駱晟改了稱呼,不叫祝纓的官職「少卿」還是叫「子璋」。

  駱晟問道:「七郎答應了麼?」

  祝纓禮沒行全,話裡仍然客氣:「是,已經談妥了,再借用幾日。據我估計,只要使者們都離開了,這件事情就不顯得重要了。京兆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故意說笑的。眼下另有一件事,也與此相關,要請示大人。」

  駱晟問道:「什麼事?你辦了就是。」

  祝纓道:「您才是鴻臚呀。下官要為上峰分憂解勞,但不能不請示匯報。是這樣的,林風是頓縣縣令的幼子,以前住過四夷館的,大人還記得不?」

  「好像是。」駱晟也不記得了,五縣勢力放到朝廷大局裡看並不算大,不招他的眼,唯一有印象的其實是蘇鳴鸞和蘇喆母女二人,因為她們是女人。

  祝纓略解釋了一下林風的情況,問道:「第一,朝賀他是否要參與?要參與了,得給他排序、溫習禮儀。第二,接下來怎麼安置他?四夷館讓一個孩子長住,不太合適,放到外面又不安全。放到我家裡,恐有閒話。」

  駱晟道:「咱們只要安穩,不要出事就好。不鬧出風波來,怎麼安排都行。你看呢?」

  祝纓道:「那……朝賀的事還是讓他參與一下吧,那邊才鬧得不太好看,不好冷落他。住處麼……暫在我家住一陣,我家裡有在梧州收的隨從,與他語言相通。等到梧州的事情有個眉目了,咱們再商議他的事。」

  駱晟道:「那就這樣吧。」

  「排序、行禮等事,恐怕得跟禮部打個招呼。」

  「好。」

  「再有,與胡使、西番定了約,商賈往來變多了些。我打算置一處產業,租給他們居住、經商,大人要是沒有異議,我就去讓王丞他們接手……」

  祝纓一件一件地說,駱晟一件一件地答應,說得差不多了,祝纓道:「府上近來必是忙的,下官就不多打擾了。」

  永平公主道:「現在還有什麼好忙的?那一件大事過去,我們都得閒了,又想起些別的事情了。承義府也要娶親了,他們孤兒寡母的,又有人避忌他,可終究是我的侄子,子璋有沒有什麼主意呢?」

  永平公主是個女兒,皇帝就不會給她配什麼幕僚。朝廷制度,親王府有一整套的仿東宮的小班子,公主府就是些「家令」之類與朝政不怎麼有關係的官職了。除非這個公主特別能幹,有額外的勢力,否則就是永平公主這個樣子了。

  她確實沒有一個「謀主」,這也是許多公主面臨的問題。家長里短、保媒拉纖、強奪民產之類的,她身邊有姐妹、侍女、姻親之類的人物商議。雖然她家的長短比較特殊,但也脫不也這些。平常應付起來綽綽有餘。

  承義郡王更特殊一點,永平公主意識到不能輕舉妄動,不能以之前的習慣來處理。

  故而有此一問。

  駱晟也比較關心這件事,先太子在世的時候對他們夫婦都不錯,他為女兒高興之餘,對承義郡王的看法也有點復雜。

  祝纓是個對家長里短不怎麼擅長的人,好在此事不只有親情,她想了一下,道:「名份已定,您就照著名份來就是。」

  「名份啊……」永平公主感慨地說,「名份變了呀。」

  祝纓道:「變,有變好也有變壞,誰也預料不到。人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珍惜眼前。」

  永平公主緩緩地點了點頭,祝纓不再久留,向夫婦二人告辭,她又轉回了鴻臚寺。

  鴻臚寺裡,王丞、阮丞都盼著她回來。祝纓論出身遠不及沈瑛,但與祝纓相處,二人都覺得更舒服些。當祝纓對王丞說了置業計劃時,王丞的感覺就更美妙了!在京城置業,通常會有一個問題——與京兆府處好關係。祝纓與京兆府的關係是眾所周知的好,王丞一想到自己不用跟京兆府打交道,頓時神清氣爽。

  京兆府也只與有限的一些人保持和平的關係,面對其他人,京兆府之驕蠻總能令人印象深刻。

  祝纓安排好王丞,自己又開始寫公文,因為已經向駱晟請示過了,她寫完了就給禮部和政事堂發了文。給禮部的文是林風朝賀的事,給政事堂的文是請示林風的安置。落衙前,禮部還沒回消息,政事堂先叫她過去了。

  ………………

  祝纓看看日漸西沉,加快了腳步。到了政事堂,行禮、坐下,一切都平靜如常。她的屁股才沾上椅子,王雲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駱晟是你教的吧?」

  祝纓沉沉地坐在了椅子上,又馬上將腰挺直:「新府的事兒?我也沒說什麼。」

  那就是說了。

  王雲鶴「哦」了一聲,沒接著問。半天功夫他要是還沒想明白,也就不是他了。東宮沒有謀主,駱晟卻有個副手。

  施鯤問道:「林風對朝廷可有怨言?」

  祝纓道:「那倒是還沒有,他也沒與朝廷打過多少交道,他見的也就是州裡的官員。」

  王雲鶴道:「這才是親民官要緊之處呀!」

  二人是為的林風在京期間的居住問題叫了祝纓來的,前幾天林風一直住在祝纓家裡,這本就是他們默許的。林風是來告狀的,奏本裡的話好說不好聽,放到四夷館裡讓其他人聽到他把奏本上的話隨便揀一句說說,馬上就能讓四夷生出些離心來。

  林風還會講官話,他不用四夷館的通譯,番使自帶的通譯就能直接把他的話譯給使者聽。

  麻煩。

  兩人便說:「你先安置他,直到梧州的事塵埃落定。」

  這與自己想的一樣,祝纓道:「是。」

  王雲鶴又問了累利阿吐這幾天的情況,施鯤道:「就是那個胡相?可惜我還沒見過他哩。」

  祝纓笑道:「諸公見到他時的情狀,下官可是歷歷在目!」

  王雲鶴瞪了她一眼,祝纓縮縮脖子:「又沒有說錯,你們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哩。」

  王雲鶴笑罵:「你這張嘴,可得好好管一管。」

  祝纓道:「是。」答應一聲,就抿緊了嘴,不再說話了。

  施鯤看得有趣,又是一笑。歧陽王府的事解決了,今天二人都覺輕鬆了一些,見時間已晚,王雲鶴好心情地說了一句:「就要放假封印了,有事快著做。」

  「是。」祝纓起身告辭。林風就算過了明路在她家了。暫住嘛,一天也是暫、一年也是暫,對不?

  她出了皇城,先不回府告訴林風這個消息,而是直接去了鄭侯府上。雖然鄭熹說的是明天,但是聽他的話音,鄭侯要見她,並不是必須要掐準了明天。既然有事,越早越好,既顯重視、也顯親近。

  ………………

  祝纓到了鄭侯府上,如今這座府邸裡大部分的訪客是來見鄭熹的,鄭侯反而要閒一些。客人也分等級的,有些得等到主人家吃完了飯,才能得見。有些是能得到主人家邀請一起吃飯,吃完飯還一起說事兒的。

  祝纓屬於後者,不但是她,連她的隨從都被招待了到旁邊吃飯。

  祝纓與鄭家人一吃飯,鄭熹把她的位子給安排在了鄭川前面。鄭川笑著給她讓座:「三哥比我年長,就該坐在這裡的。」祝纓看著他,餘光看到了他下首的鄭家二娘。

  這小姑娘也是她選在今晚過來的原因之一,小姑娘年紀也不大,與駱晟的女兒年齡相仿,還是關係淺淺的閨閣朋友。之前不知道鄭家與太子背後有聯繫,皇帝把駱家女兒許配給歧陽王等於是打劫了鄭家的後座。而自己給東宮、公主圓了這一場,難說鄭家心裡會不會不舒服。

  這事兒也太寸了!

  所以她不等明天就來了,只要她過來,不說話也是一種解釋。

  鄭家全家都沒再提這件事,鄭侯說:「你就坐下!」

  一家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話,鄭侯要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上回看你騎馬來,那馬也太老了!新年再騎老馬,看著不像話!」

  祝纓騎的馬還是鄭侯十多年前送的,現在確實有些老了。祝纓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但是梧州不產這種好馬,她原是計劃在與西番、胡人的貿易中弄些良馬的。近水樓台,不用白不用。自己不出面,還有蘇佳茗、項樂、項安等人呢。

  鄭侯居然注意到了!祝纓面上微愕,安靜了一小會兒,才說:「哎。」

  鄭侯高興地說:「在外辛苦十幾年,回了京城,就要留意自己的生活啦!就是王相,他該有的排場也是有的。不要自苦。」

  「是。」祝纓恭恭敬敬地回答。

  接下來的氣氛就分外的溫馨,大家說著接下來要過年,郡主等人關心祝纓家裡。祝纓道:「今年父母不在身邊,不免憂心,要說我自己,身邊的人倒也不少。」又說林風也在自己家,過年的時候也帶他過來拜年。

  一餐飯吃完,鄭侯也沒有別的囑咐,就拖著她去看馬。原來,鄭侯要見她,就是要給她送這件東西。祝纓道:「這怎麼好意思?連吃帶拿的。」

  鄭侯道:「嗯,在鴻臚,又與胡人打交道,還能少得了好馬?以後你想要,我也不給你啦。這是為著過年體面。」

  「哎。」

  祝纓大方地收下了鄭侯給的良馬,尋思著新年須得再給鄭侯府上多加一些年禮。虧得家裡讓祝青君給她多捎了一大筆錢來,否則京城生活還真是緊巴巴的。

  她都盼著與西番、胡人的貿易早點開始了!

  出了鄭侯府,祝纓騎上新馬,慢慢地攏著馬往家裡走。回到家裡,又翻出一些南貨,添進了給鄭府的年禮裡。她收到的年禮中有一部分是梧州人通過會館的渠道給她送過來的,其中不乏她已不怎麼採購的珍珠。

  今年,她又添了一處要送禮的地方——永平公主府,得給兩口子各備一份。此外,沈瑛是她同僚,拜帖和標準的京城流行的四色禮物得送。竇尚書等人現在打交道也多了,也得送。略一思索,吏部尚書姚臻家也不能忘了。溫岳等還留在京城的舊友,以及近來接觸已變少了不少的金良家,禮物只有添、沒有減的。

  凡此種種,不能一一記述。

  與禮物要一同辦的是寫拜帖,許多泛泛之交,不送禮也要有拜帖。譬如今年到京的刺史中的熟人們,陳萌今年就沒來,在陳府裡見過的吳刺史倒來了。各州按上中下之別,官職的設置也小有不同,上州一個刺史拖著別駕、長史、司馬,輪流上京,下州刺史就只有別駕、司馬,沒有長史。周期不同。

  祝煉從鄭家的家學裡放假一回來就被抓著寫帖子,范、張二人才做了官並沒有得到回鄉探親的待遇就被祝纓抓著去鴻臚寺幹活。好不容易放假了,祝纓又說:「你們遠離家鄉,今年就到我這裡來一起過年吧。」

  二人正高興著,又被祝纓抓了來寫拜帖。

  祝青君也不能幸免,尼師等人是祝纓的舊識,連同武相、崔佳成等人,也都要有拜帖。

  隨從之中有字寫得好的,也有字寫得不好的。寫得不好的就去看大門,寫得好的也被抓過來照著格式抄。

  一家子上上下下抄了好幾天,才將這拜帖寫完。

  除夕夜,阮丞十分識相,沒給祝纓排值班。祝纓就在家裡擺開了年夜飯,將門戶鎖好,帶著所有人在前面大廳裡吃年夜飯——人員之多,是以前所沒有的。不但有常住府裡的,還有會館的王娘子夫婦、外面開鋪的蘇佳茗、來送信而未歸的巫星與打算長住的林風等人。

  祝文、祝銀作為男女隨從的頭兒,帶著隨從們敬「酒」。廚娘李大娘母女本在蒸籠裡給自己留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將主桌上的飯菜上完就想躲進廚房裡母女倆自己吃吃喝喝自己過年。又被祝銀拉了過來,口裡說著:「灶下得有人看著。」

  又從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可以與主人家一同宴飲。

  祝銀道:「你不知道,咱們大人與別人家的規矩不一樣的。這樣熱鬧。你那灶下要是不放心,先在這席上吃飽喝足了,你再回去。」

  祝青君也提了隻酒壺過來,笑道:「大人常說,一年到頭,總得有個安生的時候。來吧。」

  李大娘驚訝地隨她們上前,卻見祝纓也不挑剔,還囑咐她:「要是覺得不自在,你們回房去吃也無妨。為的是舒心。」

  李大娘一向知道祝纓規矩嚴但對下人極好,心又細,但是與祝纓打交道的時候並不多,心中仍然忐忑。敬完了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周圍的人興趣很好,漸漸有人劃起拳來,又有人用她聽不懂的語言的調子唱起了悠長的歌兒,拉著女兒回廚房去了。

  到了廚房,外面又放起鞭炮來,她們也睡不下,又有點後悔:該留下來一起熱鬧的。

  想起來主人家也在場,又有一點猶豫。

  直到祝纓因為明天要早起進宮朝賀,所以大家散了去睡,李大娘是沒能睡實了。惹得女兒取笑了她一句:「我說留下來,娘偏不,這會兒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李大娘的腳在被窩裡踢了踢女兒:「去!」

  她女兒將被子裹裹緊,朝著被窩裡的一個小湯婆子湊了湊:「別動呀,進涼風了。」

  ………………

  正旦朝賀等事自有禮儀,不必細言。祝纓留一隻眼睛盯著外番使者之類,直到儀式結束,沒見著出意外,這才放心。

  皇帝也很滿意,林風在諸番之中排位靠後,輪到他的時候皇帝已經有些倦了。但聽到梧州猛族使者的時候,他還是將哈欠吞了!

  林風用的是比較能聽得清的官話,向他一陣歌功頌德。林風其實不喜歡皇帝,不過不妨礙祝纓讓他背了一段百來字的話。

  皇帝讚許地往祝纓處看了一眼,沒看清,他抬手揉了一下眼,又很快放了下來。心道:老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從大殿再移到東宮,東宮比起大殿顯小。人是一撥一撥地進,鴻臚寺、禮部各有一人隨著番使入內。

  然後是皇帝賜宴之類。

  過了新年又是燈節,燈節之後各番使者陸續離京。駱晟家中事急,由於不用準備新府,婚期就定在了三月,他本就垂拱,現在更是將一應事務交給祝纓打理。祝纓也沒讓他失望,他只需要在一些送行的場合按時出現就行,庶務都不用他來操心。

  祝纓也如之前說的那樣,減少了去公主府的頻率——她正盯著梧州方向來的信息。

  巫星與另外三路一共四路人出了正月都被她打發回去了,祝纓讓巫星再捎一封信給蘇鳴鸞,信中不是拒絕讓蘇喆上京,而是寫了一些注意事項,讓蘇鳴鸞送女兒上京前都準備好。

  算算日子,項安此時應該到梧州了,希望她在路上不要生病受傷才好。

  …………

  祝纓算得很準,就在她念叨的時候,項安到了梧州。

  項安到梧州之後並不聲張,她先將一同南下的僕人留在城外。自己到州城去找花姐,在花姐那裡悄悄住下,再往自家作坊、鋪子裡轉了一圈,又到街上看了一看。接著,她扮作花姐的僕人,隨著花姐施藥義診。

  花姐這次的義診與以往不同,以往選處屋子,或是借個藥鋪,或是在番學裡,打掃乾淨了,讓病人過來看病。這樣效率高、看得快,煎藥也方便。

  這一次她是上門巡診,項安跟著花姐走了許多人家。本地士紳人家,沒有她們不去的。花姐又順路看了一下她之前的學生王芙蕖以及孟娘子等人。

  接著,花姐進山,項安也跟著去了,他們先去福祿縣,再過阿蘇縣,在別業裡停留幾天之後,從塔郎縣回來。回來的時候,只有花姐帶著幾個女學生了,項安悄悄地留在了塔朗家的大寨,等花姐走了一天,她才動身,走小路插入官道,與僕人會合之後到了驛站,做才從北方回來的樣子。

  再從驛站回到梧州。

  三月初,御史抵達梧州的時候,項安與花姐已經將梧州境內串連完了。只有新刺史等人還不知道,她們已經將坑挖好了。

  這一日,新刺史帶著下屬迎接御史,御史風塵僕僕,兩下都拿場面話寒暄。

  寒暄畢,新刺史說一句:「御史遠道而來,還請裡面奉茶休息……」

  話音未落,斜地裡衝出來一個中年婦人,一臉淚痕地撲到御史面前跪下:「青天!青天!可算見著天了!求青天為民婦做主啊!他!他們!將小婦人的女兒逼死了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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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2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一章 聚齊

  刺史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御史卻微露驚訝之色。

  一旁的司法上前說:「你這婦人哪裡來的?休要狂言!你是哪個縣的?帶下去!」

  自祝纓走後,梧州府的官員換了一批,這位司法並不認識王芙蕖。迎接御史的時候出了鬧場的,又是告狀,司法先上前處理這個「意外」。

  御史卻說:「且慢。」轉頭吩咐一聲隨從,命將王芙蕖帶到下榻的驛館去詢問。

  御史當然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孤身前來,來的是兩個御史一主一副,再帶幾個吏目隨從。當然,到了地方上,他們還可以酌情徵調一些人。當下就有一個隨從上來對王芙蕖說:「這位娘子,請隨我來。」

  司法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御史中為首的那位對刺史說:「御史到府,使君不會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這不是一次常規的御史巡查地方,那就是有特殊事件需要下來查問,他要插手的事,必有其道理。

  刺史自認自赴任以來兢兢業業,沒有什麼錯處,便說:「還要請教。」

  御史看著自己的隨從將人扶起,才說:「入內說話吧。」

  氣氛變得尷尬又緊張,一行人進了刺史府,御史雖品級不高,還穿著青衫,卻與穿紅衫的刺史並坐於上。另一位御史坐在這一位的下首,再往下才是本州的官員。

  刺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御史,等著他的下文。御史的目光在所有在座官員的臉上掃過,最後看向刺史:「原來使君不知道。」

  他對隨從招招手,隨從捧出文書來,御史向州內官員展示了他的文書,說了自己是為考查梧州境內事務。

  刺史道:「不知是什麼事務?」

  御史道:「所有。」

  刺史看著御史年輕的臉。重復道:「所有?」

  「對,所有。」

  主座的御史名叫余清泉,今年剛剛三十歲,做到御史而不是被踢到一個小縣裡窩著,是因為他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士紳人家、讀書考上做官、長相端正、娶到了鐘家的女兒為妻,他的老師也不是外人,乃是冼敬的同門、王雲鶴的另一個學生。本人既有些學識也有些能力,治的經史、走的正途,前途一片光明。

  政事堂將命令下到御史台,要求不但要查問五縣縣令上表所言之事,既然大老遠地跑了這一趟,順便把梧州的各方面都看一看。別再有什麼幺蛾子。

  現在的御史大夫姓王,是鴻臚寺的那位王丞的遠親。想了一下現在的情勢,又考慮了一下梧州的情況,認為這又是關係到「遠夷」又是要跑三千里的還要把各方面都看一看。既然是王雲鶴要查,那就讓余清泉跑這一趟好了!幹得好幹不好,王雲鶴別找他的麻煩就行。

  余清泉也願意跑這一趟,他對梧州是有興趣的,這份興趣緣於祝纓,再往深裡說,是緣於王雲鶴。有一年,就是因為祝纓到了王府插隊,他白在外頭多等了半個時辰。從此就記住了。

  南下之前,要查案子就要給他個卷宗,除了告狀的奏本,還有各部的一些存檔。他發現,梧州一地的稅賦居然沒有拖欠,這對偏僻之地來說就很不容易了。再看人口也在長。又看方志,發現方志上說的都是祝纓的好話,他的興趣就更濃了。

  到來之前,余清泉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預估。從所有的卷宗來看,梧州的問題,有,但沒有說的那麼誇張。一般告狀都這樣,無論哪一方,說話都會誇張一點。實際查的時候,多半是原告覺得自己已經夠委屈了,被告還覺得自己被冤枉了。

  雖然此來的第一要務就是查「遠夷」,但是余清泉的心裡,更想多看看祝纓把梧州治理成個什麼樣子。

  與他相反,副手郭峻的心裡預估雖與他相同,但是對梧州的治理情況不怎麼感興趣。事情是由五縣告狀引起的,把這個源頭解決了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別多問,別給自己找麻煩,這是郭峻的想法。

  眼見節外生枝,郭峻有些不喜,問道:「你們怎麼搞的?」看來除了夷酋告狀,還有別的事嗎?告到臉上了也不好不管,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京城了?郭峻臉色變差了。

  刺史忍著怒氣,道:「不知二位要查什麼?我叫什麼準備好卷宗。」

  余清泉雖不是個老手,但也常聽前輩們提起,許多地方官員會糊弄人,拿出幾十年的爛狗肉賬讓你查,那能查出個什麼鬼來?他也不氣,道:「不急,我看梧州一片嶄新,不至於有什麼大事。不如就從剛才那位婦人開始。至於我們要查的事,恐怕使君準備不了。」

  他又對剛才刺史介紹的長史與司馬說:「五縣的縣令派人奏報朝廷,言說受到了使君的虐待。使君下令,恐怕他們不會到,還請二位傳信,我想見他們一面。我去山裡見面也可。」

  屋子裡響起了抽氣聲,刺史臉也氣白了:「荒謬!荒謬!」

  郭峻道:「使君莫急,是與不是,我們查訪過了即知,絕不會冤枉了使君的!」

  你們都來查了,還說不冤枉?刺史強忍著怒氣道:「清者自清!」

  余清泉道:「這是自然。」

  又對郭峻道:「咱們回去吧。」

  刺史忍著火氣送他們出府,到了門口一看,王芙蕖竟沒有走!

  司法佐上前問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余清泉的隨從上前,為難地道:「這位娘子不肯走。」

  他才開口,王芙蕖又抱緊了拴馬樁,展示了為什麼沒能走。

  王芙蕖抱著拴馬樁,回頭大聲說:「誰知道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滅口?你們什麼事幹不出來?刺史幫著他的人要霸佔民女!把我的女兒逼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賠我女兒!」

  她一喝吆,招了許多人來圍觀,人越聚越多,余清泉與郭峻一時走不了。司法佐要人上去拉開王芙蕖,王芙蕖又大罵:「大男人,不要臉,你們來拉我一個婦道人家。」

  司法佐忙叫女差來拉她,女差又被江騰給止住了,誰個上來?回報的人說:「刺史大人叫女人沒事兒不要出來露臉丟人,她們都不在。」

  郭峻本是不想管事的,見狀不由皺眉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余清泉目光微沉,忽地又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問:「怎麼回事呀?」

  圍觀的人群紛紛閃出一道縫兒來,一個扶杖的老者走了過來,人們都叫他:「荊翁。」

  余清泉命隨從去問問這是誰,很快就有人告訴他們,這是一位老封翁,人家兒子是六品,不比二位御史的品級低。余、郭二人迎了荊翁兩步,詢問荊翁可知這是怎麼一回事。荊翁道:「我亦不知。天使問一問就是了,咱們小地方,好些年沒有大案子,一定是小事。使君說呢?」

  刺史被架在了火上烤,實在不明白荊翁這個本地士紳這個時候來摻和什麼。

  他不知道的是,本地士紳當面唯唯內心並不喜歡他。新刺史比較注意維護士紳臉面,不幸的是士紳在工商上有巨大的利益。祝纓在時,費時費力將大部分捆在了一起,包括工坊的女工之類。新刺史又「以農桑為本」,要百姓以鄉里為單位,不得隨意遷徙,且限制女工,同時又限制甘蔗田的數量,新墾田地必須種莊稼。新刺史的種種舉措,無論面上的理由正不正確,士紳口袋裡的錢是確實少了。

  又有做官,眼看一批一批的子弟出來了,祝纓走了,大家又寄希望與新刺史。新刺史在這方面毫無建樹。幫他幹嘛?!張、范兩家的小子在京城讀書,又被祝大人撈去做官了,祝大人走到哪裡,都是提攜自己人的。

  幫誰,還用想嗎?

  余清泉與郭峻一時走不脫,王芙蕖又在一邊大喊,圍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

  余清泉道:「那便問一下?那個婦人,你且下來,你不好好說,如何為你主持正義?」

  荊翁也上前說:「這位娘子,我姓荊,現為這些官人們做保,你且下來,好好說話。」

  王芙蕖道:「我三舅媽的小叔子娶的就是你們家的姑娘,你可不能騙我!鄉里鄉親說胡說八道,是要戳爛脊梁骨的!」

  「不騙不騙。」荊翁說。

  余清泉被迫與刺史在大庭廣眾之下升堂問案,其時南方已經開春回暖,人們也不怕冷,裡外圍了三層。

  先是王芙蕖告狀,她自己會寫字,遞了個狀紙。字差了點,卻寫得有理有據。余清泉看了之後皺眉問刺史:「使君為人做媒?」

  刺史早忘了這回事了,因為巫仁是花姐番學裡的學生,刺史就跟花姐提了一句,僅此而已。花姐那時回他:「孩子算命有妨剋。」在刺史這兒就過了,不是他記性不好,實在是這件事太小,不值得特意去記。

  他搖了搖頭。

  這對巫家卻是一件塌天大事,王芙蕖憤怒已極:「大人!紅口白牙,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不是您放了話,要為那個畜牲霸佔好人家女兒,他哪裡來的膽子狗仗人勢?」

  荊翁道:「你好好說,別罵人,你說的是哪一個要作惡?」

  王芙蕖指名道姓說了刺史的一個長隨,余清泉問刺史:「可有此人。」

  刺史這才想起來:「哦!原來是那一件事!」

  那就是有了?

  余清泉命把人叫過來。此人就在府裡,很快上前,還有些莫名其妙與委屈。余清泉看此人三十上下,個頭不高不矮,面相有些油滑,很符合一個機靈下人的形象。

  余清泉問道:「你如何仗勢強佔人家女兒,如實招來!」

  此人一見王芙蕖,彷彿明白了幾分,又彷彿沒懂。他很委屈地跪下說:「大人容稟。此事不干我們大人的事,是我心裡喜歡娘子,她可沒說不行啊!必是心裡有我!只因她命格不好,會妨剋丈夫。我便想,那便不拜堂,兩個人過日子,我也如待妻子一般的待她,過下來也沒甚差別。不知她們家如何忍心拆散有情人?」

  王芙蕖死死盯著他,眼珠子通紅,將之前的詞兒都給忘了,恨不得咬死這個賤人:「你這個畜牲!血口噴人!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能看上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旁衙役心裡嘆氣,上前喝道:「你這婦人,不許咆哮公堂!」

  衙役維護秩序是常見的,上官們沒有說話。衙役趁機道:「你既不會回話,叫個說話清楚的人吧,叫你家主人過來!」

  王芙蕖與衙役對了個眼兒,怔了一下:「什麼主人?」

  衙役放下心來,說:「你這奴婢,怎麼能咆哮公堂呢?你家主人沒有教過你嗎?」

  王芙蕖記起了自己的詞:「你這是什麼話?誰是奴婢?我家可是正經清白的良民!怎麼會讓女兒給賤人當老婆?」

  荊翁以杖拄地,大聲說:「胡說!從來良賤不婚!」

  余清泉、郭峻的表情變得嚴肅,兩人一起看向刺史:「使君。」

  「良賤不婚」四個字妨害了多少有情人,現在終於幹了一件好事。巫家是良民,被刺史帶著上任的僕人,不出意外得是個賤籍。

  這就犯忌諱了。

  哪怕許多豪門的僕人能娶得上民間身家清白的姑娘,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來說的。縱使做了,也會有一些補救的措施。譬如甘家娶親。

  王芙蕖又說:「我不問良賤,就問沒媒沒聘,沒有我家點頭,他們怎麼就敢認準了我家女兒就非得落他口裡了?這是什麼道理?他們幹這事也幹得太順手了!是不是常幹呢?」

  一想起來進山的女兒,她就難過,如果沒有陰差陽錯地認識了祝家人,這會兒孩子不被逼死也被糟蹋了!

  王芙蕖恨恨地道:「晴天白日的,畜牲竟然披上了人皮!父母官,魚肉鄉里!」

  刺史的目光更加陰森:「莫要攀咬……」

  隨從忙說:「大人容稟,梧州的風俗就是這樣的麼……獠人家父母不禁兒女婚嫁……」

  荊翁大怒:「一派胡言!梧州哪裡來的獠人?都是陛下的百姓!誰家不講禮法,要兒女私奔的?放屁!!!」

  百姓開始鼓噪。

  不多時,又有張翁、范翁等「封翁」趕了過來,先說是來拜見御史的,不想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又有王芙蕖的三舅媽的小叔子也過來,幫著大罵:「我們什麼風俗都有,就是沒有叫畜類欺負咱們家女兒的風俗!」

  百姓圍了刺史府,也不許叫長隨走脫了。衙門要把他帶下去,百姓就說:「必是要偷偷放掉的!」

  荊翁於是出主意:「拿個站籠,在府外枷了,再宣諭百姓散去。」

  余清泉與郭峻見群情洶洶,點頭答應了,心裡對這刺史的印象也差了許多。

  荊翁等父老趕緊為他們倆開脫:「御史大人是好官,在為大家做主吶!別圍著大人,倒顯得咱們是跟大人過不去似的。」

  百姓們直看著把那長隨枷了放到站籠裡,才不鼓噪了。余清泉又要命人散去,冷不丁的,人群裡又有一人頂著一疊破紙過來求他們做主。

  余清泉道:「狀紙交上來,明日開始,我們會巡查……」

  底下的人哭道:「求大人現在就判了吧,不然,小人怕明天就見不著大人了。衙門裡欠我的錢吶!」

  細問了才知道,是刺史府裡換了全套的新家具,做工精良、花費頗多,但是欠了鋪子的錢。

  有這一個開頭,接下來又有無數的狀紙,且有人告刺史要逼死孤兒寡婦的,越說越嚴重。

  荊翁等父老幫同開路,才將余清泉等人勉強送回了驛館。王芙蕖一路跟著他們:「求大人庇護,不然我怕半夜被他們抓走活埋了。我的女兒就是突然不見了的。」

  余清泉只得宣諭百姓:只管遞狀紙,我都收,但是別圍我。又把王芙蕖全家都給安頓在了驛館裡,同時與荊翁等人又聊到了半夜。

  送走荊翁,余清泉才要休息,突然,外面又起了鼓噪聲。郭峻兩眼發直:「這梧州,這麼亂了?之前不是說民風純樸、日漸富裕的麼?」

  余清泉命隨從出去看看怎麼一回事,隨從還沒出去,驛丞來了:「大人,不好了!刺史大人派人給您二位送禮,被百姓給發現了。」

  余清泉奇道:「沒有宵禁麼?」

  驛丞道:「這不要春耕了麼?有些人為了準備春耕,就在地頭守著放水,叫他們看著了。」

  給下來調查的御史送禮這也是大部分地方官員會幹的事,一般御史也會酌情收取一部分禮物。刺史經了今天白天的事,不趕緊送些禮物疏通倒是奇怪了。現在被百姓叫破,是收的也不能收了,送的……自求多福吧。

  余清泉與郭峻穿戴整齊,打起火把出去安撫百姓:「我們奉陛下、朝廷之命前來巡查,必不會偏袒罪人的。」

  百姓這才漸漸散去,刺史送的禮物也都被打得散亂一地,一些綢緞被扯得亂七八糟。

  余清泉與郭峻終於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雞叫,兩人又爬了起來,對望一眼。余清泉道:「我本以為此行最難的是行路,豈料……」

  郭峻道:「這個刺史,不行!」

  余清泉搖了搖頭:「是他的前任太行。」

  「誒?」

  余清泉道:「咱們這一路,越來越聽不懂他們的方言,是也不是?」

  「對啊!昨天都聽懂了!」

  「也有一些說得不好的,但是士紳的官話都勉強可以。那個婦人也不錯,還會寫字了。教化做得好,這個我信了。」

  郭峻又說:「噫!又節儉,也不納妾,也不縱情聲色。竟還憐貧惜弱……」王芙蕖口裡,祝纓真是樣樣都好。荊翁嘴裡,祝纓真是民之父母。

  這兩個人還舉出例子,什麼祝纓連家具都用竹的,新刺史一回來就要裝飾刺史府。什麼祝府攏共三、五女僕,其中四個還是後來雇的。什麼給孤兒、寡婦謀生計,讓她們能夠自己養活自己而不是受人欺凌。

  余清泉點評了新刺史一句:「一個膠柱鼓瑟的庸人,他惹了眾怒。官樣文章足足的,實務一塌糊塗。」他隱了一句心裡話:我來都比他強!

  他們昨天收了許多狀紙,新刺史好像特意跟前任過不去似的,有些事不是非得「撥亂反正」的。荊翁說的好:「他為了顯示不同,就偏要擰著來,不然不能顯出換了個新刺史似的!他不是為了咱們梧州好,是為了顯他自己。」

  把好事做壞,也是一種本事了。

  郭峻道:「現在已經這樣了,咱們還沒見獠人酋長呢。」

  「不可提『獠人』。」余清泉叮囑說。

  「好吧。還想早些回去的呢,如今一看,怕是不能夠了。」

  「那就緊著些吧。」

  郭峻扭頭向京城,卻只看到驛館的牆壁:「還是京城好啊……」

  ………………

  京城此時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三月了,正是定好的歧陽王迎娶駱家長女的日子。

  郡王娶妻本有規程,派什麼樣的官員為使、出什麼樣的儀仗,新娘子家裡要做什麼樣的準備、有什麼樣的人護送進宮……等等。

  新人的服色都是從去年年底開始趕製的。新娘子年紀小,頭上的花冠都是特製的,沉重地扣在她的腦袋上。

  王妃的禮服繁復而沉重,小姑娘由兩個侍女左右攙扶,領父訓、登車、行到宮中,下車、步行、行禮。到得最後,全靠兩個強壯的侍女把著她的臂膀,方將這場規定的禮儀走完。

  京城百官也不得閒。

  凡品級夠的、相關的官員,須得先到宮中圍觀盛景。東宮設了喜宴,但是有宮禁,官員們不能在宮中留得太晚。

  皇帝事先下了令,不止要宮中熱鬧,永平公主府也得熱熱鬧鬧的,所以要分出一些官員來,必須到永平公主府道賀。連丞相都要到永平公主府喝一杯喜酒。

  祝纓作為鴻臚寺的官員,東宮的喜宴她要去,永平公主府的喜酒她更得喝。賓客眾多,公主府做了萬全的準備,史胤使出了渾身解數,只為將賓客們安排好。

  祝纓一踏進府裡,他就迎了上來:「少卿!少卿,有事相托。」

  「誒?什麼事?」

  史胤道:「少卿請看,這些許多人,我怕照看不周。少卿的位子在那裡,您周圍的人,還請幫忙照看一下。萬一有事,請及時告知我。」又指一個小宦官,讓他跟著祝纓,方便傳話。

  祝纓道:「何必客氣?公主家的喜事,還有鬧事的不成?」

  史胤道:「您不知道,今天什麼人都有。上面是相公們,那邊是宗親們,您周圍都實幹之才。那一邊,名門公子,旁邊還有些紈絝呢。」他把紈絝二字咬得很低。

  總之,平時王不見王的一群人,現在聚齊了!

  祝纓道:「好。」

  她與小宦官往裡走,果然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情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安排,周圍都是身份一致的。王雲鶴就與施鯤、六部尚書之類的人物在一處,劉松年的周圍多清流文士,諸王在一起,祝纓留意到還有許多傳說中的「名門子弟」。她與他們接觸不多。

  這些人的家族名滿天下,祝纓卻少與他們打道,這些人看她也如同看「小老頭子」一般。她既不攜妓出遊,也沒有什麼名篇佳作,更沒有瀟灑風流的事跡,整天想著做事、升官、撈錢,怪庸俗的。

  祝纓只與這些家族中已經出仕且幹出名堂的人熟悉些,譬如鄭熹之流。

  她的旁邊是沈瑛,沈瑛似乎對這樣的場合頗為適應,已與周圍的人喝上了。祝纓看看左右,實在無聊,再看劉松年,好像打算要走了。

  祝纓打算過去與他打聲招呼,才走到他的面前,忽然見一個面帶憂色的小宦官匆匆走了過來,到王雲鶴、施鯤席上說了什麼。王、施二人放下筷子,與主人家說了兩句,相偕離開。

  祝纓與劉松年對望一眼,劉松年說:「要出事。」

  祝纓道:「怕是已經出事了。」

  小宦官的臉色很糟糕了,祝纓認得他的臉,他是皇帝身邊的人,藍興的乾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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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2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二章 翁翁

  丞相在哪裡都會是焦點,即使是公主家的喜事,也有許多雙眼睛在盯著他們。兩位丞相離開,馬上引起了一陣議論。許多人都有了與劉松年和祝纓相似的答案——出事了。

  小宦官來的時候沒有太多的人注意,等到他站到兩位丞相身邊,與兩位丞相說話,再陪著二人走開,他的身上也聚了許多的目光。小宦官年紀還不大,作戲的本事還沒到家,臉上的表情引起了更多的猜測。其中不乏認識小宦官的人。

  難道是皇帝?

  永平公主心裡「咯噔」一聲,女兒才嫁,父親萬一再……與她骨肉相連的兩個人現在都在禁宮之中啊……

  她能想到的,更多的人早就想到了,諸王大臣心思活絡,無不在考慮怎麼早些離開,好探一探虛實。今天這大喜的日子,皇帝親自下的令,要大家來吃喜酒,中途卻有宮中的內官叫走了兩位丞相!即使發生了緊急事務,叫一個過去臨時也能應付了。要說是天大的事情,應該再宣幾個重臣才對。

  處處透著怪異。

  人心浮動,只有沒心沒肺的紈絝們還在戲笑。祝纓對劉松年道:「諸王還在席上,太子父子都在宮中,問題不大。」

  劉松年努努嘴:「麻煩不在宮中,在所有人的心裡。人心吶,不安啦。」

  祝纓看過去,諸王也不似之前那麼從容了。魯王站了起來:「哎,喝多了,頭疼。」說著就要辭行回家。

  劉松年對祝纓道:「我也得走了,你去找鄭七,叫他別傻坐著了,他是京兆!」

  祝纓道:「是。那這兒呢?」

  劉松年唇角一翹:「他們想自己找死,你攔著做甚?」

  他走得比王雲鶴還快,史胤等人來不及送行,魯王又同永平公主夫婦道別,駱晟與永平公主無言以對,兩人也愁上了,訥訥地與魯王道別。眾臣大多起身,祝纓要去尋鄭熹,鄭熹已經對永平公主說:「這些人一同回家,我得去維持一下秩序。」

  藉口找得四平八穩。

  祝纓又坐了回去,她的桌上沒有酒,就拿一壺溫茶,慢慢地斟了一盞,細細地品著。

  沈瑛本已起來了,看她過來坐下了,又停住了,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祝纓道:「我是來吃喜酒的。」

  沈瑛直搖頭。

  祝纓也在心裡搖頭,給他倒了一杯酒:「沒事的,喝酒吧。你能去哪兒?能幹什麼?」

  這個時候既不在宮闈之內,就只有「穩」一個字。亂躥什麼呢?沈瑛勉強坐了回去,拿起酒杯,抖落了半杯酒,急急將剩下的半杯倒進了口中。

  祝纓才吃了個半飽,就被小宦官請到一邊——駱晟想問一下她的看法。兩人在駱晟的小書房裡坐下,駱晟道:「公主派人去宮裡打聽消息,到現在也沒回音,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孩子怎麼樣了。」

  祝纓看著駱晟焦慮的表情,心道:我有辦法,可你幹不了。

  口上說的是:「眼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相公們已經入宮了,大人該相信他們的本事才對。且太子還坐鎮宮中,能有什麼事呢?」要是你能把諸王留住就更好了,可惜不是那塊料啊。

  駱晟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麼?」

  祝纓道:「我覺得問題不大。」駱晟沒聽懂話中之意,問題不大,就是還有問題,只不過有人能處理,事情不至於惡化。他放心地放祝纓吃飽喝足之後離開。

  祝纓卻小小地生了一下氣,回家之後又看了一會兒書,然後睡了。既沒有去找鄭熹探聽情況,也沒試圖伸出耳朵聽宮裡傳出來的消息。

  有事,但是問題不大,她插不進手,不如睡覺。

  …………

  祝纓一夜安睡,宮裡許多人卻夜不能寐。

  包括東宮。

  駱家小姑娘才剛離開了父母到了舅舅家,今天早上天沒亮她就搖醒梳洗打扮,一番禮儀下來成年人尚且吃不消,待到送入新房,她已精疲力竭。看到她的上下眼皮直打架,陪嫁的侍女低聲道:「您小睡一會兒,殿下過來了我叫醒您。」

  「不行的,」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這個年紀的軟甜,「還有禮未完,這身衣裳不好穿脫。」

  「不脫,我拿墊子墊您身後,您歪一著眯一會兒。」侍女說。

  小姑娘身量還沒長成,幾個大墊子一堆,險些將人給埋了。她伏在墊子上,頭冠歪在了一邊,含糊地道:「一定要叫醒我。」

  說著眼皮一黏,睡著了。

  侍女們安靜地侍立一旁,等著歧陽王忙完外面的事情,到這裡來行完最後的禮儀,然後小夫婦就可以分開休息了。侍女心情不錯,盼著歧陽王趕快過來,這樣大家就都能休息了!雖不圓房,明天一早可是要早起拜舅姑的。

  等了一陣,外面響起人聲,侍女忙輕輕將駱小姑娘扶起,另一個侍女輕手輕腳地上前給她扶正頭冠。小姑娘用鼻音說:「要開始了麼?」

  侍女們急忙為小新娘最後整理妝容,歧陽王快步走了進來,侍女卻驚訝地發現沒有司儀。陪侍永平公主出嫁又陪小王妃嫁回宮中的婦人鎮定上前,一臉嚴肅地詢問:「殿下,這是什麼禮數?」

  歧陽王微微頷首,道:「阿翁病了。」

  婦人臉色頓變,歧陽王道:「阿姳。」

  駱姳還在半夢半醒間:「嗯?」

  歧陽王又上前兩步,離床三尺站住了,道:「阿姳,你隨我來。」

  侍女們慌忙扶起小王妃,給她穿上鞋子。歧陽王伸出了右手:「來,我帶你去見阿翁。」

  「哥哥?」

  歧陽王輕聲說:「阿翁病了,咱們去看望他。」

  「翁翁?」

  歧陽王點了點頭,握住了駱姳的手:「莫怕,阿爹與相公們都在御前。」

  「好。」駱姳說,她的心很慌,比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更慌。好在牽手的人她不算陌生,這位丈夫是她認識的表兄,彷彿是一個依靠,她用力回握那隻大手。

  歧陽王牽著她的手走了幾步,察覺她走得磕磕絆絆,一手托著她的頭冠,一手攬著她的膝彎,將人打橫抱起,在一片驚呼聲中大步走了出去。出了殿門之後便不用自己走了,歧陽王將小新娘抱上了步輦,一面扶著小新娘的頭冠,一面說:「莫怕,只是一時暈眩,但咱們該去探望侍奉的。」

  駱姳伸手也扶一下頭冠,問道:「那我阿娘知道嗎?她來了嗎?」

  歧陽王道:「她在家好好的,阿翁沒有病很重,咱們不要讓她擔心。」

  一行人到了皇帝的寢殿外,藍德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他們,老遠地迎了上來:「可算來了!」

  歧陽王問道:「如何?」

  藍德小聲說:「陛下暈過去了。」

  駱姳小聲驚叫,又掩住了口,藍德躬著身子說:「奴婢父親見勢不好,就先往東宮報信兒了。又派人去告訴兩位相公了,沒有告訴諸王。奴婢的父親說,陛下想讓殿下的婚禮熱鬧些,攪了興致陛下反而要怪罪的。就只請了丞相入宮。」

  歧陽王唇角往上一牽,又反射性地垂了下來,問道:「阮大將軍呢?宮禁呢?宮門關了嗎?」

  藍德張口結舌:「這……只、只關了陛下寢殿的門。」

  歧陽王道:「快宣阮大將軍來面聖!」

  「是!」

  「且慢,宮裡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奴婢父親,讓不要走漏消息了。」

  歧陽王心道:聊勝於無。對駱姳道:「阿姳,咱們進去吧。」

  小夫妻進入殿中,御醫忙忙碌碌,宮女、宦官都焦慮地等著結果——皇帝的命就是他們的命,皇帝如果死了,這些人沒幾個能活的。第一個死的就是所有給皇帝看病的御醫,然後近侍們怎麼也得殉上幾個,大家都很急。

  歧陽王看到了太子、太子妃,太子妃道:「怎麼把阿姳也帶來了?」她先過來握住了駱姳的手。歧陽王低聲道:「應該的。」

  駱姳在床邊叫了幾聲:「翁翁。」

  床上的皇帝沒有聲響,太子妃將她帶開來一點,道:「別叫啦,讓御醫瞧瞧再說。」御醫額上的汗珠冒得更凶了。

  過不多久,阮大將軍到了。幾人一陣低語,藍興低聲說了自己的布置。阮大將軍道:「我這就下令關閉宮門!」

  人還沒有走出去,丞相又到了,兩個老頭兒跑得一頭汗。進入殿下,開口便是:「關閉宮門!」隨後,王雲鶴道:「除此而外,不要再做多餘的事。御醫,全力救治陛下!」

  太子猶在雲霧裡,歧陽王問道:「就這樣了嗎?」

  施鯤堅定地說:「就這樣!」他與王雲鶴匆匆分了一下工,兩人輪流值班,再以政事堂的名義給鄭熹下令,讓他留意京城治安。

  王雲鶴道:「從現在起,你我必有一人在宮中。太子與歧陽王必須都在宮中!」

  施鯤道:「好!」

  說話間,皇帝悠悠轉醒,駱姳第一個發現,不等御醫宣布就大聲叫了一句:「翁翁!」

  皇帝睜開了眼,又好像沒有睜開,手在空中抓了兩下,藍興上前將他扶起。小心地伸手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皇帝……看不見了。

  皇帝的心有些慌,叫了一聲「藍興」。藍興道:「奴婢在!」

  「剛才,我聽到誰叫我?」

  駱姳又叫了一聲「翁翁」,歧陽王帶著她擠上前:「阿翁,我們都在。阿爹阿娘也來了。兩位相公也過來了。阮大將軍就在面前守衛。」

  皇帝的手用力攥住藍興的胳膊,問:「太子呢?丞相呢?禁軍在幹什麼?」

  被點到名的四個人上前。

  皇帝問道:「外面如何?」

  王雲鶴道:「變起倉促,臣等只來得及趕到宮中,現請旨……」

  這事兒沒法兒埋怨,最早發現情況的是皇帝的貼身內侍。藍興已經做得不錯了,通知了太子而不是藩王,又通知了丞相,然後還盡力封鎖了消息。至於關上宮門再有布置之類的事情,也就甭指望藍興了。只要還有腦子就得知道,眼前得防著兩件事:一、萬一皇帝死了,怎麼收拾局面?二、萬一皇帝沒死,怎麼辦?

  所以藍興不能幹得太多,他不敢對阮大將軍下令。最合適下令的是皇后、太后,但二位早死了。

  如此一來,必然會有漏洞,皇帝病倒的消息現在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明確知道了!好在皇帝醒了,問題不大!但需要善後。此事也如劉松年所言,麻煩不在宮中,而在宮外,是宮外的人心。在大家心裡,皇帝已經到了該出事的時候了,否則不會一有風吹草動就無端猜疑、蠢蠢欲動。

  王雲鶴的意思,是要安撫人心。反正皇帝好好的,宮門可以開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外緊內鬆。

  皇帝暫時失明,慌亂之後恢復了一點清明,問道:「你們喜酒吃得怎麼樣了?」

  王雲鶴道:「臣等進宮之前,還是很熱鬧的。」

  皇帝冷笑一聲:「告訴鄭熹,讓他好好看著京城,誰在這個時候上躥下跳,讓他都報給我!」

  「是。」

  「還有誰在?」皇帝問。

  太子等人都上前問好,皇帝有點煩躁,問道:「沒有別人了嗎?」

  藍興輕聲又將在場的人報了一遍,皇帝道:「召劉松年來!」

  「是。」

  皇帝連發幾道命令,王雲鶴放下心來——聖上清明。

  劉松年早早地從永平公主府離開了,王雲鶴等人前腳進宮,他後腳就在宮外候著。詔令一下,須臾便至。

  歧陽王驚訝地發現,聽到劉松年進殿,皇帝的緊張的表情緩了下來,在空中揮了揮手:「來,這裡。」

  ………………

  劉松年快步上前,握住皇帝的手,伸指搭在了皇帝的腕上,面色凝重。

  皇帝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這個不急。」

  劉松年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的?」

  皇帝道:「拜相。」

  劉松年問道:「什麼?」

  「你。」皇帝說。

  王雲鶴與施鯤對望一眼,萬沒想到皇帝會有這樣的安排。劉松年,天下文宗,但是幾十年來沒見著讓他幹什麼治國的實務呀!倒是太子面露喜色,他好文學,更是傾慕劉松年。只是以往不大敢招惹這個人,劉松年的破爛脾氣,也就對皇帝稍好一些。

  劉松年以往不結交諸王。

  他做了太子之後,又有許多鬧心事,也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實是為劉松年高興。

  劉松年道:「我如何做得丞相?」

  皇帝道:「就是你了,我自有深意!」

  王雲鶴對劉松年使眼色,劉松年只得閉嘴,心裡覺得皇帝傻了。

  皇帝又說:「明日早朝!」

  太子道:「阿爹如今抱恙,不如靜養。」

  皇帝罵道:「放屁!我還沒死呢!就要隔絕內外嗎?」

  把個太子罵懵了,親爹瞎了,讓親爹休息,哪裡說錯了?

  歧陽王低聲問小妻子:「阿姳,累不累?」

  「藥師。」

  歧陽王小名藥師,聽到皇帝叫他,忙擠上前去:「阿翁。」

  皇帝道:「我很好。阿姳也來了麼?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怎麼都來啦?我又沒有事。」

  駱姳不知怎麼的,心裡有許多的酸澀與委屈,終於哭出了聲:「翁翁。」她撲到了皇帝的床前,頭冠一歪。歧陽王扶好自己的小新娘,皇帝的手落在了外孫女瘦弱的肩膀上:「莫哭莫哭,我在我在的。」

  駱姳道:「我要陪翁翁。」

  皇帝微笑道:「傻孩子,你今天不該在我這裡呀,翁翁沒事。藥師。」

  歧陽王低聲對小妻子說:「要陪阿翁,咱們也先回換身衣服,好不好?你這樣不方便,這身衣服太累了。」

  皇帝聽著兩人說話,微微一笑:「去吧。」又說太子和丞相都可以退下了,獨留阮大將軍和劉松年。

  太子與丞相只得退走,歧陽王也帶走了駱姳。皇帝對阮大將軍道:「從今天起,你要格外警醒!外緊內鬆,不要讓他們勾連消息。禁軍中要格外重用可信的舊家子弟。」

  阮大將軍領命。

  最後,皇帝留下了劉松年。

  劉松年道:「確實該靜養的。」

  「哼!說這話你信嗎?」皇帝問。

  劉松年道:「信。」

  皇帝嘆氣道:「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二十年前召你進京的時候,就是預備著我死的那一天你可助太子穩定局勢。」

  劉松年不客氣地說:「先太子不用我。陛下也莫提萬年之期。」

  皇帝道:「我也不想提,我可不想有齊桓公的下場!你須幫我。當年安王為亂,你幫的我。事了拂衣去,你走得毫不留戀。如今可不能再走了。」

  「陛下已立太子。」

  「他不如我兒,壓不住兄弟!王雲鶴有治國之才,宮掖之間,他太迂直了。」

  「只有我刻薄奸狡。」

  皇帝低聲道:「我信你。別人的心裡,有江山、有抱負、有天下大同還有門戶私計,應付皇帝啊,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只有你,心性至純,你會幫我。」

  劉松年低聲道:「我也不配做丞相。」

  「我說行,那便行。除了你,我能信任的只有這些宮監了。」

  「丞相挺好的。」

  皇帝冷笑:「他們對天下挺好,對我未必。明日起,諸王輪流侍疾。」

  劉松年道:「太子敦厚,不會有非常之舉的。」

  「他的腦子想不到,還有別人呢?皇帝啊,想安安穩穩的死尚且不可能,所以才不想死啊!」

  劉松年道:「沒幾個帝王身後淒涼的,你想多了。」

  「那是因為你不是我。」

  劉松年也不跟皇帝爭:「好吧,你好好休息。」

  皇帝道:「知道啦。」

  劉松年道:「讓藍興出宮。回他家住一晚,直到該說什麼、做什麼嗎?」

  藍興躬身上前,翻著眼睛先看向皇帝,然後想起來皇帝看不見了。皇帝道:「為什麼……哦!藍興,你去,聽他的。」

  藍興小心地說:「只要有人問,就說,陛下安好。」

  皇帝道:「記下都有誰問你!」

  「是。」

  皇帝閉上了眼睛,睜眼閉眼都是黑暗,他也分不清是是夢是醒。守候的人不敢馬虎,歧陽王安頓完小妻子,又和太子一起守在外面。兩個半丞相分了工,今天施鯤,明天王雲鶴,明天一切正常的話,後天劉松年。

  次日一早,小朝,諸王大臣看到了皇帝被扶上御座。不等他們輪流奏事試探,皇帝便下了兩道命令。第一就是劉松年拜相,且催促今日就辦。第二卻是催促給承義郡王辦婚禮。

  退朝後,留太子與魯王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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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三章 陽謀

  祝纓無聊地摸著貓,聽對面的沈瑛文不對題的胡說八道。

  今天一大早,許多官員在進皇城之前還是提心吊膽,在城門聽說皇帝正常上朝、丞相重臣正常到崗之後,又都恢復了國家棟樑的「老成持重」。三三兩兩地往自己的衙司走去,邊走又邊與自己相熟的人打機鋒、使眼色,呼朋喚友「小聚」。

  祝纓倒無所謂,如果有事,鄭熹十有八、九會招呼她連夜幫忙,這貨絕對不會讓她清閒的。沒有,就代表沒事兒。

  沈瑛就不一樣了,他沒有特別準的消息渠道,心頗不安。鴻臚寺這兩天也沒什麼大事,沈瑛很難得地找上了祝纓。他拿著一份可有可無的公文,是鴻臚寺日常的祭文,級別不高不低,是某刺史的母親去世了。

  祝纓道:「這事兒您定就成啦。」

  沈瑛道:「我怎麼能獨斷專行呢?看一看吧。」

  祝纓也就隨便瞄了一眼,道:「一看這些文縐的就頭疼。」

  兩人就此聊上了,沈瑛先忍不住說:「也不知道昨天到底是什麼事。」

  祝纓道:「等會兒大人從朝上下來就知道了,你要問他,他一準兒會說的。」

  沈瑛道:「要起風啦——」

  祝纓也跟他瞎扯:「風再大,我只管進屋,把門窗關好,等風過天青,依舊過日子。」

  沈瑛看了她一眼,祝纓道:「難道你我能扛得過天時?何必上趕著討一身狼狽呢?」

  沈瑛心道:你個出身寒微的光棍兒當然不愁,你怎麼樣都是白賺的,我卻與你不同。

  沈瑛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顧呢,新立太子大赦天下,他岳父一家終於可以「遇赦還鄉」了。老婆跟他鬧了半輩子,讓他幫忙把人撈回來,沈瑛當年口上說得正義凜然,找了諸多理由,實則是根本沒那個本事輕鬆撈人。現在好了,岳父一家可以回家了。

  哪知妻子又在琢磨著幫襯娘家。理由也很充份的,在流放之地幾十年了,就算攢點兒家底,也是在窮山惡水之地,房子家什賣不了幾個錢,一家子也沒多少細軟,老家家產也早抄沒了。回去還得生活。

  他的妻子甚至打算把娘家人接到京城,好就近接濟一下。娘家的侄子、侄孫讀書也方便。

  兒女都長大了,老妻說話的分量也越來越重,沈瑛一個頭兩個大。

  祝纓看他說著說著又不說了,也樂得安靜。又過一會兒,駱晟才下朝。祝纓留意了一下時間,駱晟比平時回來得晚了一些。

  沈瑛也注意到了,見到駱晟就先問了:「駙馬辛苦,可是遇到什麼大事?」

  駱晟的臉色並不很好看,道:「走,進去說。」

  三人到了駱晟的房裡,駱晟等二人坐下,才說:「陛下……陛下……看不見了。」

  沈瑛大驚:「陛下不見了?」

  駱晟道:「你坐下!」

  祝纓問道:「眼睛?」

  駱晟點了點頭:「昨天突然昏倒,醒來之後就目不能視了。」

  祝纓放下心來,如此一來昨天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問題不大。

  駱晟又說:「以劉松年為相。」

  「啊?」這下祝纓與沈瑛同時驚訝了。不是說劉松年不好,在沈瑛看來,劉松年是天下文宗,當然是極好的。在祝纓看來,劉松年脾氣可愛,腦子也沒壞。但是做丞相?總覺得太突然了。

  駱晟的口氣有點遲疑,道:「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有海內人望,陛下說合適,丞相們也沒有異議。」

  祝纓心說,劉松年在京城得有二十年了,位高而無實權,也沒在地方打磨,也沒在中樞操辦實事。這是要幹嘛?

  等一下!她突然想起來鄭熹對劉松年有過的評價,心裡突然有了個猜測。

  駱晟道:「都準備給新相公道賀吧,眼下再沒別的事了,也不要再有什麼事了。」

  祝、沈二人忙答應了,祝纓道:「我還去外面看一下,前幾天春雨竟多了起來,有幾處漏雨了。」

  駱晟道:「這還用你親自去看嗎?他們怎麼辦差的?」

  祝纓道:「不是四夷館,是太子舊邸那裡。」

  駱晟道:「哦哦,那去吧。」

  沈瑛還想從駱晟這裡再問一些訊息,於是又拿出那一份公文來,祝纓起身往外,走不兩步便有小宦官一路跑了過來。小宦官有點面生,祝纓揚聲道:「那是誰?去個人問問。」

  沈、駱二人停了口,駱晟這裡的一個吏目匆匆上前,看了駱晟一眼,駱晟點點頭。吏目快跑過去,又跑了回來:「大人,歧陽王與王妃馬上就到。」

  祝纓暫停了腳步,與駱晟、沈瑛一起等歧陽王,心道:聰明人。

  藩王往六部九寺跑,是不合適的。歧陽王帶上小妻子來見岳父,皇帝絕不會責怪於他。

  祝纓也第一次看清了駱姳,小姑娘粉嫩可愛,一身錦繡,頭髮已不是小姑娘的樣子,添上了假髮梳成個已婚婦人的髻。她不像婚禮時那樣的盛妝,今天走路是不用侍女兩邊攙著了。小小的臉上帶疲倦,看到駱晟之後又綻出了一朵安心的笑。

  兩下見禮,歧陽王又是制止三人行禮,又是要還半禮。駱姳等到禮畢,才叫了一聲:「阿爹!」

  軟軟脆脆的,鴻臚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聲音。駱晟高興地伸出手想抱女兒,半途又縮了回來,笑道:「哎,來了。」然後對上歧陽王:「藥師,你可真是……可真是……」

  歧陽王道:「昨天她可驚著了,哭了半宿。」

  「我沒有。」駱姳說。

  兩個男人都笑了。

  駱晟對沈瑛道:「剛才的事兒就那樣辦吧。」祝纓見狀也告辭:「下官也出宮去了,午飯恐怕回不來了。」

  沈瑛不太想走,卻也不得不留戀地離開。歧陽王一直看著祝纓,今天雖然無事,昨天確是凶險的,他還記得是祝纓提示他要住在宮中,這不就趕上了麼?他想與祝纓再說兩句話,哪知人家對他一禮,又對駱姳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歧陽王有些失落,自打父親做了太子,他就沒這麼被人冷落過了。可真是……可真是……

  明天繼續帶小王妃來見岳父吧。

  ………………

  祝纓離開皇城,先去太子舊邸看了一回房頂,然後就去了京兆府。

  鄭熹早會都開完了,今天的的京兆府比較忙,繼昨天的「留意京中動靜」之後,鄭熹又布置了人,從今天開始,嚴控京兆府的各方動向。想監視所有的親貴是不太可能的,鄭熹換了個辦法,不監視特定的人,而是選定幾條通往宮城的路。

  他分派了人手,在幾處緊要的地段上巡邏,一旦發現有情況,馬上示警。

  祝纓到京兆的時候,鄭熹正在對著京城的地圖琢磨,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祝纓也不客氣,走到他的身邊,也去看那張地圖。這張圖除了坊市城垣之外,還圈了幾處地方。祝纓一眼便認出來,這是諸王、重臣府邸之所在。

  鄭熹轉過身來將她上下打量:「嗯,不錯,還沉得住氣。」

  祝纓道:「也沒什麼要我心浮氣躁的事啊。」

  「沒事你能跑出來?是來了胡使還是來了番王?還是要攔進京告狀的?」

  「哦,去太子舊邸看看房子漏水。」

  鄭熹撇嘴,祝纓又添了一句:「人家女兒女婿去看望岳父,我再待在鴻臚寺妨礙人家敘天倫理就未免不識趣啦。」

  鄭熹道:「藥師是個聰明人。」

  兩人又一同看那張圖,鄭熹道:「萬沒想到,又添了一位丞相。」他的口氣有些感慨,他還以為自己再熬個幾年,就有希望進政事堂呢,沒想到是劉松年佔了先。續弦之前面上還好,續弦之後劉松年算他半個岳父,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祝纓道:「下一個就是您了吧。」

  「胡說。」鄭熹輕斥一聲,話裡帶著點笑意。他伸手指了指幾處,低聲道:「一旦有變,要留意。」

  祝纓道:「會有變嗎?太子、歧陽王都在宮裡了。」

  先太子薨逝之後,皇帝不立太子,諸王雖然本事不夠強,誰叫是皇帝的兒子呢?依附的人一大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勢力。如果不立太子,皇帝哪天死了,保不齊各派真要打起來。這也是丞相、大臣們體諒來體諒去,終於體諒不下去,非逼得皇帝立個太子不可的原因。

  在此之前,鄭熹的擔憂不無道理,確實可能發生動亂爭位。立了太子之後,諸王有勢力就不是大問題了。她還給東宮支了一招,把歧陽王也留宮裡了。皇帝要是死了,太子在宮中,還有個歧陽王拿主意。

  如果把昨天看成一次預演,宮中的舉動很有章法的。真有事,只要封閉宮門,先秘不發喪,再以皇帝的名義召集諸王、大臣,把人把誆進宮裡,再靈前即位,詔告天下。

  問題不大。甚至比當年安王之亂還要容易平定,四十年前離開國還比較近,那個時候的安王也曾督軍平叛,手中還有甲士。現在的諸王,賬面上只有王府的那些衛士,還都是沒上過戰場見過血的。

  鄭熹道:「你不懂,還是小心為妙。一旦有事,你也要留神。萬一我通知不及,你又找不到我,自己拿主意。到時候若路遇十三郎他們,也不要遲疑,要速下決斷……」

  「好。」祝纓記下了這幾處。

  鄭熹又指了幾處:「當年安王那件事,就是從此處進……」絮絮地說了一些,最後問她去了劉松年家沒有。

  祝纓道:「我晚些時候再去吧,現在也挨不上號。」

  鄭熹戲謔地說:「你還挨不上?不是常去他家,一去半天的麼?還住過幾回?你們很聊得來嘛!去吧,他看別人煩了,不定怎麼折磨人呢。」

  祝纓道:「沒跟他聊。」

  「嗯?」

  「以前在梧州的時候,偶爾回京到他府上,還能多說幾句。近來見得多了,話都說完了,不過靜坐而已。」

  鄭熹道:「能讓你坐也是不錯的。去吧,這個人可不簡單,別當他只是個會教小孩子唱兒歌的老翁翁。」

  祝纓笑道:「我雖不熟悉他的過往,然而看一看王、施輩如何待他,也能知道不簡單了。既看不透,我只感激他這些年來的援手,別的我也不管。」

  「有空多到家裡來坐坐,或到這裡來找我,唉,多事之秋,要多聯絡。」

  「是。」

  …………

  祝纓出了京兆府,先去老馬的茶鋪走了一趟。老馬雖死,客人習慣了這個稱呼,仍稱這裡是老馬茶鋪,新掌櫃也以訛傳訛被叫成了「老馬」,新掌櫃他也就默認了下來。

  祝纓到了茶鋪,叫一聲:「老馬。」

  「老馬」忙迎了出來:「小祝大人。」

  祝纓笑問:「生意興隆?」

  老馬陪了點笑:「托福托福。」是真的托了福,這處茶鋪也不高級,普通的茶葉。自打祝纓回來了,老馬從梧州那裡拿茶方便,省了一道手續,不必給二道販子錢。祝纓與京兆關係不錯,也為老馬省了不少麻煩。

  茶沏了上來,上茶的是老馬的妹妹,她用一個托盤先放上了一盞「好茶」托給祝纓。再去將大碗的普通茶放了滿滿一托盤,托去給胡師姐等隨從喝。

  這婦人當年與她還有一段淵源,祝纓好奇地問:「你家不是在鄉下有田?春耕完了嗎?你怎麼來幫忙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年這婦人是出嫁了的。小倆口雖然清貧,但是在城外鄉下有一點微薄的家產。

  婦人眼圈兒一紅,吸一吸鼻子,道:「哎,糊口。」

  祝纓道:「不對。是遇到難處了麼?」京畿這些年沒有什麼大災,一般的百姓如果沒遇到什麼大病大難失火失竊,辛辛苦苦土裡刨食能混個溫暖,凍餓不死。春耕還沒結束就跑到城裡幫忙,不對勁。

  老馬低聲道:「他們家……」

  祝纓道:「說下去。」

  老馬道:「他們開了點兒荒地,都開熟了,魯王要圈佔荒地……」

  祝纓一聽「圈佔荒地」就全明白了:「地還沒上報。」

  婦人眼圈兒一紅,道:「是。還,還沒來得及。還沒收幾茬好莊稼,報了,就要繳稅,想著再多攢兩年糧。哪知道,一下子全沒了。我男人與他們理論,又被打了,正病在家裡,孩子們也……」

  朝廷鼓勵墾荒,但在京畿開荒是不容易的。京畿的能人多,權貴遍地走,條件好的地能佔的就早被佔完了,普通小民就是那個「被佔」。京畿不是沒好地,是沒有留給窮人的好地方。想要糊口怎麼辦呢?往條件更差的地方去開荒。

  這就產生了一個悖論,開荒,就是要開墾荒地。荒地,在田簿上就沒有記載為農田,所以才能開荒。沒開好之前,誰也不會去申報它是農田,不申報就沒有記載。沒有記載,即使正在開墾,也代表它在賬面上就是一塊荒地。

  聽起來全是繞口的廢話,但是魯王,或者說權貴們的「陽謀」就在這些廢話中了。

  一片荒地,在開成熟田之前,它名義上還是荒地,沒有官府的記錄。沒有記錄,想告狀都沒根據,這塊實際上已經能夠出產糧食的地方,它在官府的賬上是「荒地」。你說是你開墾的良田,證據呢?你不給衙門上報,你還有理了?荒地,不受法律的保護。

  魯王如果說,我要圈佔民田,那可能被耿直的御史參、被正直的京兆尹追著罵,如果說想要塊荒地,那他必能如願。

  開墾不易,先不上報,就不用納稅,老馬的妹妹幹得也不能說是錯。開荒還沒回本兒呢就繳納,這地不是白開了麼?即便朝廷有個開荒三年免徵、五年免徵的優惠,如果從挖第一鏟子土開始算,三、五年對百姓而言是緊巴巴的,不太夠用。所以一般人會稍稍緩報幾年。

  老馬妹妹家倒黴,就遇著了這麼一件事。

  「不上報官府繳稅我就不認你這個賬」這事兒祝纓在梧州天天幹,鼓勵墾荒,祝纓在梧州也是天天幹。

  這一套手段她可太熟了,只不過她不跟普通百姓較勁,手也鬆,能等人過上正經日子之後再算,稅也收得低。

  京兆這兒,現在是鄭熹在管,他也不是個狠辣的主兒,但是魯王這個官司如果現在落到他的手裡,他也只會和個稀泥。與朝政比起來,魯王的一點「荒地」並不能算什麼。

  也許鄭熹還一肚子火:開荒不報,這是想幹什麼?隱田?賦稅流失?

  祝纓嘆了口氣,從錢袋裡摸了一把錢:「這個先拿著。」

  老馬還要推讓,他的妹妹一臉的難為情,她確實需要錢。祝纓笑笑,將錢放到桌上,又摸出一小塊金子也放在銅錢上面。

  兄妹二人又跪了下來,祝纓道:「起來。你們也沒什麼大錯,不該突然之間一無所有。我現在還不能許諾你們什麼,這些先拿去應應急。你們起來,我有事要問你們。」

  兄妹二人聽到要問話,爬了起來。祝纓先問他們有多少田,又問還有多少人與他們的遭遇一樣,繼而問有類似遭遇的人有多少,等等。

  問了個差不離,祝纓帶胡師姐等人離開。離開茶鋪又有一點惋惜:剛才應該把青君他們幾個都帶過來的。

  胡師姐等人的情緒又是生氣又是低落,她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受欺凌的百姓了。與此處相比,梧州真是樂土。

  唉,現在也不樂了,也不知道御史查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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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四章 腰扇

  劉松年拜相是一定要道賀的,祝纓從老馬茶鋪離開之後就回家安排了往劉府的賀禮,她親自到庫裡挑揀。

  祝纓的家底子相較與她的出身來說可謂豐厚,較之京城豪門望族又不算什麼了。打從大理寺開始,她抄家賺的外快大頭要孝敬給上峰,做了刺史之後,錢是存了一些,文士喜歡的古籍字畫之類卻是少之又少。庫房裡有一種直白坦誠的、擺脫貧困的氣息。

  祝纓先取了些珍珠,後挑了一套茶具,再拿一套金器。到內室將一個不起眼的黑匣子打開,選了兩支靈芝,從上次永平公主給的藥材裡又挑了根人參。沒往可憐的卷軸書籍上看一眼,徑直走到了一個架子前,對項樂道:「取一匣金子,再挑二十匹彩緞。」

  項樂道:「是。」看到祝纓伸手從架子上又拿了一匹黑色的綢子,忙上前道:「我來。」

  祝纓擺了擺手:「這個是我自己用的。」

  項樂垂下手去,招呼人一樣一樣將東西抬出,寫了一張單子拿給祝纓過目。祝纓提著綢子,掃了一眼單子,道:「行了,就這些吧。」

  項樂道:「那帖子?」

  「我來寫。」

  項樂道:「那,我親自送過去?」

  「行。」

  「要是那邊府裡問起您,我該怎麼回答呢?」

  「就說知道他們現在忙,不去添亂了,等劉相緩口氣再來。」

  項樂道:「是。」

  祝纓提著綢子到了書房,將綢子往一旁的榻上一扔,項樂上前研墨。祝纓寫完了帖子,問項樂:「三娘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項樂道:「還沒有,不過她趕路快,應該已經到了小半個月了。御史也應該已經到了,怎麼都能看出些端倪來了。想必消息還在路上。」

  「一有消息就報給我。」

  「是。」

  「去吧。」

  「是。」

  天還大亮著,祝纓走到榻邊將那匹綢子扯開,伸開左手,量了兩拃,翻折過來捏著折痕。抽出短刀開了個小口,「嗤——」一聲,撕下長長的一寬條下來。

  祝銀趕忙上前道:「大人,我來。」

  祝纓將小刀佩好:「這樣就行了。」她將寬綢對折再對折,雙手理起敷在眼上,捋著黑綢在腦後繫了個結。

  祝銀微張了口,又上前了一步,一臉的驚訝:「大人?您……」

  祝纓側耳傾聽,慢慢地、小幅地挪動了一下腳尖,微微偏頭,又輕輕地點了點頭,彷彿在聽一個旁的什麼人對她說了什麼話一樣。她克制著自己不要向前亂摸,不知不覺間還是忍不住伸了伸手。

  這樣的舉動讓祝銀完全看不明白,想來祝纓這麼做自有其道理,祝銀還是反射性地去扶祝纓的手:「大人要幹什麼只管吩咐我。」

  她的手才觸到祝纓的腕子,祝纓的腕子一彈一轉,從她的掌中溜出,兩人都愣了一下。

  祝纓又點了點頭,對她說:「去給我尋支手杖來。」

  「啊?是!」

  一旁胡師姐也不明所以,她說:「大人,我扶您?」

  「不用。」祝纓說。

  她緩慢遲疑地、磕絆地往前走,憑著記憶走到了桌前,摸到了座椅,坐在了椅子上。胡師姐看她的頸子由微微前探又變回了原樣,心裡好奇極了,卻聽祝纓說:「我方才的儀態,與平常有什麼不同沒有?」

  胡師姐道:「一點點。」

  祝纓的唇角微翹:「來,仔細說說。」

  …………

  祝煉從鄭家家塾、祝青君從武相家、林風從梧州會館分別回到府裡,他們需要先向祝纓匯報一下今天的功課,府裡才會開飯。

  這一天也不例外,他們都得到了「與咱們家很好的劉老先生拜相了」這樣的好消息,臉上都帶笑,前後腳進了府裡,三個人還互相打了個招呼。

  祝煉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本書來給祝青君,祝青君微訝,祝煉道:「在學裡聽說國公府上有這個,就向他們借來抄了。」

  這是一本醫書,祝青君是學醫的,祝煉也就以「大師兄」自居,為祝青君尋了來。

  祝青君道:「多謝。我抄完了就還給你。」

  「不急,他們家也不急著用這個。」

  林風打趣說:「喲,沒有我嗎?」

  祝煉道:「你愛看的,他們自己也愛看,搶也搶不到。大家只好輪著看,輪到我了,拿回來給你先看。」

  林風哈哈大笑。

  三人說話的時候還很輕鬆,進了書房就嚇了一跳,天色已黯,書房裡點了燈。枝形的燭台旁邊,祝纓絲帕覆眼,端坐在榻上,身邊一根竹杖。

  三人顧不得上禮,拔腿就跑,躥到祝纓面前:「老師/大人/義父,您怎麼了?」

  祝纓的頭微微轉動,稍稍偏離了他們的方向,微笑道:「沒什麼。來,說說,今天都學了什麼。」

  祝青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大人,我給您摸摸脈。」

  祝纓道:「先說功課。」

  三人心裡有事兒,一天的功課背得結結巴巴。

  祝纓對祝青君道:「你今天不對勁,怎麼說得這麼亂?」

  祝青君道:「您讓我瞧瞧您的眼睛吧?這是怎麼了?病了還是傷了?」說到「傷」的時候,聲調也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祝纓道:「阿煉,你呢?接著說。」

  祝煉也只得顛三倒四地復核課本,邊說邊往祝纓臉上看。等他二人說完,就是林風。林風去會館倒沒有功課,但是祝纓讓他學習會館事物,也得有個小結,他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了。

  祝纓又點評了一下,說:「走吧,吃飯去。」說著,拿起了竹杖。

  祝青君望向胡師姐,胡師姐對她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大事。

  祝纓手執竹杖,一點一點地探路,走得雖是平地,卻覺得自己像踩在棉花上。這一天的晚飯開得晚了一些,祝纓捧起碗來,吃得也更慢了。祝青君搶上前:「我來。」她替祝纓把魚刺剔掉,放到碗裡,出聲告訴祝纓位置。

  祝纓點了點頭,伸出去的筷子也沒了準頭。祝青君小心地說:「我來?」捧起碗,拿個勺子餵到祝纓口邊。

  祝纓的唇輕顫了一下,緩緩張開口。

  一餐吃完,祝纓問道:「灑了不少吧?」

  祝青君道:「一點點,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把大家伙兒都叫過來吧。」

  祝纓集齊了府裡的人,然後下令:「今天的事情,誰都不許向外提半個字。都收拾了去睡吧。」

  她也不將黑綢取下,又慢慢走回臥房,也不讓人伺候,讓人將屋子裡的燈都點上,就安靜地坐在屋子裡。許久,她取下了臉上的黑綢,打了盆水,準備洗漱睡覺。

  出了臥房走不幾步,猛地扭過頭來,看到一邊有幾個人窩在那裡,見她看了過來,都躥了出來:「大人!」

  卻是祝煉、祝青君、胡師姐、祝銀、林風等人在一旁候著,祝青君見她好模好樣的,失聲道:「大人您好好的啊?」

  祝纓笑笑:「啊,是啊。」

  她們這才有心情嗔兩句:「大人怎麼戲弄人呢?可不是好玩的,讓大伙兒擔心!項二郎也在外面等著消息呢,又怕驚擾了您。」

  祝纓步出後院,果然看到項樂在外面踱步,一見到她,忙上前來:「大人。」

  「嗯,沒事兒。休息吧。」

  …………

  次日一早,闔府上下看到祝纓四肢健全、耳聰目明地爬了起來,好好地穿衣吃飯,扳鞍上馬,才放下了心來,只當昨晚是她別有深意。他們又各忙各的去了。

  這一天祝纓仍是沒有朝會,等到駱晟從朝上下來,歧陽王又帶了駱姳過來。父女倆只要見面就開心,駱晟一邊笑一邊說:「藥師總往這邊來,會不會不好?」

  歧陽王道:「自己家裡,也沒甚不妥。阿姳想家,只是不能輕易出去。三朝就好了,能回去見姑母了。」

  祝纓與沈瑛還是要離開,歧陽王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道:「祝少卿且留步。」

  沈、祝二人都站住了,歧陽王微笑道:「昨天聽說少卿去了舊邸,不知舊邸還好?雨水有沒有淋壞別的地方?」

  祝纓道:「外面的有兩處漏水,牆上的雜草也除去了。裡面的不敢擅入,料想也是差不多的。」

  歧陽王道:「這樣麼……」

  駱晟關心地道:「也派人修去吧。」

  歧陽王道:「好。宮中雖好,偶爾也會想念舊邸,確是想去看一看。三朝之後吧。」他又低頭問小王妃想不想過幾天再出宮逛逛。

  駱姳點頭:「好呀!」

  宮中雖大,能夠讓駱姳遊戲的地方並不多。東宮畢竟不是父母家,總是稍有一些擁擠壓抑。能夠出宮遊玩當然是極好的。

  歧陽王對祝纓道:「七日之後我去舊邸,不知可方便麼?少卿可否陪同?畢竟那一處已歸了鴻臚寺了。」

  駱晟不願意讓女兒女婿有絲毫的不便,道:「那我也同去,子璋,一起吧。」

  祝纓神色不變:「好。」

  答應完,又是一揖,留這翁婿父女在那裡享天倫之樂。沈瑛無奈也只得離開。

  歧陽王要去舊邸,祝纓就去督促人把鴻臚寺借用之處加快整理好。到了下午,又有工匠在宦官的帶領下去了舊邸,開始對其餘的房舍進行檢查修繕。

  這天晚上,祝纓收工後按計劃去了劉松年家。劉松年家賓客盈門,老頭兒沒拿掃把把人都趕出去,竟還設宴都款待了。對祝纓卻只有一句:「你來得可不算早。」

  祝纓道:「眼下我也幫不上忙,早啊晚的,不在時辰,在您得不得閒。」

  劉松年就不理她了:「自己找地兒坐,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祝纓一點頭:「好。」

  她認真地坐下來吃飯,吃到一半,岳桓過來了。他這幾天都得過來幫忙待客,看到祝纓就笑著坐在祝纓的身邊,說:「怎麼今天才來?來了又獨坐在這裡?也不與我們說話。」

  祝纓道:「我打小話就少,後來不得已才說個不停的。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岳桓道:「怪不得你與叔父投緣,倒都能坐得住。」

  祝纓笑著搖頭:「偶有相似。」

  岳桓見她這般也不再打攪她,祝纓吃飽了就走,到了門口對管事說一聲:「我走了。」便揚長而去。她這大半年都是這樣,管事早就見怪不怪。

  祝纓回到自己家裡,又將黑綢蒙到了眼上,項樂卻遞上一支做工精巧的手杖,杖頭鑲銀,木製堅硬。

  此後祝纓白天一切如常,回到家裡總是裝瞎子,不出幾天,行動間就與常人差別不大了。

  期間,歧陽王又到了鴻臚寺一回——三朝回門之後,他如約帶著駱姳到鴻臚寺約駱晟、祝纓去舊邸。

  駱晟滿是期待,仍然說:「阿姳才到宮中,現在這麼辦就罷了,以後她得在宮裡生活的,不好總帶她往外跑的,她得適應呀。」

  歧陽王笑道:「明白的,也不天天都這樣,我也須得侍奉阿翁、襄助阿爹。準備給阿姳找個師傅,在東宮接著識字讀書,您看呢?」

  駱晟連聲讚同:「使得、使得。」

  歧陽王又極親切地對沈瑛道:「六部九寺位置重要,鴻臚寺不能缺了人主持,因我夫婦之故使二位陪我出宮,有勞沈少卿了。慚愧慚愧。」

  沈瑛忙道:「不敢不敢。」

  歧陽王又誇了沈瑛之老成持重,再三拜托致歉,說他受累了。駱晟也將事拜托,沈瑛臉上帶笑:「是下官職責所在。」

  祝纓與他相對頷首。

  然後一行人出了皇城往舊邸而去。

  舊邸早知他們要來,已趕工修繕一新。歧陽王故意讓出位置,讓父女倆一處,他自己與祝纓站在一邊看駱晟與駱姳在舊府裡玩。

  祝纓對他欠了欠身,歧陽王道:「我生長於此,現在想想,還是小時候快活。到了宮裡,就沒有這般自在了。」

  祝纓道:「魚與熊掌。」

  歧陽王搖頭道:「只怕魚沒了,熊掌也沒能得到。」

  祝纓側過臉來看他,歧陽王定定地看著她,道:「您兩番提點,我父子銘記在心。」

  祝纓道:「都是眼面上的事,不值當您這麼說。」

  歧陽王道:「還請教我。」

  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祝纓的臉,耳邊傳來駱姳的笑聲,祝纓看過去,只見駱晟給女兒推鞦韆,祝纓見過的小姑娘裡,沒有一個能有這無憂無慮的笑。

  她嘆了口氣,回看歧陽王:「言多有失。」

  歧陽王的目光絲毫不讓,還要再問,祝纓還是平靜地看著他,歧陽王的眼睛睜大了一點。祝纓點點頭,那邊傳來駱姳的聲音:「阿爹,他們在幹什麼呢?」

  卻是父女倆玩累了,駱晟將她從鞦韆上抱了下來,兩人正往這邊看。歧陽王想說「沒幹什麼」,一旁祝纓道:「比賽。」

  駱晟好奇了:「這是比什麼?」

  「看誰先眨眼。」

  駱姳好奇地道:「大人也玩兒這個嗎?」

  「大人也有小時候。」祝纓說。

  駱姳又笑了,駱晟與她去逛這舊邸,兩人以前都來過這裡做客,不知為何,此時此境故地重遊居然特別的喜歡。

  祝纓與歧陽王遠遠地跟著,歧陽王道:「她比在家裡還高興。」

  祝纓道:「父女倆都是純質之人,生來就有君子之風,不欺暗室。有人沒人都是這般心性,別人看不看得到都是這般做派。」

  「哦。」

  也不知道歧陽王聽明白了什麼,反正他有小個半月沒再跑鴻臚寺了。到了四月初,他又帶著駱姳來了,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著父女倆說話。駱姳說她上課學了什麼,在東宮的生活,駱晟在一邊含笑聽著。

  祝纓與沈瑛依舊是要避開將地方留給他們,歧陽王卻客氣地親自送他們往外走了幾步,又說:「天氣開始熱了,二位保重。」取了扇子送給二人。

  沈瑛拿到一把折扇,祝纓得到的是一柄腰扇。祝纓腰間正別著另一把扇子,那是許多年前鄭熹送的,她當時覺得這個東西精巧好用就一直用著。後來有了磨損,就及時更換修補,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帶著古舊的痕跡。

  二人將扇子仔細收好,歧陽王見祝纓不曾更換掉舊扇,挑了挑眉,沒說話。其實沈瑛也是將扇子好好收著的,他也不缺扇子,歧陽王所贈之物又有一點特殊的意味,能收好還是收著,萬一將來有用呢。

  四月是承義郡王的婚期,駱晟去了,祝纓與沈瑛都沒過去,他們跟承義郡王家都不熟,皇帝也沒有特別要求百官都去道賀。前太子的一些東宮舊臣,以及承義郡王家的一些親戚,都去了。王、施、劉都派人送了賀禮,人並未親至。

  承義郡王的婚禮排場也不小,半個京城都能聽得到鑼鼓喧天。太子一家也去了,太子略坐一會兒就走,歧陽王留到了最後。

  他每旬都會帶駱姳到鴻臚寺一次,期間還帶駱姳去了一次永平公主府。到鴻臚寺時,有時與祝纓多說幾句話,有時又只是普通的寒暄。直到五月末,都是如此。

  祝纓在鴻臚寺裡坐得穩穩的,與胡人的交易已經進行了兩筆了,以糧易牛馬羊以及胡地的特產,回報說效果不錯。蘇佳茗、項樂也參與其中,派去的人捎信回來,很有賺頭。祝纓點名要的馬匹也換回了一些,暫養在郊外。

  祝纓籌劃著地郊外找一處「真正的荒地」,開闢來做一個小牧場。京城有些家底的宦官之家,馬是少不了的,她現在有這個便利條件,索性自己弄了。

  回憶一下京城周邊的地形,祝纓心裡找了幾個預選的地方。正默算著預算,政事堂那裡來人:「相公們請祝大人過去議事。」

  祝纓道:「我?」

  「是。」

  祝纓起身與來人同往政事堂,路上,她問道:「不知是什麼事呢?」

  那人也認識她,答道:「下官亦不知,不過,好像聽到了『梧州』兩個字。」

  「哦,多謝。」

  …………

  政事堂如今有了三個丞相,祝纓進了之後拜了三個人,才得到了一個座兒。劉松年抱著胳膊看著她,就數他面前的公文最少,看起來十分的遊手好閒,也十分的清逸出塵。王雲鶴與施鯤千等萬盼,盼來這麼一個祖宗,除了幫忙值夜,別的事情上幾乎指望不上他。

  施鯤忙得有了一點點火氣,對祝纓說:「若是把梧州拆了,你有何人可薦?」

  「啊?」

  王雲鶴道:「御史回來了。」

  祝纓關切地問:「結果如何?蘇、郎等人可有構陷上官?」

  施鯤道:「要是構陷倒好了!竟是比告的還要壞!」

  如果單單是與四夷不和,並不能說明這個官員有多麼的壞,但是如果轄下的編戶百姓也告狀,這官員就不好說了。

  劉松年道:「你們把那個給他看一看不就得了?省得費口舌。」

  施鯤道:「御史的奏本,怎麼能給他看?」

  不給看,但是能復述,施鯤簡明扼要地說了御史調查的情況。什麼縱容惡僕欺男霸女啦、什麼貪墨啦、什麼欺凌羈縻的縣令啦,反正,屬實。

  祝纓聽著這裡面的這些事,一多半是她安排的。余清泉與郭峻又額外查出兩條他們二人認為「不該」的,一總報了上去。

  政事堂這邊討論的結果,就是王雲鶴上次說的,拆。外五縣獨立成州,還叫梧州,內三縣拆成一府,叫做吉遠府。吉遠府沒有交給卞行,而是併到了附近的另一個州,叫此人白揀一個大便宜。這位刺史祝纓也熟,當年種麥子的交情。

  原梧州的官員,出身羈縻的,到新梧州任原職,其餘人員陸續調離北上,再以新員填充。

  以張運為吉遠府的知府,別駕另派。

  政事堂要問祝纓的是,別駕她有沒有推薦的人選,新梧州的刺史,是輪流擔任好,還是派員過去好。如果派員,她有沒有推薦。

  祝纓忙說:「下官年幼無知……」

  劉松年發出輕蔑的嘲諷聲,斜眼看了她一下,施鯤笑出了聲:「好了,快說吧。」

  祝纓先說:「吉遠府由張運來管,我是放心的。只是不知道他頂不頂得住上司,畢竟吉遠府與別處小有不同。」

  劉松年道:「看著梧州的樣子,他倒是敢。」

  施鯤一聽他說話就頭疼,開口問祝纓:「新梧州呢?」

  祝纓道:「遙領,怎麼樣?」

  遙領,在京城的權貴,主要是皇子皇孫諸王裡找個人,掛個空名頭,人也不過去,也不遙控指揮——太遠了,指揮也指揮不動。主要是靠當地的官員治理。

  祝纓思來想去,這個辦法是更好一些的。

  王雲鶴道:「可惜梧州品級太低,這個遙領麼……」有點掉價。

  劉松年道:「我看行。羈縻嘛!開個好頭。」

  祝纓問道:「不知原刺史如何安排?」

  劉松年看了她一眼,祝纓回看他,兩人別開了眼去,王雲鶴笑道:「讓他閉門讀書吧。」

  祝纓又問:「那個惡僕呢?」

  施鯤一攤手:「死了。」

  余清泉拿人枷了站籠,給人站死了。死也就死了,當年鐘宜就幹過直接打死小吏的事,這個比那個就更不算事了。

  施鯤道:「不要總關心雞毛蒜皮,吉遠府還缺員,說說。」

  祝纓想推薦南方人,但是認識的南方人都是吉遠府本地人,不合適。她於是說:「得要合適,吉遠府十年來兩次變動,百姓恐不堪其擾,當以寧靜無為之人為佳。」

  施鯤道:「那便如此吧。」

  祝纓又問:「梧州的錢糧怎麼繳呢?」

  王雲鶴道:「可與吉遠府同路上京。」

  祝纓便不再說話了,施鯤道:「你可以放心了吧?」

  祝纓一笑,只覺身上一輕,起身告辭。

  …………

  這一天,祝纓過得很充實,算算明天是休沐,想去郊外看看荒地,籌辦小牧場。

  人還沒到家,遠遠的就看到門上有異動,到得跟前發現是一群人在卸箱籠。蘇晴天在一邊指揮著:「那個箱子要輕拿輕放。」

  聽到馬蹄聲,蘇晴天提著裙擺跑了下來:「老師!我送阿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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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7 00:26: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五章 立嗣

  蘇晴天一副本族的打扮,連同她帶來的人都穿著本族的衣服,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若是早幾個月這樣,怕是一進京城就要被京兆府給請去喝茶了。如今當初告狀的事已經冷了下去,她們一行如此打扮才能順利地到達祝府。

  蘇晴天與府裡的人都認識,沒費什麼力氣就敲開了門,連同蘇喆都在府裡等著祝纓。

  蘇喆到京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祝纓踏進府裡,這姑娘就跑到了她的面前,笑著叫了一聲:「阿翁!」

  她正在女孩子躥個兒最凶的年紀,一年不見,她又高了不少,即便到了北方京城,個頭在姑娘裡也不算矮了。一身藍衣繡紅花,身上佩著亮閃閃的銀飾,腰間一柄小彎刀,笑容與京城的姑娘截然不同。

  祝纓一眼將她從頭看到腳,說:「不錯。」

  蘇喆更高興了:「阿媽讓我來都聽阿翁的安排。」

  祝纓道:「事事都聽別人的,就不是你了。走,裡面說話。阿銀,給她們安頓下來。小妹還是住後面,把大姐前面的那個院子開了。晴天在京的時候就與小妹同住。都帶了誰來了?互相認一認。」

  蘇喆躥到祝纓身邊說:「都是熟人,她們都懂府裡的規矩。」

  祝纓彈彈她的腦門,道:「我這兒還有你不認識的人呢,以後要用廚房了,得跟李大娘她們說的。」

  「哦哦,好的!」

  蘇晴天終於得到機會了,說:「項三娘還有些事要處置,她還帶了貨,比我們要晚幾日才到。」

  「知道了。」

  祝纓沒有換衣服,先與她們到了書房。蘇晴天與蘇喆在她的書桌前侍立,蘇喆瞄了一眼桌上的一塊黑綢,覺得奇怪,這東西出現在這裡有點突兀。

  祝纓道:「坐吧。住處比以前大了些,慢慢再看吧。家裡怎麼樣?」

  蘇喆二人坐下,接過了府中女侍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想要說,又笑了,靜了一靜才說:「很順利。本來阿媽與那幾家也有準備的,看了阿翁的信,照著阿翁的計劃行事。兩個御史當場就生氣了,說那個刺史胡鬧。有人為刺史說話來著,咱們就有安排人出來說,他們跟著刺史欺負人,拿了許多好處,御史將他們也給抓了。阿翁,刺史……會怎麼樣?」

  「調走。」祝纓沒有瞞她。

  「便宜他了!那——新的……」

  祝纓笑道:「就說你不是個只會乖乖聽話的人,新刺史最好不赴任。」

  「呃?」

  祝纓道:「你是真得到京城再來住一陣,好好地看看朝廷裡是怎麼做事的,不然遠隔關山,閉門造車還真是不行的。慢慢學,慢慢看。我這兩天給你把事情安排好,以後你就住在我這裡,與林風一起,先到會館看一看,再去番學待一陣子。對了,晴天啊,你暫時也不要走。」

  蘇晴天忙說:「是。要我做什麼?」

  祝纓不答反問:「小妹沒讓你捎什麼信來麼?」

  蘇晴天道:「有的!」將蘇鳴鸞的信遞上。

  祝纓拆了一看,上面就兩件事,一是事件後續的安排,二是將女兒托付給祝纓教導。信上還說,她準備一份蓋了印的空白奏本,萬一有急事,祝纓可以直接拿來填上認為合適的內容,就以蘇鳴鸞的名義拿給朝廷。

  蘇喆又將一份空白的奏本遞了來。

  祝纓打開了一看,道:「先放到我這裡,我會給你安排好的。用之前也會告訴你幹什麼用了。」

  「是。」

  祝纓道:「廢話不多說了。御史已經抵京,接下來就會有安排。如果無意外,內三縣劃做吉遠府,外五縣獨成一州,仍然稱為梧州……」

  她將在政事堂議的事對她們講了,蘇喆與蘇晴天聽到刺史只是有個虛名,並不真正到她們梧州,都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蘇喆道:「原來不赴任是這個意思!要是阿翁再能回到梧州做刺史就好了。也不怕地方小,往西無論是藝甘還是西卡他們都沒咱們厲害!咱們拿下一個大大的州,您帶著我們過活。」

  祝纓道:「怎麼?還想併吞他人?」

  蘇喆小鼻子一皺,輕聲道:「您是在幫他們過得好一些嘛!」

  祝纓問道:「對他們動手了?」

  蘇喆道:「哪有那個心情?您不在,舅公他們也沒那個心了,都說,有您在幹什麼都安心。我看他們是貪心。」

  祝纓道:「哦……沒動手就好,你舅公他們自己的事兒還沒弄明白呢。你們明天先不要出門,我讓人去找佳茗過來陪你說話,等安頓好了,有你逛的時候。」

  「是。」

  祝煉等人又回到家裡,小伙伴們在異鄉見面,忽然間就多了幾分親切。蘇喆與祝煉年紀差不多,祝青君比她小一點,林風又比她大一點,四個人四種不同的情況,原本沒有那麼親密,現在是祝青君與蘇喆拉著手,林風問她怎麼不叫自己舅舅,祝煉抱著胳膊在一邊看,不時插兩句。

  說得最多的是蘇喆和祝青君,一個頭人的獨生愛女,一個孤兒女奴,把臂言歡,十分有趣。

  祝纓道:「好了,先開飯。」

  祝青君與祝煉都看了一眼黑綢,蘇喆問道:「這是幹什麼的?」

  祝纓道:「我拿來玩的。」

  「哦。」

  吃飯也沒有食不語的規矩,祝纓對祝銀說:「明天去請尼師過來,給小妹摸把脈,開劑藥,以防水土不服。」

  蘇喆道:「我好好的。」

  祝青君臉上微紅道:「那個……咳,我來的時候病了一陣兒。」

  祝纓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防著點兒。」

  「是。」

  吃完了飯,各自回房休息,蘇喆的侍女們跟著住進了她的院子,挽起袖子來收拾打掃。蘇喆與蘇晴天看家裡不再是竹具,覺得祝纓也應該過得好一點了。

  等收拾完,祝銀又過來問還需要準備什麼,又問宵夜想吃什麼,蘇喆道:「不用啦,這樣就很好。」

  祝銀道:「那您隨我來,大人在書房裡還有話要對您說。」

  蘇喆與蘇晴天跟著去了書房,蘇喆好奇地看著祝纓:「阿翁,您這是……」

  祝纓黑綢遮目,沉靜地坐在書桌後面。祝纓道:「坐吧。兩件事,第一,要建一個自己的會館。第二,接下來我會帶你見一些人,或許還有皇帝,這個要看他怎麼想。」

  「是。」

  蘇晴天關切地問:「會館?」

  「嗯,京城的梧州會館,是以前內三縣為主建的。如今新梧州還能再借別人的?要建。還好,佳茗、阿金都在,慢慢相看地方。等到政令下來,就開始操辦。」

  蘇喆關心地問:「那個遙領的人,會是誰?」

  「不管是誰,他都去不了那裡,每年給他些禮物就好。這個我接下來會教你,等到人定了下來,我會帶你去見這個人的。」祝纓是有點希望這個人會是歧陽王,這個人目前看來比較不會犯蠢,其他人就說不好了。

  「是。」

  自己的安排說完了,祝纓問:「你們還有什麼安排嗎?」

  兩人都說沒有,祝纓道:「那好吧,歇息去吧。」

  ………………

  蘇喆回房之後就開始翻箱倒櫃,蘇晴天道:「天這麼晚了,你不睡幹嘛呢?不是說京城的人起得早嗎?」

  蘇喆道:「我找布。阿翁蒙著眼睛,一定有什麼意思,我也試一試。」

  「那也明天再試,今晚你找到了也是蒙著眼睛睡覺,多此一舉。」

  蘇喆才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府裡起得很早,因為蘇喆的到來,祝纓去郊外的計劃是泡湯了。但是尼師很快來了,檢查了蘇喆與蘇晴天等人的身體,又給留了些消暑的湯藥方子。蘇佳茗、阿金也都來做陪客,幾個年輕人一處說得高興。

  祝纓對蘇佳茗道:「你們有自己的小秘密,小妹就交給你,帶她再置辦兩身夏裝,要京城的新款式。」

  蘇佳茗笑道:「是。」

  祝纓又派人給王雲鶴、駱晟送信,告知了蘇喆到京的消息,並且說一切正常,暫時住在自己府裡,沒有往四夷館放。

  駱晟那裡回信:你安排就好。

  王雲鶴回信:知道了,明天到政事堂來一趟,面談。

  與祝纓想得差不多。得到答復後,祝纓又將蘇鳴鸞的信仔細看了一遍。

  去年年末項安南下,攜帶的信件裡,除了安排了要如何告狀挖坑,祝纓還給蘇鳴鸞提了個醒:蘇鳴鸞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朝廷對女兒繼承家業這事兒並不視作理所當然。沒有兒子的人,很容易被朝廷從兄弟家裡找一個兒子來過繼。需要早日確定蘇喆繼承人的身份。

  四夷外番裡需要朝廷冊封的這一種,都是上一代死了之後、由鴻臚寺翻揀備案裡的嫡庶長幼,報給朝廷下敕封的。如今自己正在鴻臚寺,正管著這個事兒。要辦抓緊辦,晚了事倍功半。

  蘇鳴鸞的回信裡十分感謝祝纓的提醒,並且明確地請求祝纓幫忙,爭取早日將蘇喆定為阿蘇縣的下一任縣令。

  祝纓決定這件事馬上就要辦下來!

  機會難得。不趁著朝廷派的刺史在梧州犯了個大錯講條件,以後再想講條件就難了。

  祝纓將蘇喆又叫到了書房。蘇喆進了書房之後就笑問:「阿翁,你不蒙眼睛了嗎?」

  祝纓拿出那個空白的奏本放到書桌上,說:「過來。」

  蘇喆走上前去,祝纓摩挲著奏本的邊緣,道:「這個,我要用了。」

  蘇喆道:「啊?您、您要用來幹嘛呀?」

  祝纓一笑:「給你用。」

  「我?」

  祝纓點頭:「你阿媽將來是要把家交到你手上的,我們商量好了,現在就要在朝廷裡給你定下來。」

  蘇喆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小胸脯一起一伏,強忍著激動興奮道:「那、要是發生了別的事,再要用到這個,可再沒有第二本空白的可用了。」

  祝纓道:「不是有你嗎?」

  確定為繼承人之後,蘇喆的一言一行就可以視作蘇鳴鸞在京城的代表了,這不比一個空白的奏本容易嗎?蘇喆還能以她自己的名義上本奏事,比起還要設法解釋怎麼突然那麼巧地出現一個內容契合的奏本,蘇喆本人的存在更合理。雖然暫無品級,但是有了名份,祝纓照樣可以為她把奏本遞上。

  蘇喆暫時還考慮不到這麼多,想了兩圈才想清楚,道:「我聽阿翁的!」

  祝纓道:「以後就要謹言慎行了。」

  「好!」

  「定下來了我再教你如何應答,如何寫奏本。」

  「是。」

  祝纓道:「等有人南下,就讓人把這消息帶給你阿媽,她也就可以放心啦。」

  兩人商定了奏本怎麼寫,填好了內容,蘇喆一蹦一跳出了書房。

  次日,祝纓先去上朝,難得一次朝會,皇帝被兩個宦官扶出,山呼畢,各衙司早就打好招呼不在這個時候觸黴頭,朝會很快結束。丞相與六部九卿等留下,其餘人等各回各位。表演結束。

  這一天鴻臚寺卻是沈瑛有事要出去。天氣一熱,熱死了一位老太妃、兩位老大人,虧得不是同一天死的,沈瑛還能分得開身。他一連三天要跑三處,將司儀署攆得腳打後腦勺。

  祝纓對王丞道:「以鴻臚寺的名義,給這幾天出去辦差的人撥一筆消署的差費吧。」

  王丞笑道:「入夏之後大家都有的。」

  「額外再給一點,都不容易。」

  王丞道:「大人也太好心了。」

  祝纓道:「都是同僚,不能太生份。」

  王丞應了一聲,頗覺祝纓會做人。

  這天也不是歧陽王過來的日子,駱晟回到鴻臚寺時額上冒汗,有點蔫,沈瑛說要出去辦事,他也無精打采地說場面話,多一字也沒興趣問。

  等沈瑛離開之後,駱晟才說:「陛下今天生氣了。」

  「誒?」

  「自從上次抱恙之後,脾氣越發不好了。今天訓斥了太子辦理政務不夠仔細。唉,也不知道阿姳在宮裡過得怎麼樣……」

  祝纓道:「恐怕整個宮裡,陛下只有對她發不起火來。」

  駱晟小聲地說:「就怕魯王又亂說。真是的,為什麼還喜歡魯王呢?」

  祝纓微微有些詫異,駱晟幾乎從不說人壞話,現在說到了魯王,把皇帝也捎上了。她說:「父母疼小兒。」

  駱晟直皺鼻子:「也太疼了。」

  祝纓道:「這話不能到外面說,叫人聽見了豈不要說你們不和?」

  「哎,不說不說,就同你說說。你今天不忙吧?」

  「有一件事,就是昨天說的那個。」

  「哦哦,你安排。」

  「昨天住下來之後與她聊了一聊,才知道她母親有一個奏本,是請立她為嗣。」

  駱晟道:「阿蘇縣令,不是只有一個女兒過來的嗎?怎麼立女兒為嗣?這不對吧?」

  「獨生女。」

  「那也不對勁兒,以後不生了?縱沒有親生兒子,難道不能過繼?」駱晟很自然地問。

  祝纓道:「您想,這回他們告狀都告了些什麼?話趕話的,趕上了,心裡不踏實。」

  「哎喲……」

  「這奏本,咱們恐怕得給她遞上去。她們本就有這個風俗,蘇鳴鸞的縣令就做得挺好。」

  駱晟沉吟良久,道:「只要不生亂,又不是中原,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別人家的事。」

  「那我這就送去政事堂了?」

  「好。」

  ………………

  祝纓麻溜地去了政事堂,王雲鶴打算問她收留蘇喆的事情的。豈料祝纓又甩出了一個奏本,把王雲鶴原本想說的話給塞了回去。

  王雲鶴與施鯤研究了一下,施鯤與駱晟的想法居然出奇的一致,道:「就聽其風俗吧。歸化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到的。」

  王雲鶴默不作聲,一直看著祝纓,祝纓道:「她需要朝廷的認可,總比不需要來得好。」

  劉松年抱著胳膊,聽他們說了一陣,才道:「又弄鬼!」

  祝纓道:「一個家,婆媳吵架,怎麼辦呢?不是看婆婆慈祥與否,也不是看媳婦孝順與否,看那男人腦子清不清楚。拿大義名分去壓,要麼把老婆逼死,要麼把老婆氣跑,終落得個雞飛蛋打。不如一頭老娘一頭老婆,咱們在中間先糊著過。日子久了,婆媳互相知道了脾氣,慢慢也就和順。」

  王雲鶴道:「也罷。之前確是梧州刺史辦得岔了,奏本留下,我報與陛下。」

  祝纓忙問:「那新梧州刺史呢?」

  王雲鶴道:「歧陽王。」

  「咦?」雖然是自己所想,但是沒想到是這麼地順利,幾乎不用自己開口。她還以為要再多遊說一番呢。

  施鯤道:「不該問的別問,難道歧陽王殿下還委屈了梧州不成?」

  今天皇帝發了一通火之後,閒人如駱晟等離開了,丞相留了下來再議事,那氛圍就更難受了。公開的,皇帝斥責了太子,私下的,政事堂一提「遙領」,皇帝就點了歧陽王的名。

  施鯤看得渾身難受,劉松年這個渾身刺兒都長硬了的老刺兒頭居然一聲不吭,沒嘲笑皇帝兩句。

  見施鯤樣子不對,祝纓見好就收,聲音愈發恭謹道:「不是不是,那,鴻臚寺就安排在京的蘇喆、林風擇日拜見一下殿下了?」

  施鯤道:「去吧。」

  「是。」

  過不數日,奏本果然批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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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六章 重復

  祝纓比蘇喆更早拿到這份批復,她先在鴻臚寺這裡給蘇喆備了案,再會同有司將這批復轉了出去。

  晚間,祝纓回到家中,蘇喆與蘇晴天等人都在談笑。一見到祝纓回來,她們忙起身相迎:「阿翁/老師!」

  祝纓道:「都知道了?」

  蘇喆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是!謝阿翁!」

  蘇晴天道:「如此一來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祝纓道:「讓廚下準備,今晚咱們慶祝一下。」

  林風在一旁摸鼻子,他是山雀岳父家的小兒子,繼承是他哥哥的事兒,沒了大哥還有二哥,他的排序宛如一個魯王。碰巧了遇到蘇喆的好事,他又有點兒小尷尬。

  祝纓道:「你們兩個都準備一下,明天開始先不要出去了,我找人給你們復習一下禮儀。」

  蘇喆答應了,林風不知所措:「我?還有我什麼事嗎?」

  祝纓道:「要見新刺史了,你是梧州出來的,當然要見他。」

  「是!」

  祝纓對蘇喆道:「你還有事呢,來書房說。」

  她將蘇喆帶到書房,蘇喆乖巧地立在她的案前等她說話。祝纓道:「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蘇喆想了一下,說:「阿媽做縣令的時候我還小,不過記得要寫奏本?」

  祝纓道:「對,要寫謝恩的奏本,陛下見不見你是他的事,你是必得寫的。再有,由歧陽王遙領梧州,他是新刺史了,你和林風都要見一見他,這個我來安排。又有王相公等人,也是我安排。你今天的功課,就是寫一個奏本,晚飯後你就動筆,睡前交功課。」

  「好!」蘇喆大聲說。

  「去準備。」

  「是。」

  祝纓又讓祝文去把林風叫來,林風進來的時候尷尬勁兒已經消了不少。祝纓問道:「到京城有些日子了,有什麼想法嗎?」

  林風道:「義父,我把京城逛了好幾圈了,我自己……沒想明白,那個,還是義父來安排我、教一教我吧。」

  祝纓道:「以後是想回老家做個輪流的別駕、長史呢?還是在外面做官?」

  林風呆了一呆,道:「外面,怕不喜歡我們吧?」他說這個是有依據的,他是「蠻夷」,天然就比別人低那麼一點。讀了點書就該知道「夷夏大防」,梧州番學生大戰官學生,林風可是一大主力。

  祝纓道:「回去?倒也可以,那就要著緊學業了。輪到你的時候你有官做,不輪到你,你幹什麼呢?還是要學。」

  「是!」林風聽祝纓在為他考慮,也來了精神。五家雖然有些宿怨,但是對祝纓有一個共識,她要幫你的時候,必是會為你考慮的。

  林風說:「反正我也想不太明白,全聽義父的。」

  祝纓道:「好。你也要準備,好見新刺史。」

  「又有刺史?」

  「你現在就要學會穩重些,聽別人把話說完,用心記一記別人說過的話。」祝纓點了點自己的額角,重復告訴他歧陽王的事情。

  林風道:「是。」

  當晚飯後,蘇喆寫出了一份草稿交到書房,祝纓為她批改奏本,一邊修改一邊告訴她要訣:「第一,要把陛下寫上去……」

  ………………

  次日一早,祝纓拿著修改後的奏本為蘇喆遞了上去,蘇喆這一封奏疏單純就是謝恩,上面批了個已閱,皇帝心裡懶,沒有召見蘇喆。祝纓便向駱晟說了「歧陽王遙領梧州,蘇、林想拜見歧陽王。然而歧陽王久居深宮,相見不易,還須請示。」

  駱晟對女婿十分滿意,道:「由鴻臚寺行文。與宮中協商,定個時間,本也該拜見的。」

  祝纓寫了公文,駱晟簽名,再發到禁軍、東宮等處,當天沒有回音。次日上午,皇帝頭一天的批示來了——可。東宮、禁軍也陸續來了回復,都是同意,東宮的事情多一點,要求祝纓提前到東宮去,歧陽王希望祝纓提前介紹一下梧州的具體情況。

  駱晟將此事都交給祝纓去處理,殷殷囑咐:「藥師年輕,子璋你德才兼備,做事周全老到,還望子璋多多提點。」

  祝纓道:「怎麼敢對殿下說『提點』?殿下有問,下官有答。」

  駱晟認真地道:「那可不一樣,我雖不會做官做事,這些年來也看得多了。肯多費一點心,與敷衍塞責是全不相同的。我雖說不出要怎麼做,也看得出來一二。只恨自己駑鈍,不能講明。子璋,拜托,拜托。」

  祝纓道:「大人何必擔心?我與梧州有緣,也想把梧州安排好的。」

  駱晟道:「你不知道,近來朝上更煩人了。我恨不能不去上這個朝,轉念一想,我要什麼都不管,家裡的人怎麼辦呢?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不過爭執一下。」

  「不不不,現在不一樣了,又彷彿幾年了。」

  「怎麼說?」

  駱晟辦事手段不夠高明,上朝卻帶了耳朵和腦子:「哦,前幾年你還在梧州,還不知道。等你回來,東宮又有主了,也消停了一陣子。現在又開始了!從幾年前,諸王打得……唉……」

  駱晟不得不又說了一些舅子們的壞話:「他們互相爭,底下的大臣有幫這個的也有幫那個的,大臣之間又有得爭。且又互相攻訐。今天又開始了。有御史彈劾魯王跋扈,七郎都不得不謝罪,說自己在京城沒有好好管束魯王家奴。」

  起手拿御史當槍,這是慣例。此外,今天又有大臣之間的爭執,是兵部查出了幾個軍官晉升有問題,背後幹這事兒的是唐王的乳兄。

  駱晟道:「且看吧,又開始了。怎麼立了太子還不消停了呢?」

  祝纓心道:要是都消停了,都甘心了,不就是大家一塊兒等皇帝死了,好各晉一級再作威福麼?我看咱們這個陛下沒這麼樂天知命。先太子不就是因為這樣,才被親爹給盯上的麼?

  這話不能直說,她只好講:「東宮立得太晚了,不得不如此。時間長了就好了。」

  駱晟不無憂慮地說:「我以前也這樣想的,今天看著,不太像。子璋,拜托!你是聰明人,比我強百倍,有事時,還望你指點迷津。」

  祝纓道:「大人言重了,願與大人共同參詳。」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那,我這就去東宮了?」

  「請請。」

  …………

  東宮都是太子的人,歧陽王雖然已經是郡王且娶妻了,他在東宮裡沒有自己的屬官配置。太子有事時,就讓兒子參與到詹事府的事務中來。

  詹事府的設置也很有趣,皇帝為詹事府選的官員,多少都與皇帝的「舊家子弟」沾點兒邊。

  歧陽王的使喚人倒有不少,祝纓到時,是藍德將她引到歧陽王的面前。歧陽王夫婦在東宮有自己的一個院落,兩進,前面是歧陽王待客議事的地方,後面是駱姳的居所。歧陽王也不同駱姳同住,他只住在前面書房裡。

  好好一個郡王,在皇宮裡的住處還不如祝纓在自己家住得寬敞。

  祝纓到東宮時,藍德迎了上來,殷勤地道:「祝大人,殿下等您多時了。」

  祝纓與他往裡走,不問東宮的事務,只問藍德:「在東宮還慣嗎?」

  「勞您惦記,挺好的。對了,怎麼梧州變成了吉遠府,那咱們的糖……」

  祝纓道:「管它改叫什麼名兒,三縣都還在。」

  「好、好。」

  「你這一身,夠值錢的,一看就是陛下身邊出來的,與東宮簡樸不太一樣。」

  藍德道:「您就是太苛待自己了,小時候受了苦,長大了不得對自己好點兒麼?」

  藍德從許多採買事宜中獲利頗豐,他這身行頭,比一般的官員都要好。給宦官送禮,這個她做得,「勸諫」宦官,祝纓便不肯自討苦吃了。

  兩人到了歧陽王面前,歧陽王十分高興!他可以與祝纓獨處一段時間,再討論梧州等處的事務了。

  他算是皇帝的長孫,也是第一個有「實職」的皇孫,歧陽王很珍惜這樣的機會。

  祝纓向他的匯報卻是中規中矩,將一些官樣文章告訴了歧陽王。歧陽王道:「這些卷宗裡都有,卷宗之外呢?」

  祝纓道:「卷宗之外倒也不多,五縣本無文字,朝廷知之甚少。便是如今這些卷宗,都是臣寫的,臣知道什麼,就寫什麼。」

  歧陽王嘆了口氣:「太遠了啊,真想親自去看看。」

  祝纓道:「殿下如今該侍奉父祖,且不急出遊。」

  歧陽王道:「夙夜憂心,唯恐侍奉不周,又不知阿翁之喜惡。」

  「陛下所喜者,無非忠臣孝子。」

  「孝子順孫我自認做得還好,總不見阿翁展顏。倒是魯王,深得阿翁歡心,我想學又學不來,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誰不想令阿翁開懷呢?虧得還有阿姳。然而昨日我們去探望阿翁,遇著阿翁杖斃了兩個內侍,阿姳又被嚇到了……」

  祝纓聽他不把魯王叫叔叔,知道兩家這結怨有點深。她選擇避重就輕,問道:「王妃還好嗎?」

  「服了兩劑安神藥,還不敢對那邊姑姑說呢,對阿翁也不敢說是嚇著了,只說染了風寒。啊!還請少卿保密。」

  藍德見縫搶了一句話:「陛下命奴婢就在殿下這裡伺候,為的也是王妃。」

  祝纓點點頭,道:「我從不將宮裡的事對外講。」

  歧陽王道:「我自是信得過少卿的,少卿一向口嚴,想從你這裡問到事情,難如登天。」

  「那比登天還是容易一些的,」祝纓說,「殿下與其空坐憂慮,不如將事做好?過兩天,我將蘇喆與林風帶來見殿下,如何?」

  「好。」

  歧陽王見問不出什麼來,眼中現出一絲失落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問道:「對梧州,要我做什麼呢?」

  祝纓道:「垂拱。」

  「可……」

  祝纓心想,藍德還在這兒戳著,我能跟你說什麼?與他約定了帶蘇喆、林風來見面的時間。過幾日帶二人過來時,藍德仍在,蘇喆、林風皆表面出色,多一個字也不說,在歧陽王面前悶得要死。

  看到歧陽王臉色不太好,藍德有意賣祝纓一個好,笑著對祝纓說:「小祝大人真是的,這兒又沒有外人。咱這兒的人,嘴也是嚴的。」

  祝纓對歧陽王道:「外頭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有駱鴻臚天天數著日子,他數好了,每旬都能見著女兒的。王妃的病要是還沒好,見不著人,他該著急瞎猜了。」

  歧陽王道:「她已好多了,並不會耽誤。」

  祝纓道:「那便好,我每天見到他,還要忍著不告訴他,可難為著我了。」

  ………………

  後天是歧陽王帶著駱姳去見駱晟的日子,駱晟看到女兒瘦了也沒有直接問,而是說:「夏天了,又是脾胃不好嗎?」

  駱姳道:「嗯……有點熱。」

  祝纓道:「配點山楂丸吧,那個不錯。」

  歧陽王道:「配著了,有。」

  幾句帶過,祝纓又轉身離開,也沒有如歧陽王所想的那樣留下來,與他聊一聊朝政時局之類。東宮的官員以及歧陽王的舅舅等人,這兩天又挨著參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員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毛病,真正清廉如水者乃是少數。

  像祝纓這樣沒有欺男霸女、侵奪百姓家業,也沒宗族橫行鄉里的,已然算是好人了。本領再高一些,落在王雲鶴眼裡就是好後輩。

  新太子又遇到了與先太子一樣的問題,東宮的官員是皇帝給的,但是官員有事太子得跟著連坐檢討。皇帝今天又罵了:「我好好的人給了你,怎麼到了東宮就變壞了?」太子臉上的表情相當糟糕,虧得皇帝瞎了沒看見,不然又得是一通好訓。

  歧陽王的舅舅們,之前也有好幾個白身,最近才授了官,幾個新人跑到官場上……

  情況堪稱慘烈。

  太子父子,現在沒有一套完整的可靠的班底——他們能有的詹事府的名額,都被皇帝給塞滿了。

  也有人想要投靠,但是歧陽王住在宮裡。離皇帝近了,好處極大,不便之處也頗多,接觸不便。

  離得比較近的、駱晟又極力說可靠的就是祝纓了,祝纓偏偏玩著吞餌吐餌的遊戲。

  歧陽王看著祝纓的背影,對駱晟道:「您有個好幫手,可恨我竟沒有。」

  駱晟道:「這個……」

  …………

  祝纓並非不願意理會歧陽王,只是覺得歧陽王現在其實很穩,不用她再多嘴了。言多必失。

  哪知不過三日,安仁公主家裡駱老駙馬做壽,帖子下到了她手上,應卯的時候駱晟還特意邀了她去。

  祝纓只好備了一份壽禮,到了安仁公主府。

  公主府裡也是一個長史將她迎了進去,比許多的官員都靠前。長史一路走還一路說:「這是我們家鴻臚的得力幫手。」

  祝纓先給老駙馬拜壽,安穩吃了一席,將要回家的時候被安仁公主請去說話。

  這位公主從未如此客氣過,祝纓有了點不好的預感,摸了摸腰間的短刀。

  到了公主面前,安仁公主笑問:「剛才他們的娘子都在我這裡,問起來才說,你還沒有娶妻?如何?要不要我為你保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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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七章 別業

  安仁公主的臉上帶著點老太太的微醺,全然是一個熱心給後輩說媒的長輩的模樣。此言一出,並無人覺得意外。

  祝纓三十多餘了,哪個男子在這個時候還不娶妻的?哪怕是為了能夠娶個名門淑女以顯門楣的士子,在這個年紀也該有了功名可以求娶了。祝纓雖出身寒微,如今已是少卿,他所有娶妻的條件已經都具備了。除了公主,其他人家的姑娘他要提親,誰也不能說他是不自量力。

  安仁公主認為自己這個建議非常的體貼,且有自己做媒,對哪樁婚事來說都不能算是折面子。

  祝纓道:「殿下關愛,下官感銘五內,只是……」

  「嗯?」安仁公主不笑了。

  祝纓道:「家父為下官算了一卦,命中無妻。」

  安仁公主張了張口,心裡已經非常不高興了,沒有罵出口是她還有涵養。

  永平公主問道:「前兩年彷彿聽到一些閒言碎語,竟是真的嗎?」

  祝纓微微躬身:「是。家父就信這個,家裡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殿下的好意下官只能心領了。」

  安仁公主問道:「是什麼卦?」

  她們都不在當場,當時最大的新聞也不是祝纓,永平公主也只零星聽到了一點兒,安仁公主是半點兒沒放在心上的。當時的祝纓,確是不值得她們特別關注的。

  「娶妻就要死。」祝纓嘆息著說,臉上掛著一絲無奈的淺笑。

  安仁公主微驚:「還有這說法……哦,不會是相剋吧?尋個命格相合的,不就化解了?」

  她心裡連人選都給祝纓定好了。她打定了主意要幫著東宮、幫著自己的孫女婿。她以前也管不著什麼朝政大事,為某人求情謀官之類的事她能幹,卻沒有自己的「黨羽」。想現攢人,一時也攢不著頂用的。聽兒子說祝纓種種好,一年多以來看祝纓辦事也確實是靠譜,她便動了念。

  祝纓是鄭熹一手帶出來的人,這個安仁公主知道,老太太於是有了一個特別直接的想法:他是七郎的人,與七郎親,才不多為我們辦事的,既然如此,那就把他變成自己人!

  從來婚姻就是結兩姓之好的事,除了婚姻雙方,連同做媒的這個人也是非常重要的。通常,提親的這個人,至少與其中一方有著不錯的關係。結姻如結盟,則見證的也不能是個外人不是?婚姻中的另一方,當然也是她親近之人,絕不是隨便湊數的。

  安仁公主拿出來誠意,不肯輕易就放棄了。

  祝纓道:「要是有化解的辦法,我早就做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熱心老太太不見了,只留一個心裡不高興的公主。

  安仁公主不說話了。永平公主嘆息一聲,道:「那就是無法了。」

  祝纓也跟著嘆了一聲:「辜負殿下厚愛,下官慚愧。」

  兩位駙馬又開始打圓場,駱晟道:「阿娘今天吃了酒,心裡高興,一時動念,哪知……還請子璋不要放在心上。」

  「沒有。今天是殿下的好日子,下官就不在這裡掃興了,下官告辭。」

  駱晟將她往外送了一送,再次為安仁公主的事解釋了一句:「老人家,就是熱心,愛做媒。」

  祝纓道:「是啊,遇著好幾位了,每次都要辜負長輩美意,實在過意不去。」

  「哦……」

  祝纓笑笑:「今天是殿下的壽辰,您做兒子的快去陪陪母親吧,我認得路。」

  駱晟又是一聲嘆,回到了母親跟前。因為有永平公主在,安仁公主並沒有明顯發作,永平公主說:「一個人的命數可真是奇怪,老天爺給了他這一樣,就沒有給他那一樣。」

  安仁公主道:「莫不是故意說這話來哄我的?」

  駱晟走了進來,說:「阿娘怎麼又自作主張了?他這麼大年紀了還未娶妻,必有緣故,平日也沒聽說他要議親,許是真的。」

  安仁公主道:「要不是那些廢物出的破爛主意我聽著都刺耳,何必非他不可?這小子也太狂了,就這樣拒絕了!」

  老駙馬看著這一家四口裡三個說話不靠譜的,說了一句:「他要娶,難道鄭七不會保媒?」

  安仁公主揚起了下巴,道:「你們這麼說,倒有點道理。我倒想,他娶不了妻,難道還不會納個妾?從四品,能有幾個妾來著?」

  駱晟道:「這……不好吧?」

  安仁公主道:「這怎麼不好了?這是一件大好事。我再想想,妾……就要換個身份了,名門淑女,誰與他做妾來?看我幹什麼?一瞧他就是個一肚子鬼點子憋住了就是不往外倒的主兒,他對鄭家必不像在咱家這樣。還是有親疏啊。得想個辦法,哎,明天給他些財帛禮物。」

  安仁公主風風火火,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好,問道:「你們說呢?」

  老駙馬說:「美人金帛,再就是仕途啦。不妨對他直言,他為咱們出謀劃策,咱們為他向陛下進言,給他升一升?」

  安仁公主指著駱晟道:「那鴻臚寺怎麼辦?沈瑛不頂用!這些年也沒幹出什麼可誇的事來!也不知道給我兒爭些權柄功勞!祝纓一走,去哪裡再找一個合適鴻臚的人?」

  駱晟道:「你們一說,倒像是交易了。還是我來問一問他,看他有什麼志向,真心換真心才好。」

  安仁公主一撇嘴:「你幹你的,我幹我的。憑他什麼真心,也是要金帛來表白的。現告訴他,現在幫忙,我們忘不了他的好,以後等歧陽王做了太子,升職封爵,不在話下!」

  送禮物,駱晟倒也不反對,永平公主緩緩點頭。

  …………

  祝纓一路沉默,回到家裡蘇喆等人已經吃過晚飯了。

  蘇佳茗也到了,她與蘇喆等人在研究京城的地圖,祝煉指著一處說:「這裡房子太貴了。」

  蘇晴天道:「貴還在其次,那裡主人不肯賣……」

  直到祝纓回來,幾個人停止了討論迎了出來。祝纓見人到得非常齊,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都來了?」

  蘇佳茗道:「在看會館的事。」

  祝煉道:「老師,我想向學裡告幾天假,也與她們一同去尋址。」

  祝纓道:「行。」

  祝煉沒想到一說就成,有些驚喜。祝青君也跟著說:「那,我也請假,行麼?」

  「行,兩個都拿我的帖子給你們的老師。」

  「是。」

  祝纓道:「多選幾處,比一比再定,這事兒就交給你們了。」

  幾人都頗高興,蘇晴天道:「等地方定下來了,我就南下,將好消息帶回去。」

  祝纓道:「好。算來項安也快到了,她必有信來,我或有回信要你捎去。」

  「是。」

  祝纓環顧四周,今天之事無人可議,將手一擺:「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她自己踱進了書房,也不點燈,坐在書桌前將黑綢蒙在了眼上。祝文跟了過來點了燈,又垂手退到一邊。

  門外傳來腳步聲,祝文往外看了一眼,輕步上前,說:「是青君來了。」

  「讓她進來。」

  祝青君腳步很輕地到了書桌前,叉手為禮:「大人,新的會館您有什麼喜好嗎?」

  祝纓輕笑一聲:「讓你們商議的事,為什麼又來問我?」

  祝青君理所當然地說:「咱們別業也在梧州境內,以後少不得要用的,怎麼能不問您的意思呢?縱咱們名義上不是一個縣,外五縣也管不到咱們。您要願意,我瞧著咱們設個縣也沒什麼不妥的!咱們別業比他們的寨子還強些呢!咱們人可也不少。說起來是五縣,梧州的事,絕不能不問咱們別業。」

  祝纓道:「是嗎?」

  「嗯!」祝青君用力地點頭,看到祝纓還沒摘下黑綢,她又用語言強調,「羈縻縣喜歡自己拿主意,咱們的別業,也不歸五縣管!咱們家,自己做主!也不要朝廷派傻官來,沒有一個朝廷的官比咱們做得更好!咱們樣樣都好的,莊稼也種得好、手藝也好、學校也好,他們幾個縣,可沒這樣的學校!咱們的兵也好!」

  「兵好?」

  祝青君道:「對,就是上回報給大人的,老侯叔時常操練,比他們寨子裡的兵可強多啦。我見過寨子裡的洞兵。」

  祝纓微笑道:「你覺得什麼樣的地方建會館好?」

  「咱們是『獠人』,」祝青君說,「朝廷真要能一視同仁,梧州便也不會察覺到大人的可貴了。越往高貴清淨的地方,越是這樣。我倒情願靠胡商的地方近一些。這是我的一些小想法,要是大人覺得有道理,明天與他們商議地方的時候,我就往這上頭說去。」

  祝纓點了點頭。

  祝青君有點高興,道:「那我明天就這麼說!」

  「好,去吧。」

  「哎!」

  祝青君又是一揖,高高興興地回房去了。

  她才走,祝煉又來了。祝纓伸手將桌上的帖子推給他,道:「拿著這個,明天給學裡。另一張捎給青君。」

  祝煉接了帖子,道:「老師,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祝煉道:「就是會館的選址,老師有什麼吩咐嗎?」

  「嗯?不是交給你們了嗎?」

  祝煉道:「我是說,別業。咱們別業也在新梧州境內,新梧州的事怎麼能只由五縣決定呢?老封翁與老封君還在那裡,雖不大管事,姑姑也在呢,別業的產出怎麼能忽略呢?且……我在學裡這些日子才知道,還有爵位一說。老師為朝廷殫精竭慮這些年,學裡子弟都羨慕您能幹、升得快,可是……您沒有爵位,沒有封戶。別業不一樣,它在羈縻州裡,設縣就是羈縻縣,可以傳之子孫的!家有產業,子弟不肖,不乏敗家者,將別業輸與別人也未可知。設縣、有了羈縻就不一樣了……誰也奪不走!」

  他鼓起勇氣,說:「如此一來,如此一來……」

  祝纓問道:「如此一來,我要怎麼向朝廷解釋呀?」

  祝煉怔住了。

  祝纓笑笑:「你想到的,我會沒想過?先說會館選址,有什麼想法?」

  祝煉吶吶著:「那個,我想選離原梧州會館稍近一點的,互相也有照應。」

  祝纓點了點頭。

  祝煉道:「那我明天就盡力與他們商量。」

  他拿著帖子,又是一禮,跑了出去。

  祝文聽了個全場,內心十分讚同這二人關於別業的說法。等祝纓起身踱步,要回房休息了,他才說了一句:「大人,我覺得,阿煉與青君說得都對,咱們別業,本來就是您的,只比別的縣好,不比別的縣差。」

  祝纓點了點頭:「心裡知道就行。」

  「是。」

  祝纓回到房裡,反身關上門,取下黑綢,坐在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伸手摸了摸下巴,沒有鬍鬚,摸了摸喉嚨,沒有喉結。確實是個問題。

  她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良久,起身洗漱睡覺去了。

  蘇喆等人連番爭論,最終選的地方偏更偏向祝青君所言,祝青君的「獠人」理論令祝煉最終也妥協了。他們報給祝纓結論卻是:那裡方便與胡商交易,因為外五縣的物產與吉遠府是不同的,尤其是茶。

  祝纓一笑:「定下之後,你們就報與新刺史。」

  蘇喆道:「咱們進不了宮,見不了新刺史。」

  祝纓道:「我帶你們去。」

  「是!」

  幾個小鬼要跑去與人交易,祝纓道:「咱們出錢,租金就不歸刺史府了。」

  蘇喆道:「本來也沒個刺史府麼,要我說,別業那裡就該是刺史府,該阿翁去主持的。可惜……」可惜這個破朝廷,還真是挺大的,阿翁常說要放眼天下。與天下比起來,她們梧州確實也太小了……

  祝纓道:「這話不許說出去。」

  「是。」

  「不過,也確實沒有一個刺史府,害!以後再說吧。」朝廷現在也沒那個辦法進山去圈地建個刺史府,反正歧陽王也不過去,就給各官員敕封了一下,各人頂個名頭,還是五縣行事。怪可惜的。

  小鬼們於是跑去交易,祝纓又把項樂派去給他們把關,她自己卻是不去了,待交易談妥,房子也買了下來。項安也回來了,並沒有耽誤蘇晴天回去。

  項安黑瘦了一點,精神頗佳,給祝纓帶回了厚厚的信件。項安是更親近的自己人,花姐給祝纓寫的信尤其的長、內容也更私密一些。

  信中,花姐告訴祝纓上次祝纓的信已經收到了,按照祝纓的安排,侯五挑了人,不斷地往南探索,已經到達了海邊,確實有海。但是別業裡沒有人懂煮鹽的事兒,她正在設法尋找這方面的人。灶戶多是為國家辦事的,且煮鹽還需要鐵鍋等等,她也不太懂,正在設法了解。還好,現在有小江幫忙參詳。

  祝纓於是提筆寫信,一封給花姐,另外卻是給趙蘇、顧同,讓他們找製鹽之法。這二人都是朝廷官員,以祝纓在朝廷裡的關係,考評都是中上,穩穩地攢著資歷,正等著升遷,官場上的人,辦這些事也是方便。

  她又給蘇鳴鸞寫了一封長信,交給蘇晴天。其餘信件又派了祝文帶著兩個人與蘇晴天一同南下,祝文不止要送信,還要再去新梧州代祝纓看一看。

  她自己則又請示宮中,梧州人要建新會館,此事需要報與歧陽王,申請帶著蘇喆、林風再見歧陽王。

  批復還沒下來,劉松年先派人送了張帖子給祝纓——過來,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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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八章 踢走

  祝纓剛從鴻臚寺回到家裡,堵門就拿到了這張帖子。若是別的帖子還能猜上一二,劉松年這張帖子實在是奇怪。

  奇怪的不是「過來」而是「聊聊」。自去年起,她到劉松年府上就是倆人對坐一會兒,兩人都懶得說話。有時候她連帖子都不會下直接奔到劉松年家就行。劉松年那兒有時就是一張空白帖子寫個名字,她看了也就過去了。

  從沒有說過「聊聊」,他們也基本不怎麼聊了。

  祝纓馬上答應了:「我這就去。」

  她回房換了衣服,提刀上馬,帶著胡師姐等幾人往劉府而去。

  做了丞相之後,劉松年就沒有以前那麼恣意了,不時有官員登門拜訪,又有學子投謁。劉松年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趕人,但是他會耗,耗得大部分人絕了心思。士林裡都覺得他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味兒來。

  祝纓到劉府的時候,劉府比往常還要安靜一些,到府就被請到了劉松年家臨水的小榭中。

  劉松年已經換下了朝服,一身道袍,坐在榻上,不遠處燒著盤好的艾草。夏時天長,光線不錯,劉松年指指對面,祝纓撩起下擺不客氣地坐在了榻上,將刀順手一擱,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順手給劉松年的杯子也滿上了。邊喝邊看劉松年。

  劉松年說:「外戚都要給你面子,你看我幹什麼?」

  換個人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祝纓道:「啊?哦,我歷任上司對我都不錯的。」

  「我說的是安仁。」

  「那不我上司的親娘麼?也是上司家。」

  「放屁。」劉松年下了個乾脆的結語。

  祝纓笑笑,又給自己續了杯茶:「您這不是聊,是叫我來罵的。」

  「安仁什麼時候眼皮朝下看過?」劉松年冷笑一聲,「她給你送東西,你可要當心了。」

  「這麼厲害的嗎?」

  劉松年點了點頭:「她什麼時候管過下面的人痛快不痛快?」

  祝纓道:「您對她有這樣的好評,還用擔心我看不開吶?」

  劉松年涼涼地看著她:「那是個外戚!」

  「我是朝廷的鴻臚少卿,不受朝廷之外的人管。可人情往來還是得有吧?」

  劉松年道:「有人情,就難免會心軟。」

  「我沒心。」祝纓說。

  劉松年發出嘲諷的聲音:「不會為駱晟那個傻東西謀劃危局吧?」

  他口氣輕鬆,表情卻變得危險了起來。聰明人有不少,不止祝纓一個,但是祝纓是真的會動手的。她有時候做事,並不純是為了利益,偏偏有一絲絲爛好人的信念在裡面,甚至比王雲鶴還要爛一點。駱晟離宮廷太近,劉松年不得不盯緊了她。

  祝纓道:「絕不。」

  「我再說一句?」

  祝纓往後一個倒仰:「您這是問我?」

  劉松年大怒:「滾!」

  祝纓道:「把我叫了來,飯都不給吃?」

  劉松年道:「要想一直有飯吃,連東宮那裡都要謹慎些!早知道就該攔著不叫歧陽王遙領梧州的。」

  祝纓道:「這不是沒攔嗎?」

  「滾。」

  祝纓道:「您還是擔心東宮吧?已經夠亂的了,可禁不起再一次廢立了。現在不過是比誰少犯錯,等我見了歧陽王,提一句?」

  「去去去。」

  「真沒飯吃?」

  劉松年道:「吃吃吃,人呢?擺飯了!」

  飯就擺在了水榭裡,也無絲竹也無酒,劉松年吃得少且慢,祝纓吃得多且快。劉松年見她還能吃得下,微笑了一下,道:「鴻臚寺你還得盯著,陛下也不指望駱晟能在嬗代時穩住。」

  祝纓咽下了口中的飯食,道:「人人安份時,他這樣垂拱的人就夠用了。只怕京中多的是機智之人,您肯定知道。這幾年聰人越發多了,人的心就像胃,吃得多了,漸漸也就撐得大了。都說軍功最重,我看未必。」

  劉松年道:「那不是你該操心的,管好你自己。」

  「哎。」

  劉松年還是不放心,說:「記著你說過的,不要畫蛇添足。東宮在禁中,不會有危險。」

  「好。」

  「安仁、永平乃至駱晟,都不是東宮,也不是歧陽王。」

  「我管她是誰?我只效忠陛下。」

  劉松年道:「我就當你說話算數了。」

  「您倒說一個我食言的事兒出來。」

  劉松年沒受影響,認真地問:「你不會動手,是不是?」

  「對。」

  劉松年這次真的笑了:「吃完就滾。」

  …………

  第二天,批復順利地下來了,祝纓對駱晟道:「批復下來了,我為他們安排明日去東宮。歧陽王畢竟沒經過地方上的事情,有些事兒還須我為殿下講解。」

  駱晟道:「好好,有勞。」他有心再提兩句安仁公主的事,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眼看著祝纓回去繼續不知道又忙些什麼了。

  祝纓要忙的還是諸番事務,北方的榷場開了,消息也多了一些,祝纓命人留意打聽,隱約聽著可汗召了一些部落的年輕人到王庭,又要重新劃分草場之類。與此同時,西番倒還算穩定,據悉,昆達赤已經回到了西番都城。

  又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祝纓一一處理了。沈瑛今天又有一個活,上午去,下午回,祝纓於午飯後離開皇城。

  她先去看了一下蘇喆等人的選址,房子有些破舊了,並不能直接用,正在重新整修。接著又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午休才過,門上的衙役拿蒲扇搧著風,聽到人聲,忙將扇子藏在身後,看到是她,又將扇子拿了出來:「祝大人來了?」

  祝纓道:「是。京兆在嗎?」

  「在裡頭歇晌呢。」

  「哦。」祝纓下了馬,徑往內去。她算好了時間了,等她進去了,鄭熹也該起來了。

  時間掐得剛剛好,鄭熹才洗過臉,她將將到了門外。鄭熹走了出來:「這是有事?」

  祝纓道:「是有一點兒。」

  「走。」

  兩人到了書房,也是對坐,祝纓不等鄭熹發問,先拿出張紙來遞了過去:「梧州產的茶比起貢茶差了些,但是做成茶磚煮奶茶味道頗佳。她們才從梧州來,給我帶了一些,已給府上送了兩簍,嘗嘗鮮,這是做法。我覺著冰鎮的好,不過有些人脾胃弱,還是喝溫熱的。」

  鄭熹接過掃了一眼,道:「就為這個?從宮裡跑出來?」

  祝纓道:「也有別的。」

  「嗯?」

  祝纓道:「您跟安仁公主家,沒別的什麼事兒吧?」

  「怎麼說?」

  祝纓道:「頭先她還找到府上,讓您催我辦事兒的,不過我想,眼下這件事應該不是您首肯的吧?」

  「什麼事?」

  祝纓道:「她老人家做壽,您也去了的,你們走後,殿下叫我過去說了一件好事,要給我保媒。」

  鄭熹涵養極佳,聽到這裡也沒開罵,道:「沒什麼媒是她能做而我不能親自去說的。」

  祝纓道:「我想也是。」

  鄭熹笑問:「終於有你也忍不了的時候。」

  「家父家母沒有張羅,您也沒要出這個頭,我竟不知還有人會想管我房裡的事。」

  鄭熹失笑:「你倒不怕她。」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怕得要死。她是先帝血脈。同樣一件事兒,哪怕她是主謀,事發了也不用死,被脅從的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我可不敢冒這個險,就算是您,恐怕也不敢聽她的吧?您給我個實話,您跟東宮,到底是個什麼交情?」

  鄭熹抬眼看她,祝纓坦誠地道:「安仁公主還沒看明白,她們全家都不太明白。費勁。我也勸您大事兒上別搭理她。我尋思著,東宮那裡,您要是看著行,咱不如直接與東宮說話。歧陽王英年早婚,事已至此,咱們該想想接下來的路了。您這姻親的遠近排在公主後頭,與東宮君臣相處不能也隔著她吧?這不胡鬧麼?」

  鄭熹道:「今天陛下才才下旨,調阿川為司議郎。」

  祝纓嘆了口氣:「陛下是真心疼愛兒子,天下好人都給了東宮,給完了,又覺著給得太好了。」

  「噓——」

  「您不也是這樣?」

  「不得妄言。」

  祝纓道:「行,那我不說這個,說公主。咱在正事兒場上把她踢遠點兒,成不?只要您點頭。」

  鄭熹道:「你要怎麼辦?」

  祝纓道:「把承義太妃幹過的蠢事再給歧陽王講一遍,告訴他,多做多錯。您看怎麼樣?我明天就要帶梧州的人去見歧陽王,正有機會。您要是沒有別的打算,現在也不宜叫阿川與歧陽王走得太近,他是東宮的司議郎,不是歧陽王的。日後身份一變,天子父子,神仙打架,別叫阿川吃您吃過的虧才好。反正安仁公主我是一定要得罪的,索性所有的話都由我來講。」

  司議郎是東宮的官職,正六品,掌侍從規諫,駁正啟奏,凡皇太子行事有傳於史冊者,錄為記注,於歲末送交史館。鄭川是鄭熹的嫡長子,鄭侯嫡孫,也當得這個職位。明擺著的,皇帝還是疼太子,給太子補人呢。

  又,大家的年紀放在那裡,皇帝老邁,鄭川年輕,正六品,過不幾年太子登基,鄭川是現成的就能升個從五品穿上緋衣了。不用他幹出任何政績來。

  當年鄭熹這個詹事也是皇帝讓他做的,皇帝那麼的疼愛先太子,把最好的外甥給了兒子。結果呢?

  鄭熹問道:「鴻臚寺那裡你怎麼交代?」

  祝纓道:「我是為他好,既然長於垂拱,不如一以貫之。我從來看的都是我的上司,不是他們的親娘老婆,誰主誰次,我還分得清楚。」

  鄭熹道:「好。對了,安仁公主雖然多事,你的婚事我也不多過問,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想想開枝散葉的事了。你家本就人丁單薄,不與你談什麼孝道,只說一條——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沒有子女你如何行事?你日後總不能全靠學生!學生也有自己的宗族姻親呢!再晚,就要誤事了。」

  「好,我回去想想怎麼辦。」

  「到了東宮,要是不方便,也不要硬說。這些人吶,性情未必就那麼好。」

  「好。對了,廣寧府那兒我也送了一簍茶,這些您自己留著。」

  「就你細心,去吧。」

  「是。」

  …………

  次日,祝纓先應卯。等駱晟從朝上下來,看駱晟的表情,今天皇帝似乎沒怎麼為難人,如此一來所有人的心情應該也都不錯。

  沈瑛先說了自己去參加葬禮的事情,駱晟無可不可:「光華你看著辦就好。」

  祝纓則向駱晟匯報了要帶人去見歧陽王的事:「歧陽王是遙領,咱們正管著他們各家的承繼,下官帶他們去見一見殿下。」

  駱晟關切地道:「可有什麼為難的事?」

  「那倒沒有,例行公事。今天索性一次將梧州的事兒與殿下講明白,也免得以後要經常跑東宮。那,我就去了?」

  「呃,好,去吧。」

  祝纓於是出宮,接上蘇喆、林風二人,再往東宮去。一路已經申請過,再次順利到達東宮。祝纓踏進東宮就聽到一聲:「三哥。」

  祝纓抬頭一看,鄭川一身青衫,青蔥挺拔地站在前面含笑道:「我奉命等候少卿多時了。」

  祝纓笑著將他打量,道:「幾日不見,你又長高了。」

  鄭川道:「我早過了長個兒的年紀啦,哪會再長高?」

  他如今已比祝纓高了,祝纓斜往上看了他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祝纓道:「是太子殿下有事相召嗎?」

  「那倒不是,是歧陽王殿下。」

  「哦。」

  兩人到了歧陽王的「正殿」裡,歧陽王跟前這會兒沒了藍德,也沒有杜世恩,只有幾個歧陽王自己的近侍。

  禮畢,蘇喆、林風又開始了裝啞巴,歧陽王等人也不太在意。雖然蘇喆是個女孩子,但是既然「風俗如此」,也就將她當作一個尋常的四夷首領的子弟來看待了。禮貌都是有的,座位也給了、好茶也擺上了。歧陽王也很溫和地出言安撫,又問他們這些日子在京城可還習慣。

  蘇喆道:「以前來過,還住得慣。」

  歧陽王便對祝纓道:「我在宮中不便時常外出,他們若有事,還請少卿多費心。你與梧州總有一段淵源。」

  「是。」

  歧陽王又問:「會館是怎麼回事呢?」

  祝纓拿出一個本子來:「是臣當年的一點小心思,都寫在這裡了。」內侍接過,遞給歧陽王。歧陽王鄭重收了:「若有不解之處,只怕請教不便。」

  祝纓道:「那我先給您大概說說?」

  「求之不得!」

  祝纓看了一眼鄭川,道:「司議郎是太子殿下派來您面前的嗎?」

  歧陽王眨了眨眼,祝纓不等他回答便正色道:「這怎麼行呢?這對你們二位都不好。司議郎是東宮官,可不是殿下的屬官。殿下不好差遣東官屬官,你也是,沒有太子的教令,沒有詹事府的調撥,怎麼能擅自陷殿下於無禮呢?」

  鄭川委委屈屈地道:「有這麼嚴重的嗎?」

  祝纓道:「父親給了,可以拿,不給,不能自己伸手。出去,向殿下領罰去。」

  鄭川看看歧陽王,摸摸鼻子,委委屈屈地又叫了一聲:「三哥。」

  歧陽王道:「這事怪我,是我不謹慎,還請不要責怪他。」

  祝纓道:「還請出去吧。」又對蘇喆、林風說:「你們也避一避。」

  二人一聽,馬上離座。歧陽王無奈,對鄭川點了點頭,三人一同離開了。

  歧陽王心中的不滿一閃而過,旋即疑惑:不對,祝纓與鄭熹是什麼情份?別人避之不及的時候偏偏要登門的。不該對鄭川是這樣的態度。縱使邀名,拿鄭川開刀也有些出人意料了。不像是傳說中的祝纓會幹的事。

  祝纓看著歧陽王,眼睛裡滿是誠懇與關切:「我與他的父親有淵源,當年他的父親是先太子的東宮詹事,後來不幸去職,這件事情殿下知道嗎?」

  歧陽王點頭。

  「身在東宮,即便是郡主之子、詹事之位也不免受屈,其他人又怎麼能夠不謹慎呢?他們父子兩代,不能都折在同一處。不是說東宮不好,而是東宮必須謹慎——那件事情過去很久了,現在、在這裡可以說了,當年是承義王太妃自作主張讓娘家人牽線,要為先太子張目,結果呢?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不懂的人,就不該叫她插手。這麼拖後腿,沒人帶得動。陛下倒有心關愛先太子,一看兒子媳婦背後如此這般,也不免寒心。」

  她的眼睛時刻不離歧陽王,將話一字一句往他的心裡砸:「讓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

  歧陽王緩緩點了點頭,問道:「梧州,還請少卿為我解說。不是說新設了州,又要分出縣去設府麼?這麼快嗎?」

  「原本是不快的,不過有例外——陛下與執政覺得應該快的時候,就會很快。」

  歧陽王點了點頭,又問先前梧州刺史的事。祝纓道:「他太心急了,想顯出自己能幹來。請殿下切記,許多地方無過就是有功。這是比誰不出錯。不出錯,還能一切照舊安居樂業。一旦著急想顯出功績來,做壞了事情就是南轅北轍,是沒有人獎勵你的。做事就是煉心,沉住氣。沒必要賭博。」

  她目光灼灼緊盯著歧陽王,歧陽王眼睛一縮,四目相對,重重頷首。

  祝纓又對歧陽王講了一些梧州的其他事,連同吉遠府也講了一些。

  待講完時,歧陽王已聽得心神開闊。祝纓又潑他一盆冷水:「臣告退,您也去向太子殿下解釋一下吧。」

  「什麼?」

  「陛下是父親、殿下也是父親,不能因為住得近了,就不尊重。如果太子殿下私令朝廷官員,難道是小事嗎?事情放到您這兒也是一樣的。臣來見您,可是行文走的公事。您呢?天家無私事,天家無小事。先太子當年何等榮光?一事不慎,也要受罰的。」

  「好。」

  「政事堂與我們許多人,都不想再經歷動蕩了。您可一定要好好的呀。」

  歧陽王後退兩步,深深一揖:「多謝。」

  祝纓忙避開了:「臣告退。」

  ………………

  此後整有一個月,歧陽王都沒有再來鴻臚寺,將駱晟急得團團轉,擔心女兒在東宮遇到了什麼事情。好容易找到個散朝的時機,尋了歧陽王問。

  歧陽王道:「阿姳一天大似一天,該適應一下在東宮裡好好生活。且我總與她往鴻臚寺去,路遇各部衙司的官員,不免與他們寒暄,落到別人眼裡,又要有些風言風語。再氣著了阿翁,豈不是不孝?我想,往後每月帶她出來一次,您看呢?」

  駱晟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訕訕地說:「也對,也對。」

  此事挑不出毛病來,安仁公主卻又進宮向皇帝說此事,哪知皇帝當時正聽了魯王的話,說歧陽王借著帶駱姳散心的由頭結交朝廷官員,真是熱心國事。皇帝心情大好,又將安仁公主訓了一頓。

  安仁公主莫名其妙,只不敢與皇帝起爭執,出了殿門就大罵魯王:「小東西沒有一丁點兒人味!」

  回到家裡越想越氣,轉臉到了永平公主府,與兒媳婦商議如何也要告魯王一狀:「不是總有御史參我無禮嗎?還有什麼佔人田園?我看他也沒少贛吶!告他!」

  永平公主卻說:「阿爹的病時好時壞,不好再氣他的。阿爹一向喜歡他,倘或一生氣,也不知罰的是誰。」

  安仁公主道:「難道就忍了?他們給我等著,等我阿姳做了皇后……」

  永平公主忙制止了她:「這話不能隨便說呀。」

  安仁公主氣得頭疼,不好罵侄女,回家把丈夫給罵了一頓。

  老駙馬挨了罵,心裡也氣難平,找了個同族的官員,寫了個奏本,沒敢說魯王,卻把魯王的大舅子給參了。參的是貪贓枉法,以及收受賄賂、結交綠林等等。

  逢到朝會,當著五品及以上官員的面,將事情捅了出來。

  時值六月,祝纓等著走過場之後回到鴻臚寺消暑,就聽到有人當朝參了這一本。不用問,沒經過政事堂。如果經過了,政事堂多半是私下處理,不會拿出來刺激局勢,她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皇帝的臉被珠串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不等皇帝發話,魯王的大舅子出列,一面喊冤,一面說:「太子妃的兄弟也幹這事兒呢!怎麼不說他是枉法?」

  哄!這下更熱鬧了。

  太子飛快地出列請罪、魯王也不太情願地跪了下來,歧陽王看了一眼祝纓,心道:說得還真準。

  歧陽王不但跪下了,還說:「陛下,此事還須細查,兩個都不是貪暴之輩,也許都是坊間傳聞有誤。」

  駱家族人不樂意了,都是假的,那我算什麼?我白出頭了?他必要堅持,魯王跋扈,他的大舅子與他倒是投契,梗著脖子指著歧陽王的舅舅說:「要查我,必先查他!」

  歧陽王的舅舅自是不肯認的:「你難道乾淨了?」

  御史出列維持秩序,喝令雙方安靜。御史不出來還好,一出來又讓魯王看到了——這位之前還參過他。魯王提起了拳頭,奔著御史面門而來。御史忙跑著躲開,於是唐王成了池魚。混亂蔓延到了諸王身上,誰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先太子過世之後,數年來諸王相爭,積怨已久。

  朝上一片混亂,以王雲鶴之威望,竟喝止不住魯王等人,下面由爭吵而變成了動手動腳。魯王的大舅子推了歧陽王的舅舅一把,這舅舅也火了,橫踹了一腳,不慎被衣擺將自己給絆倒。駱晟是個好人,見狀忙去扶這位親戚。

  冷不防那邊魯王一拳打了過來,駱晟跟著著了一下,踉蹌著要穩住身形,奔了好幾步終於身子一歪,又撞到了不遠處的衛王。

  一些老大臣倒是沉穩,年老乏力終不能將這些人鎮壓下來。

  年輕人已有大半上了頭,陸續加入戰局。內有武將,但此時的武將與開國之初的武勳還是有些差距的,也有幾個能打的,抱手在一邊站著。也有下場的,又被對家武將捉對廝殺。

  一些人起初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寧願挨兩下也不下場。不意其中有些人的親戚、同族乃至父子兄弟參戰了,於是乎不得不也出手相幫。

  大片大片的朱色、紫色亂飛,祝纓小心地退後,防著冷槍,靠著個柱子,看都是誰跟誰在打。看到駱晟又挨了兩下,得虧還算年輕,沒倒。祝纓聳聳肩,又往裡挪了挪,突然覺出身邊有人,一個回頭,與一個花白鬍子打了個照面——冷侯。兩人都是一笑:原來你也躲這裡來了。

  另一邊,鄭熹見狀不妙,抬眼看一下皇帝,只見這位舅舅面色鐵青,身周凝聚著風暴。他大喝一聲:「都住手!」

  依舊是沒人聽。

  沒有皇帝的命令,也沒有禁軍敢上殿來。歧陽王護著太子,肩膀上也挨了兩拳,氣得眼冒金星,要找是誰打的他。鄭熹忙過去救護,與歧陽王一左一右攙起太子——魯王看起來很想趁機打東宮父子一頓的。太子要是被打了,事情就大了。

  凌空又飛來一片笏板,鄭熹眼看它要砸到自己,只得低了頭拿頭頂去擋。

  「啪」頭上不疼,帽子也沒掉,鄭熹看過去,卻是祝纓一手接住了那片笏板。

  祝纓將自己的牙笏別在腰間,在柱子上借力躍了過去,順手接了飛來的笏板,握緊了左右橫擋,將飛來的帽子、笏板之類打飛。飛起一腳,將一個不知道哪裡過來的紅色影子給踢到一邊。

  鄭熹與歧陽王才得將太子扶起,架到了皇帝身邊,皇帝周圍的宦官在藍興的指揮下把皇帝團團了起來。

  祝纓將笏板往鄭熹手裡一塞,腳底抹油,又溜回了柱子邊的風水寶地。鄭熹捏著笏板看過去,之間她順路還撈起了終於倒地的駱晟,將他薅到柱子邊整理儀容。等歧陽王與太子看過去時,祝纓正右手拿著她自己的笏板拍著左手掌心,宛如一個正在賞花的紈絝。父子二人再看自己人,也是想維護自己,卻都被盯上了追著打,壓根湊不過來。

  劉松年突然喝了一聲:「護駕!」外面禁軍衝了進來,才算終結了這一場鬧劇。

  待一切平靜之後,眾人才想起來後怕,都站在那裡,悄悄地將扯破的衣服盡量理得正常一點。

  皇帝一字一頓:「朕不用護!朕還沒死!」

  王雲鶴與施鯤也是臉色鐵青,王雲鶴道:「陛下……」

  皇帝道:「誰動的手?各降三級!那兩個東西,大理寺呢?拿了!嚴辦!」

  王雲鶴與施鯤領命,心裡直嘆氣,參與鬥毆的還有諸王,怎麼降級?殿上一半的人參與了毆鬥,都降三級,朝廷豈不要空了一半?還得找人再填?頭疼。倒不如降三級但不調走,還辦著原差,戴罪辦差。

  只是這一場打下來,許多事情就再也掩不住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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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0:1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九章 很忙

  皇帝被宦官們攙扶著走了,太子、歧陽王緊隨其後。

  王雲鶴與施鯤下令:「御史!把人名都記下來!」

  他們掃視全場,柱子後面嗖嗖地長出些紅的紫的人來。祝纓麻利地將手笏塞回了腰間,反手提溜起駱晟的胳膊,瞬間從一個將要滋事的流氓變成了一個熱心的好人。

  王雲鶴又下令,著各衙司各歸各位,不許胡亂走動串連,等待醫官去驗傷、醫治。他看了一眼諸王,又請諸王到後面一所單獨的殿內,把御醫宣過去治傷,將諸王與大臣隔離開來。

  施鯤對著大臣呵斥道:「都丟夠臉了嗎?沒夠就出去顯擺!夠了就把嘴都閉上!」

  回頭一看,劉松年已經跟著皇帝走了。施鯤與王雲鶴看御史將名字記下,也趕到了後面去,留下一群紅紅紫紫。

  很快,紅紅紫紫們都散了出去,各尋各路。

  祝纓繼續薅著駱了晟,轉眼看到沈瑛腫著半張臉,一瘸一拐的也湊過來。鴻臚寺就她們仨,她等沈瑛走了過來,問道:「您這是……跟誰捉對廝殺呢?」

  沈瑛苦笑道:「要是有倒好了,我倒知道找誰算賬了。池魚之殃、池魚之殃。駙馬這是?」

  駱晟道:「我也記不大清了。」他只認得挨過兩個大舅子幾下,其他的傷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已經懵了,壓根分不清誰是誰了。又不適合公開宣揚是被某兩位大舅子打的,只能一概說自己沒看清。

  一片紅紅紫紫於是散在了宮廷寬闊庭中青白色的地面上,彷彿美人被揍了之後留在肌體上的片片淤傷。

  祝纓一手一個:「咱們也回去吧。」

  沈瑛道:「子璋看著倒還好。」

  祝纓隨口答道:「可能是因為還有人記得我會還手吧。」

  「噝——」旁邊傳來一聲抽氣聲,卻是冼敬走了過來。這位仁兄起初也是想站出來制止毆鬥、為老師王雲鶴撐場面的,待到諸王也打了起來,他就機靈地躲到了另一根柱子後面照顧老大人們去了,因此也沒有受傷。

  冼敬完好地過來探視祝纓,也是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祝纓別挨著了吧?

  不同於王雲鶴的心寬,冼敬對祝纓有著更清醒的認知,他是有點擔心誰在混戰中傷著了祝纓,怕這小子一路追殺不死不休。又不是沒幹過,對吧?

  鴻臚寺三人回過頭去,與冼敬互相問好。一看冼敬也是完好的,也是佩服他能全身而退。冼敬問道:「你們都還好麼?」

  三人一齊點頭,祝纓見他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忙說:「放心,沒事的。」

  冼敬道:「那便快些回去等候醫官吧,我也回太常去了。」

  兩下作別,祝纓繼續一手一個,將駱、沈二人帶到了鴻臚寺。

  走過場的朝會因一場群架拖延了許久,太陽已升起老高,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鴻臚寺裡久候三人不至的官吏們都在猜測:今天怎麼這麼晚?難道有什麼大事?

  阮丞指了派了兩個吏目:「你們倆,到前面迎一迎,看到大人們回來就趕緊來報。其他人都到東邊廊下著吧,不要散開,一有消息一同迎接。」

  兩個吏目苦哈哈跑到外面等了好一陣,太陽照在花白的地面上晃得人眼暈,看到三人並連在一起走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他們手搭涼棚仔細分辨一番,馬上分工,一人跑去回報,一人跑過來幫忙扶人。

  祝纓將沈瑛交給了他,自己依舊提著駱晟。

  走不十幾步,鴻臚寺的官吏一擁而上,駱晟的吏目趕緊上前:「大人,小人來吧。」

  祝纓鬆開了手,道:「有話進去再說。」

  回到了鴻臚寺內,駱晟道:「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除了他們三個人,旁人就只知道駱晟、沈瑛掛了彩,看著祝纓像沒事一般。是不許說他掛彩?

  祝纓又加了一句:「可以看、可以聽,心裡可以猜,不可以過問,不可以說出來。管好舌頭。悶聲。就這樣,散了吧。」

  官吏們知道她有一句話「悶聲發財」,聽到「悶聲」就都不問了。

  她又對駱、沈二人說:「二位有換身的衣服麼?有就換上,沒有趕緊派人回家拿,回去的人不要多嘴。今天不定耗到什麼時候呢。侍奉二位的人呢?去,打水給二位洗沐,一會兒醫官要來,這麼看著不雅相。今天有什麼公文,我先過一遍,一並報給大人。」

  駱晟道:「好。」

  駱晟是有衣服的,沈瑛沒有帶讓人回家拿,兩人趕去收拾。

  受傷者眾,即便都是緋紫,也有個先後排序,鴻臚寺要稍晚一點點。醫官還沒到,歧陽王就派人送了傷藥過來了。駱晟接了,命人分了一份給沈瑛送過去。

  祝纓聞訊而來,見來的是個內侍,她在歧陽王身邊見過,便說:「且慢上藥,等醫官看過了傷,有了檔、給個說法再用。免得包扎好了還要拆開。」

  駱晟道:「那……好吧。」

  祝纓示意給內侍一份紅包:「大熱天兒的,辛苦了,回去好喝茶。」

  內侍笑著接了:「謝大人。」

  祝纓道:「多問一句,歧陽王妃不知道駙馬受傷吧?」

  駱晟緊張了起來:「告訴她了嗎?」

  內侍道:「哪兒敢呢?並不曾驚動王妃,王妃這會兒應該在學琴。」

  駱晟舒了一口氣,祝纓又多給了內侍一個紅包。內侍兩個指頭往外推、三個指頭往裡勾:「這怎麼好意思?大人已經賞過了。」

  「一碼歸一碼。」

  內侍麻利地接過紅包:「謝大人,謝駙馬。大人和駙馬還有話要帶過去不?」

  駱晟道:「多謝贈藥。」

  祝纓閉口不言,內侍道:「奴婢告退了。」

  駱晟又癱回了靠墊上,他被好幾個人打了,身上直發疼。

  過不多會兒,醫官也來了,先把駱晟一條胳膊吊了起來,將他的一隻腳踝也給纏了。然後進裡間看身上的淤傷。次後將沈瑛的下巴給正了正,也去看了他的身體。

  祝纓等醫官忙完,問:「這些傷藥可用麼?」

  「哎喲,這是宮內秘法,自是可用的。」醫官說。駱晟是駙馬嘛,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祝纓道:「有勞。老王。」

  王丞笑吟吟地拿出了一個小包:「多謝多謝。」

  醫官瞬間驚訝,旋即明白這是酬謝,笑著說:「大人太客氣啦。」

  祝纓道:「您是來幫鴻臚寺的,這是應該的,鴻臚寺從不虧待幫忙的人。這二位的脈案……」

  「放心。」醫官說。

  祝纓道:「多謝。這邊開方。」

  醫官已經先去看過受了傷的鐘尚書了,這位尚書年紀也不小了,他本是不想打的,冷不丁吃了一記拳頭,無奈與姚臻一起迎敵。醫官已知毆鬥之事,著意將二人的傷情寫得誇張一點,又不記述二人的拳面有傷,以示二人不曾打人。

  祝纓親自將他送出門去。回來說:「二位派人回家報個平安吧,叫家裡別白操心。咱們還是等到落衙再走,以防中途有事,尋不著人又受斥責。對了,不要告訴家裡你們受傷了,不然我怕公主會闖宮,這個時候可不能這麼幹就說因為他們毆鬥,大家都留在宮裡議事。」

  駱晟道:「好。」

  這一天的會食小官小吏們吃得還好,駱晟與沈瑛都沒吃幾口,祝纓倒吃得暢快。

  外面忙忙叨叨,午飯後又有御史與大理寺的一個評事過來。祝纓接待的他們,這個評事是後來的,祝纓只在請大理寺舊同僚的時候順便見過他一次,御史就是個純生的人了。二人進門都客氣,先打量祝纓,完好無損,御史道:「少卿想必知道我二人是為什麼來了,少卿沒有參與毆鬥吧?」

  祝纓展開雙臂,以示清白。御史點點頭:「還要拜見駱、沈二公。」

  「請。我們駱大人可受苦了,招誰惹誰了。」祝纓說。

  兩人見了駱晟,祝纓道:「你們聊,我避一避。」

  過一時,二人問完了話,又出來問了沈瑛一回,然後離開。

  祝纓對駱、沈二人道:「話也問過了,二位歇息。」

  鴻臚寺被她調度得安安靜靜,絲毫不亂,直到落衙,一切太平。附近的衙寺也有安靜的,譬如冼敬所管之太常,也很有條理。也有亂的,譬如禮部,鐘尚書都被打了,底下人到處走動打聽。

  大理寺就更鬱悶了,大理寺卿自己也參戰了,這頭派人會同御史問話,轉頭被皇帝給申斥了。派出去問話的大理寺官員回到大理寺一看,自己的頂頭上司沒了。

  祝纓按時落衙,過問了一下今夜值守的吏目,與祁泰兩人出了皇城,把貓交給祁泰先帶回去,對祁泰道:「你先回家。我送駱晟大人回去。」駱晟必然是按不住老娘和老婆的。

  …………

  絕大部分人都是落衙的時候出的皇城,諸王仍然滯留宮中,此時誰都不肯離皇帝太遠。

  祝纓讓胡師姐去找了輛車,把駱晟塞到車裡,護送到了公主府。公主府裡隱約聽到了消息,知道有人毆鬥,但是想駱晟無事,只有些焦急地等他回來說消息。及至駱晟回府,府裡才覺不妙。

  永平公主匆匆說一句:「家令代我陪一下少卿。」便去看丈夫,問他怎麼了。

  史胤對祝纓做了個手勢:「少卿,請。」

  祝纓與他喝了一回茶,告知朝上打架的事。史胤好奇地打量祝纓,祝纓但笑不語。安仁公主夫婦又很快地衝了過來。駱晟敘事還算清楚,跟自家人將記得的打了自己的人說了,並且說:「你們也要小心他們,以前我還不信,今日看來,他們已然紅了眼。」

  說完又講「多虧子璋救助」。

  安仁公主問道:「太子和藥師呢?」

  「我看他們也無事。」

  永平公主方騰出功夫來見一見祝纓,安仁公主閒不住,讓丈夫看著兒子,她也過來問細節了。

  一見之下,安仁公主大吃一驚,指著祝纓問道:「不是打架嗎?你怎麼沒事兒呢?」

  祝纓道:「大約是因為下官不起眼,別人瞧不上吧。殿下,我長話短說。現在不宜進宮向陛下哭訴。今天一天宮裡都在治傷、問案,過不了兩天,必有旨意下來。到時候會是一場大風波,風刮到誰身上還未可知。眼下切莫動怒。」

  安仁公主怒道:「這就忍了?」

  祝纓道:「陛下聖明燭照。處置肇事者,您自認比得過陛下?一身榮辱繫於陛下,不管做什麼,您都要得到陛下俯允。請殿下給自己的父兄留一點餘地,莫要催促太急。」

  永平公主聽進去了,對安仁公主道:「這話有理。」

  祝纓起身告辭。

  安仁公主咬牙切齒:「等藥師……」

  永平公主急忙制止了她,安仁公主罵罵咧咧,倒不再說自己的侄子們不好了,轉而去埋怨丈夫這事兒辦得不漂亮。

  駱晟又勸說:「不怪阿爹。」

  安仁公主嘆了口氣:「也不知宮中怎麼樣了。」

  ………………

  宮中氣氛壓抑,祝纓所猜不差,一些處罰現在就開始了。丞相連夜加班,一個也沒能回家,太子、歧陽王也沒能回東宮,都在皇帝面前,大理寺卿的處罰就是當天下的。

  丞相們憑著極佳的記憶先把沒參加毆鬥的人摘出來,再將引發事端的魯王、太子二位的姻親下獄嚴查。接著才是分門別類地處理參與毆鬥的人員。

  有受傷的無辜者,算受害者如駱晟,不罰,給假養傷。

  有動手的,沒得商量,打得太起勁的各家幹將免職,這一類不多,約摸十來個人。

  被迫反擊而打得火熱的,商量一下,降三級。

  被迫還手而沒有擴大戰局的,降三級但仍擔任現在的職務。

  此外還有像祝纓這樣有「救治」行為的,以及冼敬那樣試圖阻止未果的,不罰,還是原樣。沒能控制住局面,你們都有責任的!獎勵是不要想了的。

  丞相們很謹慎,有意將東宮一系往輕裡歸,將諸王派系往重裡按。

  然後由劉松年操刀,寫了個稿子,將這些「國家棟樑」一齊捲進去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深負朕恩,什麼不思報效、不能為朕分憂,什麼心中只有私計、而無大臣體,什麼無能不去制止……駢四儷六,排山倒海。雨露均沾,誰也沒躲過。

  總之,你們都是混蛋!且其中多數還是廢物。

  丞相們沒有處置諸王,而是以一句「家事」甩給了皇帝。依著他們,最好是將諸王的野心統統摁死!但是明顯皇帝另有想法。

  皇帝將自己的兒子們叫過來,罵了一場。罵到「不忠不孝」,太子、歧陽王都站不住了,也跪了下來。皇帝目不能視,憑兒孫們怎麼磕頭,他還是接著罵。

  魯王放開喉嚨放聲大哭:「阿爹,您別生氣啊!我再不惹您生氣了!要打要罵由您來!別叫他們作踐我啊!參我的姻親,為的什麼?他們安的什麼心,難道還不明白嗎?」

  歧陽王心裡一「咯噔」,見自己爹只會順著請罪,忙也哭:「阿翁息怒,身體要緊。千錯萬錯,都是兒孫們的錯,這些事兒有多少咱們也扛得。累阿翁生氣,才是我們也不能承受的罪過。」

  王雲鶴道:「二位殿下,且聽陛下發落。」

  歧陽王住了口,只低聲嗚咽,魯王還在說:「阿爹救我!」

  劉松年垂下手,往歧陽王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歧陽王「嗷」了一聲。太子一連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歧陽王低聲道:「剛才擦著了兩下,不礙的。」

  魯王也大聲呼痛。

  皇帝用力拍著手邊的坐榻,藍興上前半步說:「殿下,請噤聲。」

  他說話倒還有一點用,魯王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皇帝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辦了,東宮他沒有罰,只罵了他們父子不能穩定局面。對諸王就不客氣了,品級雖然沒削,但將各人的食邑削一半。又命各人回去都要寫一篇悔過書。

  諸王伏地。

  丞相又向皇帝請罪,皇帝道:「不怪你們。降級罷職者,盡快選出人來補上。」

  丞相遵旨。

  皇帝又下令獎勵了禁軍。

  劉松年挑了挑眉。

  諸王與太子還要留下來侍疾,皇帝道:「你們不在,我倒好多活兩天。」

  兒子們還要請罪,皇帝說:「滾。」

  …………

  歧陽王與太子滾回東宮時已是深夜,東宮的女眷都還沒睡,陪著太子妃等著。

  父子二人樣子不算狼狽,尤其是太子,見完皇帝之後經常有些不妥,今天看著咋沒什麼大不同,東宮並不很驚惶。

  太子妃款款而立,問道:「可是朝上有什麼事?」孩子們也上前叫「阿爹」。

  太子摸著幼子柔軟的細髮,道:「無事,都歇了吧。」示意太子的姬妾子女等都散了,只有太子妃留了下來。

  歧陽王也對駱姳道:「不必擔心,我們這不都是好好的嗎?這兩天熱,等天氣涼爽了,咱們就出去看望姑母。」

  駱姳強撐著睡眼,道:「哥哥朝上事情忙,不出去也可以的。我可以的。」

  歧陽王笑笑:「去休息吧。」示意侍女將她帶走。

  父子倆對望一眼,歧陽王道:「阿爹,舅舅的事,我想另具本請罪。」

  「唉,還是我來吧,你小孩子,請罪也是無用的。」

  太子妃問歧陽王道:「怎麼回事?你舅舅怎麼了?」

  歧陽王道:「阿爹同阿娘講吧,萬毋著急,更不要哭鬧求情。」

  太子妃惶然地看向太子,太子道:「真是不省心啊,也該受點教訓了。」

  歧陽王對父母躬身,輕輕退出來。他且不睡下,坐在書房裡對著蠟燭的火苗,將白天的事仔細回想了一遍。越想越不是滋味。

  萬沒想到,自己一家骨肉,竟變成了眼下這般境地,情何以堪?

  以前父親是趙王,阿翁對己之關愛遠不如對先太子及堂弟承義郡王,但是己身所受之威壓也小,那就是一個可以實現無數願望的阿翁。自己要思考的是,父親是親王,「日後」自己這一支離嫡支越來越遠,要怎麼維繫尊貴、不至於讓子孫漸成不起眼的遠宗,自己是長兄,弟弟妹妹也是自己的一份責任,自己要努力表現。除此之外,不須顧慮其他。

  如今一切都變了。

  大臣們在他的眼前打得七零八落,竟還有人趁機偷襲。怎麼能在陛下面前失儀、怎麼敢對儲君無禮的?

  魯王原本只是一個不大講理的叔叔,對自己雖然驕橫些,但是長輩嘛,對晚輩擺點譜也是尋常。猶記小時候,這位小叔叔還總帶他一起玩兒。有一回他特別想到御花園玩,有人說他,也是這小叔叔仗著身份驕橫地擋在他的身前,說:「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我們?」

  小叔叔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他們是來伺候我們的,不能叫他們反管著我們了。」小叔叔帶他去玩了一整個下午。那時是多麼的開心呵!那時的小叔叔,個頭比他高許多,高高大大地擋在他的面前,比父親更鮮活。

  如今地位一變,「驕橫些」「擺譜」也令人如芒在背。

  阿翁也不一樣了,從未如此嚴厲地對待過自己家。可憐他起初只以為是東宮責任增多、眾人對東宮期望提高之故,阿翁還是在意東宮的,魯王過分時,阿翁也會維護東宮。

  再思先太子,再想想自己與父親之間,這種滋味就更難辨了。

  「陛下是父親、殿下也是父親」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本以為趙王家與太子家的差別僅是嫡庶、是離那張椅子的遠近,哪知內中別有乾坤。同樣的那個人,還是他的阿翁,但是冊封太子前與冊封太子後,對待他家便是兩種樣子,這又是非親身觸及不能明了的了。

  所以要請陛下派內侍來「襄助」東宮事務,所以他不能擅使東宮官員。

  想想自從搬到宮中之後的經歷,竟找不出什麼人可以訴說。原本,這個時候最親密的人應該是妻子。但他的小妻子,還是算了吧……

  這樣的事情,又有哪一個人能夠訴說呢?

  如今又該如何行事呢?

  「這是比誰不出錯。」一句話突然躥了出來。

  歧陽王心裡堵得慌。他想告訴自己,趙王府一向和睦,斷不會出一個魯王那樣的人物,父親也不是阿翁。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父親輕撫幼弟的樣子躥進了他的腦子裡。

  一個內侍輕聲問道:「殿下,要傳膳麼?」

  夜深了,是有些肚餓了,這兩年每到此時必要加一餐的。他說:「擺吧。」

  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列宮人提著食盒進來,在一旁的桌上一樣一樣地擺上了。宮女為他布菜,纖白的手在面前一來一往,白玉雕就一般。

  歧陽王很快用完加餐,一個內侍上前跪下捧上了水盆。歧陽王洗了手,漱完口見宮女仍在收拾碗碟。

  歧陽王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雙柔荑。

  內侍、宮女們頭也不抬,輕而迅捷地將整張食案抬走,留二人侍奉,其餘人將門也掩上了。

  燭光搖曳。

  ………………

  這一夜,注定有許多人會很忙。

  譬如,段嬰與魯王。

  段嬰已知群毆之事,連夜趕到了魯王府。

  魯王正在發脾氣,一腳踢翻了一座燈座,屋子裡的燈光暗了一點,內侍們趕緊又點了蠟燭過來。

  看到段嬰,魯王沒好氣地說:「看我笑話來的?」他又摔了個盤子便收手了。

  內侍們心頭一鬆,段嬰一來,魯王的脾氣就會好一些。

  段嬰將魯王面上打量了一下,道:「殿下受苦了。」

  「還不是那個……」魯王大口喘著粗氣,將剩下的半句用口型罵完。

  段嬰道:「殿下在宮中又經歷了什麼事嗎?可以對我說一說嗎?」

  魯王點點頭,將經歷一一道來,雖不能完全復述,又雜了些個人情感,大致事件還是說出來了。

  段嬰低聲道:「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

  「忍?」魯王怪叫道,「我用忍誰?我能憋死一個太子,就能憋死第二個!」

  「可惜聖體不豫。」段嬰輕聲說。

  魯王沉下臉來:「你什麼意思?」

  段嬰道:「殿下,您明天該給陛下和太子都上書謝罪。」

  「什麼?」

  「殿下想想陛下向來行事的習慣。您處弱勢,陛下就偏愛您,太子要是被排斥得狠了,陛下反而會維護太子。是也不是?今天歧陽王也挨了兩下?」

  「呸!那個小狐狸,就會裝!」

  「所以……請罪。告訴陛下,您害怕了,讓所有人知道,您怕太子的報復!而您,只是性情耿直,心直口快,從來不會存心對哥哥不敬。您對東宮做什麼了嗎?沒動手,對吧?求太子大度。」他把地「報復」二字咬得特別的重。

  魯王沉著臉說:「阿爹已叫我寫個悔過書給他了。」

  「給誰?」

  「當然是阿爹!」

  段嬰道:「兩份都要寫。」

  魯王翻了個白眼。

  段嬰摸出來兩個本子:「我已經寫好了。」

  魯王不那麼生氣了:「行,那就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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