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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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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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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8 01:4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章 奔波

  祝纓一夜好眠,第二天起身時,祝青君等人也都陸續起來了。

  行轅的伙食比在祝府也不差,蘇喆挾了片脆藕,嚼著嚼著眯起了眼睛,味道不錯!

  林風道:「有這麼好吃嗎?」

  蘇喆道:「你不懂!」

  兩人拌了兩句嘴,看祝纓在默默地吃飯,忙也不說話了,加快了進食的速度。當堂五間,祝纓在正中吃,北地子弟們都散在兩邊的隔間裡。這邊安靜了下來,那邊也沉默地吃著,一時之間只聽到碗筷相撞與人類咀嚼的聲音。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隨從們撤去了碗碟,祝纓才說:「都加緊做事。你們幾個,將本地的狀紙收一收,分類,看一看。遇到不會寫字的,也安排人將他們的事記一下。做完了,換下一個地方。順便打聽一下當地的士紳風評。」

  蘇喆等人忙說:「是。」

  祝纓又問刺史們送她的禮物在哪兒,祝青君道:「照您的吩咐,只酌情留下了一些,其餘的已經退回去了。我這就去拿來。」

  祝纓道:「不用,我親自去看,忙你的去吧。」她略提高了一點聲音,讓所有人按照分組做事去。

  她自己卻叫上了金良,到了暫時存放物品的房間。

  金良道:「便是都收了,也沒什麼。你跑這一趟這般辛苦,這些官兒,事都幹不好,還要你操心,是該著他們孝敬你的。」

  祝纓苦笑道:「北地這個樣子,拿了於心不忍,不拿麼……他們得嚇死。又壞了『規矩』成了異類,就更加辦不成事了。我手上有什麼?就那四十個小子,還是這個月現攢的。得『合群』。」

  金良道:「就沒有清廉又能幹的?」

  「清廉的少,能幹的也少,既清廉又能幹的就更少了!事急從權,只好要個能幹了。不說這個了,幫我看看,咱們得給鄭侯挑些見面禮。」

  金良聽了,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兩人挑選禮物,金良道還猶豫著,不能把祝纓的東西都搬給了鄭侯。祝纓看了出來,道:「你只管選,要說都搬去也行。他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這些我還嫌薄了呢。」

  金良道:「君侯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府裡待你與別人也不相同的。你一向有心。」

  祝纓道:「當年鄭侯也沒少給我好東西。」禮物也沒有特別的貴重,不過她又讓銀文去買了些豬羊果酒,好散給鄭侯的行轅。不在乎有多少,但是得有。

  做完了這些,祝纓對金良道:「勞你監督收拾禮物。」

  金良痛快地答應了。

  祝纓則回到了臨時的書房,鋪開了紙筆,祝銀上前道:「大人,我來吧。」說著,便開始給祝纓研墨。

  祝纓起初寫得很快,是一些要在北地發的公文,先是行文四州,她來了,是來幹什麼的,要百姓安心之類。

  然後是行文各級官府,這是發給各級官員的,她來只為安定北地,其他的她不管。如果有之前自認犯了錯的,限期投案,她會酌情寬大,許他們戴罪立功。如果心存僥幸又或者還頂風作案,絕不饒恕。吏,就拿去升旗,官,直接枷送京城。

  接著是對缺員的補充,各地有缺員,所以會順次在各縣考試——以縣學生等為主,兼及本地的百姓。擇優錄取「實用」的人才。她會親自去主持。

  再公布賦稅、徭役的新的徵發指標。她特別在其中注明了一條:已經收了的,不重復徵,多退少補。這一條上,她又黏了個小條,註明自己派出去的人在收狀紙的時候要順便宣傳一下。

  最後,她取了一份空白的奏本,慢慢地寫了起來。

  她得給皇帝寫奏本,這份奏本必經政事堂,必須得用心。出來這麼久,只在途中發了兩封報平安的簡要公文,一份是寫到了北地了,一份是寫到邊境了,現在得詳細寫寫了。

  她在這一份奏本裡寫了北地的百姓生活確實不如前,被洗劫的城池情況尤差,但她已經把北地穩定下來了,錢糧問題也在著手解決了。但是她有一種擔心,覺得胡人大勝之後竟有一個多月沒有再來,馬上是冬天了,不趁著大勝再劫掠一番好過冬,有點不對。

  第二部分寫了自己在四城的作為,官吏忠貞死國者不少,為其報請撫恤。北地士紳忠君愛國、捐錢捐糧,子弟願意報效朝廷,申請擇當地子弟充任一些官職吏事。後面列了兩份名單,一份死的,一份活的。寫明不日安排這些死難者遺體返鄉。

  第三部分寫已與北地四州協調,錢糧內部調濟,正在調動北地的各級官員。同時說明了官員有缺額,此外還有些官員涉案,所以會暫選一批「熟諳」本地情況的官學生們先幹著。

  最後寫自己不日啟程,先拜會鄭侯,與他協調一下地方與官軍之間的問題。接著就在北地巡查,一有問題,就地解決。

  寫完,將這份奏本快馬發往了京城。

  此時,她正在陽刺史的轄區,估計發往京城驛馬最快也就三天,再議一議,再批復下來。她剛好從鄭侯處回來,正好可以著手辦地方上的事了。

  ………………

  奏本寫好發出,陽刺史等也再次來了。

  他們先從陳放那裡旁敲側擊,續而開了個小會,決定先看看祝纓要怎麼辦。今天一早,便各自將令傳了下去:先配合。

  早上還沒出門,就接到了回報——天使行轅裡一大早就派出了人,敲鑼打鼓地開始收狀紙了。不過本地還算太平,目前還沒人告狀。先前那個豁出去告狀的鄭翁,也被顧縣令給帶走了。

  刺史們仍然按捺住了,相偕到行轅。

  祝纓笑道:「巧了,我正有要與諸位商議。」

  賓主落座,祝纓使將方才擬的幾條拿了出來。

  陽刺史看到「自首」的條目,認為她沒有「窮治」的意思,便不太擔心了。他只管把行轅的公文傳達下去,再將自己的屁股擦乾淨,等著聽行轅的安排就是。

  袁刺史問:「新選之官,是什麼意思呢?本地任官,會不會不妥?」

  祝纓道:「咱們有四州,互相調著來,也不違朝廷的章法。」

  朝廷的大原則是「異地為官」,祝纓也不想過份地破壞這種制度,即使是當初的四城,她也有安排,先給個散官的品級兜著,幹得不錯,調出,到隔壁州去做官,再調隔壁州選出來的人過去充任。四州來一個大交叉調換。

  大家都是鄰居,鄰居家著火,你家也好不了。

  既防著本地人本地任官形成勢力,又讓他們不能輕易地崽賣爺田。

  袁刺史的表情鬆了一點,道:「下官等這便去準備。」

  張刺史則問祝纓:「這斷案……」

  祝纓微笑道:「大理寺一向公道,只要我在大理寺,進去的人是不動刑的。」

  張刺史「噝」了一聲,心道:忘了他還是大理寺卿!那這兒抓的犯官,送到京城也是大理寺接手,還是落她袋裡,入袋即定罪,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

  怪不得。

  祝纓又對袁刺史,道:「我後日即動身去拜會鄭侯。」

  袁刺史忙說:「那可太好了。」

  「慢來。要我對他說話,須得與我些證據,否則我爭不來。」

  袁刺史道:「有的!據我所知便有五樁,其一,兵士污辱婦女,其二,偷殺牲畜,其三,爭搶糧食毆傷官差……」

  祝纓招了祝文讓他記錄,祝文寫得頭上冒汗。祝纓道:「你寫幾個詞兒,記個人名、地點、幹了什麼就行。」

  袁刺史道:「我這裡有文書的底稿。先時我發文給冷將軍,他們那裡只回了一個自會軍法處置便沒了下文。也沒個賠償。」

  金良才想說「都說了會軍法處置了,還要怎樣」,一聽沒有賠償便不說話了。

  祝纓收了他的底稿,翻了一翻,見上面寫得都挺清楚,便說:「好。」

  狀紙一時半會兒也收不上來,投案的人現在還不知道「坦白從寬」的好處,行轅裡暫時沒了正事。袁刺史率先起身:「下官這便回去,靜候佳音。」

  祝纓道:「我會登門拜訪的,別嫌我煩就行。」

  四位刺史連稱不敢,祝纓親自將他們送出門外。

  祝纓又在行轅住了兩晚,都沒有意外發生,蘇喆等人都還未歸。祝纓留下祝文等幾人留守在行轅,自己帶上胡師姐等人,與金良一同動身前往鄭侯的大營。

  ………………

  鄭侯沒有駐在邊境,而是在離境七十里的一座完好的城池附近,城郊的莊稼已經收割完畢,沿途看到了許多光禿禿的麥茬。

  鄭侯沒在城裡居住,而是扎下大營——城內也住不下這些需要操練的兵士。

  大營一片肅殺,祝纓遠遠地就讓金良先去見鄭侯,她慢慢地在後面走,果然,一路有幾個哨卡,都比較客氣地詢問一聲之後便放心。小兵們看著祝纓還罷了,看到胡師姐卻只覺得稀罕。

  胡師姐年紀也不小了,但沒有刻意地做男子打扮,穿著勁裝,卻仍能看出是個女子。

  這就稀罕了嘿!

  鄭侯一到,軍心稍安,接著鄭侯就接管了防務,先揪出有往營裡帶女伎的偏將,不客氣地打了八十軍棍,那偏將現在跟條死狗似的趴著養傷呢。

  「還是文官好啊……」小兵嘀嘀咕咕的。

  大營裡,鄭侯聽說金良來了,先叫到大帳問話:「你怎麼來了?三郎身邊只有幾個年輕人,如何使得?」

  金良臉上的笑卻在見到鄭侯的時候消失了,激動地道:「君侯,您怎麼這樣了?」

  鄭侯可比在京城的時候憔悴多了!他穿著很簡單的軟甲,花白的鬚白也蔫了,臉色也顯得乾枯了,皺紋都變密了。

  鄭侯道:「出門在外哪有不吃累的?三郎怎麼樣了?」

  金良道:「他來了,就在外面,讓我先來拜見君侯,看看您方便不方便。」

  鄭侯道:「怎麼不早說?快,迎接。」

  金良道:「他還帶了豬羊果酒。」

  鄭侯連日被官軍的樣子氣得氣血上湧,道:「虧得想得周到!這些人竟也配吃好的了!」

  鄭侯其實接到了祝纓的公文,知道她要來,只有金良關心鄭侯,沒有想到此節而已。鄭侯這裡派人於轅門列戟,派了副將到轅門迎接,他自己站到了帳外等著。

  祝纓先對鄭侯抱拳為禮,道:「我先動身了兩日,去看了看北境,聽說您到了就想來拜見,不想還是來晚了。」

  鄭侯道:「你連日奔波,只管做你的事,還來做甚?」

  祝纓笑道:「應該的。您清減了。」

  「活動活動,倒輕快了些。」鄭侯說。

  祝纓道:「還請為國保重。如今可都靠您壓著呢。」

  鄭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陣風吹了過來,鄭侯道:「進帳說吧。」

  推讓一番,祝纓堅持落後他半個身位進去。大帳裡除了他們,又有幾個將領,大部分是祝纓不太認識的。唐善也有白髮了,仍侍立在鄭侯身側。祝纓先說自己帶了些東西來「勞軍」,說著,遞上了兩份單子,一份是給鄭侯的,另一份就是些酒食。

  鄭侯看了一眼,道:「到底是你,可也太仔細啦,你自己且有事做呢。」

  祝纓道:「我能幹成什麼樣兒,還不是全看您麼?」

  兩人說笑幾句,鄭侯將禮單給了唐善,讓他去接了羊酒,又讓擺宴,款待祝纓,說:「肉管夠,軍中禁酒。」

  祝纓道:「等大捷之後,我再送些酒來慶功。」

  鄭侯笑道:「好。」

  整隻的羊串架在烤架上,配上些菜肴,鄭侯說祝纓一路辛苦。祝纓道:「怎麼也比不上您這兒辛苦,我只要與幾個人說話,您這兒人可太多了,不好管。」

  鄭侯道:「我要是還能年輕二十歲就好啦,精力不如往昔啦。」

  「那別人就更不成啦。看到您來了,我也有底氣了,有些話對別人說不了,幸虧是您在主事。」

  鄭侯道:「你這麼說,必有緣故。」

  祝纓道:「軍中生活是不是艱難?還是戶部劃撥的錢糧沒到呢?要是一時不湊手,咱們再想想辦法?」

  「為什麼這麼說?」

  祝纓將袁刺史所說的案子都拿了出來:「您是知道我的,我從底下幹起來的,並不想苛責他們。在梧州的時候也見識過士卒的生活,一個月也未必能吃一次肉。苦。再行軍打仗,更苦更累,眼睛都綠了。見著路邊雞鴨,他要不伸手去逮,就是聖人了。可這被人發現了,倒將苦主給打了,沒幾天苦主還傷重不治了。風評不太好。

  要是軍中乏食,怎麼著也得跟朝廷說,地方上也再略想想辦法,不能叫將士們餓著肚子保家衛國不是?百姓供養官軍,也是為的一個安心。宣諭百姓,這是為了不被胡人劫擄,他們心裡舒服。不講明白……」

  鄭侯皺眉,截口道:「這群兔崽子,做事這般沒道理!」

  祝纓誠懇地道:「您慢生氣,因是對您,我才說這些的。二十年來,您知道我的為人。換個別人,我要是問『是不是缺吃的?』就是無禮了。您北上,我也北上,本該相互照應的。我看了四城的慘狀,心中悲憤不能自已,只要為了國家好,您只管說,我能辦多少就辦多少。」

  鄭侯道:「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了!軍紀敗壞,致有此敗!」

  祝纓微張了口,欲言又止,鄭侯道:「你還有話,說吧,別弄鬼。」

  祝纓又說了調戲婦女的事,鄭侯更加生氣,道:「混賬!」

  祝纓道:「類似的事情還有一些,要是我拿人,面上不好看。之前三戰三捷,一白遮百醜,現在遮不住了。地方上向我告訴,我暫壓了下來,當此之時,不好寒了將士們的心。還是找出這麼做的緣由,從根子上把事兒給解決了更好。您北上是為了取勝,我北上就是為了給您把後方安頓好。」

  鄭侯道:「不必為他們說話了!軍紀敗壞,他們也打不了仗!打不了仗的兵,有什麼用?搶百姓就是匪,遲早出亂子!」

  鄭侯很明白祝纓這也是來告狀的,說的應該都是實情,也說出了他的尷尬——接手了一支敗軍。連番努力是遏止了頹勢,想拿這些兵立時打個大勝仗,還有點難。

  他說的也都是實話,他領的是官軍,不是土匪。有時也有將領縱兵劫掠百姓以振士氣,但那都是為了勝利。沒打贏,對外無能,發現搶百姓比打胡人更方便,這兵就廢了。且騷擾百姓太過,日後被人翻舊賬就不好了。

  祝纓道:「那?」

  鄭侯道:「把狀子留下,我來辦!」

  「哎。」

  鄭侯看了她一眼,又變了一副表情,好像剛才生氣的不是他一樣。他對祝纓道:「說到糧草,我倒不愁戶部不撥給我。不過……」

  「您吩咐。」祝纓說。

  鄭侯緩緩地道:「北地轉運,你得盯著。」

  「沿途驛路,我走過的都不錯。」祝纓說。

  鄭侯搖了搖頭:「天冷了,他們徵民伕,未必適應北地寒冷。再者,大軍駐扎,又分幾處,還要分派。缺人。我讓他們下面徵發民伕,個個推三阻四。」

  祝纓道:「巧了不是?這個我倒有準備的。往年往京城去的民伕有多少,今年給您運糧的就有多少。我預留了。可是北地人口損失有些大,這些人您隨便用,可不好有損傷,咱還得接著使呢。」

  鄭侯聽她有準備,輕嘆一聲:「你要是修習兵事就好了,何至於我如今手上無人可用?」起碼後勤輜重是不用自己太操心了。自己接手之後才發現,這群兔崽子被王雲鶴修理是真不冤!他自己用起來都不順手!

  祝纓道:「我不行的,我的長項不在這頭,學了也得改行。還得是您。人,用進廢退,如今打起來了,必有錐子冒出來。以您慧眼,必能看見的。我先給您道一聲喜了。」

  鄭侯終於笑了一下,道:「但願吧!我看著也得有人能出頭了。」

  祝纓又陪他說了些話,道:「您要用人的時候,先知會我一聲兒,我好安排一下人手和交通。今冬要修水利,不然明年春耕又是麻煩。再歉收,恐怕要有些騷亂,到時候還要累得官軍平叛。就怕再疊上胡兵,不方便。運糧要用到驛路,一旦堵塞,南北消息不通,也易誤事。」

  鄭侯道:「好。」

  祝纓此來就為談妥這幾件事,她還將北地的糧草留了一點盈餘,又預備了一些冬衣,這些都是為官軍準備的。現在鄭侯能支應,她也就不說,留著以後或救急,或談條件用。

  她到最後又說了自己對胡人的憂慮,鄭侯道:「我已派斥侯探查了,他們彷彿起了些爭執。也虧得他們內訌。」

  他沒說後半句,胡人如果繼續南下,他一時也難打贏——手裡的牌有點爛。

  祝纓道:「內訌?」

  「彷彿是胡相責怪某部不聽號令,放火燒糧而還。」

  祝纓道:「壞了。」

  鄭侯點了點頭:「我倒寧願他殘暴。」

  兩人感慨一回,吃過了飯,祝纓向鄭侯告辭。

  鄭侯轉眼將犯法的士卒拿出來,或斬首、或鞭笞,又罰了他們的校尉,加緊操練兵馬。

  …………

  祝纓回到行轅,恰逢朝廷對她的批復來了:可。

  隨同而來的還有一疊告身,都照著她的要求來的,朝廷沒有與她討價還價。如今再難找出一個像她這麼乾脆俐落能穩住北地局勢的人了,王雲鶴與鄭熹很快達成了一致。

  隨同文書而來的還有鄭熹派人送來的一封私信,信中讓她多多配合鄭侯,為鄭侯分成。鄭熹的信寫得十分的誠懇,寫鄭侯年紀大了,他身為人子還要讓老父親奔波千里,內心十分愧疚,云云。

  祝纓於是又行文一件發往京城,寫明已與鄭侯會面,鄭侯提到了民伕的問題,自己已經著手準備了。

  然後,她調回了丘一鳴,命他大張旗鼓地返回家鄉宣諭:四城暫時任命的官員,如今已有了出身。

  丘一鳴動身後的第五天,祝纓叫來了陽刺史:「咱們也該準備考一考他們了。你今年原準備的貢士,願意考試的,也來考一考,我都一視同仁。考試的地方,就在官學裡吧。桌椅都是現成的。」

  加緊幹活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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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攢人

  陽刺史步出行轅,回頭望了一眼這處房子。房子還是他選的,祝纓到後也沒有對房子進行任何的改建,如今卻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微仰著臉,迎接著天上灑下的陽光,微暖。

  一陣風吹過,陽刺史抬手拂了一下被吹到臉上的髮絲,拂去了那微微刺癢的感覺。他回過神來,往腳下的台階看了看,邁步走到自己的馬前。

  「回府!」陽刺史說。

  回到刺史府,陽刺史便召來了刺史府諸官吏,匆匆掃了一眼之後,他皺了皺眉,問道:「姜司法呢?」

  下面的人左右看看,施別駕道:「今天彷彿就沒有看到他。」

  陽刺史的眉頭皺得死緊:「告病了?有事了?」

  眾人都說不知道。

  陽刺史道:「快去找來!」

  吏目們急忙在刺史府裡一通找,又有往姜司法住處去的,也是無人。陽刺史道:「你們接著找,咱們不等他了!天使有令,開始吧。」

  施別駕因問何事,陽刺史道:「選人、考試。」

  祝纓身上這兩個使職本身未必就有選拔之權,但是她臨行前討到了,且丘一鳴一路大搖大擺做給別人看,見的人都知道祝纓此權不是擺設,而是可以真正拿來用的。

  此事有指定的人負責,陽刺史也不自己再更改要求,指定讓官學準備。

  接著說:「往各縣的文書發了麼?該開始徵賦稅了!今年都小心些,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勒索百姓!眼下胡虜在外,當同心合力,不可再生波瀾。否則,我能饒了他,天使也不饒他!這一位是大理寺出身,最是精明的一個人,都掂量掂量份量。誰想要做這個出頭鳥,給大家做個榜樣出來,我倒不介意看一看他的下場。」

  施別駕道:「都不是沒眼色的人,無論是想如何治民,也都是為了公義。心中有公義,萬事好商量。」

  眾人都一齊說是。

  陽刺史威嚴地點頭,又說:「手上的案子……姜司法還沒回來嗎?究竟去哪裡了?簡直不知所謂!」

  ………………

  姜司法年紀與陽刺史相仿,他的職位才是一個在朝廷中走仕途的普通人盡力之後比較通順,能夠在這個年紀得到的品級。

  此時,姜司法正在行轅面前,對門前站崗的兩個隨從道:「在下本州司法姜承志,有事求見天使,還望通稟一聲。」說著,又要拿紅包出來。

  祝文推拒了他的紅包,道:「大人這裡,不講究這個。您稍等。」

  祝纓正在裡面出考題,這個考題她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考學問,一部分是模仿吏部試。她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得是很快就能上手的,沒功夫仔細的教。北方的文風比梧州那個窮地方底子強太多,學子人數也多,經得起她這麼篩。

  才寫了兩道題,祝文就來報了。祝纓道:「他?帶到前面去吧。」

  放下筆,祝纓踱到前廳,也很好奇姜承志會說些什麼。她對姜承志有印象的,本州往大理寺報的大案很少,所以只是一個印象。案卷做得還算漂亮,送到她面前的,基本沒有大問題。打回去重查重審,也很快就能得到糾正。

  到了前廳,姜承志一見她來,搶先跪倒在地,哽咽地叫一聲:「大人!」

  然後開始放聲大哭,彷彿祝纓是他家的祖宗牌位。

  祝纓道:「快扶起來。」

  姜承志掙扎著不肯起,頻頻以額觸地:「下官罪該萬死,辜負了陛下、辜負了朝廷!下官有罪啊!」

  「有什麼事,也要起來才好慢慢說。扶起來,給姜司法打盆水來。」

  姜司法被攙到了位子上坐下,擦完了臉,又麻溜地垂手站了起來:「下官束髮讀詩書,家母教以忠君愛民、清廉守法,下官也一直這麼做的。然而自任本州司法,便難守本心,一邊是要『變法』的,一邊是要『老成持國』的。律法竟成了他們傾軋的手段,下官區區一個司法,也是左右擺搖,無所適從,不合屈從了他們。一失足成千古恨,日漸墮落。嗚嗚。天幸大人給了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下官情願自首。」

  祝纓知道這都是場面話,和氣地說:「司法勿憂,慢慢道來。這兩年你往大理寺遞的案,並無錯訛呀。」

  姜司法是有準備的,忙說:「那兩樁是沒有錯訛,有毛病的都壓下來了。」

  祝纓臉上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問道:「是麼?」

  姜司法苦笑道:「您明鑑,什麼都瞞不過您。」

  祝纓依舊和氣:「來都來了,詳細說說吧。」

  姜司法摸出一個厚本子,道:「都記在這上面了。」

  也沒有什麼是祝纓不知道的手段,譬如人命官司,就是私了再把謀殺改成自殺、誤傷之類。他竟還沒有做得太不堪,自己收了賄賂之後還讓凶手給苦主家悄悄塞錢了。如此一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就全沒了痕跡。

  這是大的。此外還有一些小事,也是如法炮製。

  祝纓道:「就這些了?」

  姜司法忙說:「不敢隱瞞。」

  祝纓示意給他上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慢慢地說:「官軍一場敗績,死傷許多人、丟了許多的輜重,往年的空餉、舊賬就全都平了。四城被洗劫,一個大窟窿,把以前蜂窩一樣的小窟窿也一鏟子挖去了。」

  姜司法捧著茶杯的手一抖,知道眼前這是一個懂行的人,他怯怯地抬眼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天使。只看了一眼,又馬上低下了頭去,手仍在抖著。他顫聲說:「下官經手的,確實只有這些。」

  祝纓道:「你是第一個過來的,先到先得。」

  姜司法心頭一顆大石落地,忙說:「不敢有欺瞞之舉!」

  祝纓讓人將厚本子又還給他,對祝文道:「筆墨伺候,發文書下去,各州縣自查舊案。自行撥亂反正,我不苛責。」

  姜司法嗖地一聲又站了起來:「大人真是信人!下官這便回去糾正錯處,不讓大人為難!」

  祝纓道:「不要讓我等太久。」

  「是!」

  ………………

  姜司法前腳走了,金良後腳閃了出來,望著姜司法的背影道:「這……這就放走了?」

  祝纓道:「是啊。」

  「那麼厚一個本子。」

  祝纓道:「對啊,你知道,我也知道,他更知道,他才頭一個來。千金買馬骨,得讓北地的官員知道,我說話算數的。」

  金良急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你來不是為了查他們的錯處的麼?現在這麼放過他,你要如何交差啊?不能這麼當好人啊!你是採訪使。那朝上御史忙成那樣,回去的時候你不拿點兒案子報上去,恐怕不能夠的吧?」

  祝纓道:「我還是安撫使。」

  「那也……不是安撫這些人,北境四城,不是都安撫下了?」

  祝纓看著他,問道:「地上一個坑,拿張紙蓋著,叫糊了個面兒。得往裡填土,才叫填坑了。不管是鬆的土還是壓實了,得乾。不然就我衝下去挨個兒拿人、翻案,那是能顯出我能耐來了。北地官場又是一番動蕩,再派新人來,再重新站隊、打架。最後倒黴的還是百姓。」

  「怎麼會呢?都肅清了,不就行了?」

  祝纓道:「你看,軍中是最講法度的地方了吧?能清爽嗎?」

  金良道:「那、那也不太一樣的……」

  祝纓道:「那得再給我些時間,讓我在北地多留幾年,我能慢慢給它調理了。我只怕胡主胡相不給這個機會,他們要是明天就來了,我怎麼辦?我得先把所有的人都捏到一塊兒。」

  金良徹底沉默了。

  祝纓笑道:「好啦,別愁了。過兩天咱們一起去看熱鬧,小妹她們明天也該回來了。」

  金良一直沉默到晚上陳放等人陸續回來,他們在外繞了幾天,沒出本州,查訪了一些本州的事務,又將本州一些民憤頗大的劣紳給記了出來。收獲不小。

  祝纓道:「不錯。明天各人先把手上的檔整理一下交給我。五日後咱們去學校,看他們考試。」

  陳放問道:「也是選了直接授官的麼?」

  祝纓道:「當然不是,榜樣已經有了,餘下的就不必著急了,慢慢來。總要選出些合用的人才好。」她又指著北地子弟說,「還有他們呢。先考試,考出來能給我幹活的,放在行轅裡聽差遣,幹得好的、立功的,依次序進前。」

  陳放道:「這個好。」

  祝纓道:「先吃飯,吃完飯再詳細說說你們的見聞。」

  「是。」

  匆匆用過飯,祝纓依次聽取了他們這幾日的見聞。陳放所見,乃是士紳也有優劣,他對祝纓道:「世叔欲用北地士人,倒是因地制宜。只是他們良莠不齊,還請留意風評。」

  陳放比別人看得明白,北地就算是鄭侯對陣胡兵的大本營了,要這兒穩,就得穩住本地的士紳百姓。所以祝纓篩選舉薦本地人為官,所以朝廷沒有打折就同意了。但是這樣做是有隱患的,不能是個士紳就用。

  祝纓道:「不錯。」

  卓玨也有想法,他說得更直白一些:「大人任用本地士人治理本地,有利有弊。利在他們熟悉,弊在容易欺瞞朝廷。」就是本地人在本地做官、抱團,容易把朝廷的勢力排擠出去。

  蘇喆道:「不是讓四州交岔著任職麼?也還行。」

  祝纓聽他們慢慢討論,頗有些欣慰,最後她說:「都說得不錯,今天先休息,明天接著幹活。」

  「是。」

  第二天,各人又做著案牘的工作,好在各人都有幾個北地子弟相幫,做得極快。到了晚上便將本州的案卷放到了祝纓的案頭。

  祝纓再篩過一遍,將其中一些案子發給姜司法,讓他「秉公而斷」,她自己則又支使起了蘇喆等人:「不用你們丈量得多麼精細,一人搭上幾個本地子弟,下鄉去!看一看田地、人口,看看他們怎麼收稅的。有橫徵暴斂、私加捐稅的,都拿下了。」

  「是。」

  陳放勁頭很足,他將書生袍都壓到了箱底,讓小廝翻出些方便的衣服來。小廝道:「郎君,還是我來吧,您歇會兒,天天在外面走,要累壞了。一會兒燒熱湯來,燙燙腳,我給您捏捏、解解乏……」

  主僕二人正說話,門被叩響了。小廝跑去開門,卻見是金良。

  陳放也叫一聲:「金將軍,」將金良往裡讓,「行李雜亂,請您見諒。」

  金良道:「不礙的,郎君只管忙,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陳放忙問何事,金良道:「呃,是三郎的事。他如今也忙,我一個粗人,幫不上別的什麼忙,請郎君千萬為他分憂。他少年時多麼有氣性的一個人,不肯服輸、不肯低頭的,到了北地竟也要小心謹慎。」

  金良與祝纓一番談話,讓他憂心不已,這些倒黴官兒還不能治罪,忒窩囊了。他明白道理,卻又為祝纓憋屈。想陳放是前丞相的孫子、孫女婿,本地別駕又是他岳父家的人,便私下來尋陳放,說了自己的擔憂。

  陳放只覺得金良一把年紀還是單純可愛,旗桿上還掛著倆呢,祝叔父的氣性什麼時候也沒改啊。不過對自己人不亮尖牙利爪罷了。

  他極禮貌地道:「您說的是,我們自當為叔父分憂。」

  金良搓了搓手:「好、好,那、那我就不打擾了。」

  陳放將這位可愛的老人送出門去,回房來見小廝在吐舌頭,輕斥道:「你那是什麼鬼樣子?」

  小廝低頭悶笑。

  ………………

  陳放與蘇喆等人次日又被派了出去,到鄉間轉悠。他觀察了一下所有人,見祝青君、項樂等人換了簡樸的布衣,想了一下,又縮回房裡也翻出一件最簡單的袍子換上。

  出去到鄉間又走訪了幾日,學著祝纓的樣子,到農戶家裡討水喝,討點飯吃,看人吃得如何。試著與人聊天,聽他們講故事以聽取風評。

  到了估計好的日子,他便馬不停蹄地又趕回了行轅——本州的考試,開始了。

  這一天,天公作美,風很小、太陽很好。

  祝纓率眾到了官學裡,與陽刺史等官員碰了個面,先祭拜孔子,再宣布考試。

  考試分三天。官學生早有身份驗證,拿名帖直接入場。貢士有陽刺史篩選過了,也可拿名帖入場。此外還有一些本地的士子,持名帖與本地官員、士紳的保書,也可入場。

  時間雖然倉促,但是北地平坦,交通比南方便利得多,通知下去之後,到場的考生著實不少。州學、縣學生便有二百多人,再有十名貢士,又有數十學子,人數達到了三百。

  而祝纓也只打算在其中選四十人。

  先講規則,不得作弊,糊名。

  祝纓親自坐在上面,聽著外面唱名,忽然指著其中一個考生道:「帶他上來。」

  陽刺史問道:「大人看他與眾不同麼?」

  祝纓笑著搖了搖頭:「拿名帖來看。」

  此人唱名,說是某縣鄉紳之子,但是祝纓看他的樣子卻是不像的。讀得起書的人家,家境一般不會差。當然也有像她這樣偷聽的,以及梧州一些靠宗族周濟的窮孩子。總的來說,都比較體面。

  這一位樣子也算端正,但是行動間略帶一點局促、警惕。腰會不自覺腰一下,脖子會不自覺低下去,肩膀、兩臂往內收,這是在安逸的環境中很難養成的特質。

  再看他的衣著,新衣,像是士紳人家能穿得起的,但是他行動間總有點不自在,不停地在理衣服。好像很難得穿這樣的衣服似的。他腳上的鞋子也是新的,走路也帶點不適應。

  陽刺史問道:「你是何人?」

  這是一個未留鬚的年輕人,大聲說:「晚生某縣李生。」

  祝纓突然問道:「你爹叫什麼?」

  這人馬上張口:「崔五……」他猛地卡住了!

  陽刺史道:「怎麼會說不出自己父親的名字來?查!誰與他同鄉?!不對!你姓李?你爹怎麼姓的崔?贅婿嗎?」

  很快便被查出,此人姓崔,乃是個替考的!

  近年來,普通人出仕愈發地難了,丘一鳴從南往北跑了這一趟,祝纓再出告示,許多人心思便活絡了。決心抓住這次機會。

  李家是本地的鄉紳,兒子卻有些愚笨,但是書僮崔某機靈,便將崔某充做己子推來應考,許諾之後會給崔某放良。反正天使是使者,過不多久就回京去了,他家安心在本地做著官。完美。

  哪知道祝纓閒著沒事去監考,給看穿了!

  下面一陣「嗡嗡」,驚嘆之聲擴散開了去,很快,許多人就知道這場故事。

  祝纓將李某名字記下,陽刺史派差役去拘拿李某父子。

  祝纓道:「繼續吧。」

  考生們還在陸續進場,施別駕便與陳放在一處閒聊:「祝公真是耳聰目明啊!」

  陳放低聲道:「這對叔父而言可不算什麼,叔父本就是大理寺出身,祖父在世的時候曾親眼見過,他只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能抓到凶犯。」

  金良聽了,插言道:「可不是!那次我家被人……」講到這裡,金良突然想起來,不對,那不是陳家的家醜麼?

  施別駕問道:「將軍家怎麼了?」

  金良頓時拐了個彎兒:「偷了,就是大人給找回來了。還有……」還有當年鄭熹他舅家,哦,也是家醜。

  金良又講回了龔劼案中,祝纓帶人找到了一份至關重要的證據。

  他們一講,蘇喆和祝青君也有得說,其中以祝青君的故事最多:「……就這樣,幾個流放的逃犯都被拿下了,吊到桿上!從那之後,就沒有外人敢到福祿縣作惡了!」

  這些都是祝青君從花姐處聽來的。

  花姐看祝纓,無一處不完美。如果某件事情不能圓滿,那一定是別人沒有配合好。這也極大地影響了祝青君,祝青君本就敬服祝纓,如今說來更是只有好話。

  一旁姜司法摸了摸脖子,心道:這大人是什麼癖好?跟桿子槓上了……

  ………………

  一群人與本州官吏講了三天的故事,考完了試,祝纓召集了人手來閱卷。陳放、卓玨等幾人都被拉了來批卷子,施別駕、陽刺史也不得閒。

  名都糊了,確乎比較公平了。

  最後是算分,祝纓帶來的兩個半會算術的人與項家兄妹算了半天才算完。張榜公布了前四十名。

  陽刺史低聲問祝纓:「四十個人,安排得過來麼?」

  祝纓微笑道:「那要看怎麼安排了。今晚我請客,請使君也一定要來呀。」

  她在行轅設宴,請四十名學子吃飯:「你們都是本地英傑,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只要努力就會有結果。」

  學生們的臉脹紅了,項樂看了他們一眼,心道:傻孩子,幹活吧!

  祝纓又緩聲道:「各人各有所長,要放到合適的地方才能顯出可貴來。如今正有幾件事,讓我看看你們的本領。」

  學生們應聲稱是。

  祝纓先請他們吃飯,讓他們第二天帶上行李到行轅來集合,祝纓沒有馬上為任何一人申請官職,而是冒雪帶著他們又到了下一州,再重復掛旗桿、收狀紙、接受自首、考試錄取的過程。

  重新掃過了四州,最後到王刺史處,由於這裡已經有了三十名子弟跟隨自己,祝纓只又再選取了二十名。

  北地四州,未經胡兵的兩州各四十人,王刺史處三城受兵災,張刺史處一城受兵災,這四城各取了二十人,十人已暫授職。張刺史處另選四十人。

  再次駐扎下來,祝纓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名北地子弟相隨。

  祝纓駐扎下來之後,又下令各州,再各舉薦五位德行兼備的賢者到行轅報到,湊足了二百人。

  人手頓時充裕了起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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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9 00:1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二章 小鬼

  朔風捲著漫天的雪花,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祝青君快步跑進了室內,被熱氣一激打了個噴嚏。

  蘇喆抬起頭來,未及發問,林風搶先來了一句:「姚景夏真的要在這個時候走?」

  祝青君將手放在火盆上邊烤邊搓:「嗯,大人已經給了他薦書了,金將軍也寫了封信,托那邊的唐將軍照看他。今天收拾行李,明天就走。現在不走,過陣子更冷,聽老人們說,再過幾天這裡的土都能凍結實了。」

  林風嘴裡叼著根牙簽,流裡流氣地說:「父仇,哎!要是天暖和點兒,我也想去幫忙的。」

  蘇喆不客氣地說:「就你的騎射功夫?」

  「別你啊你的,要說咱!」林風糾正道,「咱們幾個,騎術都那樣。」

  蘇喆道:「青君比你強。」

  林風看了祝青君一眼,道:「也別太要強了,病了不是鬧著玩的。」

  祝青君道:「咱們跟了來,不做事?看著別人做?那還來幹什麼?我還不如在京城為大人打探些街面上的消息呢!既然來了,能幹的就得幹。」

  蘇喆道:「對!姚景夏又投軍了。天一冷,阿翁身邊看起來竟是北人更得力了。」

  他們一群南方人初到北地的時候還是秋天,當時覺得自己年輕,能扛得過北地的寒冬,一到十月,就把自己裹成了球。這回祝青君只是打了點噴嚏,最先生病的是胡師姐。

  胡師姐稱得上是他們的師傅,一向是壓著他們打的,哪知兩場雪後,胡師姐先生病了,吃了半個月的藥,又被祝纓勒令休息,才漸漸好轉。祝纓於是命南方來的人暫時不要當遠差,近來主要是派北地子弟當差。

  三人湊在一起正在小聲商議,林風道:「可是軍功最重,咱們能做什麼?這該死的冬天,怎麼也過不去!要不,找陳大郎和項二、項三他們商議商議?」

  蘇喆道:「咱們手上的活計也很要緊的,我的意思,咱們把手上的事兒理會清楚了,才好找阿翁討差使。」

  林風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來,起先,祝纓手上人一多了就開始派活計。她以「協調北地輸運」為由,將手中的人派了出去繼續摸底。

  第一是驛路,第二是物產,第三是可供開墾的荒地。

  要開荒,就得知道哪裡有荒地,哪裡是可以耕種的,哪裡人口稠密,有人手可以用。則反推一下,再與戶籍簿、田簿對應,就可以印證隱田隱戶。

  現在得匯總了。

  林風問道:「北人們都幹什麼呀?」

  蘇喆道:「你看看人家,二百人裡,就能湊出八十個自備鎧甲的騎手呢,咱們就算出得起錢,一時也沒這樣的人。」

  林風又嘀咕了兩聲,祝青君道:「你們要真急,不如問一問卓郎君。」

  林風道:「他?我總覺得他斜眼看我,陰惻惻的。」

  蘇喆倒了碗熱奶茶,又給祝青君捎了一碗:「他才沒功夫害你呢,他肚裡主意可多呢。青君這主意真好!北人風光,他比咱們還上心。」

  祝纓攏共在身邊帶了幾個南方來的人,隨從們當然是南方人,但是總會被歸入「僕役」一流,沒有被計算在內。哪怕北地的官員裡有十幾個梧州人,數量上也比二百來號北人少太多了。

  蘇喆等人還好,自認是祝纓的「家人親戚」,卓玨心中是不安的。

  林風將筆一扔,道:「那好!咱們找他去!」

  祝青君往他的案上看了一眼,林風老老實實去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攏好,喚來自己的隨從:「看好了這些,不許叫外人進來看著了。」

  三人才一同到祝纓堂上去。

  …………

  祝纓也在忙,秋收完了,秋賦也徵收得差不多了,她就開始忙轉運的事兒。一是將南方州縣的餘糧輸北,以支應北方城池。為此,她親自到了最北面的王刺史這兒,將行轅就定在這裡了。

  她在這兒,南方州就得把她要的糧給送過來,數目不準的,得自己過來跟她解釋。

  這個事做得就非常順利。

  另一個則是鄭侯的需求,到了冬天,轉運軍需果然需要地方上的協助。鄭侯派了人親隨陪同一個偏將過來見祝纓,錢糧沒跟祝纓要,但是要些人手,幫著運輸。人正在驛館裡住著,立等著就要回信的。

  金良在一旁低聲道:「我同他們打聽過了,君侯那裡才勝了一場。如今是為防胡人反撲。」

  祝纓道:「那是好事,先拔兩千人,接下來恐怕還會有。」

  金良道:「只要補給能跟得上仗就好打了。」

  祝纓道:「祝文,去把包主簿請過來。」

  祝文撩開門上掛的厚簾子,一縷寒風溜了進來,火盆裡的熱氣彷彿也晃了一下。須臾,熱氣又晃了第二次,包主簿跟著祝文進來了。

  包宜嘉三十八歲,可謂北地一位賢達。年輕時以貢士的身份到京城走了一遭,補了個外地的小官。沒幹幾年父親死了,就回來丁憂,出了孝還沒排上個新官職,就一直賦閒在家。直到祝纓來了,在北地一通撈,袁刺史把他給送了過來。祝纓給了他一個行轅的主簿先幹著。

  包宜嘉對祝纓是很禮貌的:「大人。」

  祝纓道:「來,有件事,我想必得你去做才好。」

  包宜嘉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祝纓道:「現要拔兩千人給大軍運輸草料,天寒地凍的,一不小心人就沒了,得有人跟著管。正好,姚景夏鬧著要投軍,讓他與你一同到軍前,你們彼此也能有個照應。咱們是去幫忙的,能幫的一定幫到底。然而軍中習氣,多少帶點兒暴脾氣,也不能叫百姓受氣。」

  包宜嘉領了個大活,心頭一喜,道:「下官省得。只是兩千人,下官怕不能勝任。」

  祝纓道:「是謙虛還是心虛?」金良在一旁咳嗽了一聲。

  包宜嘉臉上脹紅了一下,道:「謙虛。」

  「嗯,行,在我面前謙虛一回就成了,以後咱們都說實話。我看你能成,你不成也得成。」說著,給了包宜嘉一份文書,另給了他一封信,讓他面呈鄭侯。

  祝纓道:「這些北地子弟裡,你可再擇十人與你同行。」

  包宜嘉舒了口氣,道:「是!」

  祝纓又說:「到了軍前,不要生事也不要怕事。自己處置不了的,也不要硬頂著吃虧,派人回來報個信,我去交涉。」

  包宜嘉道:「必不辱命!」

  祝纓道:「不要這麼板著臉,我上個月就讓他們準備冬衣了,你攜帶兩千套冬衣去,交給鄭侯。就說,如今北地的日子也緊,只湊出這些來,請鄭侯不要嫌棄。」

  包宜嘉微張了口,這事他是不知道的。

  祝纓笑道:「讓人對你們好一些,空著手去可不行。」

  包宜嘉低頭彎腰:「是。」

  「你們明天就動身。」

  「是。」

  包宜嘉也風風火火地走了,金良道:「用他?不是地方上的官員麼?」金良知道軍中的許多事兒,地方上徵發的民伕,一般都是地方上徵了人,由當地的某一官員帶人過去,同時管理。

  「他與普通的北地子弟不同,那些毛孩子都沒有出仕過,他是官員,有經驗。他又是北地人,一定很關心自己的故鄉。再說了,地方上的人也得用人啊!」祝纓說。

  金良道:「那您弄那些子弟,派下去不就得了?」

  祝纓笑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他們得先給我把活兒扛完了!」

  金良聽了也笑了。

  …………

  次日,祝纓為姚景夏、包宜嘉送行。

  姚景夏還穿著孝,雙眼通紅,對祝纓一抱拳:「待晚生報完父仇,若還有命,再來為大人效力!」

  祝纓道:「說點兒吉利。」

  姚景夏一噎,祝纓對包宜嘉道:「路上照看著他一點兒。」

  「是。」

  「去吧。」

  他們得出去,領上各縣匯總到州城的民伕,再帶上民伕去鄭侯大營。

  祝纓則轉回行轅,除了轉運事宜,她還得安排明春的開荒以及為北地官員與吏部行文討價還價。因為不用押運糧草,所以四州刺史不必著急趕到了京城去,他們都在等著祝纓給他們寫個文書,好拿著去吏部應付。也因此,祝纓現在的令,各地執行得都還不錯。

  回到房裡,蘇喆與祝青君便緊緊跟著她,祝纓看看蘇喆、再看看祝青君,蘇喆奉上了一個甜甜的笑,來給祝纓解披風。她的個頭不高,祝纓卻是個高挑個兒,蘇喆抬著胳膊解開了扣兒,繞著祝纓往下扯披風。

  祝青君比她高一點,也來幫忙。

  祝纓往前邁了一大步,披風就滑了下來,笑道:「小矮子,一定有事兒。」

  蘇喆不樂意了:「矮怎麼了?」

  祝纓笑著往裡走,祝青君抱著披風,用手肘戳了戳蘇喆,蘇喆回頭,看到了林風與卓玨。她對卓玨打了個手勢,祝青君掛好了披風,說一句:「我們接著攏數去了。」

  與蘇喆並肩往外走,路過卓玨的時候說:「笑了。」

  卓玨點點頭,跟上了前去。

  蘇喆與祝青君沒跟上去,與林風湊成一團,冷不丁三人頭上都被敲了一記,祝青君反手撓過去,在陳放手背上留下了三道爪痕:「陳郎君?」

  陳放吹吹手背:「你們三個,又弄鬼呢?還戳著卓玨上去?他不用你們說,也會尋叔父說話的。就你們精!」

  蘇喆小聲道:「那……我們也不是不能說,就是……嗯……」

  陳放道:「就是卓玨本人放在那裡,就是個理由,對不對?」

  林風瞪大了眼睛:「陳大哥,你看出來了?」

  陳放道:「你們那樣兒,誰看不出來?咱們打個賭吧,卓玨要說的事兒,一準能說得成。」

  蘇喆道:「不賭。陳大哥這麼說,一定是有把握的。」

  「怎麼他叫我哥,你也叫我哥?你不得叫叔父嗎?」

  蘇喆對他扮了個鬼臉:「不要在意小節嘛。」

  幾人說了幾句,便又各自回辦事去了。

  室內,項安拿了一壺煮好的奶茶才倒了一杯,忽覺光線一暗,看過去見是卓玨:「卓郎君。」

  卓玨與她點個頭、問個好,祝纓拿著奶茶喝了半杯,道:「來了?」示意項安再給卓玨倒一杯。

  卓玨行了禮,接了奶茶向項安道了聲謝,然後對祝纓說:「大人,包主簿與姚景夏等人准去了軍前了麼?姚景夏還回來麼?」

  「我答應過他的。」

  卓玨道:「如此一來,大人面前聽用的人就少了。如果是個庸常的官員,大人不必親自考試本地士子,此時也已能回京了。但大人不是常人可比,您心懷天下,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這就需要人手。」

  祝纓道:「這不是有麼?多十個少十個,一樣用的。」

  卓玨道:「不然,他們都是新人。下官還在縣學的時候便聽顧大人說起過大人行事,顧大人也是被大人帶在身邊調教數載,方才有如今的精明能幹。這些士子,且要再磨煉磨煉才能頂用呢。可您如今正是用人之時呀!不如……」

  「嗯?」

  「大人何不多任用已經用慣了的人呢?」卓玨說出了自己想說的,「顧縣令是您的學生,豈不更合用?」

  祝纓道:「他薦了你,你倒念這份情。」

  卓玨道:「不敢。下官如今是大人的人,第一是為大人著想。如今四州刺史雖然聽命,實則別有心思。一則他們還要應付每年的考核,二則也是冷眼看您的行事,做到刺史的人,即使治民不行,心機恐怕是不缺的。」

  祝纓點頭道:「唔,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的。」

  卓玨又趁機說:「您在北地,更趁手的還是咱們南人吶!您一到,他們必是摩拳擦掌,等著您的吩咐的。南士追隨您最久,且北地士人比南人入仕也容易些。這些人,有自家長輩、有師承同門……南人只有您了。」

  祝纓道:「這話過了,朝廷任人唯賢,怎麼會只有我?」

  卓玨道:「舉薦必得相熟才好,咱們到哪兒識得這些貴人呢?唯有大人用心,雪中送炭。」

  祝纓笑笑,沒接這個茬,反而說:「你去把陳放叫過來吧。」

  「是。」

  ………………

  卓玨去找到陳放的時候,蘇喆等人也在,林風問道:「怎麼樣?成了麼?」

  卓玨道:「似在可與不可之間。不過也是,北地如今的情勢,也是要多任用一些本地人才好。」說著,嘆了一口氣。

  林風道:「陳大哥,你猜得不準,義父沒答應啊。」

  陳放手又癢了:「你想讓叔父怎麼說?聽話聽聲兒。」

  卓玨道:「陳郎君,大人有請。」

  「我?哦,就來。」

  陳放到底敲了林風一記,快步去見祝纓了。

  他沒有提幾個小鬼的密謀,而是向祝纓請示有什麼安排。祝纓給了他一個奏本,道:「這個再不發出去,他們四個能聯起手來吃了我。你與他們一同上京,我派項樂與你同行,隨行押解幾個犯官。」

  這個奏本是詳述這段時間以來北地情狀的,同時也為四州開脫,有了這個,四個刺史回京就能順利地應付今年的考核了。上面寫明了各州的收支,表明了雖然沒有給把錢糧運出上繳,但是四州也不是一毛不拔,什麼邊境的重建啦、災情的應對啦,四州都自行解決了。

  雖然沒了給國家輸送役力,但是修整了部分壞掉的驛路,協助輸送軍需。

  這兩樣可沒朝國家伸手。

  中間寫了祝纓一段時間做的事,以及北地父老的配合,又提到了隨行人員的辛苦。

  後半部分是幾個找死的鬼。

  讓自首不自首,還以為祝纓再精明也不可能將每個人都查到,不幸還是被祝纓給查出來了。祝纓拿人,不問王鄭,只問做了什麼。拿下去幾個人,於是有了空缺。祝纓又申請派員來,同時自己也有舉薦。其中一個姓韓的知府被她押解進京,她推薦了顧同過來做司馬、暫代一府事務,知府暫缺。

  陳放笑道:「此行何必是我?卓玨也可,項樂也行。我還是留下來,也好多斡旋一二。」

  祝纓道:「就是要你回京斡旋去。這件事,別人也幹不了。」

  「是。」

  祝纓又給了他另一個奏本:「這是胡人的,你回去,如果政事堂問起,就告訴他們,我覺得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離開。鄭侯才勝了一場,胡人的反擊就在眼前了。我要留一留,為鄭侯協調一下地方。」

  陳放笑道:「便是您不提,朝廷多半也會這麼想的。便是鄭侯,也想不到您會給他送了冬衣過去。這樣的事兒,我也是想不到的,又學到了一樁。」

  祝纓道:「可也不算什麼,只盼他早些擊退胡人,彼此相安無事才好。這麼打下去耗費巨大,不是好事。」

  陳放不笑了,道:「是。」

  「我已派人請刺史們過來了,與他們碰個頭就動身吧。」

  「是。」

  …………

  刺史們都等著祝纓這份奏本,接到信兒就來了。

  王刺史是地主,先與其他三人碰了個頭,說:「今天拿了個人,你們都知道不?」

  張刺史問:「誰?」

  陽刺史心道,也是倒了血黴了,說是自首之後有寬大,可這倆月就沒停了算後賬。偏偏北地都說他「仁慈」,說什麼「愛民如子」,說什麼「與人為善」,說什麼「明察秋毫」。

  張刺史懨懨地道:「我那兒的韓琨。」

  「誒?」

  張刺史道:「心存僥幸,跑過去自首。」

  袁刺史道:「這不是挺好?如何又拿了?」

  王刺史撇了撇嘴:「只自首收受了些賄賂,哪知被當面問:賣放人命的事就不說了?你們說,這天使真有天眼?這都知道了?」

  陽刺史斜了他一眼,心道:裝什麼裝?他那二百地頭蛇是擺設?

  張刺史道:「賄賂不是大事,眼下的情形,賣放人命,只要自查自糾了,也能從輕發落。可人家說了,騙我?我能饒了你?嘖!你們沒看給我的公文寫的:冥頑不靈,執迷不悟,妄圖瞞騙天使,辜負陛下網開一面之恩,是自尋死路。」

  袁刺史道:「天使是個明白人就行,你我還是快些拜見,早早進京的好。」

  陽刺史道:「妙極,這幾個月北地就交給他,有事也是他的事了。」

  袁刺史道:「今年你那裡是輪到別駕的吧?」

  陽刺史一噎,王刺史笑道:「巧了,我們今年都是自己去。」就剩陽刺史在北地陪著祝纓過年了。

  陽刺史鬱悶異常,陪著三人見了祝纓。祝纓不但有奏本,還又有囑咐:「我這裡有一封信,讓大郎陪同幾位去姚尚書家,你們先去見他,或可順利些。」

  三位刺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陳放陪同幾人進京自不必說,北地離京城比梧州還近些,幾人將到京城的時候,祝纓這裡接到了鄭侯來的好消息——他打了個勝仗。

  鄭侯派了唐善來,金良接了,兩人勾肩搭背到了祝纓面前。唐善遞上了鄭侯的書信,笑道:「君侯說,大人贈的兩千套冬衣可頂了大用了。這功勞有您的一份兒。」

  祝纓道:「如許大軍,才兩千套冬衣,君侯派功,我不敢認。」

  唐善道:「就知道您會客氣。還有糧草轉運、營壘加固,沒有您,這些都沒這麼順利。」

  金良道:「都是自己人,你們就別這麼客氣啦!」

  唐善道:「不客氣、不客氣,所以這個,大人也就不要客氣啦!」

  祝纓看著他遞過來的單子,問道:「這是什麼?」

  「孩兒們也有些繳獲。」

  祝纓一看單子,上面寫著牛羊若干,皮毛若干,還有些奴隸、糧草?

  祝纓問道:「這還有糧草?大軍不留著麼?」

  唐善笑道:「當然有糧草啦!他們胡人也有些是耕種的,也有些小城。城門錘開,進倉一裝!這一份是給您留的。」出外打仗的戰利品,就沒有全部如數上交的,都會留一部分。

  祝纓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金大哥,陪唐將軍喝兩杯。」

  「好嘞。」

  祝纓看一眼單子,喚來卓玨:「這些糧草之類先入檔,撥給邊境充裕倉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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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支度

  卓玨聽了祝纓的令,反射性地答應了一聲:「是。」腳步卻猶猶豫豫地沒有動。

  祝纓問道:「怎麼了?」

  卓玨道:「行轅,不留一些麼?」

  祝纓道:「既然要發給邊城,何必再留呢?」

  「是。」

  「那奴隸?」

  「哦。那個讓蘇喆他們看著辦吧。」

  鄭侯給祝纓送的奴隸不多,男女各十口,以邊城對胡人的恨意,送到邊城確實不好處置。

  「是。」

  卓玨提了單子去尋蘇喆,蘇喆與祝青君、項安都在胡師姐房裡,看祝青君給胡師姐復診。胡師姐正急切地問:「如何?是不是全好了?」

  祝青君故意不說,胡師姐道:「莫要給我弄鬼!你這樣,我告你老師去!」

  祝青君笑嘻嘻地道:「就是換了我老師,也想讓您趁機多歇幾天的。」

  胡師姐道:「你又弄鬼!『趁機多歇幾天』,就是好了不是?」說著,又高興了起來,要找衣服繼續到祝纓身邊說。邊找邊說:「歇得骨頭都疼了。」

  姑娘們都笑了起來。

  這時卓玨在房門外叫了幾聲,蘇喆跳了出來:「卓郎君?有什麼事呢?」

  卓玨將事給她說了,蘇喆道:「哦哦,交給我吧,放心!」

  卓玨將一枚令牌交給了她,蘇喆接了令牌,向他道了聲辛苦,卓玨便匆匆離開了。蘇喆又跳回了房裡:「我有差事了!」

  胡師姐笑道:「那咱們一同去看看吧。」

  項安道:「先問青君。」

  祝青君忍笑點頭:「好好好,走吧,再不答應,師傅該跟我急了。」

  幾個女人到了關押奴隸的地方,蘇喆好奇地看著這些奴隸,暗道:這胡人奴隸看起來以前過得不錯,不像是幹粗笨活計的呀。

  蘇喆小時候家裡奴隸很多,幹重活的奴隸都不是這個樣子。這些奴隸衣服完整、沒有補丁,身上還能看出一兩件配佩。長相也比較端正,不像那種被生活折磨得麻木枯槁的普通奴隸。

  要麼是家裡伺候細緻活計的,要麼是管事一類,又或者乾脆以前就是頭人,被捉了才做奴隸的。祝青君想。

  她以前是奴隸,對奴隸也不陌生。雖則一南一北,想來這方面的差別應該不大。

  蘇喆問:「你們都是什麼人?以前是做什麼的?」

  奴隸們沒有回答,都警惕地看著她。他們男一串、女一串地被繩子縛住手臂,臉凍得紅撲撲的。

  項安道:「誰懂官話?」

  蘇喆道:「看這些人的這個樣子,沒有一個懂的我是不信的。問一下押解來的人吧,哪個撒謊隱瞞,哼!」

  聽她這樣說,一個男子才不情願地說了一聲:「我懂。」

  項安問道:「既然聽得懂,就好生回答大人。」

  男子沒看項安,倒多看了蘇喆一眼。他留鬚,細看之下卻發現他年紀並不很大,約摸二十來歲,他不情願地道:「我是前部可汗帳下奚沒部的。」

  祝青君覺得不對勁了,與蘇喆咬耳朵:「胡人裡有許多小部,這個奚沒部,好像不是胡主帳下,與胡相關係也不大吧?」

  「別部。」蘇喆說,與祝青君對望了一眼。

  幾個人仔細地詢問了起來,祝青君忽然指著一個女奴說:「你聽得懂。」完全茫然與強裝鎮定是有區別的,面皮騙不了人。

  這女奴見沒能瞞得過祝青君的眼睛,只得說:「我只是個奴隸,什麼也不知道。」

  幾人一番詢問,也沒能問出更多的細節來,只知道他們確實不是部落裡的一般奴隸,乃是鄭侯派人仔細挑選的。他們都在青壯年,並非來自奚沒一部。鄭侯這一仗擊潰了三個小部族。

  蘇喆、祝青君他們印象中的粗笨奴隸也是有的,鄭侯卻嫌拿出來送給祝纓不夠體面,特別從這些部族的「富貴人」裡挑了幾個,連同他們帳內的幾個體面奴隸,連主帶奴一併算做了奴隸送了過來。

  他們部族的首領都被鄭侯扣下了,他們是與首領血緣不遠不近的那一批人。看著體面,但又沒有太高的地位。

  蘇喆道:「男的送去養馬,女的去洗衣服。先別讓他們靠近阿翁,咱們稟告阿翁去。」

  她們一行人又到了祝纓門外求見。

  祝纓聽到幾人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人很齊,問道:「這是湊了一局跟我吃飯呢?正好,新到的牛羊,咱們燉一鍋羊湯!胡娘子看著也好多了,羊肉補。」

  胡師姐自覺地又站到了她的身側,道:「這些日子補得夠啦。」

  蘇喆道:「阿翁,那些奴隸……」

  祝纓做了個手勢:「坐。」

  幾人落座,將方才所見及安排都說了。蘇喆道:「那個,新來的,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呢,沒敢叫他們靠您太近。要不,過陣兒您親自看看?」

  祝纓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不用過陣兒了,就現在吧。」

  蘇喆有點緊張地起身,道:「好。」

  她也有點擔心,這種擔心是在看到女奴們的時候突然出現的。阿翁好歹是個大男人,這麼久了,不近女色,以前可能是沒注意到,現在……

  倒不是想留著阿翁,但是外人送來的女奴,總覺得哪裡不對。

  她提著心,卻見祝纓沒有先看女奴而是去看男奴。男奴已經被安排住在馬廄旁的低矮屋子裡了。奴隸們各得了一套舊鋪蓋,正在鋪床。屋子裡還燒了個火塘,上面架著把鐵壺在燒水。

  蘇喆指著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子說:「剛才就是他說的。」

  祝纓卻邁步走到了另一個男子面前,這個男子的相貌屬於端正卻又不出挑的樣子,身材比較健碩,他已經鋪好了鋪,正抱著一捆乾柴往火塘邊放。

  祝纓開口以胡語問道:「你是哪個部的呀?」

  這人臉上現出驚訝的神色來,祝纓道:「聊聊吧。」

  男子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剛才與蘇喆說話的男子,道:「為什麼問我呢?」

  祝纓笑笑:「我樂意。」

  她把人帶到了堂上,讓他坐下,先問名字。

  男子道:「德特奇。」

  「你是什麼人?」

  德特奇道:「我是商人。」

  祝纓對項安道:「你與他對對賬,鹽什麼價、鐵什麼價、牛羊什麼價、布帛什麼價……」

  德特奇改口道:「我不管家裡這些事,家裡自有人做這交易,我只到奚沒部玩耍。」

  「大冬天的,你玩兒得挺別致,」祝纓說,「要麼,我現在殺了你,要麼,你說實話。邊民被屠,我心情正不好。」

  德特奇嘆了口氣,道:「是實話。有戰爭的地方就會有奴隸,有財富,收取販賣很劃算。」

  祝纓道:「要不我問問鄭侯是在哪裡發現的你,你的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再細細地審問與你一同被俘的人,你覺得怎麼樣?」

  德特奇的臉色變來變去,試探地問道:「這次南下的是累利阿吐的主意,如果我們跟他不是同謀……」

  祝纓道:「那給我從頭說說?」

  他是來尋奚沒部等幾個部落聯合起來反對累利阿吐的,累利阿吐要建官制,要擴大胡主的駐扎的城池以及耕種。又從各部落裡抽兵,組成一支由胡主新帥的新軍,還要各部送質子到王城,做王的護衛……

  蘇喆忍不住道:「這不挺好的嗎?」

  「我們原本自由自在,不受他們的拘束。他們強大了,我們反而不如以前。」德特奇說道。

  蘇喆覺得不對,這些事兒好像祝纓也對她們幹過,但她們都過挺好的。

  祝纓問道:「除了拘束,還有呢?」

  「這還不夠嗎?搶來的都要由他分配,憑什麼?奚沒部放了把火,回去被他好一通責備,把奚沒部放到最南邊放哨。」

  不讓各部放開了搶劫,就像不讓地主兼併一樣,是不可能的。

  祝纓道:「你與奚沒部等講定了?」

  「差不多了。」

  「還有多少部族?」

  德特奇斟酌了一下,問道:「你們?也不想讓累利阿吐好過,是嗎?」

  祝纓點了點頭,這不廢話嗎?

  德特奇道:「我們聯絡了一些人,可恨有些人沒骨氣,見跟隨累利阿吐誘人,就屈從了。」

  「莫說大話,只說講定的有多少。」

  「大部兩個,小部七個。」

  祝纓又問了他一些關於胡主的事情,問了對方直屬的有多少兵馬,城池有多大,官制是什麼樣的。

  祝纓道:「好,來人,請他去休息。」

  德特奇被帶去換了一間舒適的屋子,行轅派了兩個人看著他。

  祝纓到最後也沒告訴他自己是怎麼看出來的,祝青君等德特奇被帶走後才請教。

  祝纓道:「聞著味兒不對,就詐一詐他。他要真能答出來價格,說不定我就不理會他了。」

  祝青君道:「那他說的,是實話嗎?」

  「一半一半,有反心是真,實力麼……得請鄭侯去核實了。去看看金將軍是不是在同唐將軍喝酒。喝著就算了,要是沒在一起,就把他請來。」

  她是讓金良代自己陪唐善喝酒,實則也是給兩人時間私下敘個舊。現在還不到飯點兒,應該沒在喝。

  蘇喆道:「誒?」

  祝纓道:「你們這幾天想玩就玩。」

  蘇喆道:「有事?您這麼說肯定是有事兒吧?是……離間嗎?」

  祝纓點了點頭。

  祝青君馬上道:「我這就去!」

  她很快地走了,又很快地回來:「金將軍去唐將軍那裡說話了,我給他那兒的人留了口信,請他一回來就過來。」

  祝纓道:「很好。」

  ………………

  大白天的,金良沒跟唐善喝酒,兩人說了些悄悄話。金良看唐善一路辛苦,讓他休息,自己也回房去。

  一回去就聽到了口信,趕緊趕了過來。

  祝纓道:「來了?」

  「有什麼事要做麼?」

  祝纓道:「一會兒我這兒宰羊,一塊兒來吃,請唐將軍也來。」

  「他還說哩,酒不酒的無所謂,同君侯出征在外,咱們都不敢飲酒的。」

  祝纓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托給他。你也幫忙問一問。」

  金良問道:「什麼事?」

  祝纓道:「剛才的奴隸裡,有一個人……」將剛才的事說了。說一會兒得請唐善早點動身回去,問一下鄭侯這個事兒怎麼處理。最好是核實一下情況,如果能拉一個打一個,那是最好的。

  金良道:「好!我這就找他去!」

  祝纓道:「我就備下羊肉了。」

  「好嘞!」

  祝纓這裡宰了幾頭羊,再配上些旁的菜,唐、金二人出門在外也不講究,都大碗吃肉。席間,祝纓又說了奴隸的事。

  唐善先讚一聲:「不愧是大人。來的時候君侯還說,大人必有響應。」

  祝纓道:「只怕君侯說的響應另有其事吧?」

  「誒?啊,哈哈哈哈。」唐善乾笑兩聲。

  金良道:「哎,不厚道啊!你還帶著扣兒來的?」

  唐善道:「正要說,正要說著呢。」

  說著,看了一下在座的人斟酌地道:「容末將稍後細細報與大人。」

  祝纓笑道:「好。」

  果然不再提這話,只說些羊肉怎麼煮好吃之類,又說京城有一家羊湯賣得不錯。

  大家都沒有飲酒,吃過飯,祝纓與唐善到書房。她對金良道:「你莫要跟進來,若是我們吵起來,你為難。」

  金良緊擔心地留在了門外,與門板相了一回面,開始在門簷上踱步。祝文請他到旁邊的屋子裡烤火他也不去,靜聽了一會兒,裡面好像沒有很大聲,又有點安心,又有點懸心,就怕下一句會吵起來。

  裡面祝纓直接問唐善:「君侯一是可憐我缺吃少穿,二也是有事要我做的吧?」

  唐善可憐巴巴地看了祝纓一眼,祝纓見他一把年紀還這樣可憐,毫不同情地說:「是你自己說漏嘴了?」

  唐善又可憐巴巴地陪了一個笑。

  祝纓道:「君侯不在京城看曾孫,到北地來難道是為了喝風?必是有一場大戰要準備的。都說有響應了,是不是補給又或者民伕之類?」

  唐善嘆了口氣,低聲道:「是。他們做事,不說為公,就算是為私的也是不行。自以為做得不錯了,也要看是與誰比。自您調派了人去,君侯看誰都看不上眼了。大人,君侯這樣的年紀,親冒矢石,我們看著也……還請大人念在昔日情份上。」

  這個事兒,也是他猜的。鄭侯一面說擔心大戰的補給之類,又說了許多其中的麻煩,罵現在軍中將領不頂用,一面又誇祝纓可意、派他給祝纓送東西。唐善也就看出來了。

  祝纓道:「回復君侯,我不挑活。」

  唐善驚喜抬頭:「不愧是您!君侯在營中常誇您,他們幾個將軍聽得都……」

  「都想打我了是也不是?」

  「呵呵,哈哈。」

  祝纓道:「德特奇你再帶走。或許有用。」

  「是!」

  …………

  唐善這裡帶上德特奇回鄭侯的大營,祝纓這兒也開始暗中準備。

  她先召來行轅所屬,讓他們輪流放假,回家與親人團聚。臨行前卻又著重吩咐丘一鳴等人:「回去看一看城牆補得怎麼樣了、城門修得怎麼樣了,城內還有多少人,都能吃幾分飽……務必如實回報。」

  「是!」

  接著,她又召來了卓玨、蘇喆等人,重新估算一下大軍的數量、分布,每日所需的補給、路線。然後按照所需的供應量、路程遠近、沿途州縣人口密度、各州縣的大族以及轉運路上會有的消耗等,將北地劃分為若干區域。再盤點自己手頭能有的盈餘,一旦朝廷所撥錢糧運轉不及時,北地能拿出多少應急。

  再請來金良,詢問以他的經驗,胡兵南下能到哪裡。這樣才好在相對安全的地區安心地安排開荒。

  過了十日,唐善又帶來了鄭侯的親筆信。

  鄭侯的信寫了兩部分的內容,第一部分寫,德特奇很有用,他說的話裡有六分是真的,正在安排了。本來他還擔心會與累利阿吐耗很久,已做了死在北地的打算了。但是利用好累利阿吐這條線,已方的損失能小一些。可以少耗費些朝廷錢糧。


  第二部分起手誇讚祝纓,說二十年前就很看好祝纓,現在一看,果然自己的眼光是準的。他現在要準備一場大戰,希望祝纓不要那麼快回京,留下來給他搭一把手,他想舉薦祝纓做支度使。


  祝纓看了信,也反應了好一陣兒。這個支度使是管軍中軍需的,雖然也帶一個「使」字,但是與採訪使、安撫使是不一樣的。它得跟軍中打交道,軍中那些個將領?

  怪不得鄭侯給奴隸又給牛羊還送她糧草……

  祝纓坐在桌前,桌上擺著鄭侯的信。她把這信從頭到尾細看了三遍,扯過一張信箋,寫了一封給鄭侯的回信。

  次年,正月初七,祝纓裹著皮裘,蹲在一戶農家牆根底下跟個老婆婆聊天的時候,卓玨一路縱馬狂奔了過來:「大人!有京城使者來宣旨了!」

  祝纓往老婆婆手裡塞了把糖:「我回去啦。」

  老婆婆扶著膝蓋站了起來,把糖兜在圍裙裡,說:「路上冷,仔細別磕著了。」

  「哎。」

  等祝纓趕回了行轅,只見來了一個時悉。

  祝纓驚訝地道:「您沒在京城過年嗎?」

  時悉跑得臉也白了,道:「沒顧得上呢,陛下就命我來了。」

  鄭侯給皇帝「獻俘」了,皇帝很滿意,不但有賞賜,還准了鄭侯所請。祝纓的支度使就這麼批下來了,一同來的還有皇帝賜給祝纓的冬衣、皮裘、錦緞之類。

  祝纓都接了,又要設宴請時悉。

  時悉低聲道:「陛下有口諭。」

  祝纓忙肅立聽了,時悉小聲附耳說出一番話來。卻是之前冷將軍等人的時候軍需一筆爛賬,鄭侯這次又率軍北上,耗資巨億。皇帝同意祝纓做這個支度使,也是想讓她把好關,「毋使人欺瞞朝廷」。

  祝纓心說:您才想起來是麼?

  口上還是恭敬地答應了。

  「那個,陛下命我去邊城看看,可行麼?」

  祝纓道:「沒命您去鄭侯營前?這樣,我陪您去鄭侯大營,聽聽他怎麼說,如何?」

  「也好,也好。」

  祝纓看他不是很想去,又說:「陛下無非是想知道邊城實情,您要想知道,我這裡有些北地子弟,問他們也是一樣的。」

  「好!」

  祝纓道:「那我就安排了,剛好,這個,」她指了指支度使的旨意,「我也須得到鄭侯帳下應個差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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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安置

  拜鄭侯所賜,祝纓對這個支度使早有準備。

  是難題也是機遇,對一個沒有靠山的人如她,只有多幹活,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幾個月下來,她也與官軍打了一些交道,暗中已有了些準備。她也預料到皇帝會派人過來巡視,只是她沒有想到皇帝會派人來讓她捏著鄭侯的補給、監視這個老頭兒。

  出於避嫌,祝纓到了之後沒有去調查鄭侯、官軍,只收集了一些與地方上有關的訊息。目前還遠不能說對官軍的情況了解。

  她得盡快見一見鄭侯,詢問一下軍中的情況才行。這麼些官軍,一旦補給出了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將時悉安排在客房裡休息,祝纓馬上召集來了蘇喆等人與北地子弟、賢達:「不能讓大伙兒接著安生過年啦,得隨我挪挪地方了。」

  時悉來宣諭的時候,這些人都在旁目睹,因而眾人並不意外她有這樣的命令,都等著她的具體安排。只是加一個支度使,其餘兩個使職仍在,必然是要有分工的。他們都安靜地等著。

  祝纓很快分撥好了人,她將蘇喆、卓玨與部分北地子弟留在行轅以應付日常事務,自己帶上其他的人往鄭侯的大營去。金良也與她同行,但是金良所領的士卒留了一半在行轅裡。

  次日一早,時悉才歇了一夜,就被祝纓給拖著上路往鄭侯的大營奔去。

  才出行轅,祝纓便不得不停了一下——顧同來了,恰堵在了門口。

  卓玨送祝纓出行轅,一見顧同臉上便現欣喜之色。

  顧同先拜見祝纓,又與蘇喆等人招呼。顧同才蓄了鬚,顯出點成熟穩重的模樣。

  祝纓時間緊,對顧同道:「來得正好!就要春耕了,幹活!卓玨,把他那一份檔拿給他看,看完了就趕緊啟程赴任。有什麼難處,誰欺負你了,都來告訴我。」

  顧同被堆了一腦門兒的事兒,呆呆地說:「哎……」

  祝纓道:「走了!」

  快得時悉還沒反應過來,幾乎沒有留意到祝纓這是接見完了一個新到的官員。

  前一天晚上的宿醉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他坐在車裡一搖三晃的,小廝將一盞釅茶遞到了他的手上。時悉問:「還有多久?」

  小廝道:「早間問過他們,說從這裡到大營快馬當天能到,咱們走得慢,要明天了。」

  時悉吃驚地道:「離得這般近麼?」

  小廝道:「是。」

  時悉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嘴唇也動了動,小廝等著他的吩咐,他又不說什麼話。小廝等了半晌也沒見下文,只好自己問:「駙馬預備怎麼辦呢?」

  時悉道:「還能怎麼辦?看了再說吧!」

  又是奔波勞累的一天,時悉當晚沒有睡好,年輕男子要到大營去,總是有些激動的。

  次日中午,他們抵達了鄭侯的大營。

  …………

  大營一片肅殺。

  鄭侯才取得了一次勝利,士氣得到了提振。只是這一次大家都不敢太高興,之前冷將軍三戰之後一大敗,讓將軍們謹慎了不少。

  軍中已然知道了時悉要來,鄭侯一聽是他,便笑著對唐善道:「好好準備準備!」

  唐善會意,先去傳令,挑了一些看著健壯的士卒,一水兒的高個兒。都拉過去到轅門列隊。除此之外,盡選些看著不像善類的、負傷帶疤的往前堆,務必要把時悉給嚇著。

  祝纓再到大營,便看出來與上次的不同了。這一次的士卒眼中明顯有了點殺氣,像是能殺人的樣子了。較之先前,彷彿一柄鏽刀磨出了刃。

  與他們相比,作為時悉隨從的幾十號禁軍看著就很「樣子貨」了。

  他們才挨著大營,就有將軍相迎,這次也是個冷將軍,也姓冷,卻是冷雲的堂弟了。有了族兄的教訓,他一臉的認真相。

  先是拜見了時悉,然後是見祝纓。他一抱拳,祝纓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評估的意思,便也對他點點頭。

  小冷將軍突然大喝一聲,彷彿是給合唱起了個頭,後面的士卒一齊大喝迎接天使。把時悉嚇得原地小跳了一下。

  時悉面紅耳赤,他在京中也聽過山呼萬歲,也是那般的聲勢浩大。不想軍中的喊聲竟然能夠驚人心魄。他瞄了一眼祝纓,只見她鎮定自若,讓了一讓時悉,請他走在前面。

  時悉與祝纓謙讓了一陣兒,祝纓仍是讓他走在了前面。時悉被迫打了個頭陣,他總覺得兩邊士卒的眼睛裡好像放著綠光。勉強對祝纓道:「真是威武之師啊!」

  祝纓道:「自鄭侯來後,比以前強著不少。」

  鄭侯又在帳前等他們,時悉忙上前道:「您怎麼出來了?還請帳內安坐。」

  鄭侯輩份也高,權柄也重,時悉雖是駙馬也不敢托大。入內,先向鄭侯宣了祝纓做支度使,接著便不肯站在主位上,忙請鄭侯升座,自己只在鄭侯一邊陪坐。

  當下,祝纓與時悉一左一右,聽鄭侯說話。先是官樣文章,時悉代皇帝慰問了鄭侯的辛苦,鄭侯也答了一個「責無旁貸」。接著是設宴接風,祝纓驚訝地發現,鄭侯居然備酒!

  鄭侯道:「軍中不便飲酒,我與這些人不喝。駙馬遠來是客,小冷,來陪駙馬喝酒。」

  小冷將軍上來對鄭侯一抱拳:「軍中無以為樂,請為舞劍。」

  鄭侯一點頭。

  小冷將軍舞了一套劍,劍開銀花,其疾如電。鄭侯問時悉:「如何?」

  時悉打著拍子說:「妙!」又請小冷將軍歸座,一同飲酒。時悉與小冷將軍以前也認識,小冷將軍也比他長一輩,兩人很快就喝了起來。

  他的身後,亦有禁軍校尉也上前舞了一回劍,鄭侯也賜這校尉酒食。

  然後是軍中角抵為戲,鄭侯、時悉都有彩頭。鄭侯問祝纓:「你不拿出點兒什麼來?」

  祝纓道:「也不知道大家喜歡什麼,不過我想,大戰在即,我就出一副鎧甲吧。」

  鄭侯道:「好!」

  兩個赤膊的健壯軍漢上前,在劃著的圈內開始角抵,周圍一片叫好聲。

  時悉喝了了個大醉,被架起來放到了另一個大帳裡。

  鄭侯提起筷子對祝纓道:「忙了好一陣兒,來,敞開了吃點兒熱乎的。」

  祝纓笑道:「剛才您看著他們喝酒的時候,我已混了個半飽了。」

  鄭侯笑道:「嗯,憑本事吃飯,妙極。」

  小冷將軍很快回來,下盤很穩,不像是個喝醉了的樣子。回來對鄭侯道:「已經安頓下了,派了人在外面守護。」

  鄭侯道:「不錯。三郎啊——」

  他拖長了調子,祝纓就知道他有話要說,放下了筷子:「哎,我在呢,您只管吩咐。」

  「支度使不好做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祝纓又提起了筷子,道:「趁您沒說完,我再多吃兩口吧。」

  鄭侯大笑,笑完又皺眉:「不是向你訴苦,是真有難處了。」

  小冷將軍對祝纓道:「咱們與戶部打了無數的官司,他們只會敷衍搪塞!看在您的面子上,咱們看下面看得死緊!再這麼下去,只怕餓急了眼的人可再也顧不得軍紀,到時候禍害了北地,百姓遭殃,咱們也有負聖恩。就更不要再妄想抵禦胡虜了。」

  他這一串話說完,帳中的將校都看向了祝纓。

  祝纓下手的林風緊張得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祝纓道:「北上的時候,戶部不是足額給了麼?」

  唐善哀聲嘆氣的:「是那一回,近來就沒有給足過。」

  鄭侯也放下了筷子,一副沒有胃口的樣子:「我整頓了大軍,裁汰老弱病殘,到後方去兼了些民伕的活計,選出青壯加以訓練。」

  「不愧是您。」

  鄭侯搖了頭,小冷將軍道:「結果戶部說,既然已有裁汰,就不必給十成了。」

  祝纓已經明白了。

  鄭侯這兒是努力幹活了,但是朝廷這裡已經被這些人吃空餉吃出習慣來了,他要十成,後續朝廷會拖拖拉拉只給七成。問就是「道路崎嶇」,轉運不便。你說北方平坦,竇尚書會告訴你,北方前幾年消耗巨大,沒有餘糧了。這些都是從南方調的,所以更麻煩一些。

  祝纓道:「可是裁汰下來的也得做事,也要吃飯,是也不是?如果不用他們,就要徵發百姓,又要擾亂地方、耽誤農時了。對不對?」

  一句話便說明白了,金良夾在中間不好說話,此時,一直擔心的臉上終於顯出些放鬆的神色來,一拍桌子:「就是這樣的嘛!他們遠在京城的人,哪知道邊將的難處?」

  祝纓對鄭侯舉了舉手裡的茶杯,鄭侯也舉了舉茶杯。

  下面的將校開始議論,看祝纓也順眼了一些。他們本是排斥一個「外人」參與到大營的事務裡來的,更何況這一個「外人」還明顯捏著他們的脖子。誰也不會高興。

  不過是看祝纓與鄭侯相處不錯,又有官職在身,才沒有造次。現在倒是覺得她是懂事的,勉強可以相處。同時又各自打著主意,想給自己所部多爭些補給。

  只恨現在不能飲酒,不然一定要輪番敬酒,同這位支度使喝出個敞開了提供補給的交情。

  鄭侯卻已經轉了話頭,對祝纓道:「你心裡敞亮,我就放心了。來,公務是明天的事了,今天且樂一樂。」

  健卒們又角抵,又有將校顯武藝,與上次祝纓來時全然不同。

  小冷將軍借著點酒勁對祝纓道:「大人麾下壯士,也能一展身手嗎?」

  林風躍躍欲試。

  祝纓笑道:「他們年輕氣盛,莫要激得他們失態。君侯面前,我來獻醜吧。」

  命立了鵠。

  她一手執弓,一手扣了三支箭。不熟的將校竊竊私語。看她不慌不忙,箭發連珠,林風先跳起來喝了一聲:「好!!!」

  將校們也頻頻點頭,有節奏地叫好。

  有將校也要來射。

  祝纓卻抽出絲帕來,將眼蒙上,將校們頓時開心了:「這樣才有看頭!」

  祝纓原地轉了三圈,從箭壺裡準確地又抽出了三支箭扣在手中,又中靶心。這回的喝彩聲變得散亂,沒那麼有節奏了。祝纓唇角微翹,將弓準確地交到了祝文手裡,扯下絲帕,緩緩睜開眼,坐了回去。

  鄭侯道:「哎喲,忘了設彩頭了!」

  祝纓笑道:「我許的鎧甲不會忘的。」

  鄭侯又笑。

  氣氛歡快了起來,林風也跑去與小將們比武,他的個頭在北方算矮的,憑一股莽勁兒硬打硬拼,也只能打成個平手。祝纓看他不服氣的樣子,笑了:「丟人了吧?」

  林風氣咻咻地說:「他們讓著我。」

  這句話倒讓將校們看這個咋咋呼呼的矮子順眼了不少。

  胡師姐一直安靜地在一旁,習武之人的好勝之心在她身上很少能見。祝纓也不讓她上去顯擺,她看了這些將校的本領之後也有些心驚:我這本事,也只好跑跑江湖的時候用。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宴會結束之後,鄭侯對祝纓示意。

  祝纓會意,與他到了內帳,沒有別人,只有鄭侯與唐善並兩個親兵。

  …………

  祝纓與鄭侯對坐。

  鄭侯道:「不好辦吶!」

  祝纓問道:「要十成給七成,到底夠不夠用?我估摸著,之前的空餉缺額還是有的。」

  鄭侯道:「大意了!沒留那麼多。既然是裁汰,當然要有個裁汰的樣子,他們以前辦得也太不像話了!可是啊,又不許騷擾百姓,冬天與胡人對陣又苦、繳獲也沒有想像得多。不太好辦。再有一些老兵,就這麼光著身子趕回家,我也不忍心。」

  「可又不好意思再向朝廷伸手了,再索要,竇尚書不說話,陛下也要忍不了了。」祝纓說。

  「是啊。」

  祝纓道:「您手上實數能有多少人?精銳多少?老弱多少?您的部將裡,有沒有饕餮?」

  鄭侯聽到「饕餮」不由莞爾:「如今倒不敢,可也不能叫人什麼都不賺吶!」

  祝纓道:「已然開春了,我預備開荒。您那兒有一時不好安排的人,請交給我。我將他們重新整束,一部配著民伕轉運,一部開荒。這裡的田地我看過了,是真好啊!不像南方,找塊沒開的平坦荒地都費勁,土裡盡是些石頭樹根的。」

  鄭侯道:「軍屯?」

  「也不算是,兼併是有的,但是這事兒是止不住的。只好另尋些活路了。老兵這麼送回家去,天又冷,一路也不定有什麼遭遇,且北地人口又受了損失。胡主勵精圖治,是個長久的禍患,接下來,還得靠北地的人口支撐戰事。與其徙民實邊,不如就地把老軍留下。願意回的,給路費,想留下來的,給田、免賦五年十年的,萬一要徵兵,他們還有經驗。

  種出糧食之前,他們的糧餉當然還是要發的,這些我與戶部周旋。」

  祝纓想了一下,這些老兵,回家就能有什麼家業了?那是不太可能的。

  現在她給田,雖然是要自己開荒,但是開出來了就是他們自己的。如果有淘汰的軍馬之類,也可留下來做耕種之用。

  這裡是北地,牛馬都比南方易得,她打算統籌一下,幫著開荒的人撐過最困難的頭一年。至少撐過春耕。

  鄭侯道:「讓你做支度使是做對了!」

  祝纓道:「只盼著將軍們不要打我的悶棍就好。我想清查一下軍中的賬目。」

  祝纓實是接了個爛攤子。上要與竇尚書扯皮,下要把將軍們給撕了。她認真地看著鄭侯,鄭侯坦然地道:「一場大仗下來,賬目也清得差不多了。」

  祝纓道:「我查的與他們查的不一樣。」

  鄭侯道:「你要如何查?」

  祝纓笑笑:「我帶了些人來,其中有一些這兩天要出入軍營,還請給辦個號牌。他們都是本地人,離家幾個月了,放他們回家探探親。」

  鄭侯嘆道:「你是會幹事的人。」

  祝纓道:「明天還請您升帳。」

  鄭侯道:「可以。對了,時悉是怎麼回事?」

  「他還要往邊城去呢,我看他不是很想。」

  「讓他走一遭吧,免得有人說閒話。出門在外呀,得讓陛下知道。」

  「哎!」

  ………………

  次日,時悉抱著頭爬了起來。出了大帳去見鄭侯,途中,盡見著些帶著殺氣的刀疤士卒。又看到一群吃飯的士卒,他們的吃著拌著雜菜的湯粥,咬著乾得掉渣的餅子。

  時悉的肚子叫了一聲。昨天空腹飲酒,現在是餓了。

  一位校尉殷勤地請他吃飯,時悉有些意動。校尉給他盛了一碗,與士卒們吃得差不多。

  時悉先喝粥,臉色頓時變得跟那個粥一個樣兒。猶豫地看著手裡的餅子,直覺得咬上一口要後悔。他咬了一口,果然後悔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意思吐出來,強咽了。勉強笑笑:「你們用吧。我尋老君侯去。」

  鄭侯的大帳,祝纓已經與將軍們冷過一回臉了,聽說祝纓要接手賬目,將軍的臉色又都不好看了起來。

  還是鄭侯說:「聽他的。」

  祝纓依舊客氣地說:「我到北地來,是為襄助鄭侯。眼下咱們只有一條路——通力合作,打贏這場仗。我做什麼都是為了贏,我不想自己參與的事沒個好結果。所以我絕不會拖諸位的後腿。諸位是武,我是文,離了北地,只怕見面都少。」

  她食指拇指比劃了一個小小的空縫:「眼下只有這一點緣份,我願與將軍們將它處好。凡我做事,絕不故意為難。以前的事,翻篇兒。以後若遇刁難的事,你們只管提刀來見我。」

  小冷將軍對她知道得多些,當下道:「好!我且信你!」

  祝纓微笑:「那咱們就說定了?我先與戶部那裡接洽,盡快分撥好糧草補給。還請諸位將要輪換下來的老兵傷兵,編成什伍,咱們方便接收?」

  小冷將軍道:「好。」

  他們把事兒都講完了,時悉也到了,鄭侯又招呼他吃早飯。吃過了早飯,祝纓問他去不去邊城。

  時悉猶豫了片刻,還是要去。

  祝纓道:「好。」

  她也如鄭侯這般,讓時悉看焦土、看白幡、看新墳,看城牆上的痕跡。時悉走馬觀花般看完,天氣稍稍暖和了一點。

  祝纓與鄭侯送走了時悉,兩人又送了他許多禮物,名馬、珠寶之類,又額外準備了一些給明義公主等人的禮物,都讓他帶回。

  …………

  打發走了時悉,祝纓便著手接管軍中補給,她要在春耕開始前,先把大營裡的事理出個頭緒,然後分批發遣老兵開荒。

  老兵在北地沒有家,住的地方也需要她操心。

  好在北方春耕略晚,她還有時間。時悉離開的當天,祝纓便給祝青君等人分派任務:「你們幾個,去這一片,你們幾個,到那裡去……」

  他們身上還有協調驛路、轉運的任務,每個人身上的任務都很重。連同留守的蘇喆、卓玨等人,也都各有安排。依舊是祝纓在梧州時的法子,每個人都要親自下鄉去,不能只管收發公文。

  祝纓自己也在鄭侯的大營裡設自己的一處小小的營盤,就地辦公。她親自把糧草分撥、發放的事幹了一遍,從接到撥來的糧草到分派。

  先設了度量器,一斗是多大,裝穀物裝得幾分滿,一束馬草是多重。又設了幾個樣子,穀物得是什麼樣的,馬豆質量如何,驗收的時候隨機抽查,馬草裡不能是裹著泥土的,發下去的帳篷也取一頂樣品來,都要比著樣品。

  諸如此類。

  接著,她請來了各部的將軍,先與他們協調:「步兵與騎兵消耗不同,守城與先鋒賞格不同,咱們先分類,再點各類的人頭,各營駐扎了何樣兵種多少人。再來分派。」

  鄭侯那裡也有各部的名冊,各有多少人、馬之類,先算清楚。

  祝纓的算法也與以前分利的時候一樣,將士各按品級來算。將軍每日的供給更豐富,且她還給將軍們重復計算一下。譬如,他們的親兵,領一份糧餉,祝纓又再給他們重新算一份糧餉,這重復的一份都發給將軍們:「你們自己的親隨,自己開火,自己管。」

  不但是糧餉,凡兵刃、鎧甲、器械,也這麼重復算一份。是額外給錢。

  沒有鄭侯在上頭,她說話也就更隨和了一些:「我不從中取一文錢、一粒米,都撥下去。我的人如果有手腳不乾淨的,只管來告訴我。諸位的營中,我也要抽查,每人每日口糧我給足了,他們要是吃得不夠份量,我就把貪墨的人煮了,到時候大家記得來分一杯羹。」

  小冷將軍聽了就笑道:「好,我幫你劈柴。」

  金良便也湊了一句:「我來燒火。」

  接著,祝纓又行文給戶部,寫了自己的計劃,以及軍中的實情——現在水分擠差不多了,發錢。然後是給吏部,既然是她要辦事,就得給她的人「名份」,將十名北地子弟與兩位北地賢達又授了官。

  祝青君等人都親自押運,只要朝廷撥來的錢糧,必能原樣、如數到各營,交割清楚。忙了個腳不沾地。一切井井有條,鄭侯省了許多心。

  天氣又漸漸回暖,開荒的事又要開始了。整個大營就看著祝纓的營地裡人流不斷,個個步履匆匆。

  祝纓向鄭侯告辭,回到了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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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9 00:1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五章 請命

  「對,以後你們的家人過來,便是住在這裡。沿這條河往東,這一片,到那邊那個土壟,都是你們的地。人來了,開出了地,我再與衙門裡的人過來為你們登記造冊。」祝青君耐心地對一群老兵說。

  一個老兵突然問道:「你做得了主?衙門聽你一個女娃娃的?」

  祝青君安排他們這一隊兵士忙了一個上午了,已解釋得口乾舌燥,聽到這個疑問,她也沒有特別的生氣,類似的話她已經聽了許多遍了。此時也拿出說了許多次的解釋來:「大人派了我活計,自然能安置得了你們。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大人。」

  老兵們這才點點頭,慢慢地散去。

  祝青君抄起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冷水,冰水入喉,心肺一片清涼。

  她收起了手上的圖紙,翻身上馬,與幾個同伴一同回到行轅,天色暗了下來,一天的工作結束了。她得回去再把今天的事情整理一下,與蘇喆等人碰個頭,把進度報上去。

  回到了行轅,燈燭已經點了起來,她們簡單地碰了個頭。林風道:「回來啦?就等你了。你每天都回來得晚些,是遇到什麼難事了麼?」

  祝青君搖了搖頭:「沒有。」

  「那走吧,陳大郎也回來了!項二還把項漁那小子帶來了,顧大哥今天也過來回事,今天一定有加菜!」

  到了堂上一看,位子多了四個,正在往桌上擺的菜也多了兩樣,從四菜一湯變成了六菜一湯。

  出門在外,祝纓吃飯越發的簡單了,量是足夠的,樣式卻不是很多。她也跟大家吃一樣的,也沒人說什麼。她覺得四菜一湯已經不錯,今天加到六個菜,堪稱奢侈。

  認識的人彼此打了個招呼,顧同與卓玨正親密地說話:「怎麼樣?學著不少東西吧?我可羨慕你啊!能跟在老師身邊。我有好久沒有聆聽教誨了。」

  卓玨整天累得像條死狗,眼睛倒還亮,話卻說不大出來了——幹這活兒,費嗓子。

  他氣若游絲地說:「這些兵,嗓門兒太大了……」

  想給一群大嗓門兒解釋清楚、安排明白,他不得不抬高調門,日復一日。

  顧同直樂,拍著他的後背說:「累是累,可是值啊。」

  陳放那邊同項樂正與項安說話,項安道:「阿漁與二郎同住吧。」

  項樂道:「好。」

  陳放道:「我要有個侄子,也該帶過來的!」言語之中頗多惋惜。

  他與項樂路程比顧同短,回來得卻比顧同要晚,兩人在京城一番活動,陳放見父親、見岳家,又與親友,項樂則要與趙蘇碰面,又為祝纓在京城辦一些事。他因這次北上的機會,被祝纓趁機保了個官身,消息傳到老家,整個項家都喜氣洋洋的。

  項大郎當機立斷,把長子項漁給踢到了京城,讓項漁相機投奔二叔項樂。項漁到京之後,先把自家生意理了一理,正琢磨著購買幾百石的糧石,作為「軍資」樂捐一下,以此為由去找項樂。

  項樂回京了。

  等到叔侄二人與陳放抵達行轅,已經進入二月了。項漁又匯報了梧州、吉遠府以及別業的一些事情,捎帶了一些別業的信件、物品之類,現在正在祝纓的書房裡說話。

  一片其樂融融。

  項樂抽空對祝青君說:「老夫人不放心,又打發了二十個人過來。都是老侯叔教出來的。」

  祝青君道:「那咱們人手就更足了。」

  說話間,祝纓與項漁都出來了。項漁一臉的高興,雖然沒有見到他的朋友祝煉,但是既然來了,那就有的是機會了!他又拜見顧同等人,與熟人林風等打了招呼。

  祝纓道:「既然來了,就幹活吧。正好,人手緊呢。耕牛、種子、農具,都要有人督造。」

  說著,她又看向了顧同,顧同忙說:「派給我們府裡的,我都能理會得!不用他們再費力。」

  祝纓又點一點頭,對祝青君道:「家裡又來了些人,你與阿文、阿銀兩個商量怎麼安排。」

  「是。」

  「吃飯吧。」

  …………

  一餐飯吃完,祝纓依舊有事忙,她又召了些北地子弟,與他們議一議轉運等事。

  包主簿回來了,先向祝纓匯報與大營那裡打交道的情狀:「以下官所見,鄭侯來後,士氣、風紀比先前好多了。咱們徵發的民伕也沒折損多少,以往有遇著將校心情不好鞭韃的事情。現在他們對我們倒客氣。都是看大人面上。」

  祝纓道:「他們本來就不該拿百姓出氣的。」

  接著,又有幾名主簿、錄事匯報他們的遇到的問題。又有督造糧倉的匯報進度之類。

  待到議完,祝纓自己留下來寫些公文。向政事堂、皇帝匯報的功課是必不可少的,使職在外,尤其還討要了好些權利,又與大軍沾邊,祝纓旬日一奏,每次兩封奏疏,側重點各有不同。

  給皇帝寫,要問候他的身體,關心他的健康,同時寫自己為君分憂的心意。然後才是寫正事,除了自己安撫北地的事情之外,還要寫一寫鄭侯大營的事。寫一下士氣好了不少,士兵仍然辛苦之類。報喜也報憂。

  給政事堂就羅列大量的數據、進度,偶爾雜夾著又辦了幾個無能的官員。

  她並不總向朝廷要官,只把一些低品級的官位批量向朝廷打個申請。更高一些的,她都單獨與姚臻勾兌。

  燈到半夜才熄。

  書房外面,已經散了會的北地官員們也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邊走邊聊。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初次為官,包主簿每每提醒這些年輕人:「你們哪裡知道這樣的上峰有多麼的難得?!累是累一些,卻總是值得的。世上多得是給你惹事生非卻要推卸責任給你的上司!還苛待下屬。咱們遇到這一位,是機會來了。」

  包主簿一位遠親族侄小聲說:「叔,咱們是不識好歹的人麼?看大人到了之後,才幾天功夫?四州秩序都好了,也沒見有逃荒的人了。」

  另一個年輕人道:「是,大人樣樣都好,就是對南人太關愛了。」

  包主簿一看,這位是不太認識的,仍是說:「什麼南人北人的?都是大人的人!你自成一派,還要大人理會你?上峰怎麼會喜歡窩裡鬥的下屬?都盼著咱們擰成一股繩好幹事呢。」

  年輕人道:「我倒也不是說別的,卓郎他們還罷了,蘇娘子說是頭人,蠻夷風俗也忍了。那個小祝娘子,我打聽了,也不是大人的妹子,也不是大人的侄女兒。是收留了賜了姓的,如何能支使咱們做好些事?」

  祝纓此來,自然有人打聽她的情況。祝青君的來歷沒什麼好瞞的,也並不復雜,同姓,不是家人,那大概就是忠僕了?

  要是個男僕也就算了,還是個女的!北地仕子是覺得別扭的。

  包主簿道:「那你們還不打起精神來?做事不如一個丫頭,還能說嘴?大人是要能做事的人。」

  包侄子說:「陳大人回來了,要是他能代了這一位就合適了。」

  包主簿道:「亂說什麼?」

  一行人邊說邊走,越走越遠,祝青君按著刀柄從柱子後面閃了出來。

  她緩步到了祝纓的書房外面,對守門的隨從說:「我來回安置新人的事兒。」

  祝纓在裡面聽到了她的聲音:「青君麼?進來吧。」

  祝青君進了書房,先把炭盆給撥一撥,讓炭燒得旺一些,然後說:「都安頓下來了,男女分開,他們的官話說得還不好,先不叫他們領太難的差使,在行轅裡幫著做些事,過兩天熟些了,再請示。」

  祝纓道:「好。你每天回來得都晚,是遇著有人刁難了麼?」

  祝青君笑笑:「都不是什麼大事兒,見著我年紀小,總要多問兩遍才肯信。」

  祝纓看一看她,道:「唔。什麼時候覺得吃力了,回來告訴我。」

  「是。」

  …………

  祝青君回去之後,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又往頭一天去過的只有一個雛型村莊去。這裡離行轅很遠,開荒麼,得荒。老兵們雖然是老弱病殘,修個房之類還幹得來。

  祝青君這裡統計了他們的籍貫,有無家口之類,統一匯總,到時候一塊兒把他們的家人捎過來。

  今天結束得稍早些,祝青君回城的時候天還明著。她對身後的人說:「你們先回吧,我再逛逛。」

  眾人以為她年輕姑娘愛逛街,都點頭離開,祝青君也跳下馬來,牽著馬慢慢地在街上走。

  行轅所在治安極好,小偷都比別處少。她信步而行,偶遇到一對母女正抱頭痛哭,一旁一個婦人道:「你們哭得也夠了,再哭,主人家就不要了。」

  祝青君心頭一動,問道:「出了什麼事兒?」

  婦人見她模樣也周正,還牽馬,衣服也沒補丁,還佩著幾樣飾物。也耐性地說:「已經是主人家的人了,又不捨得。常有的事兒。在家要餓死,到了主人家,還有一口吃的,拿了這身價,家裡也能吃上飯了,對彼此都好。」

  祝青君沉聲道:「怎麼會還有餓死人的事呢?不是減了賦稅?」

  婦人道:「對啊,減了,可她家遇著事兒了。怎麼熬得到秋天呢?秋天收成再不好,也是沒辦法的。」

  看到家貧不得已而賣兒賣女以為給一個身價就能救全家,這是不對的。因為被賣的這個人,她自己也是要吃飯的。這一份錢,夠全家多久的呢?

  祝青君問道:「她身價多少?」

  正在哭的母女倆都看了過來,一時有些遲疑。祝青君看那個母親,面相不太像是北地人,像,但不多。女孩兒十二、三歲的樣子,依稀有點母親的影,面目普通,沒疤沒記號。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一般的市價也就幾貫。祝青君摸了摸身上,錢沒帶夠。她反手把辮子從腦後捋到了身前,不錯,髮梢上頭繫著幾顆小金珠子。

  祝青君先問:「借問哪位是買家?」

  路旁鋪子裡的一對老夫婦說:「既哭成這樣,小娘子又有心,我們便不要她了。」

  祝青君對他們道了一聲謝,把金珠子解下來,對那個母親道:「先拿著這個,撐到秋天吧。」

  秋天有了收成,應該就能緩過來了。

  她又給了牙婆一把錢,權作賠償。

  那母親拉著女兒對她叩頭,祝青群將二人扶了起來,帶她們離開圍觀者的視線,尋了個小茶鋪子坐下,要了些吃喝。

  那母親口音有一點怪,話倒說得清楚,一個勁的道謝。

  祝青君一直看著這個母親,問道:「她父親呢?」

  「上個月,剛走了。」

  祝青君看這母女倆都沒有戴孝,那母親說:「送到主人家裡,怎麼好戴著孝呢?」

  祝青君感嘆了一回,與她們聊一聊,又問了一些事,才知道這母親竟是個胡人。

  「不打仗的時候,處得都還好,哪知道養下孩子還沒長大,就開始打了……」

  這女子在胡地也是種地的,收成不好、養不活,一番波折嫁到了北地。丈夫家也有幾畝薄田,日子比在胡地要強些。也就這麼過下來了。

  「胡地很苦麼?」

  「苦,」這女子說,「租子要交五成。自己種的東西賤,外頭要買些東西又貴且買不到。」

  祝青君與她聊了許多。

  在北地,朝廷定的賦稅在賬面上是不高的,但是東加西加,最後能收到一半。可胡地更狠,人家賬面上就收你五成,再東加西加,產量還沒有北地的高。豐收的時候日子都緊巴巴的,一旦有災,是真的要餓死人。

  不想餓死,就去賣身當奴隸。胡人裡的奴隸也比北地的奴婢過得慘。朝廷法度,主殺奴還得問個罪,雖然有許多脫罪的方法,但是也說這是不對的。胡地主人隨便打殺奴隸,不用負任何刑責,賠點錢了事。比當年「獠人」對奴隸也沒好到哪兒去,只是不太流行拿奴隸放血祭天罷了。

  但是呢,普通人種田,日子又比放牧強點兒。

  胡人牧牛羊,但也不是誰都能頓頓吃烤全羊的,就像農夫種田,但能吃得上山珍海味的絕不是農夫本人。

  所以北地苦,胡地只有更苦。

  自己守著一群羊,躺草地上曬太陽,不用幹活羊就自己長出肉來了,想走了就到處跑,自由自在?不存在的。

  會有風雪,牲畜也會有疾病,一不小心就都死了。要到處地跑,人來回奔波也更容易生病。

  所以這個女子嫁到北地倒也安心,兒子夭折了之後又生了個女兒,雖然北地有災,但女子覺得比在胡地還要強一點。

  不幸丈夫發病死了,她一個寡婦,還是胡女,才犯邊的異族是她的族人,她還帶著一個女兒,日子眼看是過不下去了。

  祝青君問道:「她叫什麼?」

  「小鳳。」

  祝青君點了點頭,又問了女子的名字,打算帶她們立個女戶。寡母、孤女,北地再民風純樸,日子也是不好過的。她打算幫一幫。

  她給母女二人找了個客棧住了一晚,次日,帶著她們去辦了戶籍,特意從顧同那裡借了人,給母女二人送回家去。

  顧同忙得滿頭包,沒細問就答應了。

  祝青君將事辦安,覷著一個祝纓得閒的時間,又到了書房外面。

  ………………

  祝纓正在翻看從項漁那裡收繳來的京城小畫書,將書一合,放到了桌上。

  祝青君鼓起勇氣,道:「大人,我……嗯,我想,求一個差使。」

  「哦?手上的不想做了?」

  祝青君搖了搖頭:「我會做完了,等到種子播下去,我想領押運糧草,又或者到邊城探路的差使。」

  祝纓道:「原因。」

  祝青君道:「我現在領的差使不是不好,要是在梧州,會更順利。現在,他們心裡擰著勁兒。我……我認得路,在路上走著更自在些。」

  「就這?」

  祝青君抬起頭來,目光中是一片坦然:「我在您身邊的這些人裡是特殊的。別人的出現都有緣由,唯我沒有。別人身上都有官銜,我沒有。譬如卓郎君,出身沒得說,正經讀書出來的官員。譬如阿喆,雖然是個女子,卻是將來的頭人。

  他們名正言順。只有我,女孩子、奴隸出身,因緣際會才得見識這一片天地。做個僕人又或者跑個腿還沒人說什麼,叫我如蘇喆她們一般領著官方的差使安排人,便會引起種種的質疑。

  便是做得好了,也……不過如此。阿喆他們,做得好了,能順著領更大的差使。我,哪怕做好了,您以後更不好安排好。」

  祝青君深吸一口氣:「與大營相關的就不一樣了!老天要收回一個人的命的時候,不會管是男是女、是高貴還是卑賤。殺人的時候,一刀子進去,該死就是死。

  我想做官!就像老師、像江娘子她們一樣!我想從最明白的、最清楚搏命的事兒幹起!鄭侯大營的兵們是衝殺在前的,我就未必沒有機會了。」

  祝纓道:「唔,不錯,不過不能你自己一個人,把行轅裡的娘子們聚起來吧。都不是什麼嬌娘子。官職,我現在且給不了你,你以行轅的名義去辦差,聽我的令,不許擅自行動。有功我便為你表功。」

  祝青君身體僵硬,目光卻很激動。她一直知道祝纓是縱容她們的,甚至在幫她們。她才大起膽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來,但是能夠得到首肯,還是讓她覺得驚喜。

  「大人!」

  祝纓點了點頭,道:「沒有誰是應該卑賤的。去吧,把手上的活幹好,與項漁辦個交割。」

  「是!」

  ………………

  祝青君變得愈發忙碌了起來,她與項漁兩個將負責的村子跑了個遍,又接了部分老兵的家眷——還有一部分是沒有妻兒的。又督造住所,起了個頭之後,將事務都移交給了項漁。

  便在此時,鄭侯那裡移文過來給祝纓,胡兵有異動,他又調了人馬往邊境上前移了三十里,要將糧草續上。

  祝纓便派祝青君押送糧草,往北境而去。

  祝青君帶著幾十名女子押隊,路上不免被人指指點點,她也不在意。除了這些姐妹,押運隊伍裡的人手都是她挑選過的,皆是她安置的老兵,都是認識的人。

  祝青君啟程之後,朝廷又派了人過來給祝纓宣旨。

  這一回來的是余清泉,一路風塵僕僕,見面之後便對祝纓道:「恭喜。」

  祝纓道:「誇我呢?」

  余清泉笑道:「當然。有旨!」

  行轅忙準備了起來,余清泉一臉正經地宣了旨——政事堂加祝纓為營田使。

  祝纓接了旨意,與余清泉坐上敘話,祝纓又恭喜了余清泉。他如今不做御史了,資歷熬夠,被安排到了吏部。

  余清泉道:「原本陛下、政事堂都擔心北地亂相蔓延,不想您將事情辦得如此漂亮。王相公說,辦這些事情,還得是您!臨行前見了竇尚書一面,他還誇您呢,說,原本很煩與那群丘八磨牙。有您在,方便多了。」

  「他不罵我就不錯了,他可沒少為難我。」

  余清泉笑道:「您也為難他的呀,扯平了。」

  祝纓道:「那請告訴他,就算開荒了,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見效的,怎麼也得過個五年十年的。現在天時不太好,得讓百姓緩過來,事情才能長久。」

  余清泉道:「好。」

  祝纓嘆了口氣:「本來是順手幹的事兒,做亦可、不做亦可。如今再加一職,竟成非辦不可了。」

  余清泉有點羨慕地說:「我看您樂在其中。」

  「迫不得已。要我安撫,怎麼安撫?鄭侯那裡又裁汰下這許多的軍士。沒吃沒喝的不行。竇尚書摳門得要命,讓他一直撥錢糧來養流民,他非吃了我不可!沒辦法,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那也得能想出辦法來呀。」余清泉說。

  「別淨誇我了,京中可還好?」

  余清泉道:「還好。鄭侯北上,鄭相公也消停不少。眼下還算太平,京城也還寧靜。北地控住了,恐慌不蔓延,就一切都好。」

  祝纓點了點頭,道:「既要做事,便要任人。我將屯田諸事理一理,勞你稍等兩日,為我將奏本捎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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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9 00:1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六章 荊氏

  整個行轅都很高興。

  祝纓管的事越多、權柄越重,跟隨她的大家就越好。上上下下都在準備著慶祝,廚下加菜,人人都整理儀容。心思活絡的已經在準備禮物了。

  祝纓寫了半天的奏本出來,他們已經將席面準備好了。

  今年的主賓當然是余清泉,他比祝纓差著好幾級,但又是「天使」,因而與王刺史一左一右坐在了祝纓的兩邊。王刺史舉杯為賀,祝纓也微笑點頭。

  王刺史見她從不大喜大悲,心下感慨:這養氣功夫,多少人一輩子都不能夠有呢。

  再將目光往下面一掃,只見南人北人、男人女人交錯落座,竟有了一絲詭異的和諧。

  此番大戰之後,朝中怕不是要再多一位新貴了。

  王刺史又看看陳放,再看看顧同,再過個幾年,這些人便能成為中堅,祝纓的勢力也就差不多成了。雖然還嫌倉促,但是只要祝纓不早亡,恩同父子如臂使指。

  正感慨間,余清泉又向祝纓道賀。

  祝纓道:「是我多事,不想陛下竟又委以重任,實在慚愧。」

  余清泉道:「朝中正缺像您這樣的人呢。」

  眾人又是一番恭維,余清泉也看到了蘇喆、祝青君、項安等人。這其中祝青君、項安都是沒有官職的,余清泉也沒有提出異議。

  待到宴散,祝纓去到余清泉的客房。余清泉已經換了一身便服,見到她來忙讓了座。祝纓坐下之後拿出奏本,來交給余清泉。

  余清泉掃了一眼封面上還很新的墨跡,道:「這麼快就擬好了稿子,您果然是精明強幹!」將奏本鄭重地收好。

  祝纓道:「盡我所能罷了。」

  余清泉又道了一聲辛苦,繼而說道:「您席間還有女子,觀其情狀也是領職事的麼?還如梧州一般?」

  祝纓道:「是啊,讓她們領一領婦人搭把手。」

  余清泉神色凝重地問:「北地徵發,已經要動用婦女了嗎?這場仗竟消耗至此了麼……」

  祝纓擺了擺手:「還不到力竭之時。你多任任地方就知道了,說是徵發抽丁,看著都是抽的男丁,實則平日裡也會徵發婦人的。北地用些當地婦女,比從外地再徵丁過來強。旁的不說,一路過來的損耗就吃累不起。」

  余清泉點了點頭,感嘆道:「這場仗能俐落地打完就好了。據您看,前線怎麼樣?如今的官軍又是如何的呢?」

  他們都是文人出身,指點江山也是意氣風發,吃了幾次虧之後也吸取了教訓。

  祝纓卻不打算同余清泉交這個底,余清泉能做主嗎?

  不能!

  那她跟余清泉廢什麼話?該說的都跟王雲鶴說完了。

  祝纓道:「經鄭侯整頓之後,好得多了。」

  余清泉小聲嘀咕:「相公早說要改兵制,他們推三阻四,以致弄成如今的局面。還累得您千里奔波。早改了,忠武軍多操練些時日,必不致有如今的情狀。幾場仗下來,必有人借機銷舊賬。」

  祝纓笑笑:「眼下先把胡人擋回去是正經。」

  余清泉又嘀咕了幾聲,抱怨著這些將軍的舊事,說得都對,譬如冷平輝,之前那仗打得像傻子一樣。又譬如他們私底下不知道侵吞了多少糧餉。

  祝纓一直安靜地聽著,偶爾說一句:「好在已經換了人了。」

  余清泉最不滿的是這些人對王雲鶴的攻擊:「只可憐了相公……」

  祝纓道:「王相公如何了?」

  余清泉搖了搖頭,低聲道:「相公突然改了路子,說,與其與他們膠著,不如一地一地地做好。眼下正在經營揚州。」

  祝纓微愕,旋即道:「他放得下身段。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

  「一位相公,親自過問一州的事務。我們看著心裡也難過,只恨自己無能。」說著,把眼睛定定地看著祝纓。

  余清泉與冼敬等人數次議及祝纓,恨不能其為己方所用。祝纓能幹是真能幹,平日裡也對王雲鶴頗為親近回護,行事也還算正直,卻總不肯明白無誤地站在王雲鶴這一邊。

  雖然理解鄭熹對祝纓有提攜之恩,但是君子小人之爭,哪能不清晰明白呢?

  祝纓依舊不接這個話,就算站在她眼前說這個話的是王雲鶴,她也不會就點頭答應了。

  她緩緩地說:「豺狼當道,殘民以逞,我輩當努力。」

  余清泉有點振奮,道:「正是!不知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世情如此,只怕孤掌難鳴,不如結二三同道,上報天子、下安黎民。」

  祝纓道:「我沒正經讀過書,說道理總也不做說,做文章也是不會做的。只憑自己的良心辦事就是了。」

  余清泉道:「是極。唉,如今有良心的人也是不少的。」

  祝纓點了點頭。

  余清泉便又說到了冼敬:「現為詹事,深得東宮信重。翌日……」

  祝纓抬手掩住了耳朵。

  余清泉心頭一震,他定了定神,忽然落下了淚來:「相公的頭髮,全白了!每天睡不夠三個時辰!他要做的事,難道只是為了他自己麼?這天下,再不澄清,就真的要淪入末法了。」

  祝纓放下了手,冷靜地問道:「你對我說這些,想要我做什麼呢?」

  「您便是不肯相助,也請不要阻攔。我們,是必要追隨相公的!」

  祝纓道:「我攔過你們什麼?」

  余清泉哽咽難抑,道:「還請對至誠君子、網開一面。」

  祝纓道:「我只辦違法之人。天下這些人,屋頂掀開了,拿著尺子一量,沒有完人,我也不會要每個人都做聖人。別做得過份,我都能容忍。」

  余清泉知道,想讓祝纓明確表態是不可能了,但是只要她不用力針對,那倒是能鬆一大口氣。

  他鄭重地一揖:「我為天下蒼生,謝過大人了。」

  祝纓道:「我與蒼生,不用別人橫在中間。」

  余清泉臉上掛著淚,呆呆地抬頭:「您?」

  祝纓道:「你們,如果少一點把蒼生掛在嘴邊,多幹一點實事,王相公也不至於這麼累。若從你我初見開始,你便習研庶務,他也能輕鬆一些。」

  余清泉道:「彼時是有打算的,後來竟耽誤了。今時今日,如今如何走得開?」

  祝纓搖了搖頭:「言盡於此。」

  說完,也不管那個奏本,點一點頭,邁步走了。

  留下余清泉立在原地一抹臉,急急地將祝纓的奏本拿起來看了一下。條理清晰,憑誰看了都得說一聲好。這樣一份奏本送上去,陛下、政事堂必是滿意的。看看這手筆,竟有些王雲鶴的風範。

  明明氣質很合,如何竟終不能相融呢?!難道是祝纓想自行其事以顯其能?這……

  余清泉恨得直捶桌子。

  還得把奏本給收好了,原模原樣地給送上去。

  …………

  祝纓不管余清泉怎麼想,待余清泉一如往昔,好好地招待,再好模好樣給人送走。

  再回行轅,派人盯著輸糧、開荒事宜,自己也不時裹件青衫就下去看看。

  這一日,她才從外面回來,就聽到祝文說:「大人,顧郎君來了。」

  祝纓點點頭,心道:正是春耕的時候,他來做什麼?是春耕遇到了難處,找我要耕牛來了,還是與官軍起了摩擦,找我協調來了?

  抬步走進去,顧同正在堂上等著,猛一見她一身青衫,有些恍惚:老師看著還挺年輕哩!

  祝纓道:「發什麼愣呢?」

  顧同忙說:「老師,是有這麼一件事兒。我也不知道怎麼的,那一天,我正在田裡呢,有人找到了我……」

  當時,顧同正在與兩個老農吵架,他們是老兵的家眷,辛苦來投奔兒子,一看有地,雖然是要開荒,但是借牲口給農具的,也都不挑剔。

  起初千恩萬謝要供長生牌位,沒兩天就起了爭執。原籍的氣候與北地不同,彼此對何時耕種產生了分歧。

  老兵原籍正是中原腹地,皇曆就是照著這個地方的氣候編的,當然合適。北地寒冷,日子不對,得往後推。老農堅持看皇曆用以前的習慣,顧同堅持北地經驗得往後挪挪。

  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衙役來找顧同:「大人,衙門裡來了客人,挑著兩擔子禮物。」

  顧同還以為是哪位老鄉來感謝他,裝半筐穀子乾菜、捆兩隻雞鴨挑了來送給他。

  到了一看,兩擔子裡裝的是金銀細軟,打頭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穿著綢衫、腰束革帶,極有禮貌地口稱:「拜見世叔。」

  然後遞上了一張名帖,來人自稱姓荊,是南平縣人,父親名叫荊綱,與顧家同是梧州人。荊綱一直在外為官,現在聽說了同鄉顧同在北地,特意派了兒子過來拜見。

  顧同知道荊綱是誰,荊家當初可被祝纓收拾過一回,後來倒是老實了。但是顧同與荊綱是沒有很深的交情的,來找他幹嘛?

  他接過了名帖,一看果然是他知道的那個荊綱,名帖還附了禮單。顧同道:「遠道而來,還這麼客氣做什麼?」

  荊鵬又取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了過去:「家父的意思,都在信裡了。」

  顧同一面讓荊綱坐了,一面拆信,口裡寒暄兩句路上辛苦。

  荊鵬道:「家父任上離北地不遠,一路還算順暢。」

  顧同掃了兩頁,心裡有數了,荊綱這是請他代向祝纓討情,想到祝纓手下做事。

  顧同算了算荊綱的年紀,又回憶一下荊綱這帖子上的頭銜,就猜荊綱是不想一直被埋沒,這是找上進門路來了。

  顧同將帖子收了,信重新折好,問荊鵬住在哪裡,安排他住下,又要給荊鵬接風。素未謀面的叔侄二人推杯換盞間,顧同也問明了荊綱的情況。

  從六升五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是進士科,沒個後台也是很難的,一般人就是熬。自己雖沒升到五品,但是老師把自己從縣令又變成了個司馬,頭上還沒知府的那種,明顯人一看就知道是五品在望了。一切,都拜老師所賜。

  但凡相關的人有點腦子,都會考慮一下這條路。

  荊綱是個明白人,這個顧同知道。

  不過他吃不準祝纓的想法,祝纓一直以來更喜歡用一些年輕人,從頭開始教。這樣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年輕人還沒有沾染上一些奇怪的習慣,好定型。

  顧同稍一思索,還是決定為荊綱遞這一回話。

  …………

  「所以你就來了?」祝纓問。

  顧同有點忐忑,仍是解釋道:「荊綱也不算庸材,您現在又多兼了一個營田使,正是用人的時候。眼下朝裡,王、鄭之間是因戰事休戰,又不是不再鬧了,您手底下調個人來,萬一是哪一方的,到時候公器私用,把正經事拿來黨爭。誤您的事兒。」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偷偷看一看祝纓,見她好像沒有生氣,又提高了一點聲音繼續說:「王相公是君子,可手下也有歪瓜劣棗呢!鄭相公那兒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對您好,也不是就不對別人使壞了。不如弄個服您的人來。別的不敢說,用荊家比用生人要強啊。」

  祝纓道:「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顧同笑了,傻乎乎的,彷彿十年前:「您答應了?」

  祝纓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不得與吏部協商麼?」

  顧同小心地道:「北地,還是有缺的嘛……」

  祝纓隔陣子就踢幾個官員進囚車,空缺是確實有的。王、鄭兩派的人都老實了不少,這幾個月倒是單純地為自己犯法的官員被她抓了幾個。

  祝纓道:「他的名帖呢?」

  顧同忙從袖子裡抽出帖子來:「在這裡。還有一封信。」

  祝纓拿了一瞧,問道:「荊鵬呢?」

  「安排在驛館裡了,我這就把他叫過來。」

  荊鵬的個頭比荊綱高,長得只有三分像荊綱,更多的是像他的母親。見人都帶一點笑,見了祝纓也是納頭便拜。

  祝纓把他扶起來,道:「你有些像你父親。」

  荊鵬道:「晚生比父親還差得遠,以後會更加努力的。」

  祝纓問荊綱的身體之類,荊鵬都說好。祝纓問道:「你五叔怎麼樣了?」

  荊鵬道:「回鄉侍奉阿翁了。」

  祝纓道:「他要能安下心來,你們家才能省心。」

  荊鵬只好陪個笑,荊五才到他家的時候,是行動間就能闖禍的一個主兒,父母為了這個弟弟沒少費心。後來總算打好了一些。

  荊鵬奉上了禮單,道:「家父家母常常感念大人,當年若非大人,家裡的好些事兒還弄不明白。任由放縱,必成大禍。聽說您到了北地,家父只恨不能親自來拜見,特特命晚生前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

  祝纓示意一旁的祝文收下,道:「你父親遠離家鄉,情境如何?」

  荊鵬偷看了顧同一眼,忙說:「家父言道,昔年學著您的行事,學到了不少。若能到您門下效力,蒙您指點,才是了卻平生心願。」

  祝纓道:「大理寺可沒有現成能放下他的位子啦,我又能在北地待多久?」

  「縱有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祝纓道:「你的父母把你教得很好啊,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且住下,休息幾日,在這裡走一走、看一看,再回去。」

  荊鵬忙道:「一路行來,已是見識了不少。晚生總算明白為何家祖家父提起您來總是欽佩了。」

  祝纓點了點頭。

  顧同見狀,將荊鵬又帶了出去。兩人出了行轅,荊鵬才問:「世叔,您看大人的意思是?」

  顧同道:「你這麼聰明,何必問我?我只問你,你父親能踏實做事麼?」

  荊鵬道:「世叔何出此言?家父一生勤勉奉公,恪盡職守。」

  顧同道:「那便好,你今日且住下,我去問過老師,給你一個答復。」

  「多謝世叔。」

  顧同目送他離開,又折返去見祝纓。

  祝纓道:「你沒有正事好幹了?」

  顧同道:「就走就走!那這個?」

  祝纓道:「我調他來。」

  「哎!」

  …………

  祝纓的決定做得很快,第二天,荊鵬與顧同前來辭行,便得到了祝纓肯定的答復:「回去告訴你父親,他的意思我知道了,讓他靜候佳音——手上的事要結得漂亮,帶著尾巴過來可不行。」

  荊鵬應忙道:「是!」

  顧同又特意送他出門,荊鵬十分恭敬地說:「世叔留步,只盼不日再相見。」

  顧同道:「那我可等你父親來了。」

  荊鵬高興地與他告辭,一旁項安又帶人追了出來:「小郎君且慢,大人給您備了一份盤纏。」

  祝纓只是順口一說,東西還是項安給安排的,荊鵬心道:怪道阿翁說這位大人是位周到的人。

  他看項安的面貌不像本地人,倒有點自家原籍的風範,對項安也口稱娘子:「娘子也是南方人麼?」

  項安道:「咱們都是大人從梧州帶來的。」

  荊鵬又好生對她一揖,笑道:「家父見到家鄉人必會很開心的。」

  兩個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引得往來的人往這邊看,顧同將二人往一邊一拉,道:「別擋著他們的路了。」

  於是荊鵬接了東西告辭,項安也轉身回去——她還有事要忙。

  顧同也轉身,然後猛地往後跳了一步:「幹嘛呢?」

  卓玨跟個鬼似的就站在他背後,他一轉身,差點撞到卓玨身上。

  卓玨看向荊鵬的方向,低聲問道:「大人,聽說是南邊來人了,就是剛才那一位?看著眼生哩。」

  顧同道:「南邊的人那麼多,你才認識幾個?不過他的父親倒也是個能人呢,不要因為跟在老師身邊就瞧別人不起。他父親荊綱,可是在南平縣考出來的進士科。」

  卓玨輕聲道:「可也蹉跎至此。」

  顧同也是一番感慨,又問卓玨近來如何,卓玨道:「每每觀摩大人行事,獲益匪淺。」

  顧同道:「這就對了!老師總是說,便是想耍心眼兒,也要手上功夫過硬。」

  卓玨也十分讚同。

  兩人正說話時,卻見一騎飛奔而來,顧同皺眉道:「要死!在城內縱馬!」

  等馬近了,他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這人穿著號衣,是個兵士,這般疾馳怕是有緊急軍情。

  顧同與卓玨對望一眼,忙跑進行轅,想蹭著聽一聽出了什麼事兒。

  兩人站在門外,卻聽那位兵士說:「……沒成想胡人劫糧道……祝小娘子……殿後……失蹤……」

  是說祝青君?顧心頭一驚,卻聽裡面祝纓的聲音:「已經開戰了嗎?」

  「還、還沒有,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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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29 00:1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七章 偶然

  祝纓看了看這個兵士,年紀不大,一頭一臉的汗,須著脖子流進衣領裡,說話微微帶著喘。

  祝纓示意一旁新來的隨從給他一盞茶,隨從實在,倒了個大杯子給他倒了一大杯涼茶。

  兵士接了杯子,喉嚨咕嚕了幾下茶就沒了。

  隨從又給他倒了一杯,兵士接了又是一飲而盡,到第三杯時,他喝完了就把杯子握在手裡了。

  祝纓問道:「其他人呢?」

  「陣亡了兩個,傷了五個,都接進城裡了,有郎中,傷也看著了。」

  「搜過了嗎?」

  「是,境內都搜過了,找到了她的馬,馬的周圍並不曾見著屍身。」士兵說到「屍身」的時候留意了一下祝纓的臉色。

  祝纓問道:「姚景夏還說什麼了嗎?」

  兵士搖了搖頭:「姚校尉只叫我來報給大人知道。」

  祝纓又問:「是他命你來的,沒有別的人下令?」

  「是。旁人還不知道呢。我們校尉請大人做個決斷,說……人丟了時間越短越好找。再過兩天,他就無能為力了。沒、沒有為一個人倒叫許多人冒險的道理,還請大人體諒。」

  祝纓命人帶他下去休息,兵士一禮,大步轉了出去,顧同與卓玨站在門框邊目送他離去。

  祝纓從門框裡看到了半個腦袋,道:「都幹什麼呢?」

  顧同拉著卓玨閃了進來:「老師,這是……」

  祝纓道:「你們的事都幹完了?」

  顧同站正了,道:「學生來向老師告辭,這就回去。府裡春耕也差不多了,但要收尾,再來又臨近邊境,還得湊些青壯守境。」

  「去吧。以後想聽什麼,別偷偷摸摸的。」

  顧同頭皮一緊:「是。」

  他匆匆一禮,小心地離開。卓玨也跟著他一同離開了屋子,離開前,兩人都特別留意了一下祝纓的神色,卻見她神色如常,不像是擔心的樣子,一時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看祝青君的。

  顧同很快離開州城,卓玨則暫時留在行轅,他手上的事務已經告一段落了,可以有三天的休息。但在三天裡並不見祝纓派人去尋找祝青君,又或者宣布祝青君失蹤的消息。這與祝纓平素護短的性格極不相符,卓玨也猜不出來是為什麼。

  第二天,報信的兵士就回去了,當時卓玨不在跟前,並不知道祝纓讓兵士捎了句話給姚景夏:「不要聲張、盡力而為、軍令第一。」

  兵士前腳離開了行轅,祝纓後腿就給鄭侯那裡發了一封公文,詢問前線是否有變動?需要她如何配合。次日,她就收到了鄭侯的回函:先準備著,邊城發生的事我知道了,胡人這次行動與以往不同,可能要有大動作了。

  祝纓接到回信,忙碌起來,公文不斷地往外發,身邊的人有人招回、有人派出。卓玨三天的休息也提前結束了,他又開始了新的忙碌,一忙,就把祝青君的事給忘了。

  另一面,蘇喆卻發現了不對。

  蘇喆與祝青君這幾年漸漸熟悉,有些朋友的味道。她覺得祝青君腦子不笨,彼此說話都能接得上。祝青君請命押運糧草的事兒蘇喆也知道,她沒攔。她也有事要忙,等到緩一口氣的時候,才驚覺祝青君有好些日子不見了。

  蘇喆找到了項安,問道:「三娘,你見過青君沒有?」

  項安道:「她不是運糧去了?」

  「那也該回來了呀!」

  項安道:「莫急,我算著這幾天也該回來了。」

  蘇喆又等了兩天,與祝青君同行的人都回來了,祝青君卻沒回來。來的人還少了幾個,她們都是祝纓的隨從,因而得以進入行轅。同行的其他人都在別處營地駐扎了,她們在腰間繫白布,頭上扎著白頭繩,蘇喆的臉頓時煞白。

  她快步上前,指著她們背著的骨灰壇問道:「這……是誰?」

  姑娘們眼圈兒也紅了,一張口,話沒出來淚先下來。蘇喆整個人都麻了,站著搖搖晃晃地問:「青君……」

  「沒、沒找到。」

  「誒?!」蘇喆又醒了,「進來說話,什麼叫沒找到?算了,我與你們去見阿翁!」

  一行人到了祝纓面前,黑壓壓跪了一地,當先一人哭道:「大人!」

  祝纓道:「回來了,你們就安全了,慢慢說。」

  為首的一個姑娘是祝纓從別業帶回來的隨從之一,口齒伶俐,雖哽咽,也說明白了情況。

  「咱們押糧一路順利,眼見再有三十里就要到了,突然斜地裡衝出幾十胡騎……」

  胡騎一陣吶喊衝殺,直奔她們的糧車而來,祝青君當時下令,自己與護糧隊截擊胡騎,其他人押著糧草先撤,又派人向姚景夏處求援。

  她留下了一些糧車,推到前面以阻攔對方,自己人躲在後面放箭。但是隨行的民伕畢竟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卒,慌亂間也有嚇得動彈不得的,也有跑的,剩下些還能聽令的緊張起來動作也不那麼迅捷。

  押運糧草隊伍笨重而龐大,行動也不便,眼見胡騎就要衝過來了。虧得她們帶了弓、弩等,一頓亂射,勉強穩住陣腳。

  胡騎卻不氣餒,又繞了個圈子從側後要來攻擊她們,這讓她們疲於奔命。

  祝青君衝在最前,與他們對射。對面卻狡猾得很,一面放箭,一面又放起火來——他們竟劫擄不成,竟要放火燒毀糧草!

  雙方一番糾纏,也讓他們點著了幾輛大車,煙焰冒出,又嚇得一些民伕逃走。

  虧得那邊姚景夏等人算著差不多糧草該到了,留意這個方向,一見有煙焰,便率隊來接應。

  當時又是煙又是火又是人的,等安靜下來才發現糧草被火一燒,損失了四分之一,己方傷亡數人,祝青君還不見了!

  傷的人現在還不好移動,就近養傷了,她們帶了亡者的骨灰回來安葬。

  姑娘帶著哭腔道:「大人,您快救救青君吧!」

  祝纓道:「知道了,你們先去休息。三娘,走了的人好好安置。民伕有傷亡麼?要給撫恤。」

  項安忙說:「是。」

  蘇喆急道:「那我帶人去找青君吧!」

  祝纓道:「你事幹完了?」

  蘇喆道:「可是青君……」

  林風大步走了過來,行轅裡出了這樣的事,當然是引人注目的,他也湊了過來,聽了一陣,道:「義父,我去吧。」

  蘇喆看了一眼林風,道:「還是我去。」

  林風對她說:「你不能去,你阿媽怎麼辦?」

  「關我阿媽什麼事……」蘇喆突然頓住了。

  祝纓道:「都爭吵什麼?你們知道她在哪裡?又要怎麼找?我已經讓姚景夏留意了。大張旗鼓,是生怕胡人不知道你重視她?好去找她?她也算有勇有謀,是個負責的人,遇事必有交待。除非死了,或者遇到了一些事情。沒有找到屍身,大概是沒死。把家守好,等她回來。」

  蘇喆與林風見她鎮定,也都定了神兒,道:「是。」

  祝纓也猜不到祝青君現在怎麼樣了,她說著祝青君可能還在,但也做好了人已經沒了的心理準備。戰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是姚景夏搜了一遍,沒見著人,一個大活人應該是自己走了的。

  那去哪兒了?

  ………………

  祝青君伏在草叢裡,她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出門時穿的那一套了,頭上也扣了一頂草原男子常戴的毛氈帽子。

  她領這差使有一陣子了,運糧遇襲還是頭一遭。她當時有點緊張卻不慌亂,也做好了有損失的準備。火起的時候,她只想著一會兒交割的時候會再麻煩一些。

  她並沒計劃要「失蹤」。

  她是押運糧草的,雖然有一顆上陣殺敵博功名的心,本職是什麼、該先幹什麼她還是知道的。

  這次糧草受損,她得趕緊返回匯報,請求再補發一些過來。

  直到她看到對面胡騎裡一個年輕男子的裝飾。

  無論何處人、無論其習俗如何,總是貴人衣飾更繁復而貴重,窮人更簡陋。即使是同樣的通用的飾物,譬如中原習慣的髮簪,有荊釵也有金釵。對面這個男子,就是個金釵。

  祝青君本能地覺得不對。

  到北地有些時日了,行轅也盡力去了解胡人了,對面男子的妝束如果是真的,必是條大魚。眼見己方援軍帶起漫天塵土,對方要跑,祝青君拉過一個姑娘:「一會兒告訴姚校尉,我去追一條大魚了。」

  她不敢跟得太近,怕被發現,她對草原上的追蹤並不熟悉,如果是山林,她就會輕鬆許多。又不能跟得太遠,那樣容易跟丟。

  一直跟著他們到了天黑,看著他們升起了篝火,她只好摸摸腰間的水囊,喝一口冷水。時已入夏,祝青君忍耐著長草內的蚊蟲,也不敢睡實了,更不敢讓自己的馬靠得太近。

  她學了一點胡語,但是聽不懂太復雜的對話,夜風隱隱送過來一些破碎的詞。祝青君努力分辨出了一些:相國、功勞、南下……

  原來,大魚竟還是個「王子」!是胡主的兒子嗎?

  祝青君有些興奮。

  再接下來,他們就說些奴隸、牛羊、姑娘之類的了,都是家常話,且越說越快,祝青君就聽不分明了。

  這樣的處境太磨人,沒有馬,她連行動都困難,更不要提追蹤了。她只好悄悄牽著馬離得遠一些。反正有火光,不會追丟人。

  次日,帶著她的衣服已經變得濕漉漉的了,從馬背上取了件樸素的罩袍換上,她繼續跟蹤。

  如是三天,她找到了小時候的感覺——飢餓。

  小時候經常挨餓,但自從遇到了祝纓,她就沒再餓過。因為是運糧,她身上就沒帶什麼乾糧,只順手裝了一頓飯的量。現在她身上僅有的幾塊乾餅已經吃完了,水囊也空了。

  便在此時,她聽到了遠方轟隆隆的馬蹄聲!

  祝青君臉色一變!

  她不曾見過千軍萬馬活動起來的樣子,她見的都是大軍待大營裡,但這氣勢,人一定不會少的!

  祝青君停住了,她離他們更遠了一些。對著他們,豎起手掌,量了一量,以對面人鋪開的面積來算,得有個幾百人。

  她潛伏起來,不敢動,直等到晚上,又有一部人馬過來與他們會合。祝青君又餓了一晚,期間,復有兩部分人馬過來會合,加起來彷彿有千人。他們聚合之後,次日一早又前行,不想卻到了一處土城。土城外一處大營。

  祝青君又立起手掌,估算了一下,土城的大小、營盤的面積。然後掉頭狂奔回來!

  ………………

  回程比追蹤的時候輕鬆一些,祝青君終於可以歇一口氣,也能讓馬歇一歇了。草原上沒有很明顯的路,她不敢放馬狂奔,一旦馬跑得太歡了,不小心折了腿,她就只能靠自己的腿走了。

  途中,她努力尋找一些食物,草原的環境她比較陌生,沒有野羊野兔跑到她的面前。而自從雙方開戰,商路也不通了,很難遇到路過的商人向他們購買補給。

  終於射中了一隻鳥,卻是肉柴而骨多,勉強烤了墊了墊肚子。

  回程她又跑了數日,直接找到了姚景夏,彼時,運糧隊已經回去了。她將所知報與姚景夏,姚景夏猶不肯信:「你看得準?還回得來?」

  祝青君道:「那你給我換一匹馬,我報與大人去。」

  姚景夏道:「不是我疑你,你擅自往北邊去,又好好地回來……」

  怎麼看怎麼可疑不是?

  任務讓你押糧,你沒交割就玩失蹤,回來說你追蹤一個什麼王子去了?

  祝青君道:「我讓小音告訴過你了!」

  姚景夏道:「我可不知道什麼小音!」

  祝青君與他講道理:「那我也是歸我們大人管的,不歸你管。」

  姚景夏才勉強說:「你等著。」

  他把祝青君放到一處靜室,自去尋了幾個在養傷的姑娘。姑娘們不知道姚景夏的懷疑,一面高興祝青君安全回來了,一面又想起小音,又哭了一場:「小音已經死了。」

  小音就是不幸遇難的兩個人之一,她被流矢所中,沒有能夠將祝青君的話帶到。但姚景夏也不敢輕動祝青君,派人火速送信給祝纓。

  次日,林風帶著祝纓加蓋了大印的文書就奔到了姚景夏的面前:「我奉命接青君回去。」

  姚景夏與他辦了交割,道:「非常時期,不得不慎重。」

  林風笑道:「知道!這丫頭也有不謹慎的地方。義父立等著要人,下回我再請你喝酒!」

  「好!」

  …………

  兩人碰了面,林風一看祝青君,臉上幾個紅色大包,吃驚地道:「你怎麼又生病了?」

  祝青君道:「蚊子咬的!大人呢?我有緊急的軍情要報!」

  林風道:「你哪來的軍情?」

  祝青君如此這般一說,林風有些羨慕地說:「哎,怎麼好事都讓你攤上了?」

  「快走吧!就怕遲了來不及。」

  自從開戰,民間的接觸就變得極少,雙方派出的哨探也漸漸鬆懈,祝青君估算了一下距離,如果趕路的話,騎兵一路狂奔,兩天就能再次兵臨城下了!

  「哦哦!對了,小妹那個丫頭可想你了!吵著要來找你,被義父按下去了。哎,你換身衣服啊!」

  「來不及了!」

  兩人一路狂奔,祝青君薅著林風,連夜趕路,第二天中午到了行轅。林風三頓飯沒吃,眼都直了:「你慢點兒……」

  行轅裡一片歡騰,蘇喆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聽說祝青君回來了,提著裙子就跑了出來!

  「青君!」

  祝青君也咧出個笑來:「小妹!」

  「你怎麼這樣了?」

  「沒事兒,我去向大人稟報些事情。」

  「哦哦,來!」

  祝纓已知道了她的消息,她這幾天都沒離開行轅,祝青君去而復返,她已有了猜測。

  祝青君到她面前一拜,祝纓道:「回來了?」

  祝青君仰起臉來:「是!」

  「起來慢慢說,怎麼回事。你們幾個,出去。給她把衣服、飯食準備了。」接著,她又對胡師姐使眼色,胡師姐悄悄離開,反手把門帶上,按著刀站在了門前。

  祝青君道:「大人,我不是有意自作主張的,是因為……」

  她將如何遇到胡騎,如何覺得對方頭領樣子不對,如何跟蹤,如何小音陰差陽錯過世之類都講了。最後說:「大人,我發誓,我看得很真切!就是他們!他們的大營裡我還看到了幾種大旗……」

  祝纓道:「過來,畫下來。」

  祝青君憑著記憶把旗子畫了出來,祝纓一看,其中一個是累利阿吐的徽紋圖案,另一個也是胡人裡的大部族,最後一面是胡主的圖騰旁邊加了一個小花紋。

  祝纓道:「你先去休息,明天一早,與我去見鄭侯。」

  「就怕來不及。」

  祝纓道:「急不得。你去吧。」

  「大人相信我?」

  祝纓笑笑:「去休息。」

  「是。」

  祝青君離開之後,祝纓拿起一份鄭侯的回函,上書:已派斥侯前去探查。

  相信歸相信,核實也是要核實的,否則如何說服鄭侯?鄭侯那裡,也是有所準備的。只是……唉,邊境的莊稼,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長到收獲。

  祝纓低頭看著祝青君留在桌上的圖騰,伸手點了點那個胡主的圖騰,這一回,是胡主親至麼?

  …………

  還真不是!

  是累利阿吐帶著胡主的兒子前來「練習」的,此人可謂胡主的「太子」。

  此時,「太子」坐在大座上,對坐在一旁位子上的「王子」說:「你這麼勇敢嗎?!」兩人年紀相仿,志趣也頗一致。

  累利阿吐咳嗽了一聲,兩人都冷靜了下來。累利阿吐道:「軍令命你如何行事?」

  「探、探一探奚達部的行動。」

  「你做了什麼?」

  「額……」

  累利阿吐又對「太子」說:「他不能令行禁止,太子還要誇他,是說,以後所有的將領都可以不聽號令的嗎?」

  又轉過來說「王子」:「你帶了多少人去?對方有多少人?你這次折了十三騎,也都是勇士!你要是陷在那裡,要太子如何向你阿爸說?!」

  這位「王子」不是胡主的兒子,卻是個胡人大部落頭領最聰明能幹的兒子,有幹勁、有決斷,也有武力。

  累利阿吐實不曾規劃現在就大舉進兵,這兩個月,各部族有些異動。鄭侯是個老狐狸,挑動了幾個部族總是與累利阿吐作對,還悄悄地資助了這些「叛逆」。

  累利阿吐與「太子」「王子」率兵此來,是「巡狩」的一部分,是要展示武力,彈壓內部的。「王子」本來也是跟著「太子」、國相鍛煉,試一試手段。

  他在奚達部那裡見到鄭侯對奚達部的支持,一時興起,往南深入更遠,看到一群女人帶隊運糧,覺得是個好機會,一時手癢,動起手了。

  以累利阿吐的想法,變革是需要一個身份足夠的人祭旗,才能讓人看到決心的。「王子」尊貴夠了,但是「王子」的部族是極力支持胡主的,而這個「王子」不是可有可無的,是被他父親視為繼承人的。

  拿他正了軍法,對他的父親不好交代。

  累利阿吐道:「為了找你,派出五隊人馬近千騎,你倒好!」

  兩個年輕人互相悄悄做了個鬼臉,作認真聽訓狀。

  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祝纓已經帶著祝青君到了鄭侯大營。

  鄭侯對著一張大大的地圖說:「胡兵此來,比先前更有章法了,還知道斷糧道,不可小覷!不能把戰場引到家裡來!要在他們的地盤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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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雪球

  鄭侯這裡的地圖比祝纓手上的要更加精細一些,上面有一些新增的標記,是大營斥侯這幾天的成果。

  自祝纓青君回到行轅,到今天也沒有多少天,斥侯的效率高、累利阿吐離得也確實是近。

  祝纓道:「補給不好弄。」

  小冷將軍道:「您又何必自謙呢?」

  祝纓道:「並不是自謙,若是在北地,我倒能說個大話,一旦到了境外,不好說。」

  小冷將軍也皺起了眉頭,這是個大問題。

  鄭侯看了一眼祝青君,又對祝纓說:「總不會比在境內打損失更大。」

  祝纓想了一下,道:「種子剛種下,我只能勉強一試。」

  鄭侯笑道:「那就行了!」

  大帳內的將校們也一片恭維之聲,他們對祝纓不能說滿意,祝纓對糧草把控得很嚴。但同樣的,祝纓的供給從來都很實在。大戰在即,兩下權衡,將校們還是決定與祝纓好好相處。

  祝纓對鄭侯道:「那我得知道如何進兵,何時何地、什麼路線、多少人,不然補不上去。」

  鄭侯道:「這是自然。你也不必太過憂心,糧草,我也會向朝廷上表的。」

  祝纓道:「如今比起冬天來要強不少,冬衣不用準備了。」

  兩人一遞一遞地說話,祝青君與胡師姐一左一右站在祝纓身後,安安靜靜的像兩根柱子。將校們踴躍發言之餘,也有幾個掩飾不住地看向鄭侯——老爺子坐在一輛輪椅上,膝上蓋著薄薄的錦被,身後是唐善。

  鄭侯似無所覺,依舊靠近了地圖執鞭指指點點地安排:「小冷,從左突入。小葉,從右突入。聯絡奚達部……」

  鄭侯的辦法也很簡單,自己坐鎮中軍,再兵分兩路去包抄,同時攪動反叛的部族、給他們撐腰。

  鄭侯道:「不要與他們糾纏,只管殺傷敵軍。胡人無城池天險可守,人,就是他們的金城湯池!」

  他的鞭梢在地圖上劃來劃去,點著那一道山脈,山脈是天然的屏障,將內外隔絕。其中的隘口、平坦之地就是胡兵南下的天然通路了。想從別的地方過來,要麼特別遠,得繞。要麼得爬山,而山上也修有防禦的工事。

  看著這個圖,又或者到了實地就能明白,為什麼千百年來,胡兵南下、南方抵禦路線基本固定,都形成套路了。就算雙方誰拳頭更大。幾乎沒有什麼技巧。

  而這邊朝廷官軍北上,想要勒石記功,路線也是差不離。

  祝纓起身,點了幾個地方,說:「我在這裡設轉運倉,如何?」

  她不懂軍事,只能憑自己的直覺詢問一下鄭侯。鄭侯倒看得高興:「不錯,如此一來,倒更便捷了。」

  祝纓道:「轉運倉一次不放太多,隨用隨補,縱有意外損失也不會太大。」

  鄭侯也表示了讚同。

  接著是兩路軍的細節安排,說是細節,也沒有特別的仔細。這時節行軍交通與通訊不便,一旦分兵,想要精確的匯合是非常的難的。哪怕約好了時間,譬如「三日後午時」一同舉事,保不齊哪一路路上掉溝裡就耽誤了。而遇到這種情況,必是來不及通知友軍的。

  鄭侯的計劃就比較模糊,而他自己坐鎮中軍,隨時可以調整。當然,這個「隨時」,也比較的隨意,不那麼及時。

  就這麼個計劃,鄭侯還是留祝纓討論了足足三天。這一路從這裡走,那一路從那裡走,先期多少人、第二批多少人,先鋒部隊是隨身帶三天乾糧還是五天、是騎兵還是步卒、輜重怎麼續、替換的馬匹怎麼輪?

  冷、葉二人是兩路軍的頭子,在鄭侯面前爭得面紅耳赤,冷將軍要求他的先鋒部隊要一人雙馬,葉將軍就要求同樣的待遇,而且因為他的右路軍據說比左路軍途經之地要荒涼一點,他要求更多的人馬。

  祝纓的心裡不斷調整著補給的數目,又尋思著:回去得把和尚道士訂一些了。打仗是一定會死人的,收屍得用棺材、用壇子。除此之外,就得做個法事。

  三日之內,不斷有斥侯回報,補充著訊息。

  其中,又有奚達部來求援:「累利阿吐挾太子之勢,搜刮部落,徵了兩百匹戰馬。」

  鄭侯的臉色嚴肅了起來,對冷、葉二人道:「不要爭了,添兵!」

  他給這二人的兵馬又加了一些,仍舊是祝纓要負責補給。

  祝青君一直默默地聽著,覺得非常的奇怪,一次一點兒,不夠人打的。堆多少上去都是送菜不是?如果是擔心補給,也沒見說補給困難不是?

  習慣使然,她還是安靜地站著,沒有問出聲,只等議完了事再請教祝纓。但是很快,鄭侯與小冷將軍就為她解惑了。

  小冷將軍見對面胡兵徵戰馬,己方也要增兵,便向鄭侯提出請求來:「那我也要與他一樣數目的兵馬!」

  鄭侯提著馬鞭在地圖上指指點點,罵道:「你看看這裡,你這裡,給你三萬人,你鋪得開嗎?!!!三萬人擺開了是個什麼樣子,你沒個數嗎?就一萬!到時候首尾不能相顧,你送菜呢?」

  小冷將軍是真沒數,平素誰個沒事兒指揮著萬人以上耍著玩兒啊?

  「那人也不能少啊!」小冷將軍據理力爭,「那不如給我三百人,去對胡兵三千,也打他們一個首尾不能相顧。」

  鄭侯指揮唐善推著他去追打小冷將軍,場面難得活潑了一陣兒。祝纓也上前勸住了鄭侯,問了些用兵的問題。鄭侯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為什麼?他們倒能把控得住局面呢!」

  他指著帳內的將校,挨個兒數落。

  祝纓與祝青君看著地圖,對這運兵又多了一些了解。

  待到方案定了,開始調集大軍,鄭侯才單留下祝纓說話。祝纓這才有機會問候一下鄭侯的身體。

  鄭侯不以為意:「死不了!」

  祝纓與他爭了幾句,勸他保重身體,鄭侯道:「說正事。」

  祝纓要做的是保證補給、徵發百姓。鄭侯道:「萬一敵軍勢大,你要協助徵發本地百姓為兵。」

  祝纓心頭微動:「本地?」

  鄭侯點一點頭:「看來你也想到了。這是不得已。」

  「是。」

  …………

  祝纓不得不擔負起了一些責任。

  她又把祝青君派了出去,這一次,她給了祝青君三百人,除了一隊女兵,又配了些男兵。祝青君這次算是立功了,然而未得進封。

  因為「軍功」不夠,她原本就不是兵士,也談不上論功行賞。即便她是個男兵,有這份功勞,也是先給她多一些的人帶著,攢夠了功勞,再表奏朝廷請功。

  論軍功是有明確的規定的,先登、斬將、奪旗、首虜數……等等,祝青君這個探聽消息,只是知道胡相與「太子」在不遠處準備進攻。

  但是鄭侯也留意到了這個小姑娘,賞賜了祝青君一些錢帛。鄭侯雖然也認為祝青君算是有本事的,思之再三,還是沒有向祝纓提及要任用祝青君。

  國家還有人,不至於讓個小姑娘衝到前線去探路。祝纓愛用女子,可以說是染了些獠人習氣。鄭侯卻是個老派人,不想這麼支使女人。

  祝青君身上沒有個官職,但祝纓卻給了她一身男裝的錦袍讓她先穿著。鄭侯聽了,一笑置之。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不值當耗費心力在一個黃毛丫頭身上——胡兵也在聚集了!

  累利阿吐離邊境不算遠了,在尋到「王子」之後,他們又往南前行了一段距離。因為「太子」也想順路再看一看南蠻子的城池。

  累利阿吐也不阻攔,派人沿著商路往南走先行哨探。探子給他帶回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國相,南蠻子在調集大軍!」

  「太子」「王子」年輕人,都很興奮,累利阿吐卻很驚訝:「他們要北上了?他們的兵馬都整頓好了?他們的春耕不是還沒結束嗎?」

  「太子」問道:「跟春耕有什麼關係?」

  累利阿吐道:「咱們耕種的人少,太子才不覺得。南朝不一樣,他們就靠耕種養活。北地的春耕還要幾天才能結束,春耕的時候一般南朝人不會輕動。春耕與秋收一樣,是需要大量的青壯、也需要大量的牲口。戰爭也是需要徵發民伕的。一般而言,南朝會優先選春耕、秋收。」

  「太子」道:「是這樣嗎?那他們現在是為什麼?」

  累利阿吐皺眉道:「也許是他們覺得咱們會以為春耕時他們不會動手,防衛鬆懈,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吧。」

  「太子」道:「那咱們也要準備起來了!」

  「王子」則不以為意,道:「這群南蠻子,也不過如此。他們也就打一打奚達部。」

  說著,兩個年輕人對著擠眉弄眼起來,都笑了。奚達部本來就不得他們的喜歡,與南朝互相消耗正好!只可恨南面那個老狐狸居然在暗中支持奚達部,沒有能夠一直打下去。

  累利阿吐道:「奚達部不足為患,只要大汗、太子強盛,他們也不過是撒個嬌罷了。如果能夠從南下中得到好處,他們是絕不會拒絕劫掠的。」

  「太子」道:「他們面目可憎,還撒嬌?看著就煩。」

  累利阿吐道:「不過是煩人,論危險還是南朝,那位鄭侯有些本事。」

  「王子」也說:「可惜沒能先併吞了奚達部等幾部,還沒有準備好。如果能在秋高馬肥的時候再南下,豈不順暢極了?」

  累利阿吐道:「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永遠不會讓你準備好一切。請求大汗徵兵吧。」

  於是,一個「王子」一時興起南下,一個小姑娘一時眼尖追蹤,一個胡相尋人的時候多派了些人,誤會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祝青君以為胡人人多勢眾是要南侵,她報了上去,鄭侯派斥侯核實,確有一股人馬駐扎在不遠處。鄭侯這裡添兵,累利阿吐那兒發現了鄭侯在添兵,以為鄭侯要出其不意反攻,他也徵兵、添兵。

  雙方都沒有萬全的準備,卻都有一股不得不為之的豪情。

  ………………

  雙方不斷添兵,也沒有絲毫的信任。

  到得五月時,鄭侯這裡已聚集了整肅後的八萬兵馬,號稱二十萬。對面累利阿吐召了五萬人,號稱十五萬。

  這樣大的集結、離得又這麼的近,彼此都覺察出對方的存在,都磨刀霍霍地在等一個爆發的機會。

  祝纓雖然將行轅北移,終究不能上戰場,只能聽取戰報。

  五月末,小冷將軍率軍突出,劃了個弧形,把累利阿吐的中軍閃了出來,只管攻他的右翼。累利阿吐遣人還擊。

  雪球越滾越大,到得六月,雙方仍然膠著。從戰報上來看,是鄭侯這邊稍略優勢,但是消耗也是驚人的。祝纓這裡,安排傷兵、收斂屍骨、發放撫恤金,也忙得不可開交。

  士兵的撫恤有朝廷管,徵發的民伕的死傷就是祝纓在管了。

  這一日,她剛批了一筆一百三十七人的撫恤款子,鄭侯大營那裡派了人來:「大人!君侯有請!」

  祝纓看他的神色不對,問道:「出什麼事了?」

  「您去了就知道了!」

  祝纓心下生疑,叫來金良:「咱們一同去看看。」又下令給荊綱,讓他與項樂一同看守行轅,自己帶上胡師姐、卓玨等人攜二十名隨從往大營去。

  來人看她佩刀帶弓,苦笑道:「大人不必如此。」

  祝纓突然問道:「君侯怎麼了?」

  來人臉色一變!

  金良臉也煞白了,哆嗦著嘴唇問道:「難道?」

  那人忙說:「不不不,只是病了!」

  祝纓與金良對望一眼,火速趕往大營!

  大營一片肅殺之氣,祝纓直奔大帳。信使與守帳校尉交換眼色,旋即被放行。

  鄭侯住在內帳,裡面白天也點著燈,照清了掛著的地圖。鄭侯斜倚在榻上,臉色蠟黃。

  金良壓抑著叫了一聲:「君侯!」

  鄭侯睜開眼睛,祝纓上前問候:「君侯可上報京城,求一御醫?」

  鄭侯道:「先不要管那個了!」

  「怎能……」

  鄭侯道:「一把老骨頭,怎麼會沒有病痛?軍中的事務你要留心。」

  祝纓道:「糧草補給,我自當盡力。」

  鄭侯搖了搖頭,道:「不止是糧草補給。還要讓胡主看到銅牆鐵壁,看到北地安寧,看到國力強盛,才能熄滅他的狼子野心!這事,就不在我而在你了!」

  祝纓忙說:「您何出此言呢?沒有您,北地再安寧,不過是肥羊而已。」

  鄭侯道:「年輕人,在我面前只管說實話。」

  祝纓誠懇地道:「兵事,我是真的不懂,不明白您為什麼這麼說。」

  鄭侯道:「如今官軍是好了一些,我看他們比我年輕的時候還差得遠了。則要退胡兵,就不能只靠打了。你看看這裡……」

  他指著輿圖對祝纓說:「出了這道山,就算能夠突出胡境,去了,也得再回來,不能長久佔據,只有羈縻冊封而已。」

  祝纓看這個地圖,好像也是這麼個道理,就,廣闊草原,誰都來去如風。牧民的生活很苦,也養不了太多的兵馬,就算想以戰養戰,也是一番橫掃之後再後撤的。不能持久。

  論起來,南方雖然是煙瘴之地,好歹能多長些東西,這一片……這麼說吧,如果能夠像中原一樣經營,累利阿吐早就幹了!

  鄭侯語重心長地說:「所以要威懾。讓人知道你的刀鋒利、能殺人,你也有力氣揮動這刀,別人就會對你客氣。要是帶著破銅爛鐵,人也病歪歪的,嘿!」

  祝纓垂下眼睛,看到他的手指向自己腰間佩刀。

  「是。」

  鄭侯又說:「我看這些帶兵的人,一時也還沒有長成,坐鎮中軍的人不能魯莽也不能膽怯,你雖不是行伍出身,反而比他們更合適些。」

  祝纓連連擺手:「怎麼說到這個上頭了?」

  鄭侯笑笑:「這麼大的營盤,幾處的駐兵,補給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是對大軍了如指掌的。他們那些人,心裡沒這個數。」

  他起初也是把祝纓當個後方的,但是人與人是比出來的。

  祝纓只好硬著頭皮聽了他的誇獎,鄭侯道:「這一仗早就該打了,全因胡人內訌才拖到了現在。」

  祝纓道:「我也以為我最遲今秋就能回去了。」

  鄭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若將北地多交給你幾年就好了。」

  祝纓道:「那怕是不可能的。」

  她本來就是個使職,硬頂著拖到了秋天莊稼一收也就頂天了。無他,皇帝給她的權有點多。官員,說問罪就問罪了,賦稅、徭役,說是她來決定就她來決定了。還兼管了大軍的糧草轉運分撥。

  能給她一年的時間絕對是皇帝大度、從權,並非長久之策。

  鄭侯道:「我會上表,讓你多留一陣子。安撫嘛,大戰之後我能走,你要多留些時日。好好把握。」

  祝纓鄭重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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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兩路

  鄭侯說了許多話,顯得疲憊不堪。

  眼見該說的也說了,唐善便開始使眼色,金良含淚點頭,準備打一個圓場,勸祝纓離開大帳好讓鄭侯休息。

  祝纓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問鄭侯:「就算要瞞著營中上下,也該讓鄭相公知道。有他在京裡,萬一有個意外,他也能從中轉圜。」

  鄭侯微笑道:「會的。」

  他的聲音已經很低了,祝纓想了想,道:「您安心養病,臨陣換將,便是我這樣的外行也知道是不行的。」

  鄭侯含笑點了點頭:「知道了,我說的事,你也要留意。」

  「是。」

  鄭侯緩緩閉上眼睛,胸口輕微地起伏,祝纓一揖,與金良退了出去。

  因做了支度使,祝纓在這大營裡也有自己的一小片營地,當晚她就住在大營這裡。稍稍安頓下來,她提筆給鄭熹寫了一封言辭含糊的信,暗示了鄭侯的身體問題,並且寫了自己的意見——似不宜輕動,不若尋一名醫。

  然後將這封信派人送回了京城。

  ………………

  京城,鄭府,鄭熹很快收到了祝纓的信件。

  他的眉間有道淺淺的豎痕,將祝纓的信件拆開掃了一眼,又從抽屜中取出了另一份信件,將兩件並排放到了書桌上。

  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也消散了。

  鄭熹痛苦地抬起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鄭侯這次的病,看來是很嚴重了。

  許久,他放下了手,又將兩封信仔細研究了一回,便命人去找鄭奕過來。

  鄭奕腳步輕盈,臉上有一點點的高興,進了書房張口就是一句:「七郎!可是要我做什麼事?誒?你怎麼不高興?王雲鶴不是病假了麼?」

  鄭熹道:「先別動他。」

  鄭奕道:「這又是為什麼?他這一輩子風光得也夠了,權傾天下二十餘年,上一個有這等威勢的還是龔劼。既然老病了,何不休致?還能留下最後一點體面。」

  鄭熹道:「他休致了,他的徒子徒孫會發瘋的!」說著,將右手邊的信件往前一推。

  鄭奕上前兩步,伸手按在信紙上往自己的方向一抹,信紙錯出桌沿一寸,被他捏在了手裡。匆匆掃過,鄭奕問道:「消息確切麼?」

  鄭熹又指了指著另一封信:「子璋送來的。」

  鄭奕又提起了這一封信,比著一看,道:「那就是真的了,要快些派郎中去!不對,請旨派御醫……」

  鄭熹道:「那樣阿爹的心血就白費了。」

  鄭奕一怔,旋即道:「是啊!萬一那群人借機生事,要叔父回來就壞了!才將將有了起色就要放手,臨陣換將,後來者敗了,也顯不出叔父之能,勝了,叔父為了作嫁。我看,多半是冷侯吧?」

  鄭熹道:「不好說。」

  鄭奕道:「王相公的徒子徒孫們恐怕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他們要再弄個什麼見了鬼的忠文忠武的出來……」

  鄭熹垂下眼瞼,道:「阿爹倒有個想法。」

  鄭奕道:「叔父有安排,你該早說呀!哎,要不要把溫岳他們叫過來一起議一議?」

  鄭熹道:「溫岳?我自有安排。」

  「別再安排了,眼下這是多麼好的一個機會啊!軍功最重!我都想去了。」

  鄭熹道:「京城才是你熟悉的地方。」

  一直以來,鄭奕幹的就是勾連勳貴、打探勳貴圈的消息、盯一盯這些的梢的勾當。魯王謀逆之前,鄭奕就幹的這些事,實是一個隱形的功臣。

  鄭奕道:「好吧。誒,叔父想怎麼安排?」

  鄭熹道:「阿爹會讓子璋參與一些軍務,若阿爹一病不起,就由他來接手。」

  「他?這不是他的長項吧?」

  鄭熹點了點頭:「但他身兼四使職,勉強能守住。對敵之計已然定下了,只餘執行。與其給別人,不如給他。至少他不會胡鬧。」

  鄭奕道:「那冷侯呢?怎麼說也該輪到他了,就算叔父回來養病,朝中又不是沒有大將!祝子璋,民政是一把好手,軍事麼也沒顯出有什麼能耐。且我不是說他不好,就是心太軟了。今日助他一臂之力,翌日他固然是會回報,但未必不會也回護王雲鶴一二。誒,果然人無完人。」

  冷侯確實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鄭熹道:「冷侯當然好,我們也要再多做些準備……」他沒有再說下去。

  鄭奕想了一下,道:「也是,冷侯的年紀可也不小了。」

  「願蒼天保佑,能夠讓阿爹沒有遺憾。」鄭熹打定主意,先不向皇帝上報這件事,暗中派良醫到前線去,爭取拖到鄭侯完勝。

  鄭侯的遺憾,親生兒子太明白,那樣的一個英雄人物,蹉跎了幾十年,怎麼會不想在生命的後半程再綻放一次呢?

  鄭奕道:「王雲鶴又病了,他要好好的,或許還有些忠公體國之心。」

  現在再提王雲鶴的病,他也高興不起來了。如果是王雲鶴,應該不會借機生事要撤換掉鄭侯的,別人可就說不好了。

  堂兄弟倆一番計議,只管拖延。

  豈料沒過多久,冷侯便找上了門來。鄭熹禮貌地接待了他,冷侯一身便服,狀似隨意地問:「鄭侯有消息嗎?」

  鄭熹道:「正在備戰,前線訊息沒有那麼便捷。忙得狠。」

  冷侯面色突變:「莫要瞞騙我!他已經病了!」

  鄭熹臉色不變:「您從哪兒聽到了這謠言?怕不是敵國奸細來動搖人心的吧?」

  冷侯對著這位丞相可一點兒也不客氣,他抬手指著鄭熹道:「就你聰明是吧?中軍大營有多少人?個個都眼瞎耳聾嗎?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們已經有嘴快的在京城裡說開了,只有你還在做夢呢。」

  鄭熹心中一驚,面上還維持著冷靜:「怎麼會?您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冷侯冷笑道:「怎麼不會?難道誰是六親死絕、不會寫家書嗎?」

  兩人對了一番訊息,才知道是一些將校寫信的時候偶然透露給家人的。

  小冷將軍一門心思要準備好突襲胡人,既是自己立功,也可借著功勞為自己的族兄冷平輝說幾句好話,再為冷平輝求一個機會。他領命之後先是整軍,又與祝纓打官司要補給。因祝纓在補給方面一向也不克扣,他也挑不出什麼錯來要求補償,就只好磨。

  一番討價還價,小冷將軍又想找鄭侯討個情,再多要一點馬匹——這個祝纓是死活也不肯多批的。這個時候用馬都很緊張,小冷將軍多了,別的人要用的就會少。

  小冷將軍沒能見到一個健康的鄭侯,一見鄭侯這樣,他也不敢再鬧了。回頭寫了信回來給冷侯討主意。

  他因正事耽誤了,所以消息晚了幾天。

  其他沒那麼忙的人,比他更早發現了鄭侯的健康狀況。

  軍中將校,有不少是勳貴家出身,往家裡寫封信、順便送個信都不用自己派家僕,甚至可以借著公文驛路的便利回京。這樣送信的勾當,當年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就與京中的鄭熹使用過。

  冷侯嘴嚴,但這麼多的人,總有嘴不嚴的。便是想嘴嚴,一聽鄭侯「可能」病了,也要擔心自家人,要打聽打聽消息,與相熟的人商議對策。

  消息捂不住了。民間一絲風聲也沒聽到,對於冷侯等人卻不是秘密。

  冷侯對鄭熹道:「你雖做了丞相,也不要賣弄聰明!你爹好好的,自然能夠鎮得住軍中,讓閉嘴就閉嘴。他一旦病了,你猜那些人會不會再老實聽話、令行禁止?」

  鄭熹離席起身,向冷侯長揖:「還請叔父教我。」

  冷侯略拿了一下喬,也扶起了他,道:「說不得,頂好是鄭侯能夠痊癒,否則就要做好準備。得想好怎麼對陛下說。王雲鶴又病了,誒,明日咱們一同面聖。」

  兩人商議了一回,次日,冷侯也正常地上殿了。

  他們二人計劃好了早朝之後要面聖說一說鄭侯的事,豈料沒等到散朝,便有御史出列,稱聽聞京中有流言,道是鄭侯疾病。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先看了這個御史,這是一個很年輕的人,三十上下,挺拔站立。再齊齊看向鄭熹,王雲鶴病假,他是朝上唯一的丞相。

  鄭熹把這個御史給記在了心裡。

  然後不慌不忙地出列,對皇帝道:「前線膠著,軍情瞬息萬變,想是訊息不通,臣至今沒有收到這樣的消息。」

  皇帝道:「遣使去問。」

  「是。」

  有這一件事,旁的事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很多人心裡都閃過了一個念頭:鄭侯多大年紀了?此番出征還能活著回來了嗎?

  太子也有這樣的擔憂,散朝後他留了下來想與皇帝聊一聊,不想鄭熹、冷侯也留了下來。皇帝正想問戰事,便將三人喚到近前,問道:「據你們看,此次戰事如何?」

  太子尚未開口,鄭熹當地一跪:「陛下,臣父實染風寒。」

  皇帝「誒」了一聲:「你不是說……」

  鄭熹眼睛微紅,抬頭看著皇帝,誠懇地道:「陛下,那是在朝上。一旦謠言傳播開來,人心軍心還能穩麼?到時候不敗也要敗了。這樣緊急的時刻,豈有自己洩氣的道理?縱然要處置,也要悄悄的辦呀。臣恨不得親自過去侍奉父親!可也只能強忍不安。」

  冷侯也跟著說:「是這個道理。胡騎來去如風,一旦鬆懈,必為所乘。」

  皇帝問太子道:「你看呢?」

  太子想了一下,道:「鄭相公所言有理。不如暗中派一御醫。」

  皇帝道:「可,你們去辦吧。」

  鄭熹忙代鄭侯謝恩,匆匆去安排。

  冷侯本以為皇帝會留他咨詢,不想皇帝絲毫沒有這樣的意思,只得與鄭熹一同出來,殿中於是只剩下天子父子二人。

  太子等人走遠了才對皇帝道:「他們隱瞞這消息,只怕半是為公、半是為私。」

  皇帝被這些大臣搓磨了幾年,也磨出了些眼光,道:「當然啦。不過呢,只要能一敗而勝,使胡人不敢南下,也就容他了。」

  太子道:「是否……下令北地官員……探病?」

  皇帝道:「讓祝纓去看看吧,這人,就是太單純,要做事就一門心事做事,也不在旁處用心。」

  太子總覺得祝纓是個有城府的人,也不知道他爹是怎麼得出一個「祝纓單純」的結論的。不過祝纓辦事確實讓人放心,太子便也不反駁了。

  太子卻是有另個想法想對父親說的:「阿爹,設若鄭侯有個萬一,鄭相公就要丁憂了。如今王相公也病著,政事堂不能沒有人,是不是補一個?」

  皇帝道:「你看誰合適?」

  太子道:「兒年輕,也看不準,還是要阿爹定下的。只要能做事就好。頂好不要亂哄哄的就知道吵架。」

  皇帝深以為然:「唉,劉、施二位要是還在就好了。罷罷!就竇朋吧。」

  太子想了一下竇尚書,好像也沒什麼不妥的,除了不是那麼的奪目,守成倒也能做得。他道:「只要合阿爹的意就好。」

  皇帝道:「身為天子,怎麼能夠恣意而為?是要合適治理天下。你要記住啊!不可隨意胡來。」

  太子恭敬地領了訓。

  鄭熹這裡選派了御醫往北送,這裡又派了信使找祝纓。

  ………………

  鄭熹把御醫送走,同時又寫了封長信給祝纓,托她留意照顧一下鄭侯。如果可能,對中軍大營也再多上心,協助鄭侯辦一些事,盡量隱瞞消息。如果有「萬一」,提前送一消息回京,他好準備。

  御醫上路,鄭熹便召來了溫岳。

  溫岳丁憂在家有些日子,眼見出孝,該安排上了。

  鄭熹更不廢話,問溫岳:「你的本事,還沒落下吧?」

  「不敢懈怠。」

  「好,你去大營報到吧!」

  溫岳忙問:「那禁軍?」

  「我安排別人。你到了軍前,戒驕戒躁,要謙遜謹慎,敢於擔當。如此一來,才好談以後。」

  溫岳試探道:「君侯……」

  鄭熹道:「但願只是微恙。你到了那裡,與子璋會面,他是個念舊情的人,必會照應人的。他於軍事不甚了解,你要與他好好相處。」

  鄭熹想得很周到,祝纓身份勉強夠了,且是個管補給的,拿捏住了前線的將士,可以比較好的執行鄭侯的安排。但是其他方面,想必是不如溫岳一個祖上就混行伍的人。趁著鄭侯還在,接下來還有祝纓照應,把溫岳送上去,立功,受賞、升職。

  慢慢通過溫岳繼續掌控軍中的部分勢力。

  溫岳忙答應了。

  鄭熹動作很快,溫岳在御醫後面也跳上了北上的大路。

  鄭熹尋思著,自己的安排應該很周到了,剩下的就看天意。環顧四周,只見政事堂裡唯有他一人,竟生出一點點寂寞的味道來。

  忽然有點想王雲鶴了。

  一聲通報打斷了他的思緒:「相公!王相公來了!」

  鄭熹的目光砸在了通報的書吏的身上,將這書吏看得一個哆嗦:「相、相公……」

  鄭熹收回了目光,正一正衣冠,疾步出迎。卻見王雲鶴被兩個書吏攙著,正往政事堂走來。他快步走上前去,揮開一個書吏,親自扶著王雲鶴:「您還病著,怎麼親自過來了?」

  王雲鶴緩緩地道:「我聽說,朝上不太平。」

  鄭熹面帶憂色:「傳聞家父微恙,已派人去看了,但願不要誤了戰事才好。」

  王雲鶴看一眼他,鄭熹的目光不避不讓。

  王雲鶴道:「你是怎麼想的?」

  「臨陣換將是大忌。」

  王雲鶴點了點頭:「我知道,倒也是這麼個道理。然而要防萬一。主帥纏綿病榻,恐怕軍心不穩。」

  「是。」

  王雲鶴與鄭熹進房交換了一下意見,王雲鶴的意思,得派個副帥過去:「聽鄭侯之令,又可代鄭侯出擊。」

  鄭熹道:「您看,冷侯如何?」

  王雲鶴道:「現在能用的左右就那麼些個人。承平日久,用進廢退。只盼著這一場仗能讓上下警醒些,能磨出幾個可用之材。」

  「是。」

  王雲鶴倒是個君子,自己雖病著,面聖的時候仍是建議保留鄭侯,同時派出冷侯,並不曾借機要召回鄭侯來養病。

  鄭熹也不得不敬佩這個胖老頭兒,換了他,未必就有這樣的心胸。

  鄭熹日盼夜盼,只想盼著鄭侯痊癒的消息。不意皇帝召了他與王雲鶴過去,告知了要再任命一位丞相的消息。

  王雲鶴不反對竇朋,鄭熹此時也不便反對。皇帝於是下旨,讓竇朋進了政事堂,同時仍兼任戶部尚書。

  做了丞相之後,竇朋對前線的補給便大方了許多,以往總要多問兩句再給,現在這兩句還是問,但是數目上放寬了一些。

  錢沒白花,七月初,捷報傳來。

  鄭侯安排兩路大軍主動出擊,兵士經過了整頓、補給也跟得上,取得了一些戰果。

  捷報傳來,頓時壓住了鄭侯病重的消息,皇帝很是高興,給鄭川賜爵,又在宮中設宴,宴請朝廷百官。又下旨,慰問鄭侯,命鄭侯盡力而為,要打得胡人畏懼天威主動求和才好。

  君臣有一陣子沒有聽到好消息了,大部分喝得微醺,皇帝也有了些酒意,在宦官的攙扶下要往後宮休息。

  他親近冊封了一位美人,溫柔和順又會耍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十分合意。才到愛妃殿外,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引得扭頭後看。

  來人是郝大方:「陛下!太子殿下請您往前面去。」

  「嗯?」

  「相公們接了個奏本,見您已到後面來了,不敢擅闖,太子殿下便派了奴婢來請陛下移駕。」

  皇帝心情不錯,道:「前面帶路。」

  步輦跟著郝大方掉頭,一行人回到了前殿。

  太子、丞相、冷侯等人都在,個個面色凝重。皇帝微醉,並未留意道,含糊地問:「這是怎麼了?」

  鄭熹當地一跪:「陛下,臣父病重。」

  皇帝的酒醒了大半:「什麼?」

  鄭熹又重復了一遍,眼淚也流了下來,將鄭侯的奏本遞了上去。

  皇帝眼睛有點花,讓太子來讀。

  鄭侯的奏本寫得情真意切,先是感慨自己的年老、歲月的無情,又是寫對皇帝的忠誠、對國事的擔心。最後寫怕自己撐不到最後,所以要先上本,寫一寫自己對後事的建議。

  鄭侯希望讓祝纓暫代他的職位,理由也簡單:祝纓是個忠臣,其次是比較能幹。

  皇帝忙說:「召鄭侯回來!祝纓暫代,能行麼?」

  因被胡人痛打過,皇帝在這件事情上也學乖了。祝纓的忠心那當然是有的,但是領兵,他行嗎?

  鄭熹道:「臣父統兵多年,看人一向準的。」

  皇帝又問王雲鶴,王雲鶴道:「不是祝纓行不行,而是別人不怎麼行。

  眼下朝中諸將皆不如鄭侯,鄭侯所定之策,當優於旁人。派人替換鄭侯,有能力的,可能會改變策略,多半沒有鄭侯高明,易敗。沒有能力的,一旦自負只會做得更糟糕。如果循規蹈矩,就會戰戰兢兢膠柱鼓瑟,不知變通,也易敗。一旦策略有變,是一連串的變動,誰都不能保證改道會改成個什麼樣子。

  要在大事上能堅持,小事會變通,能應付這個局面的,祝纓是一個。」

  皇帝聽到這裡,也已取中了祝纓,他仍問竇朋。

  竇朋道:「祝子璋一向務實。」

  皇帝又問太子,太子很稀罕鄭、王居然都沒有反對祝纓,他想了一下,道:「丞相們說得有理。」

  丞相們於是建議皇帝下詔,召鄭侯回京「述職」、「受賞」,鄭侯離開期間,讓祝纓暫時處理前線事務。

  ………………

  「這不是胡鬧嗎?祝子璋何時領過兵?要說他安撫北地,我也不說什麼了。代鄭侯?要是勝了,就該收兵。若是還有大戰,就該選派良將!這算什麼?讓鄭熹的門生接著把持北地軍務?」一個文士模樣的人說。

  冼敬道:「這話過了!他可不是什麼鄭家門下。」

  余清泉道:「可也曖昧不明。且他確乎未顯將才。」

  冼敬問道:「陛下首肯,政事堂也簽了名,不然呢?」

  先前那個文士道:「總不能都交到他一個人手上吧?不如……分其權?」

  「嗯?」

  文士道:「也是為了保全他。權柄太重,易生禍端,對他也不是好事。您算算,他如今在北地的權勢!恐怕盛極而衰。他身上有四個使職!」

  文士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掰著數,聽得冼敬背上泛起汗來,驚道:「確乎不好收場!」

  「他還不到四十歲。」文士又添了一句。

  這位是冼敬的同年,如今也在京城,現做了學士,與冼敬關係倒是不錯。

  冼敬道:「我去同相公說去。」心裡想的卻是,難道老師看不出來?為何會同意呢?哪個臣子有這樣的權柄,都是不好的。

  他找到了王雲鶴,想聽聽王雲鶴的看法。

  王雲鶴道:「既是使職,待胡人求和之後,便可解職入京。到時候,他也有四十歲了吧……」

  「只怕到時候威勢已成,陛下也難以馭使他了。」

  王雲鶴道:「陛下與大臣,當是相知、不相負。馭使?你怎麼能有這樣的念頭?」

  冼敬忙反省,王雲鶴道:「眼下第一要應付外敵。」

  「是。」

  冼敬這裡還是聽了王雲鶴的話,將自己人按住了。不料沒幾天,宮中卻又傳出旨意來,派了冷侯到前線,將前線兵馬分作兩部,冷侯領東路、祝纓代領西路。

  冼敬聽到消息,驚出一身汗,急急去找王雲鶴辯解:「不是我!」

  王雲鶴的眼睛摳了進去,看了一眼冼敬,道:「我知道。」

  「誒?難道是……不對啊,鄭熹也不應該……冷侯……」

  王雲鶴:「別猜了,是穆成周。」

  冼敬目瞪口呆:「陛下能聽他的?」

  王雲鶴道:「只要對陛下說,祝纓手上的權利也太大了,易使人不知有天子。」

  冼敬低聲問道:「您……怎麼知道是他進言……」

  「陛下與政事堂商議的時候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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