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1
發表於 2025-4-29 00:51: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章 簡單

  皇帝身體不好的時候,圍繞著太子出一些事情,太過平常。

  大臣們漸次知道了姚臻做了什麼,心中固有擔憂,卻也還算鎮定。每逢遇到這樣的事情,大臣們的應對也是有套路的。第一步,大部分人是要先為太子說點好話,再視情況的發展而定。

  當然,也有一些本不得志的人,會趁機投機。投太子是投,投廢太子也是投。

  但總體而言,一切都還是沒有超出常識的。

  朝上的躁動來自於姚臻。

  皇帝雖然說沒了姚臻吏部還是照樣轉,實際則不然。已經是秋天了,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一年一度的考核又要開始了!這種每年的考核,是以戶部核算錢糧之類為基準,但是其結果吏部必然記錄,以做每三年一輪的考核的「平時成績」。

  當然,吏部並不總是有尚書的。這個時候,如果侍郎頂用,只要有一個人能主持大局,也是可以的。

  然而,穆成周他是真的不行。

  才小個半月,竇朋便忍不住找到了正在休養的皇帝。

  穆皇后坐在皇帝的病榻前,旁邊一個張婕妤將藥碗放下,避到了屏風後面。

  皇帝道:「來得正好,冊封恭安公主的使者,你看哪個更合適呀?」

  竇朋道:「楊靜吧。」

  皇帝笑道:「不錯!極好。」

  楊靜長得也好看,地位也不低。

  竇朋又看了穆皇后一眼,不客氣地說:「陛下,陛下的事說完了,該說臣的事了吧?」

  「?」

  竇朋毫不客氣地向皇帝參了穆成周一本:「穆成周辜負聖恩,自掌吏部以來,賄賂公行,任人唯親。與李丞相屢次相爭。請黜其職!若陛下體念貴戚,可高其爵、厚其祿,不令視事。以免陷其於泥沼。」

  穆皇后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她忍住了。娘家兄弟不爭氣這事兒,她是知道的,但是,你不讓他做點事,他怎麼能夠鍛煉得出來呢?

  皇帝道:「穆成周如此令丞相不滿麼?」

  竇朋道:「非是令臣不滿,是他令國法不滿!」竇朋有備而來,列舉了穆成周一系統的錯事。譬如,某官員是因為冤殺無辜者被降的職,因為給穆成周送了禮,穆成周馬上給他調了個地方又升回去了。

  再譬如,某官員隱瞞災情,仍然如數徵收賦稅以換取自身的前程,致使境內百姓無法生活、紛紛逃亡。戶口數的減少,是不稱職的一大體現,穆成周仍然不追責……等等。

  穆皇后的臉色變得很差。

  竇朋卻不慌不忙地又說了另一番話出來:「乃至於收受賄賂,安插常永安入東宮。」

  皇帝問道:「常永安是誰?」

  「齊王母舅張某外室之侄。」

  穆皇后驚道:「什麼?!」

  竇朋道:「除常永安外,還有關某、董某等,皆使滲入東宮。」

  兄弟與兒子,穆皇后不必權衡便很快有了想法,道:「陛下,在家為舅甥,在朝為君臣!東宮是陛下的兒子,是儲君,不能讓穆成周隨意擺弄。」

  皇帝點了點頭,問竇朋:「卿以為,何人可擔吏部之任?李丞相可以嗎?」

  李丞相懂個屁!

  竇朋道:「政事堂的事務已經很多了,臣解戶部兼職正因如此。若李丞相負擔太重,恐怕他不能兼顧,兩樣都做不好。臣以為,陛下不妨召施相公詢問。」

  皇帝對施鯤印象頗佳,道:「也好。」

  施鯤正在家中數池塘邊扶杖觀魚,他的內心也不平靜,一面慶幸自己跑得真快,一面又憂心這朝廷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竇朋在幹嘛?!!!

  聽到皇帝徵召,也顧不得避世,匆匆入見。

  ………………

  施鯤是休致的丞相,皇帝給了他優待。人入宮門,便有內侍來傳旨意:許施鯤乘輦入見。

  施鯤謙辭數次,拜謝,被兩個健壯的宦官給抬到了大殿。

  大殿前,施鯤拄著杖往內走,他走得很慢,打著腹稿,一會兒要怎麼為皇帝給太子說話。太子雖然資質也是尋常,但是比皇帝還是要強一些的。施鯤看得出來,皇帝開始準備後事了,所以他願意容忍皇帝的胡鬧。

  人到了年紀,就是要為子女考慮,所以修王府、封公主之類,施鯤覺得很正常。同時,警惕一下太子,也是正常的。但是皇帝也沒有對太子做什麼,吏部侍郎還是太子母舅。皇帝也沒到發瘋。

  至於李丞相之類,等到太子登基了,給李丞相扔去挖墳。到時候鄭熹也回歸了,再拔擢新相。又是新朝新氣象了。

  保住太子,保證國家不發生內亂是眼前第一要務!

  這些都是施鯤這幾日所思,站到皇帝面前時,他已想好了怎麼說了。

  施鯤往下一拜,皇帝道:「杜世恩,快扶起來。」

  施鯤往皇帝身上看一眼,口氣驚訝:「陛下怎麼這樣了?憔悴了許多!還請為天下保重。」

  皇帝道:「老嘍!」

  兩人寒暄幾句,皇帝進入正題,問道:「卿以為,穆成周做吏部侍郎,如何?」

  施鯤道:「他?天真爛漫,容易把事情想簡單。」

  「就是不太合適。」

  施鯤道:「得有人領著他,慢慢教。」

  皇帝道:「可惜,現在沒這個功夫啦!老相公,如今我該怎麼辦呢?」

  施鯤道:「臣已經休致啦,精神也不如前了。陛下垂問,臣倒有一策——再補幾個能幹的,不就成了麼?」

  「怎麼說?」

  施鯤道:「陛下莫急,鄭熹再幾個月就出孝了,他回到政事堂之後,能分擔竇、李二人之責,這是將來不用急。」

  皇帝點點頭,他還是比較信任鄭熹的。

  施鯤又說:「若說眼下,那就給政事堂再添一個人嘛!」

  「添誰好呢?」

  施鯤正直地道:「臣以為,京兆尹陳萌年富力強,又是丞相之子,可堪此任。」

  「他……才任京兆沒多久吧?京兆府也不能沒有人管呀!祝纓管京兆倒好,可是戶部也離不開他。」皇帝很憂鬱,他看中的人什麼都好,就是可惜沒有分-身-術!

  「祝纓年輕,」施鯤也有點遺憾,「眼下也沒有人比他更能管好戶部啦!否則,他調任吏部也是使得的。至於京兆,臣請陛下一定要慎重!能力與忠誠,缺一不可。京城多貴戚,京兆尹一旦鬆懈,必致大亂。」

  皇帝沉吟良久,問道:「卿的兒子,可以嗎?」

  「臣有四子,長子、幼子在京,其餘兩人在外。幼子季行資歷淺薄,才任大理寺少卿,恐難勝任。長子現任工部,堪堪可用。若蒙陛下垂青,臣必督促他忠君愛民,不負聖恩。」

  ………………

  陳萌人在家中坐,丞相天上來。

  施鯤沒有提前通知他有這個事兒,是皇帝先派人知會他的。

  當時,陳萌正在家中招待祝纓。

  刺史們快進京了,二人都有幾個同鄉今年要來,兩人約著要怎麼與同鄉好好聚一聚,商議一下接下來的攻守同盟。

  陳萌道:「對了,老吳他們之外,今年大郎也要來!」

  「哦?」祝纓感興趣地說,「他親自來?是不是鹽州有什麼事,需要斡旋?」

  陳放與江政兩個人去的是鹽州,今年誰來都行,只要輪流排序。不過一般而言,難道不是刺史先到?

  陳萌道:「我看也是!這哪是派他去鹽州?竟是把咱們半顆心放到鹽州了。」

  「他們干得倒還不錯,我看倒是有可取之處。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關於兼併的。」

  「怎麼說?」陳萌很感興趣地問。

  祝纓道:「兼併下去必生事端,只好先試一試——禁止買賣,當然,不是全停了,細則還是要看的。單以之前某一年為準,在此年之前的,不許買賣。新開墾的荒地,可以買賣。」

  陳萌道:「只怕難。你只要留一道縫兒,他們能給你撬成個大洞。禁止交易,倒也可以一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不知道,就這京兆,前頭把地給分了,後頭他們又要搶百姓的產業!又以貴戚最是肆無忌憚。不如給他們定死了!」

  「只怕難,陛下、執政,都還沒有這樣的威望敢下這個決心。這邊奏本上去,那邊貴戚們就能到陛下面前哭訴。」祝纓說。

  「他們佔的便宜還不夠嗎?」陳萌道,「最討厭是安仁公主,平素陛下多有賞賜,猶不知足!她怎麼就這麼能惹禍?!我才查過她的!她如何又以能弄出事來?還叫人拿住了把柄?」

  祝纓道:「她就是根狼牙棒,全身上下冒出把柄來。她被參,不是奇事,還得看陛下怎麼處置她,東宮又怎麼應對。東宮如果知機,就該主動請壓制公主。」

  這個時候,安仁公主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了。她常年被參,宗室、貴戚也都經常被參,不能被當做一個風向標。甚至東宮也不能說,參安仁公主就是對東宮不敬。

  陳萌道:「煩死了!我管她奇不奇,我接著查她去!駱晟是幹什麼吃的?就這一個娘,居然勸不住!」

  祝纓道:「他要能管得住安仁,就不是他了。」

  「只是可惜了太子妃。」陳萌嘀咕道。

  祝纓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那是未來的國母,怎麼能不關心呢?唉,中宮要是能管一管穆家就好了。」

  祝纓道:「她會管的。」

  「你知道什麼?」

  祝纓道:「穆成周,頭上頂的不是腦子,是膽子。他收了錢,什麼都能幹,我呢,剛好知道一些事兒。竇相公正發愁,我就告訴他了。只要中宮的心中,兒子比兄弟重要,她就不會再回護了。中宮說話,陛下和太子都能聽進去一些。」

  陳萌吃驚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陛下罵姚臻的話,味兒不太對。」

  陳萌道:「不錯……如果中宮不理會,那咱們也不用為她操這個心了。她母子失和,可不關咱們的事。」

  祝纓剛要接話,宮中消息來了——讓陳萌準備準備,拜相。

  陳家上下一陣狂喜!

  來使也看到了祝纓,又向祝纓問好。祝纓笑道:「那可真不錯,對了……京兆,會是誰?」

  使者也不隱瞞她,見陳萌也看過來,使者笑道:「陛下召見了施相公,施相公舉薦了京兆……陳相公……」將宮中的事都說了。

  陳萌進政事堂,排名最末,但是他又暫時與李丞相一起兼管吏部。施鯤的長子成為新任的京兆。除此之外,空出來的工部歸了魯太常。這一番調動,施鯤一個在一旁看戲的大獲全勝。

  陳夫人準備著給使者的紅包,還要準備陳萌拜相的慶祝活動。

  祝纓對陳萌道一聲:「恭喜。」心頭更多的是感慨,薑還是老的辣,施鯤一出手,竟把原本亂七八糟的局面又重新拉回了秩序之中。當然,這也是因為施鯤經營數十載,手上有人,兒子還算頂用。

  祝纓打定了主意,今年要再多多提攜南士。

  陳萌拜相,兼管吏部,這意味著自己在吏部有人了,接下來的許多事情比姚臻在時更方便了。

  「結黨營私」竟是如此的容易!無論是提拔同鄉,還是栽培南士,她與陳萌做起來都會便捷許多。

  爭權奪利竟是這麼的簡單易行!

  相較而言,為民請命是這般的艱難。而她想要做的以真身堂堂正正做官,竟比「給百姓一條活路」還難。

  陳萌臉上的笑沒有斷過,送走了使者,對祝纓道:「我要具本謝恩,你……」

  祝纓道:「我就不打擾了,你什麼時候開宴,我什麼時候過來吃酒。」

  「好!」

  「京兆的交割,你可別忘了。」

  「忘不了!」

  祝纓笑笑,眼見陳萌交割完了京兆的事宜,又操辦拜相的事情。這件事情很緊急,因為竇朋催著,必要在刺史抵京前讓陳萌能夠上手。多少年了,竇朋終於找到了一個年富力強、做事有經驗的「後輩」了!

  竇朋長長出了一口氣。

  ………………

  陳萌初入政事堂,第一天,站在政事堂裡,面無喜色。

  竇朋與李丞相見他這般,都暗中讚嘆:喜怒不形於色,是有些丞相氣度的。

  陳萌的目光劃過政事堂,他的父親曾經在這裡秉政二十年,位極人臣。他少時被放逐回鄉時曾發過狠:終有一天,我要回京,要將官做得比你還高,要為我娘爭一口氣,要……

  可他父親已經是丞相了!

  如何能高過他?

  事實上,父親的本領也強過他。

  後來返京,漸漸認清了自己,再不敢想像自己

  我做丞相,這朝廷,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陳萌心中嘀咕一聲。

  竇朋咳嗽一聲:「來吧!」

  忙碌的生活,開始了!新人報到,總是免不得被支使的命運,哪怕是來做丞相的,誰叫他是個新丞相呢?

  他還又兼著一個吏部,之前,李丞相與穆成周又各有計劃,將吏部弄得一團亂麻,這也是要理的。

  一氣忙了七天,陳萌才對接下來要做什麼有了個大概的計劃。

  然而,不等他動手,祝纓便又找上了門。

  這是自己人,陳萌在自己家裡單獨與祝纓會面:「我快累死了!你有事,只管對我講,但有一條——你得想好要怎麼做,你說,我做,你讓我省省腦子。」

  這是一種信任。

  祝纓道:「是有一件事。」

  「什麼?」

  「我自返京,不敢入花街。」

  陳萌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低聲道:「你心裡還是過不去那道坎兒。」

  「你也沒過去呀,」祝纓說,「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我想奏上一本,請廢除官妓。」

  陳萌大驚:「你是這樣想的嗎?這……如何使得?」

  祝纓道:「我知道,官妓一是懲罰,二也關乎稅收,三是良賤。懲罰,不該往下三路上招呼。煌煌天朝,妓院裡找威嚴,可恥可笑。」

  「這尊卑貴賤……」

  祝纓道:「又不是要將所有奴婢都釋放了,那個如今也辦不得。只是,朝廷不該幹著老鴇的勾當。哪怕是反賊家眷,貶做奴婢,那也就夠了。」

  「只怕不能取締娼妓。」

  「我的意思是,一朝入娼門,還要官府一紙文書才能釋放。這……無處可逃。不應該的。」

  陳萌咬了咬牙:「現在有的,還有……戶籍……」

  「你也在地方上做事的,這難道很麻煩麼?吐故不納新,不用多久就能漸漸消彌了。

  至於稅收,總有別的營生。官妓沒有了,私娼恐怕也是不能禁絕的,對吧?咱們都知道,奴婢可以放良,可實際上呢?有多少奴婢能夠有這樣的幸運?

  然而,只要不是官奴婢在冊的,生活總能更有一些盼頭。

  因為是你,我才說這許多的。這一本,我是一定會上的,只求在議事的時候,你莫要反對。」

  陳萌道:「這是積德行善的事。不過,我看你還是等等,這樣的事情,有一個事由會更容易些。譬如……新君登基。」

  他最後四個字說得極輕,幾乎是氣音。

  祝纓笑了:「那要到什麼時候?他要總是不死,我總不能現把他給殺……」

  「唉唉唉唉!」陳萌有些驚慌地攔住了這個危險的話題,「怎能為了妓女開這樣的玩笑?出了我這門,萬不可如此不謹慎!」

  祝纓從善如流:「現在先說一次,不行就到你說的那個機會再提一次。」

  陳萌道:「究竟如何做,恐怕還需要斟酌。」

  祝纓道:「可以多設幾種方法,或以年齡為限,譬如三十以上,立時免除。三十以下,聽以錢贖買。至於各地反應,對他們的賦稅是有些影響,可是呀,你信不信,沒有官妓,他們會在私娼身上接著收稅?趁現在,他們得向咱們交功課,錢糧卡在我手裡,政績考核卡在你手裡。總得幹得兒人事。」

  陳萌緩緩地點了點頭:「你的心腸總是慈悲的。」

  祝纓笑笑:「世事太簡單,不過是給自己找點兒難事做做,打發時間罷了。」

  總不能一直幹著最簡單利己的爭權奪利,一面告訴自己「我得權傾天下,才有閒情幹點人事」吧?

  難道要讓她繼續看著把她當好人的女孩子開開心心坐上她雇的車去花街?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2
發表於 2025-4-29 00:51: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一章 容易

  陳萌並不反對取消官妓,祝纓看得出來,他只是對要不要馬上實行還有猶豫。眼下朝廷上的麻煩事夠多了,最大的一個就是皇帝,陳萌一個新丞相,謹慎一點也是正常的。

  祝纓又給他添了一把柴:「這難道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麼?」

  陳萌道:「那倒不是!我想,除了你,也沒人在這個時候提這個吧?」

  祝纓笑笑:「這不正好?一件不那麼重要,又會牽動到各地的事,拿來試一試他們。」

  陳萌問道:「試什麼?」

  「試一試,一件沒那麼重要的事,誰會反對。怎麼反對。試一試各地方官會不會執行,怎麼執行。難道要拿『立時禁絕買賣田產』來試?還是,你想大動兵制來試?」祝纓輕笑一聲。

  陳萌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新官上任,聰明人第一步不是燒火,而是試探。陳萌一個新丞相,也得試一試水不是?陳萌這陣子還要裝成個新媳婦模樣,心裡也已經在打主意了,只是一時還沒選定要拿什麼試探。他原本的計劃,是用吏部試一試,清理一下吏部之前的亂相。但那個度不太好拿捏。

  祝纓道:「前陣子朝上混亂得很,什麼這個黨、那個黨的,明是大政之爭,實是各家爭利。誰是誰的人,誰偏向誰,你在家中靜觀三年也看得差不多了吧?這是情世故。做丞相,除了這些,總要在史書上留下點兒什麼吧?要做些大事,必要把這朝廷上下理順了,對不對?」

  她拋出了一個讓陳萌無法抗拒的誘餌——立功。

  做丞相,就兩件事,一是協調各方利益,人際關係,維繫一個平衡,二就是辦一件能夠寫進史書被稱為「賢相」的事,可以廣泛地稱之為進取。

  第一件事,陳萌家學淵源,要辦第二件事,陳萌就得能支使得動上下。

  陳萌搓了搓手,低聲道:「我也是有些想法的,但又怕辦成王相公那個結果。他的心是好的,可真做起來,你看。也要有個明君撐腰呀。」

  「哪怕不是做大事,做小事就離得開這上下官員了麼?」

  陳萌認真地想了一下,道:「好!就這麼定了!」

  兩人很快商定了步驟,由祝纓先提出來,試探一下上下的反應,這一步應該有人反對。這個時候,再由陳萌出面看反應。

  次日,祝纓便奏上一本,請廢官妓。

  陳萌看到奏本的時候,很懷疑祝纓為這件事準備了很久。祝纓的奏本計劃非常的成熟,立場堅定,是一定要廢,但是具體的步驟卻很踏實,逐步、分批次地進行。

  皇帝現在並不關心什麼妓不妓的,竇朋問了稅收,李丞相則認為拿這事兒到朝上討論面子上不太好看、不想討論。

  當然也有反對的,其一就是稅的問題,其二則是「尊卑貴賤」之類,此外又有「安置」等問題。

  皇帝嫌煩,只說:「你們議來。」又重新問起溫岳所練新軍的情況了。

  溫岳上前道:「日夜操練,不敢懈怠。」

  皇帝的面色方才一緩。

  祝纓除開這一本,還要奏明給公主、永王開府準備的財物已經就位。皇帝臉上更帶了點笑影:「很好。」

  他的心裡盤算著,就在今年冬天把這兩件事給辦完,剛好,各地刺史進京,也會給他的兒子再隨份厚禮。如此一來,戶部、內庫少撥的那一部分也算能補齊了。

  皇帝這裡算盤打得噼啪響,大臣們的心情也還不錯。自陳萌拜相之後,整個朝廷的秩序漸漸好了下來。陳萌本人能力或許不是頂好,但是走了穆成周,吏部頓時清爽了起來。吏部一順,官員們心裡有了個準譜,做事也就有章法了。

  此時,鄭熹還沒有回來,冼敬還守在東宮。陳萌是個對雙方都不怵的人,與竇朋一道,竟將局勢穩了下來。

  只是祝纓的奏本,還是被討論了幾天,因為要試探的除了態度,還有「能力」。陳萌沒有拖到大量的刺史進京參與討論,人多嘴雜,而是比較早地表明了立場。

  他在朝上公然支持了祝纓,討論的風向就開始變了。

  這其中又涉及到禮部、太常等處,魯太常對祝纓在福祿縣所作所為略有耳聞。想她向來就是這個作派,他只要太常所需相關舞樂不受影響,並不明著反對。禮部見狀,也捏著鼻子同意了。

  祝纓與陳萌搶在刺史進京之前,攛掇著皇帝將旨意給下了。

  具體的執行,便是照著祝纓的條陳來的。刺史們才進京,有人往花街一鑽,才發現變天了——有兩位色藝雙絕的已經消失了。

  祝纓一身青衫,抱著一把長刀,緩步走在沿岸上。這裡,她有好些年沒有來過了,小江的「道觀」還在,只是已然易主。花街上的大部分人,更換得總是很快的。二十年前的舊面孔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一部分凋零在壯年,一部分遠走他鄉,能順便逃離的少之又少。

  「道觀」裡如今還住著幾位「道姑」,她們沒有度牒,平素做道士的打扮。

  道觀的門常開著,裡面有細樂聲傳出來。

  祝纓路過,門口一個童子用脆脆的聲音問:「施主,進來吃茶嗎?」

  祝纓看了他一眼,他堆出一個笑來,祝纓別過了頭去。小童子有些洩氣,嘀咕了一聲。祝纓沒理會這個小孩子,依舊往前,走過一口水井,井台比之前顯得更舊了,也沒有人給重換個新的。

  一些舊院子更舊了,但也有兩處翻新的。走過一道橋,藥鋪還在。

  祝纓嘆了口氣,走不兩步,胡師姐便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大人!原來您在這裡,倒叫咱們一通好找。」

  祝纓問道:「怎麼?」

  「府裡來客人了。您吩咐過的,要是來了要緊客人就出來尋您。」

  一個路過的粗糙婆子挽一隻竹籃,路過兩人,嘀咕一聲:「又一個大人哩!」花街,最不缺的就是郎君官人,到這時節,大人也多了起來了。

  她又看了一眼這兩人,忽然疑惑了起來,將眼睛往祝纓臉上瞧了又瞧,祝纓回看了她一眼。婆子低頭沉思,忽然加快了腳步,跑不幾步扯住一個熟人:「哎,你看!上回說的好帶侍女執刀出行的,是不是就是祝大人?」

  祝纓這樣的,在京城不顯,但是她的女侍們在京城的名氣比她大,這也成為了她的一個標誌了。

  帶女侍出行不算罕見,然而富貴人家,女侍若著男裝多半是隨家中女主人出行,隨男主人出行的幾乎沒有。即使有,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祝纓的女侍完全不同,她給女侍們不錯的待遇,衣服也好、裝飾也好。

  但她的女侍都不漂亮,精明幹練,大多沉默寡言。等閒也不與人起爭執,但遇到事情的時候,刀拔得比男人還要快三分。

  這樣的一群人,想不獨特都難,因而也成為京城的一抹特殊的顏色。

  祝纓自己到花街,人們多半不認得,胡師姐帶人找過來,婆子就懷疑上了。

  祝纓的耳朵動了動,快走幾步,胡師姐忙跟了上來。

  轉過一道彎,便又是另一番世界了。

  ………………

  祝纓回到府中,來拜訪的刺史已經放下名帖和禮物、約了明天晚上再過來。

  趙蘇與趙振、蘇喆、林風等都在府裡,聽聞祝纓回府,一齊迎了出來,看到祝纓這一身打扮也都微驚:「您……」

  祝纓如今的身份已經很難有機會再扮嫩逛街了,乍一看,都以為她又有什麼主意了。

  祝纓道:「怎麼都在這裡了?」林風、蘇喆的事兒因為朝廷人員的變動被耽誤了,他們倆在府裡還罷了,趙蘇與趙振,雖然是休沐日,但是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才對。

  趙蘇道:「這幾日,又有同鄉來了。」

  「卓玨呢?」祝纓問。

  趙振道:「他叔叔也來了,他正在驛館裡陪著說話。咱們就過來,請示一下大人,接下來該怎麼做。」

  祝纓一挑眉:「進來說。」

  一行人到了廳裡坐下,趙蘇先說:「義父,朝中才略穩下來,可是鄭相公也快回來了,陛下又常不豫。這安穩恐怕只是暫時的,不用多久必有一亂的。咱們是不是趁著陳相公管吏部的機會,再多做些準備?」

  祝纓問道:「你覺得該怎麼準備?」

  在祝纓面前,這些人說話都是很直接的,趙蘇道:「當然是要多薦賢才,否則,鄭、冼一爭,又是一通亂鬥,黨爭一起,能好好說人話的人都沒有了。」

  趙振道:「可是,咱們認得的同鄉,有些本領的都已勉強得用了。剩下些無能之輩……」他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了。

  蘇喆想了一下,輕聲道:「只要別太無能,倒也……」

  林風道:「那不是濫竽充數嗎?那怎麼行?給義父做事的人,哪怕是南方人,也得有些本領,至少能『做事』吧?」

  蘇喆撇撇嘴:「舅,你要求真高。」

  林風狐疑地審視她:「你這話口氣不太對!」

  趙蘇嘆了口氣:「小妹想得是不錯的,只可惜,吏部不在義父手裡。」

  趙振道:「怎麼不錯了?」

  祝纓露出一個略顯詭異的笑來:「忠誠。」

  有共同信念的能幹之士太難得,一生得幾個知己便是大幸。

  除此之外,想在朝廷爭鬥上立足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一些會圍繞在自己周圍的人。

  怎麼選擇呢?不能太能幹,又不能太廢物。「剛剛好」,能辦一些事,但是又不足以脫離自己的權勢可以獨立、可以被其他人看得上。未必與自己利益一致,但若自己不管了,他一定完蛋。只有靠著自己,靠著與他們相似的人抱團才能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人,才會死命維護自己。

  瞧,爭權奪利,結黨營私,真的很容易。

  到了那一天,一旦自己完蛋了,這群南士勢力將成未成,正在渡劫飛升的當口,是有極大的可能會維護自己的。這跟良心沒什麼關係,與他們的爵祿、家產、封妻蔭子、不被連坐排擠有極大的關係。

  自己,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祝纓道:「無能的不能要。至少要腦子清楚才行。弄一個穆成周那樣的,連陛下、娘娘都保不住他。」

  蘇喆大方地道:「是我想岔了。」

  祝纓搖了搖頭:「也不算錯,是要有些挑選,要求不高,但不是沒有要求。不必多麼精明,但要明白,能聽得懂話、能照著吩咐做事才好。」

  趙蘇道:「這樣的人,倒也是有。可是如此一來,難免有與相公們起爭競的一天呀!」

  祝纓道:「到那一天,再說。能起爭競,就是有些地方能爭得起來。既然能相爭,不是被人抬手摁死,還有什麼好怕的?」

  幾人的眉頭舒展開來,蘇喆笑道:「我是從來不怕的。自從跟隨阿翁,我就沒有吃過虧呢。」

  祝纓道:「既這麼說,就更不能讓你吃虧啦。你們倆,等我的消息吧。」

  ………………

  姚臻至今閉門不出,但他終究在皇帝心頭刻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皇帝,比較「關心」東宮,太子心中也小有不安。

  祝纓瞧準了機會,照著計劃,從與姚臻勾兌,變成了與陳萌勾兌,將二人安排去東宮。太子早些年就知道蘇喆,已然習慣了。祝纓在這個時候把「子孫」安排到東宮,於他未曾不是一種表態。

  太子欣然接受了。

  陳萌卻對蘇喆一個姑娘家要到東宮做屬官有些質疑:「只怕有流言,對她不好。」

  祝纓道:「你只管想一想她的來歷,甭聲張就得。」

  陳萌猶豫了一下,道:「她將來就算繼承家業,等一下,她年紀不小啦,若是在京城覓一夫婿……」

  「打住!在這兒給誰家當老婆生孩子,她還怎麼回去繼承家業?帶個贅婿回去嗎?我撫養她這麼些年,可不是為了給哪個兔崽子養老婆的。要那樣,我何苦在她身上花這些功夫?在這兒成了家?她們族裡還認她嗎?別再推舉出來一個不知好歹的來。

  胡人雖然暫時平息了,西番仍然蠢蠢欲動,各地又不太平。這個時候,南邊不能亂,我的功夫不能白費。」

  陳萌道:「當然是天下太平更重要。不過這孩子花兒一樣的年紀,未免辛苦呀!就怕誤了她。」

  「誤不了,她們族裡的風俗本就與中原不同。」

  陳萌道:「那成。」

  「蘇喆,是官員。」

  「當然。」

  二人的品級都沒跨過五品的坎兒,吏部發個文就給安插進了東宮。

  兩人都在詹事府裡任職,冼敬沒有挑剔蘇喆,一個「獠女」,以後要回去繼承家業的,東宮對她格外的寬容。蘇喆不但能在前面走動,有時候還能到後面與太子的妻妾們見個面。

  也正是她,在不久後給祝纓帶來了一個消息:「永王開府,東宮一家去吃酒,帶了大郎過去。不知怎麼的受了風,大郎病得重了,御醫輪番往東宮去。」

  皇帝的一雙兒女開府了,永王妃定的是穆成周的女兒,恭安公主的駙馬則選了鄭熹的次子,新郎比新娘要大上兩歲。因鄭熹還在孝中,公主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來年。

  祝纓只奉命往永王府吃了一回席,東宮接下來的事務就不是她所知道的了。

  但是聽起來,不是什麼好消息。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3
發表於 2025-4-29 00:51: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二章 四十

  「阿翁,我裝個著急就行了吧?」蘇喆沒等到祝纓發話,追問了一句。

  祝纓點了點頭。

  蘇喆放下心來:「那我想對了,我瞧著整個東宮也不是所有人都著急的。」

  祝纓道:「是啊,一個三歲的孩子。宮裡的人情味兒,淡。」

  蘇喆聳聳肩:「太子妃年紀又小,就不像個家的樣子,到哪裡養出人情味兒來?」

  祝纓道:「該慰問太子的時候,還是要說幾句關心的話的。」

  「哎!忘不了!」蘇喆快活地答應了。

  東宮長子一直養在深宮,外面的人也不曾得見,更無從與他培養什麼感情。他又是庶長子,太子妃還年輕,現在把他捧太高,過幾年有了嫡子,要怎麼平衡?頂好就是「知道有個這麼個孩子」,不要多過問。

  至於病得重不重,就更不是需要關心的事了。太太關切了也容易引起誤會。

  祝纓順口問了一句:「林風呢?」

  祝文答道:「還沒回來,捎話回來說與東宮的朋友喝酒去,晚飯不回來吃了。」

  祝纓問蘇喆:「林風常與同僚相聚,怎麼不見你到外面玩去?他們排擠你了嗎?」

  蘇喆撇撇嘴,「哼」了一聲,道:「切!他們湊在一塊兒能幹什麼好事兒麼?喝酒、歌舞,還往花街去跑!就算帶我,我也不想去!切!」

  「林風去花街?我怎麼不知道?晴天。」

  祝府裡叫的晴天就是祝晴天,祝文走出門去,讓一個小姑娘去把祝晴天給叫過來。

  祝晴天小跑著過來,聽到祝纓問她:「林風去花街了?」

  祝晴天怔了一下,道:「沒聽說呀,他不好這個,更喜歡打獵。要是有,怕也是近來別人請他去的。」

  「回家叫他來見我。」

  「是。」

  蘇喆帶一點小心地問:「阿翁,他這個……腦子不太好使,不是有意同您作對的。」

  蘇喆看來,祝纓這邊主張廢官妓,林風那邊去花街,是很不妥當的。她也不是有意告狀,說同僚的時候順嘴禿嚕出來了,蘇喆心裡有些後悔——該打聽清楚了再說的。

  祝纓道:「這跟腦子沒關係,帶人去花街的能是什麼好人?他也是,沒個防備。別人要是有心,這會兒已經給他下套了。去花街是要花錢的,他從哪兒來錢?喝了酒,又未必管得住舌頭。」

  蘇喆認真地說:「那就麻煩了。」

  「一個賭,一個嫖,沾上了,傾家蕩產就在眼前了,」祝纓說,「他要改不了,我只好幫他改了。」

  林風還不知道,祝纓有打斷他的狗腿的打算,趕在宵禁前回府。祝纓不禁止他們在外面交朋友,但是不能不著家。

  林風輕快地跳下了馬,喊一聲:「我回來啦!」就看到祝彪怪異的目光。

  「怎麼了?」林風問道。

  祝彪道:「您回來了?大人在等您呢。」

  林風往掌心呵了兩口氣,嗅了嗅:「有茶水嗎?」

  祝彪道:「只有我們自己喝的……」

  「拿來吧你!」林風從門房搶了茶壺漱了口,努力擺正了自己,去書房見祝纓。

  祝纓正在看書,林風屏息凝神:「義父。」

  祝纓掃完一頁書,將書反扣在桌上,打量著林風。林風整個人都有點凌亂,領口微鬆,頭髮也不太緊了。

  胡師姐正斜眼看他,林風更害怕了:「義父,究竟出什麼事兒了?」

  「去花街了?」

  林風臉上一片慘白:「那個……以前沒見過嘛!他們說去見見世面,我、我就去了……」

  這還真是的,在林風還很小的時候,梧州在祝纓的手裡就沒這些了。等他再大一點,就在祝纓身邊過了,是沒見過。

  「現在見過了?」

  「嗯嗯。」

  「新鮮吧?」

  「那個……我不是好色!」林風馬上辯解,「就聽了一會兒曲,我也不用她們陪我喝酒,都是我自己喝的!」

  祝纓歪頭看了看他,林風就覺得自己幹了錯事,究竟錯在哪裡,他也不知道,但就是錯了吧……

  祝纓嘆了口氣:「外面的誘惑很多,有許多事情,倒是咱們家與外面格格不入了。也是我疏忽了,你們也都長大了,有些事兒,是得給他們再講講明白了。人長大了,男歡女愛都是尋常事,但不可以泛濫。」

  「哎哎!」

  祝纓道:「大道理我就不同你講了,以後這個事情,不要幹。」

  「是。」林風老實答應了。

  「去休息吧。」

  「哎。」

  這個事兒,祝纓也不知道要怎麼教他,講道理?有什麼好講的?君子要潔身自好?她這兒不能養君子。

  道兒她劃下了,他守規矩,祝纓就還像之前一樣栽培他,否則,自己也只好將他放棄,再換一個人來了。算起來,郎錕鋙的兒子郎睿,也該長個差不多,離開父母不會很容易就死了。

  不過倒提醒了祝纓,林風也二十好幾了,該寫封信給他親爹問一下,山雀岳父家對林風的婚事有什麼安排了。

  跟在她身邊的人,要麼不結婚,要麼結婚晚,細細一數,連隨從年紀都不小了,這在眼前已經是一個大問題了。

  祝纓又扯過了信箋,給山雀岳父寫了封信。

  接著,祝纓叫過祝文和祝銀兩個人,問他們二人,府中男女,可有願意婚配,且有計劃成立家庭的。如果有,可以報給她,她給他們主持婚禮。

  二人露出一點放心的樣子來,他們跟在祝纓身邊,卻依舊保持著一些山中特色。即,婚配與山外人不太一樣。一是「男女自相婚配,父母不禁」,二是「聽主人的話」。

  雖然祝纓廢除了他們的奴隸身份,在習慣上,已經入了祝府的人,還是認為要聽一聽主人的話。

  即使是在京城,府中隨從、僕人的婚配,也是要請示主人的。祝纓一直不說,他們也就一直覺得是不是不合適?

  現在祝纓終於問了,他們便也不認為之前是祝纓沒留意,而是現在才到時候。

  祝銀一個姑娘,倒沒太嚮往婚姻,跟在祝纓身邊的女子從不恨嫁。祝銀道:「我問問她們去。」

  反而是祝文說:「當然都是很想有個家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求得到。」

  祝纓道:「只要兩個人都願意。」

  祝銀小心地又追問了一句:「還沒想成家的,能不用成家麼?」

  祝纓道:「當然啦。強扭的瓜不甜。」

  祝銀徹底放下心來,道:「好嘞!」

  祝纓琢磨著得為這件事單撥出一筆錢來,這對現在的祝纓而言,只是一筆小錢。錢不是問題,但她的心裡不由覺得緊迫——隨從都要成家了,這座府邸在京城越來越龐大臃腫,脫身的時候恐怕不易。

  是時候再調整一下府裡的人員了。

  操心完了隨從,又要操心鄭家明年娶媳婦兒。鄭熹還沒出孝,但是暗中已經開始籌辦恭安公主的婚事了。本來,恭安公主開府的待遇是比明義公主稍次一些的,原因祝纓都找好了。駙馬一定,便有公主家令等人找上祝纓。

  這一日,祝纓才應付完刺史們,恭安公主府的家令便投了帖子來求見。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端正男子,一派恭敬。見了祝纓之後先恭維一番:「尚書為國操勞,實是我輩楷模。小子冒昧打擾,萬分抱歉。只是小子忝為公主家令,事關公主,不敢不言。」

  祝纓道:「有什麼事?只管說。」

  家令道:「卻才安排府裡,見後面屋舍狹窄、花園局促,恐不襯公主駙馬的身份。小子有心自行擴建,無奈拆移鄰居的費用有些超了。公主新開府,無有積蓄。不擴建,委實寒酸,失了天家臉面。」

  恭安公主的駙馬,是鄭熹的兒子。

  祝纓道:「你把賬目列出來吧。」

  「已經帶來了。」家令微笑著說。

  祝纓看祝文接了賬目,道:「我抽空看一看,你等答復吧。」

  「那小子就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祝纓將這一份賬目一看,花賬上開的,他居然開得很克制,只比市價多要了五成,比那等虛報一倍的算好的了。

  祝纓面無表情,恭安公主的給了,永王呢?區別對待恐怕是不行的,就是也得給。她白跟皇帝討價還價這麼久了!

  不給行不行呢?鄭熹如果現在正在政事堂,或許可以,但他守孝在家,就絕不可以克扣。

  如此一來,兩府的補貼就都得給!祝纓只得從預算裡再挪出一筆來,連同永王府有可能的費用,都給準備好了。

  這件事她甚至不能對任何人抱怨,鄭熹於她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她從來走的都不是「鐵面無私」的路子,她一向是體貼的,是不能「忘本」的。

  …………

  祝纓也沒怎麼見過恭安公主,對這位公主也無甚敬意,按部就班地給她撥了錢。撥錢,還不能聲張,只能悄悄地給。

  別人不知,家令又特意跑到祝府裡來道謝:「大人解了小子的困厄。」

  祝纓道:「用心做事,將來照顧好公主、駙馬的起居。」

  「是。」

  家令滿意地走了,他是不會管祝纓要如何平賬的。

  祝纓不但要平戶部的賬,還要給鄭家尚主送禮。婚禮是在次年,但鄭家的準備,從現在就已經開始了。鄭府這樣的人家,自己有家底,祝纓主要是送錢,一共送出了兩筆錢,鄭熹都讓岳妙君收下了。

  此時的鄭熹,人逢喜事,顯得年輕了不少,對祝纓道:「到年末了,戶部正忙,你有事,不必每每親自過來。」

  祝纓道:「左右不過是那些事,也是做慣了的。今天是有件事,須得提醒一下。」

  鄭熹問是何事。

  祝纓道:「二郎尚主,公主府不比自己家,心裡得有個數別被下面的人欺瞞了。駙馬在公主府裡本就有些尷尬,得多用心。」

  鄭熹問道:「難道你聽說了些什麼不成?」

  祝纓道:「也不是別的,公主的家令,得留意。他給我報的賬可不太老實。您的面子上,我只當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這個時候我不想生事。

  將來二郎自己過活,可別讓人打著他的旗號、他還不知道,白白當了冤大頭。他要是知道呢,自己好安排,知道自己的面子用在了哪裡。」

  鄭熹不置可否。

  祝纓道:「安仁公主為東宮惹了多少非議,她老人家如今這副脾氣,也不是一天養成的。丈夫、兒子都是好性子,給她慣的。把親娘孝順成這般行事,駱晟挨罵,就是活該了。」

  鄭熹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祝纓道:「隨口一說。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錢,又不用我自掏腰包。錢是朝廷的,事兒是自己的。」

  鄭熹又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東宮如何?」

  祝纓道:「這您還不知道麼?還是那樣,據我看是壞不了事的。殿下倒還坐得住,沒怎麼聽冼敬折騰。」

  鄭熹道:「聽說東宮大郎不太好。」

  「小孩子,是容易生病的,聽說已經痊癒了。」

  鄭熹道:「是嗎?我怎麼聽說,燒傻了?」

  「啊?」

  鄭熹詫異地問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鄭熹這才緩緩地說:「這是常有的,小孩子燒得厲害,退燒不及時,腦子就要燒壞掉了。大郎,本都已經會說話了,也認得人,能背幾首詩。這次病了之後,就全不似那般模樣了。」

  祝纓道:「那不妨再多看幾年,現在還小,聰敏愚笨都看不大出來。便是看出來了,也沒什麼,太子妃還年輕。」

  鄭熹道:「是啊!」

  祝纓忽然笑道:「您這是怎麼了?還有幾個月,您回來,再操心也來得及。」

  鄭熹自嘲地笑了笑,道:「日子越近,竟越發毛躁起來了。」

  「政事堂如今攏共兩個半人,手腳都不利索。大伙兒都等您回來呢。」

  鄭熹道:「未必!冼敬就不想我回去。」

  「那也由不得他。」

  鄭熹笑了。

  …………

  與鄭熹聊過之後,祝纓也沒將東宮大郎放到心上,戶部許多事要忙。又要與刺史們周旋,過了年,正月裡是她四十歲生日,趙蘇等人又要給她祝壽。

  四十歲的生日是不能不做的,知道的人都過來吃壽酒。鄭熹、陳萌等人都來了,熱熱鬧鬧。

  陳萌的兒子陳放還沒有回鹽州,被陳萌扔到了府門口幫著蘇喆等人迎賓。

  陳放穿得像個紅包,一眼看過去十分的喜慶。他站在府門口,遠遠地望見一隊人橫衝直撞過來,將路上的行人撞得東倒西歪。

  陳放不由皺眉:「誰這麼大膽子?」

  今天過來的人,非富即貴,三個丞相來了倆,哪怕不看祝纓的面子,看客人的面子也不該如此無禮的。

  他板著臉步下了台階,忽然臉色微變——他認出了來人的服色,是宮中來人!

  須臾,來人到了他的面前,這是一個舊相識,當年大家都在先帝面前當親衛的。

  來人撲到他的面前,快速地說道:「快!出事了,帶我去見祝尚書!」

  陳放不敢怠慢,拉著他的手,笑道:「莫急,凡來祝壽,有沒有壽禮都有一口酒喝的!」

  說著,將人拖進了府裡,一面往書房拽,一面讓祝文去請祝纓。

  不多時,祝纓就在書房裡得到了一個消息——皇帝突然倒了,這回情況是真的不好,眼看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皇帝昏倒前讓召丞相與祝纓等幾人。穆皇后召太子、穆成周等人到御前,杜世恩見勢不妙也要往宮外送信。

  祝纓問道:「有召鄭相公麼?」

  「只說召政事堂的相公們,施、鄭二位都不曾召。」

  「宮禁呢?禁軍調動了嗎?」

  「陛下說召溫岳。」

  祝纓道:「知道了。」

  她讓陳放去找陳萌,再讓趙蘇悄悄告訴鄭熹,讓鄭熹現在回府等著。接著,從席上把溫岳給薅了出來,讓他也回營準備,隨時聽令入宮。

  然後才與陳萌一同往宮裡趕。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4
發表於 2025-4-29 00:52: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三章 開局

  正月的京城,天氣依然很冷。祝纓等人出來進去,帶起的冷風一陣一嗖,坐在外圍的人身上一陣一陣的涼,再遲鈍的人也發現了些端倪。

  更有些機靈鬼兒已經開始猜了:如何這些老大人們都離席了?

  趙蘇四下張望,對蘇喆、林風道:「開始吧!」

  祝纓走之前給了他一個引子,祝府少有歌舞,射箭之類的競技倒是不少,祝纓命人設了箭靶、投壺之類,又取出了彩頭,才往堂後去。

  很多人都猜,祝纓這是借著壽宴與陳、鄭等人要說些機密事。雖然好奇,但也不敢輕易跟過去,讓祝纓等人悄悄從側門溜走了。

  然而過不多久,幾局過後,就有人發現不對了!宮中有事,一時半會兒不得回來,遲早是會被人發現的。競賽是有名次的,要頒獎。主人不見了蹤影,貴賓也沒有了!人們開始嗡嗡地議論。

  趙蘇要負責的就是這個——讓所有人安安靜靜,別傳出謠言,亂七八糟地跑回家引起恐慌。

  他們幾個笑吟吟地道:「名次出來了,義父與相公們有事,吩咐我等來招待……」

  趙蘇說這個話的時候心裡緊張得要命,就怕宴還沒結束,宮城方面傳來噩耗,那就怎麼也瞞不住了!到時候還得亂。

  還好還好,直到他與陳放等人將滿腹狐疑的賓客送出府去,宮裡也沒有動亂的消息傳出。

  賓客們三三兩兩,走得都比較早,壽星都不在了,他們留下來做什麼?不如回去打聽打聽消息。

  好容易將人送走,陳放道:「我回去打探一下消息。」親爹進宮了,岳父家應該還有人在,再不濟他還有以前的同僚。

  趙蘇一拱手,誠懇地道:「要有緊急消息,千萬知會一聲,我們這裡也好準備。」

  陳放道:「我理會得,你這裡要有消息,也告訴我一聲。」

  蘇喆道:「我也進宮吧!他們不會太在意我,我往東宮去看一看。」

  趙蘇道:「千萬小心。」

  林風道:「我陪你同去!趙哥,還得是你坐鎮家中。」

  幾人匆匆分工,趙蘇在家指揮起收拾桌椅碗筷,借著忙碌靜一靜心。

  那一邊,蘇喆與林風往宮中去,進宮的時候並未被阻攔。

  林風道:「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

  蘇喆道:「是有些怪,安靜是安靜,就是靜得不太對勁兒。」

  她轉過頭來,透過門洞往外看去。禁軍校尉的身體往前一堵,板著臉道:「莫看了,許進不許出的。」

  蘇喆心中咯噔一聲,林風的臉色也變了,兩人湊在一起,林風問:「怎麼辦?闖不出去呀。」

  蘇喆道:「先去東宮看一看。」

  御前他們也闖不了,東宮卻是他們任職之處,路比較熟。這一次他們走得很小心,離東宮越近,走得越慢,不再像進宮時那樣一頭扎進去,反而在東宮外觀察了好一陣。

  林風道:「不像有事的樣子。」

  蘇喆道:「阿翁應該是在御前吧?我先進東宮,你不要進去,如果有情況,我就大喊,你就快跑,設法出宮。」

  此時他們都有些無計可施,林風怎麼出宮,不知道,出宮之後找到趙蘇要怎麼辦,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隨機應變。

  但兩個人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這樣一個主意也不錯,於是一個在外面等、一個進東宮去了!

  東宮裡,守衛看到蘇喆都吃了一驚:「蘇大人,您不是在家給祝尚書慶壽的嗎?」

  蘇喆道:「你們笑得太假了,我這個時候過來必有緣故的。我是東宮官,有什麼事,還要瞞我嗎?」

  守衛這才低聲說:「陛下彌留,殿下已經過去了。」

  「太子妃呢?」

  「在裡面。」

  「宮禁是怎麼回事?」

  守衛道:「是奉殿下的令……」

  ………………

  太子是經過一次新舊更替的,上一次,前半程有祝纓帶著,後半程有劉松年安排。太子都看在眼裡,這一次也就依樣畫葫蘆了。早在大臣們到達之前,他就照著上一次的步驟,先下了一些命令。

  他又不敢下太多的令,只讓嚴守宮禁而已。皇帝的壽命,是個說不準的事情。怕親爹再活轉回來。

  帝后各有信任的人,各要召人來,太子想了一想,也派人悄悄去把冼敬給召到宮裡來。

  令有先後,趕來的人也有個先後,祝纓與陳萌等人是最早到的。兩人直入御前,穆皇后與太子對陳、祝二人還算能接受。太子看到他們心中也是一振!

  太子對二人道:「虛禮都免了吧!過來看看,眼下如何是好。」

  陳萌問道:「御醫怎麼說?」

  太子微微搖了搖頭:「不大好,說就是這兩天了。」

  陳萌道:「那便守在這裡吧。殿下、娘娘,眼下有幾件事要辦……」

  他做這個丞相還是稱職的,要求把竇朋、李侍中也召到御前來,這樣政事堂能夠輪起來。然後是禁軍,得把禁軍安撫住,讓禁軍守好宮室。接下來是京城,要讓京兆尹暗中收束京城治安。

  杜世恩急忙說:「已經去宣溫岳了。」

  一個重頭戲是要把開府在外的親王、郡王召進宮裡來!尤其是太子的兩個弟弟!

  陳萌又特意強調:「衛王也要召進來!」

  太子嘆了口氣:「衛王……」

  陳萌道:「有辦法安置他,莫急。」

  「好。」

  祝纓一直安靜站著,分了一瞥目光給穆皇后。穆皇后正在急切地詢問她所召之人為什麼還沒來。

  太子與陳萌說了一陣,又問祝纓:「尚書以為如何?」

  祝纓道:「聽丞相的。您是太子,現在應該穩住,萬不可畫蛇添足。」太子表現得太多,容易犯忌諱。

  太子心中一震,點了點頭,道:「你也這麼想麼?」

  祝纓沒有回答,她說:「此外,臣請將施、鄭二位相公再召進宮裡來。施相公自不必說,這個時候他能壓陣。鄭相公處事的手段,殿下現在也還用得著。」

  太子有點猶豫,陳萌道:「是這個道理,這個時候,要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他與祝纓對望一眼,不是二人有多麼喜歡鄭熹,而是此時鄭熹顯然很適合幫忙做一些事。還有施鯤,也是需要暫時請出來的。

  太子道:「他孝期未滿。」

  祝纓道:「事急從權,行事要快要準。」

  新舊交替是個要緊的時候,許多人都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站錯隊又或者反應錯了就此失勢的。前朝老臣又如何?不得新君之心,照樣要被排斥。但是相應的,如果在這個時候新君不妥善處理與老臣的關係,也夠新君喝一壺的。

  祝纓的想法,甭管接下來如何,現在得先穩著,穩到太子登基。

  她看看床上的皇帝,再看看眼前的太子,權衡一下,覺得對現在的國家而言,還是按部就班地換皇帝更好一些。如果皇帝又醒了,才是個麻煩。他早點死,還能少糟蹋天下幾年。

  皇帝在位這幾年,也沒養出個能幹的丞相,這個時候還矯情個屁!不得有人主持大局麼?

  太子才下定決心:「請吧!」

  使者匆匆往鄭府去,溫岳也趕了過來。他是皇帝召的,但皇帝已經昏死過去了,他便向皇后稟報:「臣奉詔而來。」

  穆皇后道:「陛下信任你們,你們可要守好宮城啊!」

  「是!」溫岳乾脆地答道。

  太子問道:「外面還太平嗎?」

  溫岳道:「一切如常。」

  接下來,整個大殿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陳萌吐出一口濁氣,穆皇后緊張得左右觀望,太子看看祝纓。

  祝纓還如同上一次一般,沒有過多的表示——皇帝臉上籠著一層死氣,是差不多了。

  她對醫術並不精通,但是打小病鬼見得著實不少,皇帝這個樣子,是回天乏術了。

  她察覺到了太子的目光,問道:「殿下,東宮那裡可還好?」

  太子道:「讓他們閉門不出了。」

  陳萌又提醒了一句:「要穩住。」

  接著,又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瞬間,竇朋、李丞相也到了。竇朋一臉焦急之色,李丞相涕泗滂沱。所有人中,竟是李丞相最動情難過的。

  穆皇后又催問了一遍自己的娘家人,一個小宦官踉蹌著跑了進來:「娘娘,穆成周喝醉了,騎不得馬,摔了下來……」

  穆皇后氣得大罵:「不爭氣的東西!我這輩子是用不上他了!」

  太子忙勸皇后息怒。

  然後,冼敬來了。

  接著,鄭熹、施鯤等人又陸續到了。鄭熹與祝纓對望了一眼,旋即去見太子。

  太子對鄭熹道:「若非緊急,實不該勞動相公。」

  鄭熹則說自己是責無旁貸。

  所有人裡祝纓的地位最低,她也最沉默,看著這些人安排事務。都是幾年前幹過一回的,都不難。且如今也沒有一個魯王黨搗亂,比上一次要順利得多。

  鄭熹與冼敬的目光一碰,旋即散開。鄭熹道:「陳相公說得很對,就照這樣辦。咱們先輪值吧,東宮情形如何?」

  冼敬猶豫了一下,狠一狠心,道:「我回去看看。」

  太子道:「拜托。」

  祝纓心道:錯了,無論什麼時候,皇帝第一。現在的東宮裡沒有太子,你去幹嘛?

  ………………

  丞相們也分工好了,祝纓在這裡就有一點突兀,皇帝召她來的,不能就走了,留在這裡又顯得不好歸類。

  虧得她臉皮厚,還站得住。

  站不多會兒,齊王等人哭著過來了,穆皇后冷靜一下來,喝道:「你們父親還好好的,哭什麼?!」

  齊王才默默抹淚。

  接著衛王也到了,急切地問:「陛下如何了?」

  穆皇后道:「仍在診治。」說完,閉上眼睛坐在床沿上,摸著腕子上的一枚鐲子,誰也不搭理了。心裡把穆成周罵了個狗血淋頭。

  到點燈時分,皇帝還是沒有醒來,御醫的藥煎好了,皇帝已經灌不進去了。御醫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太子道:「你好好醫治,我不殺你。」

  問題是治不好!

  御醫的腦子裡閃過了之前寫好的遺書。

  陳萌又勸公主、親王們到偏殿裡休息,還如先帝朝的故事。衛王瞅一瞅左右都是溫岳帶的佩刀的禁軍,沒吭聲,帶頭走了出去。

  外面傳了膳來,穆皇后勸太子吃一些,她自己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太子也吃不下,但仍是命給大臣們安排飲食。

  外面天黑乎乎的,面前的菜熱乎乎的,祝纓不客氣地提起了筷子。陳萌有些羨慕地說:「年輕就是好啊!你還吃得動。」

  「不吃飽了怎麼撐得下去?別感慨了,快點吃點兒,以防有事。」祝纓說。

  「怎麼?!」太子失聲驚問。

  祝纓道:「沒事最好,但要做好打算。殿下,現在驚慌哭泣不是忠孝,冷靜處事、安定國家才是忠孝,才對得起社稷。」

  太子心下稍安,也有些羨慕,現在讓他冷靜是萬萬做不到的。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了,心道:你但是鎮靜,我卻不能,此事與我切身相關,是無法故作鎮定的。

  吃完了飯,又熬到了子時,皇帝還是沒醒,太子已經有些搖搖晃晃了。

  祝纓道:「殿下也先休息一下吧,且有得熬了呢。」

  太子努力搖頭:「我、我沒事兒。」

  穆皇后道:「你歇去吧,這裡有我。對了,他們呢?杜世恩,給二郎他們也要安排好。」

  「是。」

  杜世恩不但給這些金枝玉葉安排好了,祝纓等人也在偏殿另一處屋子裡得一張小榻,她也不去休息,只在御前盤膝打坐。

  太子看她如此作派,心下漸漸安定下來。

  如此一夜,直到雞啼,皇帝還是沒有醒過來。鄭熹來替了陳萌,對太子建言:「各衙司該辦的公務還是照辦的好。」

  太子同意了。

  祝纓道:「那我先回戶部。」

  鄭熹道:「你是陛下所召,不能隨便走,找個地方眯一會兒,等陛下醒。」

  「好。」祝纓無所謂地答道。

  如是過了三天,皇帝可也沒有醒。

  這天中午,太子「湯藥親嘗」,對皇帝說:「阿爹,吃藥了。」

  捏著勺子往皇帝嘴裡送,突然,他的手一抖,一勺子苦藥落在了被子上!

  皇帝已沒有了呼吸!

  穆皇后發出一聲嗚咽,太子也嚎啕了起來。哭聲傳出去,皇帝榻前擠了一堆的人。

  祝纓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太子身邊說:「殿下節哀,還請您主持大局。」

  陳萌、竇朋等人開始列隊,跪下,哭。哭過一陣之後,由丞相們勸進,太子於靈前即位。

  皇帝這個年紀,死了也不算太可惜。祝纓雖跟著一塊兒哭,但是聽大家的聲音,大臣與自己也差不多,都不怎麼悲傷。齊王、明義公主等人聲音倒是比較難過,妃嬪們哭得慘,杜世恩兩眼發直。

  事前的種種安排,都好像很多餘的樣子。太子也顧不得細思,假意推讓兩次,便被丞相們拱上了寶座。

  他舒了一口氣,問道:「我年幼,萬事仰仗卿等。接下來,該怎麼做?」

  丞相們對望一眼,施鯤道:「當然是要辦好大行皇帝的後事。」

  新君虛心地問:「該做哪些?前番也是相公主持,如今還請教我。」

  施鯤本來就打算把李丞相給再踢出去的,李丞相去做山陵使就非常的恰當了,此外還要起草詔書,把朝廷裡的諸般事務都給安頓了。

  具體細節施鯤沒多管,只給新君一條建議——不能忽略了宗室。什麼皇后升太后、公主變長公主之類的,都是順理成章的。新君的兄弟、叔伯則不然,沒有說兄弟當了皇帝,親王就也跟著升級的。

  施鯤建議,衛王,給他升成太子太師,解除太僕寺的職務。這是明升而實奪其權。

  新君豁然開朗!

  施鯤道:「其餘臣不便多言。」

  任憑新君再問,他也不肯說了。

  朝上的事務都由政事堂來負擔,先是下詔,奉穆皇后為皇太后,把太子妃升成了皇后。接著就是辦喪事。

  鄭熹回來之後,政事堂的效率明顯高出不少。鄭熹等人建議,把姚臻再給召回來。

  新君微一皺眉,鄭熹道:「他是為殿下請命的人,不可辜負呀!」

  「還管吏部?」

  鄭熹微笑道:「禮部也可以呀。調一調嘛!唯有戶部,營山陵也須他們上心,眼下不宜輕動。」

  新君點了點頭:「相公說得是。李相營山陵去了,政事堂就又少了一個人啦,再補一個吧——就冼敬了。他是先前王相公的學生,王相公一直是我敬佩的人。」

  鄭熹噎了一下,道:「敢不從命。」

  新君道:「正好,讓他安排安排詹事府的人。東宮舊人,不也不可辜負啊!」

  鄭熹的笑容有點僵:「是。」

  除此之外,一切都按照舊例。什麼給官員普遍漲級啦、通知四夷啦、下令戴孝啦……

  一切都在有序地進行著,緊張而無聊。

  蘇喆終於與祝纓聯繫上了,兩人在宮中見面,祝纓道:「你們怎麼進宮來了?」

  蘇喆道:「我們在宮外,什麼消息也不知道,當然要打聽啦!於天下,皇帝重要,於我們,當然是您最重要了。」

  「噓——」

  「嘿嘿。」

  祝纓摸摸她的腦袋,心道:你可也是東宮僚屬啊!雞犬都能升天了,何況於你?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5
發表於 2025-4-29 00:52: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四章 又來

  蘇喆心中有些忐忑。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太子登基,東宮加官。

  可惜她不是雞犬,而是個女人。

  升官那當然是想的,但也著實不易,蘇喆心懷希望,卻也知其難,更知道祝纓不會讓她吃虧,但那樣會花掉祝纓太多的精力,在眼下這個時候不劃算。

  祝纓對她已經夠好了、在她身上花費了太多的精力。在小的時候,她還會有一種「阿翁要優待我以顯朝廷寬容」的想法,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有另一重作用。但是最近十年,尤其是祝纓回到京城之後,自己這種身份上的作用如果僅僅是「交易」,已經不值得祝纓這樣對她了。

  蘇喆越來越感激祝纓這些年對她的培養,因此也更願意為祝纓著想。她不知道一個正常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但是知道,一個「正常」的父親絕不會給女兒像她這樣的教導。

  她搶在祝纓開口之前說:「阿翁,您接下來怎麼辦?」

  祝纓道:「左右是周旋罷了。」

  蘇喆有些難過,當年在梧州的時候——現在知道梧州是天下諸州中一個並不很重要的偏僻地方——祝纓掌管一州,令行禁止,能做多少事情?如今回到朝廷,掌天下財賦了,第一要做的竟是「周旋」。

  蘇喆無端端恨起朝堂這些道貌岸然的君臣來了!

  祝纓哪裡知道蘇喆的腦袋裡已經想了這麼多?

  她從來不會心存僥幸,此時心中已有了籌劃,與各方勢力周旋就是她的一項重要工作,這件事別人也做不了不是?至於實務,抽空做就是了。

  她拍拍蘇喆的肩膀,說:「詹事府的人都會另有職司安排的,這些日子你與林風不要出頭挑事,叫人拿著把柄,咱們才好從容謀劃。」

  蘇喆一聽就急了:「不用!您先不用管我們!我與他,獠人,朝廷拿我們當擺設也不會不給一點兒好處的。您只管辦您的正事去,但凡耽誤了您一丁點兒的事,在我心裡這輩子都會過不去的。」

  祝纓微有驚訝:「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她終於有了一點點的焦慮,她不大會帶孩子,也不太知道一個正常生長的姑娘在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的想法。她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也無從體會這樣的心情。

  蘇喆定了定神,低聲道:「冼詹事說升了丞相去了,政事堂裡還有一個鄭相公呢,立時就能鬧個天翻地覆。神仙打架,咱們不得趁著現在早做準備麼?我就算在朝上,用處也不大。咱們得有個輕重急緩……」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又理智,只有這樣,才能讓祝纓把她的話聽進去。

  祝纓道:「嗯,知道了。」

  蘇喆吃不準她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考慮,一時失語。

  祝纓這幾天過得索然無味,直到此時,看著小丫頭板著一張臉,壓著眼睛看著她,心情才好了些。她愉悅地淺笑,拍拍蘇喆的帽子:「回家歇一歇,再帶上林風回東宮,這幾天你們盯著東宮。」

  蘇喆被一個笑容安撫了:「是!」下意識地想提起衣擺跑掉,又旋過身來,「阿翁,東宮會出事嗎?」

  祝纓道:「中宮現在還住著人呢,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完,新后她們還得住在東宮。」

  「哎!」蘇喆答應一聲,跑掉了。

  ………………

  輕鬆愉悅也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是輕車熟路的無聊。

  祝纓對蘇喆不是隨口應付,她接下來要做的有兩樣——給先帝挖墳撥錢、給新皇一家花錢。

  祝纓終於回了戶部。

  戶部的長官每天按點哭喪,下面的小官小吏忙得要死,一見到祝纓回來,終於有了主心骨。葉、李二人迎上來問道:「政事堂催促日期了嗎?」

  祝纓道:「催不催的,也不要管它!讓他們一樣一樣的來。」

  她先召集眾人開一個會:「李援,你領一半人管日常事務,往年這個時候該幹什麼,現在還幹什麼,別的雜事不用你管。有人問你,讓他來找我。」

  李援心下大定:「是!」

  「葉登,你領另一半人,眼下幾件事——營建山陵的錢糧、徵發,修葺宮殿供養太后,待太后移宮之後,再修整中宮及其餘宮室,請皇后移宮。陛下登基大典的錢帛準備。各種儀式都在大典之後。所有錢糧,不要一次都撥給了,他們幹多少活,你給多少錢糧。一程一程地給!一次或支半月、或給一月。有誰說你刻薄他了,讓他來找我。」

  「是。」

  任務一分,戶部雖忙,心卻都輕鬆了起來。

  李、葉都不急著走,笑吟吟地問道:「大人此番,又要高升了吧?」

  祝纓擺了擺手:「國家遭到了喪事,這個時候都不要想自己的得失啦,把事做好先。」

  「是。」

  葉登就要趙蘇給他當個副手,祝纓道:「行,給你了。」

  李援扼腕!下手慢了!

  誰帶出來的像誰,趙蘇跟在祝纓身邊這麼多年,頗得幾分真傳,有這麼個人在手下,幹事會輕鬆許多的。

  李援悻悻地帶人去幹十年如一日的枯燥工作,哎,進入二月了,得準備春耕呀!是個細碎繁瑣的活兒。

  葉登卻笑吟吟,對趙蘇道:「咱們也去忙吧。」

  戶部也是有經驗的,凡死了皇帝,戶部要幹的幾樣都是有數的,現在又不讓他一次把所有事情的方案都弄好,葉登就相當輕鬆了。帶著趙蘇,先揀出上次配合施鯤的舊檔,抄出前期需要調撥的,再翻出個公文,行文給有司,詢問太后宮室修葺情況。再行文給禮部,詢問大典等準備情況。

  第一項還需要他預估個總數,後面則等到其他地方回了公文也不遲。

  很快,他就把幾份公文擺到了祝纓的案頭:「他們必會多要的!」

  祝纓道:「知道了,我親自去政事堂說去,不會予取予求的。」

  葉登放心地離開了,趙蘇趁勢留了下來。祝纓問道:「怎麼了?」

  趙蘇也問了一個與蘇喆一樣的問題:「您會怎麼樣?鄭相公提前回來了,冼詹事都拜相了,姚尚書也回來了,您呢?」

  祝纓失笑:「我還想怎麼樣啊?誰告訴你,他們幾個都安排好了的?」

  趙蘇道:「他們必是要爭的,貪心不足嘛。等他們爭起來,您夾在中間肯定不會好受的。不趁現在多多壯大,讓他們不能拿您作筏子,將來有得苦頭吃呢。」

  他這幾天不免有點心浮氣躁,這次與上次不一樣,上一次,四十年的皇帝死了,他也不覺得慌,當時的朝廷,多穩呀!現在呢?誰也不會想到,才過了六年,朝廷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大!

  祝纓道:「那也有我。」

  趙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也太累了。天子……」這皇帝當太子的時候看著就毛毛躁躁的,趙蘇不是特別看好。

  祝纓道:「那你就多為我分擔一些。」

  哪知趙蘇竟十分認真地答應了:「是。」

  祝纓道:「去吧,這幾天我少不得與他們打擂台,家裡的事你與小妹她們多留意。」

  「是。」趙蘇嚴肅地應下了,對祝纓深深一揖,轉身離開。

  祝纓將公文審了一遍才發出去,然後拿著營建山陵的那一份預算去了政事堂。

  ………………

  政事堂的氣氛安靜而壓抑,裡面有不少哭完靈繼續辦公務的人,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健康。

  哭的。

  裡面的人也透著一點不安,瞧瞧這都是什麼人!陳相公脾氣不錯,就是碎碎叨叨的。鄭相公與冼相公是不對付的,一天別八回苗頭,看著也沒有臉紅脖子粗,但是一不小心就聽不懂他們的機鋒。

  竇相公火急火燎,走在他的身邊都怕自己被他的火星子崩著了。

  還有一個李相公,發去營建山陵了。營建山陵也是個丞相啊!他還喜歡過問許多事,每件事他都不太懂,還要問。

  上頭是這麼四個人,想投機的聰明人都要掂量掂量——人家各有各的班底,捲進去容易成炮灰呀!

  瞧,這又來一個……哦,是祝尚書,那倒不是炮灰了。

  祝纓在政事堂裡熟人不少,今天過來,大家也同她作個揖、抱個拳之類的,但目光都變得謹慎了。

  政事堂裡最天真的一個孩子,還不知道這朝廷的厲害,好心在路過的時候對祝纓說了一句:「相公們在吵架。」

  祝纓道:「是麼?那我等他們吵完。」

  她說得輕鬆,看得這一身青袍的年輕官員也跟著笑了一下。

  祝纓踱到窗外,就聽裡面鄭熹與冼敬在爭執。起因是新君登基要起草各種詔書、大典要起草種種文稿,此外還有許多的文字工作要做。

  劉松年一走不回頭,陳萌提議讓楊靜來起草最主要的幾份,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李丞相想給先帝寫祭文,這事兒又被新君給駁回了,讓找個文學之士來寫,楊靜又添了一個任務。

  冼敬於是說,如此一來,細碎的文字就不能讓楊靜再承擔了,他認為可以把余清泉給召回來。

  鄭熹聽了也不反對,因為他也要把柴令遠給重新召回來。

  要召柴令遠,冼敬先不提他自己的弟弟冼玉京,又把幾個被踢出京城的官員也要召回。

  於是你也召、我也召,你加碼、我也加碼,聽得旁邊的陳萌一張臉變得綠油油的。陳萌四處一看,竇朋還不在。竇朋是政事堂裡資歷最老的,現在正跟新君解說國家大政。

  陳萌忍無可忍:「你們二位,能讓吏部過兩天安生日子嗎?!」

  祝纓聽的時候,陳萌正在以一敵二,他細數這兩個人要召回來的人選:「降黜皆有因!又無尺寸之功,如何再召回中樞?簡直是視朝廷法度為兒戲!不行!」

  冼敬道:「這是有用。」

  鄭熹低頭看了看名單,是略有點多,但也沒那麼多不是?他緩聲對陳萌道:「太子登基,新朝雅政。」

  陳萌的腦子嗡嗡的:「新朝雅政,也要給別人活路吧?有用?也得是個可用之材,弄塊廢料來做什麼?」

  冼敬不服氣地問:「怎麼就是廢料了?」

  「怎麼就不是了?」陳萌反問,「他都幹了什麼,沒點數嗎?」

  鄭熹又來打圓場:「不如,請陛下聖裁。」

  陳萌真想翻白眼:「我可不好意思拿這個去陛下的面前!二位、二位,二位仔細想想,這些人都召回來了,還有地方安置別人嗎?冼公,你手上還有詹事府要安排吧?這就不管了?還有鄭相,您就不想想太后、皇后兩家外戚也要安置的?」

  他陳萌,他親家施鯤,對了,還有他兄弟祝纓,就站一邊看著?你們不要太過份啊!

  鄭熹反應很快:「這些當然要安置的!挪一挪嘛!吏部考核,再黜一些不稱職的走。」

  新舊交替,人員當然也是要換的。

  陳萌道:「我說,咱們先把局面穩下來行不行?」

  鄭熹道:「好。」

  冼敬也先拿出詹事府的名單來,暫不提余清泉了。

  祝纓等他們不吵了,才讓人通報。

  營建山陵是大事,三個丞相都聽她匯報。陳萌是支持祝纓的,祝纓既這麼安排了就一定是有道理的。陳萌只問一件:「按月支?」

  祝纓道:「按月我都嫌多,能三五天一次才好。否則,就算給他們了,他們存放在何處呢?還是戶部的庫安全。」

  鄭熹也不反對,冼敬也挑不出毛病來。

  事說完了,氣氛有點怪,鄭熹道:「你做事一向又快又妥貼,可也要保重身體。還有一陣子要忙呢。」

  祝纓道:「已經有頭緒了,並不累,相公們更要保重自己才好。」

  客氣一回,陳萌看著實在難受,指著大殿說:「哎喲,又到時辰了,同去?」

  又得去哭靈了。

  靈前也不太安寧,祝纓看到了衛王等人湊在一處,哭得淒淒切切,間或低頭私語。諸王從十年前就不安份,這麼些年了,竟然還不放棄!

  祝纓真想把他們都抓大理寺去。

  衛王還不算,另一個煩人鬼是穆成周。穆成周白瞎一個好姐姐,穆太后當日給了他極好的機會,他給弄沒了,給太后、新君丟了個大臉。

  身上的官職也被新君一氣之下給奪了,如今身上只有一個因太后娘家而賜的爵位。

  他蹭前擦後,也想「起復」,新君不搭理他,他就往政事堂這邊湊,與陳萌說話尤其的親切。

  鄭熹見狀,抿出一個嘲諷的笑來,也不管穆成周。

  新君看著眼前的一幕一幕,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心裡也煩得不行。他做太子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父親不是很合格,也會有「要是我來……」之類大逆不道的想法。

  等到自己坐在這個位子,才真正的意識到,皇帝不好當!

  就說這眼前!

  難道他特別的喜歡冼敬嗎?沒有!但是不能讓鄭熹一家獨大!他倒是比較欣賞陳萌,可陳萌在他的心裡離一個「賢相」還差不少。竇朋也是個辛勞的命。要說施鯤本事有了吧,年紀又太大,用不了。一個李丞相,根本就是湊數的,山陵建好就讓他休致!

  算來算去,鄭熹倒還能用,可他不敢把一切都托付了。

  他們的背後,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如何平衡,考驗著一個年輕的君主。

  新君很煩,心不在焉,哭完靈,連奏報的營建山陵事宜都沒聽仔細,只含糊地點了點頭。至於鄭熹等人對人事任命的奏報,他也沒認真聽,只說:「你們寫個奏本來我看。」預備拿到名單之後慢慢研究。

  因著這一句話,他又給自己惹了個麻煩。

  次日,新君舉行了一個小朝會。

  穆成周腆著臉上前,說:「先帝登基時,曾賜幾位相公開府。陛下難道還不如先帝嗎?」

  開府,誰不願意呢?

  皇帝不願意。

  新君登基與先帝時不同,先帝時是有危險的,在危難之中丞相堅定地支持他,當然要給更多的酬勞。新君登基十分平和,再讓丞相開府?

  新君懷疑,他這個舅舅是與丞相做了什麼交易。

  新君道:「先帝屍骨未寒,你說,我是不如先帝,還是比先帝強?!丞相,你們說呢?」

  穆成周還要說話,卻見自己的好外甥目光極具威壓地盯著他,嚇得他一個哆嗦,不敢說話了。

  鄭熹等人忙拜倒在地,開府,他們當然是願意的,但是穆成周是真不會說人話啊!你讓一個原本就不太熱衷的新君要怎麼接話?

  陳萌甚至懷疑穆成周是故意的,故意這麼說,讓皇帝不好接話,這樣開府的事情就可以暫時擱置了。

  真有你們甥舅的!陳萌想。

  新君拂袖而去。

  這卻是陳萌冤枉新君了,他確實不想讓丞相開府,但是絕不會同穆成周商議這樣的事!這事兒是穆成周自作主張的!

  新君氣沖沖地去找穆太后:「這事就不宜挑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對了,不是說摔下馬了嗎?這麼快就好了?」

  穆太后道:「你還想他真的折斷兩條腿?」

  「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新君說,「他的命也保住了,我的臉也保住了。」

  穆太后聽著這個話不對味兒,忙說:「他以往沒擔過大任……」

  「以後也別擔了,免得壞事。」新君不客氣地說,「阿娘面上,我給他一世富貴。若是任官犯法,我也保不住他。我想要一個王雲鶴,就得做一個支持王雲鶴處罰太后家的皇帝。」

  穆太后被噎住了,落淚道:「我難道會讓你為難嗎?」

  新君自覺失言,又向穆太后請罪,母子倆這才合好。穆太后也不提穆成周,新君也不說要罰他了。

  穆太后要留兒子吃飯,新君才笑著點頭,便有宦官來說衛王求見,有要事。

  穆太后道:「你有正事,就去吧。他是先帝的兄弟,要有禮貌,不要落人口實。」

  新君道:「我去去就來。」

  ………………

  叔侄倆名份已定,衛王心中暗恨。他瞧不上趙王,對眼前這個侄子也是一種「當我侄子剛剛好,當我主子就很討厭」的心理。

  這個破侄子還給他明升暗降了!太子太師,太子呢?

  衛王還是咬牙忍住了。

  穆成周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依舊遊說新君重用宗室子弟的機會。

  新君對重用宗室不是很感興趣,道:「叔叔們都有年紀了,該享受生活。弟弟們還小,又失去了父親,該好好讀書學習。萬事有我。」

  衛王誠懇地道:「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不是自家人,不會對陛下說明白的。陛下想想今天朝上,穆成周說的那個話,丞相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他們已位極人臣,接下來呢?

  自先帝駕崩起,許多事情就不一樣了。朝上已有朋黨,誰是誰的人,一目了然。鄭熹,想必是祝纓請來的。陳萌與施鯤更是一路人。

  陛下有誰?冼敬?要是王雲鶴還活著,倒可倚靠。王雲鶴死後,再無純臣。

  陛下,誰能是您的臂膀呢?」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6
發表於 2025-4-29 00:52: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五章 果斷

  衛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衛王很有信心。

  大臣強勢,皇帝必然會想到用「自家人」,先帝不就是被他說動的麼?

  新君看著他的背影,坐在御座上久久沒有起身,直到郝大方上前請示:「陛下,天兒不早了,太后那裡還等著您。」

  新君緩緩地眨了眨眼,道:「哦,好,知道了。」

  他若無其事地到了中宮,太后居所還沒有修葺完畢,穆太后的宮中還沒開始收拾行李,一切還如從前,穆太后也還在等著他回來吃飯。

  皇帝在殿外抖落了陰鬱的心情,邁進殿內,又是一個平和的好兒子了。

  穆太后問道:「什麼事兒?偏要這個時候說?」

  皇帝道:「不是什麼要緊事。」見穆太后還要再發問,他忙說自己餓了。

  穆太后道:「哎喲,是夠晚的了!傳膳。」

  飯菜都是熱的,穆太后勸止了皇帝,不讓他喝酒。皇帝道:「好。」

  吃到半飽,穆太后見兒子的肩背放鬆了下來,才問:「一切,都還順利麼?」

  皇帝點了點頭:「尚可。」

  穆太后道:「那可也不能太不上心了,你爹那裡,好有大半年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又怕丞相擅權,又怕兄弟亂來。」

  皇帝微笑道:「萬事有我,娘不必擔心,只管安養天年。西邊宮苑已經動工了,是您以後要住的地方,去看一看,有什麼想要的、要修的,都讓他們辦去。」

  「哦。」穆太后微有失落,強忍著沒再提自己娘家人。穆成周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還有別的兄弟侄子。但看兒子興致不高,穆太后暫時壓下了念頭,轉而說起了駱姳:「她是皇后,不要冷落了她,得閒到她那裡說說話才好。」

  「娘,我在孝中。」

  穆太后嗔道:「你娘是沒數的人嗎?你又不缺兒子!遇上這樣的大事,她一個孩子,心裡未必就不慌,見著你也能安安心。安撫下她,也好叫公主府安生些。」

  「安仁?」皇帝精確地點名。

  穆太后道:「安仁一輩子沒吃過苦頭,這脾氣是改不了了的。你初登基,她不鬧事就是給你掙臉了。你是皇帝,多少國家大事要你忙?難道這些事也要你操心不成?夫妻一體,阿姳該擔起皇后的責任來約束外戚。阿姳已然及笄,不能總將她當個小孩子,她也不能永遠在宮裡當個小孩子!」

  穆太后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酸澀,她還沒當幾年皇后呢,這就要放權了?然而不搬不行,她不搬,兒子的後宮整個兒都住在東宮裡,像什麼話?

  再弄下去,大臣們該說話了。

  皇帝道:「知道了。您早些歇息吧,我去看她。」

  他離開中宮之後沒有回東宮去看駱姳,而是讓杜世恩給東宮送一份宵夜給駱姳。他自己卻回到了前殿,坐在他的父祖曾經住過的地方,思忖良久。

  曾經,他在這裡聆聽過祖父的許多教誨,當時不明白,如今卻是恍然大悟。

  在他做太子的時候總看不透的一些事,此時也是豁然開朗。太后、衛王、冼敬、鄭熹等等,各人的心思,在此時都顯露得很明白了。其他人雖有公心,也未嘗沒有私欲。

  如何從中保持一個平衡呢?

  皇帝苦苦思索。

  …………

  「哼!咱們這位陛下,怕不是要玩弄權術,以冼敬制衡七郎吧?」

  鄭府裡,鄭奕不無嘲弄地說。

  鄭熹提前回歸,之前都在忙,如今終於得了機會,下一張帖子,邀了一些人到他家裡來。先帝剛剛崩逝,歌舞飲宴是沒有了的,但鄭熹是丞相,他要在家裡與一些朝廷大臣見面議事是名正言順的。

  於是冷雲、祝纓、鄭奕、溫岳、王大夫、阮將軍等人都到了,人不多,祝纓掃了一眼,連同鄭熹的次子鄭紳攏共七個人。沒有柴令遠這樣湊數的貨,每個人單拎出來都能說出一點有見地的人話。

  在鄭熹家裡看到冷雲,祝纓意外又不太意外,她與冷雲對面坐著,冷雲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聽鄭奕背後說皇帝的小話。祝纓也覺得鄭奕這回是說對了,但是她不看好皇帝能弄得了這一群鬼東西。

  鄭熹道:「豈可背後議論陛下?冼敬是東宮舊人,陛下怎麼能夠對他不理不睬?」

  冷雲道:「這些面子話留到外面有人問你的時候再拿出來吧,冼敬一回來,麻煩立時又回來了,怎麼能讓他別鬧了?十三郎說得不錯,陛下不想讓冼敬倒,冼敬就倒不了。」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鄭熹問祝纓:「三郎,你看呢?」

  鄭奕道:「快別說他了,他是做事精明得要死,一遇到這些事又變得傻乎乎的了!」他的口氣只略帶薄責,更多的是無奈。祝纓能幹,但是過於「厚道」,正因厚道,大家都高看她一眼,對她放心。祝纓是盾,從不當矛。

  哪知祝纓這一回卻說話了,她先對溫岳說:「這個時候,你不該過來的。」

  鄭熹道:「我叫他來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如今位置要緊,要避嫌。但咱們避得太久了,總要見上一面,才好定個調子。」

  溫岳也說:「來之前我已經將營裡安排好了。」

  祝纓又對鄭奕道:「一個冼敬,並不麻煩。」

  冷雲來了興趣:「好難得,你竟想出主意了?冼敬如今風頭正盛呢,詹事府那一群舊屬,經他手一安排,立時又是一大團!難道你要去找陳大?」

  祝纓搖了搖頭:「我有些小事找他也就罷了。這樣的事,找他做什麼?他的煩心事還不夠多?冼敬給他添亂,別人在他眼裡未必不是麻煩。」

  冷雲道:「行,咱們都是麻煩,行了吧?那你還有什麼主意?」

  祝纓道:「其實,只要相公把手略鬆一鬆,冷眼看著,他們自己就得內訌。要是信得過我,就先別動,冼敬也不是什麼不世出的能人,能令所有人都信服,遲早有他的同道中人罵他。

  不過我看相公不是個受氣的人,那略動一動也無傷大雅。冼敬那裡是一群什麼人?口上天下蒼生,手上門戶私計,心裡呢?還真有點正人君子,指點江山、正義凜然,彷彿是眼裡揉不得砂子。」

  她豎起左手食指,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食指上點了一下,又在左手食指左右兩側的空氣中點了一點:「什麼叫『正』?除了這一道,往左偏半寸,正不正?比起往左偏一寸,往左偏半寸的,算正嗎?」

  她用右掌在左側空中虛虛一抹:「這一邊就不一樣了,什麼都好談。」

  她這些日子雖然覺得無聊,但也用心觀察了,鄭熹這一派人,估且說是一派人吧,名義上說是望族、勳貴、世家,實際上成份是比較復雜的,什麼先先帝的派系、本朝立國前就有的大族、本朝以軍功起家傳了幾代的勳貴……統統可以算進去了。

  而冼敬這裡呢?就一個字——新。或者說,比較新。

  鄭黨已經吃得滿嘴流油了,訴求很單一也很具體,他們的目的很單純:現有的,不能吐出來。太具體了,就像是一碗飯擺在面前,吃就行了。

  聽誰的也很好理解,誰的飯盆大,誰說話聲音就大。

  這就是冼黨的不足之處了,他們現在擁有的具體的東西太少、虛空中的設想太多,經驗又不足。人人心中又都有一個「道」,五經擺在面前,憑什麼你說的就是對的?我從經中自己讀,可不可以?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一個道德標範、能力極強的人,能夠從這一片虛空中錨定一個點,不偏不倚走過去!以前有王雲鶴,現在冼敬是無法勝任這個角色的。在這種時候,人人想當「宗師」,開宗立派,四處找自己的那碗飯。

  它不亂才有鬼!

  你是君子?我比你還君子!你不配合鄭熹,就算正了嗎?不,我攻擊鄭熹的錯誤,我才正!攻擊鄭熹的錯誤就算正了嗎?不,把鄭熹整個人都攻擊了才是正。

  鄭熹就不一樣了,他居然還算是比較克制的。

  祝纓敢打賭,雖然陳萌看雙方都不順眼,但是他接下來能夠與鄭熹勉強相處,但保不齊會被冼敬的人攻擊。陳萌固非完人,卻是現在比較能做事的人了。

  所以,冼敬的陣營比較容易分化。分化和分家是一個道理,容易爭家產,內鬥。

  祝纓一解說,連冷雲臉上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笑道:「不錯,不錯!他又不能服眾!哈哈哈哈!都是新來的,憑什麼聽他的?王叔亮都還沒跳出來呢!」

  祝纓嘆道:「不以血統論,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能選出更能幹的來,壞事是誰都覺得自己能行。」

  鄭奕道:「三郎,不是信不過你,是忍著不動太窩囊。我太無聊了,想看看冼敬被罵小人時的樣子。」說著,他笑了出來。

  祝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們玩兒,我手上還一堆麻煩事兒,一會兒要同李相公討價還價。安仁公主府那裡,又詢問移宮的事兒,嘖!」

  王大夫看了祝纓一眼,心道:後生可畏!平日裡埋頭做事,心中卻有成算。他說:「那便這樣吧。」

  鄭熹則關切地問祝纓:「安仁公主那裡,還應付得來麼?」

  祝纓笑笑:「她是太子妃的祖母時,很麻煩。做了皇后的祖母,我反而不用顧忌了。」

  冷雲大笑。

  鄭熹又說溫岳,讓他守好宮禁,順便再監視一下冼敬等人進出宮門的動靜。

  祝纓道:「別做得太明顯了。」

  溫岳道:「我省得。」

  大方向於是定了下來,鄭熹心中一陣舒暢,他這輩子做得最劃算的一筆買賣就是把祝纓給帶到了京城。他笑道:「宴已擺下了,用了飯再走吧。」

  阮將軍道:「還在國喪,就不要聚眾宴飲了。過了這個月再說。」

  鄭熹只好作罷。

  祝纓故意走在最後,其他人發現了也都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鄭熹安排其他人離開,再與祝纓單獨說話。只有兩個人來,鄭熹就顯得更加隨意一些,笑問:「怎麼?後悔了?還是有些捨不得?怕王相公泉下傷心?」

  祝纓道:「不是他。」

  「哦?看來是發生了什麼?」

  祝纓道:「不想說他。」

  「那想說什麼?」

  祝纓道:「您好歹管管外甥吧。沒有柴令遠,冼敬也會想把余清泉弄回來,可柴令遠一犯事兒,平白又多一件要善後的。」

  鄭熹嘆道:「樹大有枯枝,我又何嘗不知,除了他,恐怕還有好些晚輩不像話!」

  祝纓道:「您要是心疼那些不成器的,就逼一逼,逼得他們不得不上進,或許是件好事兒。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們終究得靠自己。

  王相公在世的時候,說是要把科考定為成例,這幾年事多,竟沒有推行下去。您也早就說不能這麼下去了,與其空嗟嘆,何不自己先做?您都做了,還有冼敬什麼事兒?」

  既然溫岳可以殺死溫岳,那麼鄭熹也可以取代鄭熹,不是嗎?

  鄭熹道:「我想想。哎,你看吏部現在怎麼樣?」

  「您不是吧?」

  「想哪兒去了?我沒事動陳大做甚?」

  祝纓想了一下,道:「陳大在吏部比別人強。您要再安排一個人進去,恐怕也不太容易。不過呢,現在空出一個侍郎的位子。您要有心,倒有一個人可以試一試。」

  「哦?」

  「您還記得裴少卿嗎?」

  「裴清,可惜了。」鄭熹感慨一聲。

  「他雖死,他的兒子可還在的,總有幾分舊情誼在。我前陣子看他起復了,在外面任職,從戶部賬上看,做得不錯。不是眼大心空的人。」

  「不錯。」

  祝纓道:「不過一說,您看著合適就用,不合適,就再看看別的。」

  鄭熹點了點頭,說:「你什麼都好,就差一個身份了。如果有一門不錯的親事,就再沒有瑕疵了。」

  這是長久以後鄭熹第一次對祝纓談及婚姻,祝纓如今,也確乎就差這一條了。祝纓至今只有一群不太顯眼的南士圍繞在身邊,就是因為底子太薄。若能借一岳家之勢,不出幾年就是一個新的丞相了。

  鄭熹也樂意引她入政事堂。但是現在,看起來還是太單薄了。

  祝纓道:「凡事有利就有弊。」

  鄭熹且沒到必得祝纓進政事堂救命的程度,見她婉拒,便不再提,祝纓見狀就提出告辭。

  鄭熹親自送她,又說:「冼敬已是丞相,你們以往雖然是君子之交,接下來未必還能相安無事了,不後悔嗎?」

  「哦,剛才已經翻臉了。」

  「啊?」

  祝纓笑笑:「沒事兒,應付得來。我在您這兒辦事,不會把麻煩引給您的。」

  鄭熹很好奇,又追問是怎麼回事,祝纓只管搖頭不語。

  鄭熹嚴肅地說:「真有事,必要告訴我!這點擔當我還是有的!」

  「好,」祝纓一口答應下來,「我真要遇到麻煩了,是絕不會讓您袖手旁觀的!」

  鄭熹笑笑,雖不再帶問,心中實在是太好奇了——冼敬是怎麼能夠把祝纓給得罪死的了?

  祝纓雖然看起來是不吃虧,但平日待人處事也是八面玲瓏,能逼得她出手主動算計,也是很難得的。難道是冼敬背叛了王雲鶴?

  ……倒敘……

  詹事府舊人的升遷是在冼敬手裡的,蘇喆也卡在冼敬的手裡。冼敬倒沒有讓蘇喆回家找個好男人嫁了,但是別人都有實職,蘇喆就一個虛銜。

  這份名單是要通過吏部的,而吏部在陳萌手裡。

  陳萌此人,你說他細致周到也好,說他婆婆媽媽也罷,他對「自己人」關照起來也是很護短的。祝纓給他長子帶到北地轉一圈混資歷,給他次子送到御前,陳萌都記在心裡了。

  祝纓這裡,義子、學生,陳萌是能照顧也要多看一眼的。拿著冼敬遞過來的單子一看,有林風,沒有蘇喆。再往後翻一翻,最後末尾,看到了蘇喆的名字,沒有實職,品級倒是升了,但是給的是命婦的品級!

  陳萌直覺得有些怪異。

  他不明就裡,當時對冼敬說:「我再斟酌斟酌。」

  出來就找到了祝纓,詢問蘇喆的安排:「你對這些丫頭一向上心,我觀以往你的行事,不像是會弄出這個事來的?難道是有什麼變化?」

  祝纓道:「怎麼會?!」

  陳萌道:「這個我先扣兩天,你與冼敬先私下談談。我與他才爭吵過,別再吵起來。」

  「好。」

  祝纓於是又揀了一份公文去給冼敬——冼敬以前做過戶部侍郎,這類的事與他對接比較合適。兩人先說了山陵、典禮的花費,冼敬說:「不要因此誤了日常的公務。」

  祝纓道:「這個卻是我已想到了的。老李專管日常公務,老葉專管這些事,我把趙蘇也派給老葉,他比老葉年輕些,往來跑山陵工地的事都讓他去,耽誤不了。」

  由趙蘇就說到了南邊來的,爬山很習慣,順口提到了林風、蘇喆,再順便問一問要給他們怎麼安排:「回去我好先教一教,免得露怯出醜。養都養了,就要好好教。」

  冼敬便說了對兩人的安排,祝纓便說:「蘇喆怎麼能是命婦呢?她可是正式的官員。」

  冼敬道:「她怎麼上朝站班?怎麼廝混管事呢?」

  兩人因此頂上,冼敬就是不同意,說這個不合禮制。羈縻的官職就算了,朝廷官職,不可。同時又說祝纓:「多少大事,奈何於女子身上用這等心思?」

  「什麼朝廷大事?」

  冼敬正色道:「你如今如何還要假作不知?你說,想做些實事,也無人攔你。可你身遭之外,已是圖窮匕現。」

  祝纓仍然希望雙方能夠克制,冼敬認真地問道:「難道這些不學無術之輩倚仗祖蔭,就千秋萬代高居人上動不得了?」

  祝纓心道,你又何嘗不是希望能夠倚仗與生俱來的男兒身要求個千秋萬代高居人上?

  她誠懇地問道:「可以動,但取代他們的憑什麼是你們呢?」

  她問這話的時候是帶著極禮貌的微笑的,卻將冼敬噎到了南牆。

  祝纓是個果斷的人,她不再說服冼敬,而是轉頭去找了陳萌。陳萌倒不介紹給蘇喆添一個名字,雖然上朝是比較難的,但是——「她不是那個奇瑛,不,瑛人是吧?那以外夷的身份,倒也不是不可以。」

  陳萌的底線總是那麼的靈活。

  ……倒敘完畢……

  比陳萌更靈活的是鄭熹。

  陳萌還要與祝纓聊一聊蘇喆的事,鄭熹壓根就不必提。次日,陳萌把詹事府這一批的任命拿給冼敬,冼敬匆匆掃了一眼,大多數是照著他擬的任命,少數幾個有不合適的,陳萌也給調了並註明了緣由。

  直到他看到中間有一張寫著蘇喆的名字。

  揀出來一看,陳萌還給人安排到了禮部任郎中。

  冼敬道:「這如何使得?」

  陳萌道:「如何使不得?」

  兩人爭執起來,陳萌理由很充份:「她資歷也夠了,從南往北,又經戰陣。辦事也妥貼,出身也不差。」

  除了……

  「她是女子!」冼敬說。

  兩下爭執,冼敬佔理。竇朋小有為難,因為他知道蘇喆的來歷,如果加上一個羈縻的來歷,倒也在兩可之間。

  鄭熹卻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外朝有任用女官的先例,又不犯法。我看行。」蘇喆是祝纓的孫女,有什麼不可以?一二特例,無傷大雅,蘇喆又機靈。

  祝纓給蘇喆送到詹事府裡做官,鄭熹等人就是一句反對的話也沒有的。

  冼敬問竇朋:「您也這麼看嗎?」

  竇朋道:「這麼許多大事且管不過來。」

  冼敬正色道:「禮教大防、陰陽秩序,豈可混淆?今日任郎中,明日任尚書,後日是不是要讓女人進政事堂了?」

  鄭熹心道:你在講什麼笑話?她是要回梧州繼承家業的!「要不,現在就讓所有獠人滾回梧州?」

  「休要胡攪蠻纏!我說的是女子!林風等男子好好的,為什麼要趕走?豈不是為朝廷樹敵?使異族離心?」

  陳萌陰陽怪氣地道:「您也知道梧州歸附不容易?就在這裡點起菜來了?要什麼、不要什麼,這麼聽話,它還能是羈縻嗎?」

  冼敬以一敵三,敗下陣來,心道:我必要與祝纓說明白!他要再糊塗,我必在御前陳情!

  ………………

  祝纓此時正在御前。

  新君想了一宿,今天就把祝纓召了過去。

  御前沒有別人,新君也是一臉的嚴肅。祝纓心道:戶部沒什麼事吧?沒有!

  她上前拜見,新君依禮賜坐,兩人沉默地坐了一陣。新君才開口:「阿翁最後的那段時光,我總在這裡陪他,他教了我許多,或許是我資質駑鈍,總不能領會。我之前屢次請教,你總不肯言明。如今朝中紛亂,全不似阿翁在世之時,我固然不如阿翁,總是天子,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祝纓認真地問:「陛下覺得,自己比祖父如何?」

  新君有些尷尬也有點難堪地說:「自然是不如的。」

  「臣不是在與陛下演蕭規曹隨。既然覺得自己比不上祖父,為什麼會覺得祖父的方法,在自己的手裡也是可行的呢?」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7
發表於 2025-4-30 01:06: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六章 重啟

  郝大方縮脖拱背,大氣也不敢喘,還要小心翼翼地、不讓人發現地留意新君的表情。

  新君更難堪了些,勉強道:「你這話也太實在了。」

  祝纓道:「陛下想聽不實在的嗎?也有。」

  新君一噎。

  郝大方好怕新君拂袖而去,又或者把這位尚書給下了大獄。

  祝纓卻不慌不忙,她能這麼說便是想好了對策:「您在這裡接受教誨的時候,您的祖父已經君臨天下四十年了,比您當時年齡的兩倍還要多。滿朝文武皆受知遇之恩,大半臣僚都是晚輩,看著他們入朝、甚至看著其中的許多人長大,他知道所有人的底細,明白他們的性情與能力。

  臣斗膽問一句,陛下對現在朝中大臣,有這樣的了解嗎?」

  新君的臉烏黑烏黑的。

  祝纓又說:「話不好聽。但陛下既然登基為君,就與做太子、做藩王全然不同了。您的頭上,再沒有人為您遮風擋雨了,一切的風暴,都要自己來承擔了。您是所有人的依靠。

  所有一切書上記載的道理,您讀的肯定比我多,如果照本宣科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長治久安,今日陛下又何須問我?聖天子,高深莫測。既問到了,我便不能再顧慮自身,也只好說一些實話了。」

  新君慢慢地點了點頭。

  「陛下必是想勵精圖治的,卻又有些不便之處,覺得晦澀難行。國家病了,想要一個治病救人的方子照方抓藥,不想聽泛泛而談的陰陽調和之論。

  其實方子前人已經開出來了,吃了沒怎麼見效,恰是沒有調和好。

  成人方用在小兒身上就要酌情刪減用量,男人和女人的病症用藥也有不同。同樣的病症,春天和秋天的用藥也會有不同。不能膠柱鼓瑟。

  臣請先為陛下剖析眼前情勢,您琢磨增減用量。情勢看明白了,麻煩也就解決一大半了。」

  神棍的目光總是那麼的令人不由自主想親近、想讚同,新君道:「你說。」

  「一言以蔽之,承平日久有積弊。面上的就是兩件事,一個兼併,一個選舉。財富與人才。將才也是才。」

  新君又點頭。

  祝纓道:「如今這個局面,不是您的問題,甚至也不是從先帝朝開始的,至少要往前數十年以上。

  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是一天崩壞的,也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您再敬佩祖父,大臣當朝毆鬥,也是從他暮年第一次出現的。兼併也不是一天造成的。眼前雖然鬧心,但還是要往前找原因。這是積弊,不是一天造成的。想改變,也需要循序漸進。

  他教導您比教導您的父親更多,是把希望放在您的身上的,能被他老人家看中,您必有過人之處。他把治病的希望放在您身上。」

  新君短促地笑笑。

  祝纓道:「您與他面臨的情勢不同,一是沒有積四十年之威,二您接手的江山,不如比他的時候。那個時候,風調雨順,這幾年卻是災害頻仍……」

  新君不安地道:「是我德薄。」

  祝纓道:「上天的考驗罷了,還請不要未戰先怯。」

  新君又點了點頭。

  祝纓道:「您應對這樣的考驗,有什麼準備嗎?打算依靠什麼?又有什麼樣的計劃呢?」

  新君道:「選賢取能。」

  祝纓笑道:「鄭、冼二人,誰賢誰能?」

  新君的表情又難看了起來。

  祝纓道:「路是要一步一步的走的,陛下的威望,不是『人君』泛泛而論,而是陛下自己的威嚴,也是要積累出來的,急不得。熬過艱難歲月,恰是積累的本意。急躁不安,有損尊嚴。

  您第一要心智堅定,您不堅定,所有人就都沒有了主心骨,只好隨波逐流。您現在想要做的是什麼?您得心裡定個調子。」

  新君又點了點頭。

  祝纓道:「調子定下了,不是列條陳,更不是馬上就發號施令,而是想一想——讓誰去做、依靠哪些人。天子富有四海,百姓皆是赤子,道理是這個道理。十個指頭有長短,親生的孩子也有賢愚不是?滿朝文武,您想用誰?」

  「能者都用。」

  祝纓搖了搖頭:「總要有個主次的。天下這些州縣財賦都還有個多少之別呢!」

  「現在朝上如此相爭……」

  「粗粗一看,分成幾黨,鬧得最凶的鄭、冼,」祝纓說得很直白,新君都詫異於她竟如此敢說,「根子就不在鄭、冼二相身上,是他們身後那些人心裡都很不安,擔心您會損害他們的利益、維護另一方,這個時候,他們一定要找一個自認的、不會背棄自己的人,拱衛他、推他出來,去爭。您想要取天下菁才為己所用,余清泉,留不留?柴令遠,用不用?您的心能堅定起來嗎?瞧不慣,要動他們的時候,您要怎麼動?讓誰去做?」

  這新皇帝,威望,那是沒有的。一個毛孩子,就算是君……這要怎麼說呢?如果君臣大義這麼有用的話,劉協也不至於禪位、曹髦也不至於被殺了。

  就這還想玩平衡操控天下最聰明的那群人,讓所有人都能為其所用,就有點可笑了。

  當然,君臣名份也不是那麼的沒用,挾天子以令諸侯是非常有用的,比起讓別人「挾」,新君還沒到亡國的份上,他完全可以自己利用這樣一個身份的優勢。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優勢。

  只要別太自信,以為是皇帝就能把天下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就行。

  既無威望,能力也不如乃祖,就老老實實別玩那些掌控的遊戲,專一投注一方勢力,讓這一群人為自己所用。在這個基礎上,兼顧一些其他人的利益。這對一個普通的皇帝來說,足夠了。

  新君與先先帝不同,先先帝能玩得轉各方勢力、各方勢力都認他,新君這攤子也不行、本事也差點兒。就不能玩這麼大,得老老實實按規矩辦。像她祝纓,就認認真真地認準了「南士」、「獠人」,暗中培養女子。不去跟鄭熹搶什麼勳貴,也不往清流那裡硬蹭。

  「天下需要安定而不是紛爭,哪怕是朝堂上會有紛爭,也絕不能讓恐慌蔓延到民間。朝上鬧得你死我活,都不算事兒,因為爭鬥而折騰百姓、弄得下面百姓有怨言,受損的必是陛下,大亂就在眼前。

  無論是抑兼併又或是開科取士,所有的一切,都必是安民,而不是擾動。

  算來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大案,龔劼一黨被清算,自上而下伏法、被罷、被降者數以百計,但民間晏然。前兩年,還只是地方上查出幾個不稱職的官員,就能讓鄉紳自殺鳴冤。

  這就是差別。」

  「然而兼併不可不抑,賢士不可不進。必有一爭。」

  「那就讓他們爭。只要把這些爭鬥都控制在這京城之內,於您、於天下,就沒有什麼大礙。接下來,您無論做什麼,也都是這個意思。新取賢士或任地方,也是一樣的道理。」

  祝纓將雙掌掌心向上,托起一張小案,穩穩地端住了。

  皇帝豁然開朗!

  他的祖父教過他,對大臣要不偏不倚,明面上說,天下之主當然是要公平公正,陰暗地想,這也是帝王心術之制衡。世有陰陽,帝王之心也有兩面。但祖父確實沒有教過,壓制不住、平衡不了怎麼辦?

  祝纓給了他一個適宜他執行的方案:選一個可靠能用的,維持住,再談其他。

  皇帝虛心地問道:「接下來我該做什麼呢?」

  祝纓將小案放下,雙手一攤:「那就不是為臣子的可以『教』陛下了,臣也只能說,選賢與能,親賢臣、遠小人。誰是賢臣、誰是小人,得您自己去決斷。臣子看到的,與君主看到的,是不一樣的。」

  郝大方聽了半天,心道:您這半天,說了跟沒說一樣。

  皇帝卻若有所思。

  祝纓見時間不早了,起身告退,皇帝也沒有強留。

  郝大方心中十分好奇:這究竟是有用,還是沒用呢?

  看皇帝的臉色,好像是比較滿意的了。突然,皇帝對郝大方道:「宣陳萌過來。」

  …………

  祝纓離開大殿,仍舊是回戶部辦公。

  春耕是一件,此外又有一些災情也需要戶部協調。有的地方報了災,得留個檔,到了十月算賬的時候也好有個依據。

  她並不知道新君與陳萌已經聊上了,更不知道冼敬此時正在受難。

  冼敬沒有在政事堂,自從丞相多了之後,各人也有了調休的機會,今天他在家,也必須在家安撫一下「自己人」。

  拜相變相地鞏固了他在清流中的地位,卻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正因拜相,許多人對他的期望又增加了一層,內心對他的要求也變多了。

  他拜相的日子很短,自己人給的壓力卻是不小。

  冼敬拜相後沒有搬家,還住在原來的府裡,府邸看著簡樸,卻是朱紫盈門。朱紫之外,又有許多青綠,也是人頭攢動。這些人極有禮貌,躬身行禮,眼中卻都透著熱切。

  「相公,余兄等人,能夠回來了吧?」

  這樣期盼的目光刺得冼敬垂下了眼瞼:「我自有安排,趁此機會,正可讓他在地方上歷練一番。不經地方,終是不美。」

  這個理由說得過去,士人們又活躍了起來,都想在他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也有消息靈通的人,說:「柴令誠放言,柴令遠也要復職了!這等紈絝,竟也能立於朝堂的!相公,不能讓他們得志呀!他做的非法的事多了,豈能讓他們再禍害百姓呢?」

  「相公,聽說,吏部那裡還是把蘇喆的官職給定下了,要派去禮部。這豈不是禮樂崩壞了麼?如何能忍?!既是蠻夷,就讓她回家做蠻夷去!既入華夏,就要遵循禮法!相公難道也要縱容她嗎?」

  「相公,蘇喆是祝尚書的人,祝尚書,誰不知道是他是鄭相公的人?他們如此胡作非為,都該退位讓賢!相公要是怕了他們,我們自向陛下上書理論去!相公若是縱容,就恕晚生也要對相公無禮了。」

  冼敬的腦子嗡嗡的,不是他非得盯著蘇喆不放,他放過了蘇喆,就該有人不放過他了。

  冼敬沉下臉來,道:「休得放肆!梧州地雖偏僻,亂起來也非百姓之福,朝廷何惜一官?」

  被他訓斥的人還不服氣,當面沒敢與他爭執,到得晚間,冼敬的侄子冼珍卻來告訴他:「他們聚到霍家去了!」

  霍昱,御史中丞,官階不高,將將衣緋,卻是個敢言之人。他所治的學問與王、冼沒有淵源,與冼敬是沒有同門之誼的。但卻又是個「寒士」,且佩服王雲鶴之為人,他也是當年陳、施、王三人選出來放到地方上歷練的人之一。

  以前有人將他算作「王黨」,後來以為他是冼黨。連冼敬也覺得他是自己人。

  但是現在……

  冼敬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他說:「備車。」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人難以管束?個個心中都有「道」,一言不合就放肆狂言也是有的。

  這些人是沒救了的,不如去重選些純真的年輕人,從頭開始培養,就像當年老師將祝纓等人外放出京一樣。雖然眼下是用不上了,但是還有「以後」呢!

  「去楊府。」冼敬說。

  楊靜的手上,可是有許多好苗子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8
發表於 2025-4-30 01:06: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七章 請教

  楊靜的住處離冼敬家稍有一點距離,冼敬扳鞍上馬,一行人往楊府而去。

  到了楊府,才猛然發現——因為之前值宿宮中,今天冼敬是調休,楊靜沒有這個調休。

  冼敬撲了個空。

  冼府的僕人們垂手站在一邊,低著頭,互相使使眼色。心中在想:壞了,原來是要拜會楊祭酒,不是為了別的!

  他們以為,冼敬一個丞相,肯定知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他要到楊靜家裡必是胸有成竹的,或許是為了些別的事情呢?

  哪知道是冼敬一時給忘了。

  楊府的管事躬身請冼敬進去奉茶,冼敬嘆了口氣:「他此時必有公幹的,我就不留下來了。我今天還有事,你同他講一聲,明天散朝後……」

  說著,冼敬又覺得沒意思起來了。鎮日忙忙碌碌,我急得什麼呢?今天就在楊靜家裡靜坐,等著他回來,又如何?

  想到這裡,冼敬又改了口,徑入堂上,坐下來喝茶,心中漸漸平靜。

  楊府的人卻不敢讓他這麼等著,早有個小廝飛奔去請楊靜了。

  京城頗大,找到楊靜、楊靜再回家,已經是後半晌了。

  冼敬竟安安穩穩在楊府坐了半日,這令楊靜有些詫異。他顧不得先把衣服換掉,先與冼敬見禮。又奇怪地發現,冼敬居然比早朝的時候看起來舒緩了不少。

  楊靜的心情好了一點,他是見不得冼敬一臉的「到飯點了,我還沒做飯」的苦命媳婦臉。

  雙方見禮,賓主坐下,楊靜先客套一下說把冼敬閃在家裡,實在過意不去。冼敬則說是自己來得唐突。

  客氣完了,楊靜便問:「不知相公有何貴幹?」

  兩人都是文人,但是他們兩個人近來也都沒有以文會友的閒情逸志,楊靜猜測著冼敬過來是幹嘛來的。

  冼敬也就不客氣地說明了來意:「陛下初登大寶,我忝為丞相,當為國選賢。」

  楊靜道:「那是丞相的職責。」

  冼敬也就直接地說明了來意:「國子監中,可有銳意進取的年輕人?」

  楊靜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眼,又抬起眼來:「有。」

  「哦?」冼敬有點高興,「那可太好啦!」

  楊靜幽幽地說:「自然是好的,我給他們旬考、月考,排名選出來的。」

  「是嚴師。」

  「名單出來了就交吏部。」

  「啊?名單都交上去了?」

  楊靜明知故問:「對啊。為國選材,選出來的當然要交吏部酌情授官啦!否則豈不是擺設?還考什麼?還學什麼?」

  冼敬表情一僵。

  楊靜道:「教他們這麼久,總拘在學校裡怎麼行呢?」

  冼敬面皮一抖,喃喃地道:「是啊,不能總拘在學校裡。這些學生的課業、德行,如何?」

  「我親自選的。」楊靜平靜地說。他手上是有這麼一份名單,但是還沒有交到陳萌手上。不過早晚的事兒,這份名單本來就是他經過細心考查,要推薦上去的。

  冼敬道:「挺好、挺好。」

  楊靜又順便問了一句:「說到學生,相公也是治學大家,府上子弟是要留在家中親自教授了麼?」

  冼敬這個級別,可以蔭子孫入學了,但是楊靜在國子監裡還沒有見到冼敬的子孫,所以有此一問。

  冼敬忙說:「大的已然授官了,小的課業還不熟練。」國子監不是個開蒙的地方,接收的都是有一定基礎的學生,所以即使是蔭生,一般要在家裡開蒙、大致學一些,然後再送去。

  楊靜點頭道:「那倒還罷了。」瞅瞅天色不早了,又留冼敬吃飯。

  冼敬起身告辭:「不了,今日打攪已是過意不去了。」

  楊靜起身送他,送到大門上的時候,恰遇到另一撥人前來拜訪。打頭的那個兩人都認識,是個年輕的姑娘,一身打扮不男不女的,在離楊府大門還有幾步的時候一個俐落的下馬。身後的隨從也紛紛跳下馬來,一個隨從模樣的人過來牽過了她的韁繩,把馬拉到拴馬石邊。

  蘇喆!

  蘇喆在京城也是比較好認的一個人。

  她剛到京的時候年紀還小,那會兒還是照著個小姑娘的樣子打扮的。無論是她本族的服色,還是入京之後祝纓給她置辦的新裝,幾乎全是女裝,無論是衣服還是首飾,哪怕不懂她族風俗,也能一眼看出來是女孩兒。

  但不知何時起,漸漸的,她的服飾上就容易混雜進一些男裝的細節。祝纓也不管她,有祝纓護著,蘇喆也就越發的恣意了。劉松年開府,給她送劉府起,就常著男裝出入。隨行北地,索性就沒帶女裝。

  回來之後也不故意裝假小子,但是習慣了一些俐落的打扮,頭上很少戴步搖流蘇,髻挽得很緊,束著男式的腰帶,還掛著短刀。衣服的料子、繡花卻是流行的女子常用的。終於弄成了個不倫不類。

  冼敬有點驚訝:「蘇喆?」

  蘇喆看到他微微吃了一驚:「冼相公?」抱拳給了冼敬一禮,給冼敬看了個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為了表示謙虛,他該還半禮的,但蘇喆這個禮行的……它分明是個男子的禮儀!怎麼還呀?冼敬竟然鑽了牛角尖。

  倒是楊靜見怪不怪的,問蘇喆:「你今日倒有空了?」

  蘇喆笑道:「是呢,還有事請教,上回您講的那個,我回家又琢磨了一陣兒,請教阿翁,阿翁說他也不明白,叫我來接著請教您。」

  冼敬好奇地問:「是什麼事?」

  蘇喆也不瞞他:「教學生的事兒,山下的官學還好,我們山裡至今也不過是阿翁從劉相公那裡騙了些識字歌。那可不太夠,有再想多學一點兒的,就接不大上山下的學問。阿翁就說,我該用心,不該因為自己到了京城就不管家鄉了,讓我來請教楊先生。」

  「原來如此。」冼敬忽然想起來,蘇喆,家裡有縣。說她是一方諸侯,還真是名符其實。甚至是一個完整形態的沿襲周時分封的真正的諸侯,可以治土臨民的那一種。

  楊靜對冼敬道:「這孩子很好,知道教化百姓,言之有物,又不忘本。」

  蘇喆笑道:「您可別誇我了,我不過是學著阿翁當年的樣子,一點一點接著做下去罷了。」

  楊靜道:「見賢思齊,如何誇不得?我難道不也是在學老師當年做過的事嗎?」

  祝纓自己忙,蘇喆的仕途比別人多波折,她不願意讓蘇喆就這麼閒在家裡發黴,親自把她帶到楊靜面前,鄭重拜托了一回,接下來就讓蘇喆自己登門拜訪了。

  楊靜在家治學教書幾十年,蘇喆特意來向他請教——已經簡單識字了的人,接下來要怎麼學一點兒實用的東西?

  蘇喆是個一點就通的姑娘,她自認在阿蘇縣裡要讓連頭人加平民、奴婢都學會識字,那是不可能,但是辦兩三個差不多的學校,讓縣裡每一代都能有識字、會算術、能夠與山外聯絡的人還是可以做到、也是必須做的。

  蘇喆是劉松年當年開府時的屬官,不管是不是擺設,她都是劉松年丞相府出來的人。楊靜是劉松年推薦的正經弟子。從劉松年那兒算,一個是「故吏」一個是「門生」,合稱「門生故吏」,兩人竟勉強能算是個「平等」了。

  雙方既有淵源,楊靜朝戶部要錢祝纓從來都不含糊。祝纓笑吟吟地把「孫女」領到楊府來,於情於理,楊靜都是願意指點一下蘇喆的。

  眼見冼敬與蘇喆兩個就要在大門前聊起來了,冼敬說:「你們聊。」

  匆匆離去。

  楊靜與蘇喆都送了他兩步,看他轉過巷子,才收回目光。

  蘇喆笑得明媚燦爛:「先生!我知道先生忙,不過,托您給寫的書,可千萬別忘了呀!劉相公給阿翁都寫了,咱們倆可不能比他們倆當然差呀。」

  楊靜啼笑皆非。

  …………

  蘇喆哼著小調回到了祝纓府上。

  今天收獲頗豐。

  她與楊靜聊得還算投機,楊靜答應給寫點書稿。與劉松年一樣,這樣的「大儒」並不是只管翻爛五經,他們在其他方面的造詣也是不錯的。楊靜的算術之類都很好,此外於統籌方面也有些本領。

  今天在楊府遇到了冼敬,雖然不知道冼敬過去幹嘛的,蘇喆覺得這事兒得跟祝纓說一聲。

  祝府門外,也有一些訪客的車馬,蘇喆跳下馬,隨從牽著馬進府。蘇喆一撩袍角,快步走了進去,迎面見到祝彪。

  兩人打了個招呼,祝彪道:「駱駙馬來拜訪,大人正見他呢。家裡來信了,也有你家的。」

  蘇喆高興地說:「是嗎?!那我先去換衣裳,等駙馬走了,你告訴我一聲,我找阿翁拿信!」

  「好。」

  蘇喆很快換了衣服,走到廳外窗邊,隨從們對她打手勢,她偷笑兩聲,也打個手勢。裡面,談話已經到了末尾,駱晟終於說出了目的:「宮室修葺的事,還請幫忙催一催。」

  「工程不歸我管,這個我不好插手,你不如去尋鄭相公。要是說工程的款項,戶部絕不為難。」

  駱晟自降生以來就很少要用求人,求也是求皇帝之類的人物,今天托到祝纓面上,他已經很不好意思的,但為了自家,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目的也很簡單,趕緊把太后的宮殿修好,請穆太后移宮,然後再整理中宮,這樣駱姳才能正式地搬到中宮,舉行典禮。成婚七載,駱姳今年十六歲了,庶子有了三個。現在皇后還住在東宮舊處,皇帝倒已經搬了。

  這工程一天不完工,帝后二人就一直分居。公主府想想就覺得心煩意亂的。

  以安仁公主的想法,恨不得立時就逼著有司把這移宮的事兒給辦好。駱晟怕她再惹事,只好自己出面。

  事情說妥,駱晟放心地告辭。

  祝纓將他送出,回頭一看,蘇喆正站在簷下笑著等呢。

  蘇喆原本笑著,想要討家書,等祝纓走近了,她忽然問道:「阿翁,怎麼了?是駙馬請托的事難辦麼?」

  祝纓道:「怎麼這麼問?」

  蘇喆仔細打量她的臉,道:「奇怪,總覺得您表情不太對,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祝纓道:「跟我來吧。」

  兩人往書房走,祝纓拿出了蘇鳴鸞給蘇喆的信。蘇喆接了信,依舊覺得祝纓好像有點不對,但觀其言談舉止,又彷彿與平常無異。

  直到回房拆了信,才發現事情可大可小——蘇鳴鸞的信裡寫,別業那裡,祝大去年冬天大病了一場,才好。這事兒不敢隱瞞,痊癒之後身體也不如前了。但是還活著。只是不知道下一個冬天會怎麼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9
發表於 2025-4-30 01:06: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八章 荒謬

  蘇喆擔心了半夜,想破了腦袋也完全想不出有什麼破解之法。

  人終有一死。

  爹娘一死,當兒子的就得丁憂,哪怕是像鄭熹那樣貴為丞相的,也得老老實實回家待著。就算今年不死,往後一年一年的,每年都像是非常危險的樣子。

  蘇喆與祝大相處過不短的時間,這老頭兒雖然看起來不像是能夠生養出祝纓這樣的人物的樣子,但確實是祝纓的爹。

  這是一個絕對不會讓她喜歡,但是又說不上厭惡的人。一想到他會死,還是有點傷感,卻又不得不接受祝大已經七十多了比皇帝都能活的事實。

  蘇喆擔心的不是丁憂,而是怎麼丁。是回南方還是留在京城?丁憂會在什麼時候到來?這不是由人力所能決定的。

  半宿沒想出來個萬全之策,蘇喆在後半夜終於沉沉睡去。臨睡前想:阿翁會怎麼辦呢?

  祝纓這一夜也是半宿沒睡,與蘇喆的輾轉反側不同,她忙了半夜。

  信是加急給送過來的,蘇喆拿到的是蘇鳴鸞的家書,祝纓拿到的是花姐、祝青君等人寫的書信。當時匆匆一拆一讀,駱晟就來了,祝纓先把信收起,應付完了駱晟,吃完了晚飯、練了功,又見了幾位客人,天已經黑透了才回到書房裡細細地讀信。

  花姐的信裡寫了祝大的情況,脈是她診的,又擔心自己醫術不夠,花重金從隔壁州的州城裡請了個大夫來診治。為了防止傳出謠言,他們沒有透露祝大的身份,只托辭是梧州的一位老封翁病了。

  梧州這十來年出了不少官員,大部分都是有爹的,外人也分不清是哪家的「老封翁」。

  會診過後也只得出一個「上了年紀了,年輕時傷了身子」的結論,且有一位杏林高手說「能活到現在,已是祖上積德了」。剩下的就是熬日子。

  花姐寫信給祝纓,就是讓她早做準備。丁憂肯定是要丁的,一下就是三年。好在張仙姑情況尚可,依舊能吃能睡。但花姐也不敢掉以輕心,多派了兩個年輕的姑娘陪伴她。

  隨信又寫了一點別業裡的其他事情,比如侯五的腿腳也不如先前了。他到祝家的時候,祝家給的許諾就是要養老,所以花姐與張仙姑商議,正好把侯五手裡的事務移給了祝青君。侯五生活的待遇不變,另配了兩個男僕照顧起居,日常吃飯跟著府裡的廚房吃,生病了府裡管。

  花姐在信中隱諱地寫了「在府時給他單撥一處小院居住,沒在別業裡另給他房子,防務練兵,都由青君接管。青君也住在府裡,我也單給了她一處屋子住」。

  是以祝青君代替侯五,漸漸減少侯五對外面的影響。別業的兵,不能分裂,這是花姐的判斷。

  祝纓注意到了,花姐在信中用的是「士卒」「兵」這樣的詞。

  細細看完花姐的信,再看張仙姑,除了說祝大還活著,漸漸恢復之外,就是讓祝纓照顧好自己。相隔三千里,許多話張仙姑都寧可爛在心裡也沒寫在信上。

  祝纓又拆了祝青君的信,這封信前半截像家書、後半截像公文。前半段也寫一些祝大、張仙姑以及花姐等人的情況。後半截把別業、梧州的情況寫了個厚厚的匯報。其中包括「編練新軍」。

  祝青君與侯五不同,她回去之前已經是有正式武官的官員了,所經所見,比侯五還要強些。侯五沒管過太多的人,祝青君在北地是漸漸掌管到了數百人。本領自然更強。

  祝青君把梧州各縣的「兵力」挨個兒做了個評估,總結出普通人就是烏合之眾,各縣令寨子裡兵的也不能算作「精銳」比北地的胡兵戰力要差。別業的「兵」經侯五的訓練,比各縣寨子裡的兵略強一點。所以她打算按照一個縣的配置,訓練出幾百兵來。

  別業現在是「抽丁」,祝青君請示,別業這邊與北地的兵制不同,是繼續抽丁,還是招募?她個人認為,兩樣都行。因為別業現在還不存在「兼併」,所以抽丁也能維持。如果是招募的話,她也請示過花姐了,幾百步兵、幾十騎兵的錢,也能拿得出來。

  整個別業的財務,如今是花姐牽頭,項安、巫仁是實際掌管的人,項樂偶爾也幫個忙。

  祝青君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新梧州全境給踩了一遍,地圖也畫出來了。又把梧州邊境逛了一圈,認為別業應該立足自身,同時還得防著其他幾個縣。他們不至於攻打別業,但是像喜金、路果這樣的家伙,容易闖禍,說不定得別業救援。

  她把各縣也給評估了一遍,最後小心地建議:雖然是羈縻,但是整個梧州也得有個主心骨不是?

  祝纓嘆氣,又把餘下的信統統看完,有項安的,說了些別業的情況,介紹了打算與祝青君配合,往更西、更北的部族那裡去。但是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商旅恐怕不太安全,得有兵護送。

  祝纓將這些一一看完,再次將張仙姑的信細讀一遍,提筆開始列重點。

  張仙姑的情況、鹽場的情況、別業人口、練兵,最後重重寫了一條:梧州是不是已經與更西的部落接觸且發生了更多的衝突了?

  離別業三千里地,連祝大去年的病都沒人告訴她,如果說梧州發生過什麼摩擦而沒告訴她,也不是不可能。

  祝纓這一夜就忙著列條目,但是沒有馬上動筆寫回信。

  次日一早,蘇喆打著哈欠夢遊一般去吃早飯,跨過門檻的時候突然醒過來,小心地看一眼祝纓的臉色。

  祝纓神色如常,昨晚那種奇怪的感覺也消失了。蘇喆又看了一眼林風,只見他左眼烏青——怪不得昨天晚飯沒見著他。

  所有人坐下,祝纓拿著一個包子問林風:「眼睛怎麼了?」

  林風含糊地道:「與他們鬧著玩,不小心擦著了。」

  祝纓聞到了藥油的味兒就不再多管他了,轉而問蘇喆:「今天幹什麼去?」

  蘇喆道:「楊先生今天還有公幹呢,我先去會館,到晚上再去請教他。」

  「唔,也行。」

  大家吃飯,吃到一半祝纓突然發問:「家裡是不是與藝甘家又或者西卡家他們打起來了?」

  林風嘴裡叼的一個羊肉餡兒的包子,正咬開了浸了兩唇的油,啪嗒一下,半個包子掉桌上,一跳,滾地上去了。蘇喆正伸著筷子往碟子裡挾一塊熏魚,叮一聲,筷子直接戳到了瓷盤上。

  那就是有了。

  祝纓一挑眉。

  蘇喆忙道:「那個,阿媽信裡也沒寫,我聽他們會館的人偶然提到了兩句的,咱們也沒怎麼吃虧。且大家日子過得好好的,誰個沒事搭理他們呢?」

  林風用力點頭:「就是就是!都是常見的事兒,您放心,都理會得!咱們現在已經打得很少了!您沒到梧州之前,哪季不打?」

  他比蘇喆又大上幾歲,小時候聽的故事還記著呢。各家、各族之間,互相抓奴隸、抓人牲的事兒……是吧?

  蘇喆道:「就是現在,也不常弄的。」

  「對對!」林風伸手又去拿包子,半途有點心虛,又收回了手。

  祝纓嘆了口氣,道:「好吧,知道了。以後有梧州的事情,不許瞞我。」

  「是!」蘇喆回答得很快,「那……別業那兒……太公……」

  「已經好了,靜養罷了。」

  「那接下來……」

  祝纓道:「沒事。」

  蘇喆不太明白,這個「沒事」是指祝大已經痊癒了,還是?但是讓她在早飯的時候直接問祝纓親爹死了怎麼辦,她還是沒這個膽子的,老實閉嘴,飯量都減了一半。

  那邊林風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吃過了飯,祝纓去上朝,林風才跟著她往朝上去。作為前東宮的一員,在最後的時間裡蹭上了這輛車,林風混到了從五品,從此祝纓上朝也有了個尾巴。

  今天的早朝上沒有吵架,林風熬完了朝會,打個哈欠,一旋身,撞到了一個人。兩人目光一碰,又齊齊「哼」了一聲。那人沖林風的臉頰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冷笑。林風回了兩聲冷哼,也把眼睛掃過那人破掉的唇角。

  這位就是昨天跟林風打了一架的人了。

  旁邊又有同僚怕他們惹事,將他們二人分開了,一個個低聲勸解。這邊說:「他就是嘴臭,沒有別的意思。」那邊說:「林風是蘇喆的舅舅,你當著人家舅舅面說她,原是你失禮。」

  卻是朝上從來沒有過女官站班,這兩天已經有了風聲,一是禮儀也不合,二是不知道怎麼對她。便有人認為,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兒,做了也沒什麼益處,不如不做。除了說蘇喆一個女人拋頭露面失禮、蠻夷之風外,連帶說了祝纓之護短護到不可理喻,違背禮制了。

  話趕話的,被林風聽到了,撲過去就是飽以老拳。打完了,林風又覺得沒意思,回府也沒跟祝纓告狀。所以,這個事情祝纓至今還不知內情。

  官升得越來越高,管的事越來越多、知道的事越來越多,不知道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此事,祝纓已經深有體會了。

  她耐著性子,將戶部的事分派完再單獨叫來了趙蘇。

  …………

  趙蘇最近過得非常的充裕,直接管他的上司是葉登,葉登本人不大喜歡管理細節,凡事都管個大概,將許多事務都交給他了。趙蘇越幹越起勁兒,從所管事務中又學到了不少東西。

  聽祝纓叫他有事,趙蘇手上雖有不少的事務,仍是精神飽滿地答應一聲,快速趕到了祝纓面前。

  剛才晨會已經聽取了報告,祝纓就不再問差事的事,而是單刀直入:「梧州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趙蘇張了張口:「呃,不太多。離得太遠了,消息不太靈便。福祿縣的事兒知道得更多一些,家父家母現在仍在福祿縣居住。」

  祝纓點點頭,又問:「經咱們舉薦的南方士子,你知道多少?」

  趙蘇忙說:「凡在義父家裡見過的,都能認得。他們外任上,遇到與戶部公文往來的,看到名字相熟,又或者所任地方有印象的,都會留意。」

  祝纓道:「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們的官聲、有無違法之事。」

  趙蘇道:「知道一點兒,但不多。」

  祝纓道:「以後這件事情,你要留意。咱們可不能像冼相公那樣,下面的人幹什麼他不知道,還在維護著。等到揭出來,已是騎虎難下,糊又糊不好,改又改不掉。到時候自己的正事還要被耽誤。」

  趙蘇嚴肅地道:「是!是我疏忽了。他確是前車之鑑!不過,義父,水至清則無魚,南士只是籍貫相近,也不全是君子。薦他們的時候,是因為還算聽話能幹。世上還是普通人居多,這個要求……」

  祝纓道:「你斟酌,我就一句話:不能明著犯法。」

  「是。」

  「去吧。」

  打發走了趙蘇,祝纓開始寫信。她勉強算是把梧州、南士的情況又捋了一遍,可以一總寫信了。於父母、鹽場、別業之外,又特別叮囑祝青君練兵的事情。

  寫完發出,只等回信。

  三千里地,又是自己派人而不是驛站快馬,往來須得幾個月的等待。

  好在朝上漸漸平靜下來了,先是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纓的哄騙起了作用,皇帝看起來安靜了許多。政事堂回報、朝廷奏事他都耐心地聽著,也不急著發表意見了。衛王、齊王等都被「優容」,但是一點實事也不讓他們管。問就是尊老愛幼。

  冼敬奏上的召回一些經過地方歷練的官員任職中樞,皇帝同意了,但是沒問冼敬哪些「經過地方歷練的官員」值得召回。冼敬這一本,像是被准許了,又好像是被忽略了。

  皇帝也對官員做了一些調整,譬如,他調李彥慶做了禮部的侍郎,李彥慶,正經主動請命在地方磨了十年的人。

  禮部尚書現在是姚臻,從吏部調到禮部像是降了,但皇帝又給他的子孫賜官,姚臻也算比較滿意。

  真正召回的名單是陳萌給皇帝擬定的,陳萌的手裡也有一份陳巒留給他的名單,也是當年陳巒比較看好的、派往地方的歷練的官員。時至今日,能留下來的都不是一般人,只不過這一批裡有一個祝纓太顯眼,才顯得他們不那麼耀眼。

  實際上,與祝纓同批的有百多人,淘汰到現在也有幾十個,這些人加起來才是朝廷的中堅。

  陳萌也不客氣與施鯤、祝纓分別見面,整理了三十個人的名單,列給了皇帝。陳萌準備得極充分,將各人的履歷、政績都簡要羅列,一人一張紙,留給皇帝慢慢看。

  皇帝也不著急,鄭、冼兩黨正在廝殺。他們互相攻訐正好,只要證據確鑿,皇帝就把人拿下,以名單上的人代替。

  換了三個人之後,冼、鄭二人都醒過味兒來,暫時暫停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皇帝居然變聰明了。

  互相停戰之後,蘇喆任禮部郎中的事就很顯眼了。所謂顯眼,是因為一個女人,她堂而皇之地上朝了!哪天的朝她都能上,跟林風兩個像哼哈二將,每天騎著馬,一左一右跟在祝纓身後。

  這就有點囂張了。

  霍昱因而參了一本,請朝廷討論一下,這事兒不像話!

  霍昱上第一本的時候,落到冼敬的手裡,冼敬把這一本給扣下了。霍昱久等不到回復他,便不再經政事堂,而是在朝上直接向皇帝接出了:「臣有本要奏!」

  皇帝因問何事,霍昱當朝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蘇氏,受國之恩,授以官爵,為國守邊,母女相承,遵其舊俗則可。立於朝上,任職禮部,則不可。臣不知丞相為何有此議,實在荒謬。」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0
發表於 2025-4-30 01:06: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九章 紛爭

  蘇喆的腦袋「嗡」了一聲!

  自從授官以來,她承受了許多異樣的目光,但都沒有這一次對她的衝擊更大。在這大殿上,她有了一種回到幼年時的錯覺。幾乎所有人都歸罪於她,即使不明說,眼神也都帶著猶豫。認為她不祥。

  血直往腦門上沖,她能肯定自己的整顆頭都已經紅掉了!血液撞著她雙耳咚咚地響。

  她死死地盯著出列的霍昱的背影!

  她不介意所謂東宮同僚們戲謔般地說:「小娘子,又來了。」又或者「這事兒有我們就行,你去與太子妃她們玩吧。」之類的。反正在梧州的時候,也沒少為這些事與番學的同學打過架。

  他們看她帶著男人對女人的評估,間或帶一點輕佻,但是問題不大。雖然生氣,但是記一記仇,第二天伸腿絆他們個狗吃屎也就暫時解氣了。

  但是霍昱不同!這人太惡毒了!這是要刨斷根吶!

  霍昱的話進到蘇喆的耳朵裡,就是一個「女的,不行」,與幼年時「剋父,不祥」是一樣的,她阿爸不可能復活,她也不可能變成男的,所以世界給她一個否定。這讓蘇喆的心情越來越糟糕。

  阿翁把她送到朝堂上就已經很吃力了,不能讓阿翁降了身份與霍昱對峙!

  這是她的戰場!

  蘇喆大步跨了出來,周圍的人稍有驚訝,旋即恢復了平靜。當朝被別人參了,相關人等出列辯解是有例可循的。

  就這麼站在了中央,她知道,若論講求禮儀制度之類,她肯定是辯不過霍昱的。禮制就擺在那裡呢,怎麼辯?

  她還知道,只要她站在這裡,一言不發,站住了,不要哭、不要後退,就夠氣死某些人了。

  議論聲「嗡」了一下又小了下去,丞相、六部九卿等都扭頭往下面看,王大夫也邁出了半步,準備維持秩序。

  蘇喆與祝纓的目光撞上了,她不在乎別人,只在乎祝纓的態度。蘇喆視力好,清楚地看到祝纓平靜的表情以及比表情還要平靜的眼睛。蘇喆腦袋裡的血又慢慢地流回了身體裡,她深吸一口氣,牽了牽唇角。

  祝纓沒說話,陳萌說話了。祝纓表面上看是與這個任命沒有關係的人,而陳萌掌吏部,任命被質疑,需要吏部給個解釋。陳萌位高權重,但是決定快刀斬亂麻!因此不讓吏部的屬官出面,而是親自喝道:「蘇氏母女累受國恩、從無辜負之舉,有何不可?」

  公開支持女人上朝,鄭熹與陳萌肯定不能同意。但是拿蘇喆借題發揮,二人心中都有點不痛快。蘇喆是怎麼來的,二人都心知肚明。陳萌更是從陳巒那裡聽到過關於對西番的一個策略。

  現在霍昱在朝上來這一段,真是不知所謂!

  霍昱道:「長此以往,是不是許了女子為官?天下秩序,豈不是要亂了?」

  蘇喆想說話,又努力忍住了,她現在說不出好話來。她可真想說一句:你是要趕我滾蛋嗎?我回家之後可沒有現在這麼好說話了!

  陳萌對皇帝解釋道:「授蘇鳴鸞之職在二十年前,蘇鳴鸞以女子之身,見識廣遠,請受羈縻,南境遂安。從未見亂起。」

  霍昱道:「彼時獠人亦力竭,不能為患……」

  林風又一大步邁了出來。

  「嗡」,又嗡了一陣,這次嗡的時間比蘇喆站出來還要長。

  皇帝看了看祝纓,只見她一臉平靜,皇帝又看竇、鄭等人垂下眼,問:「丞相以為如何?」

  竇朋對此事是睜一眼、閉一眼,可有可無的,甚至有點嫌霍昱多事,因此一言不發。陳萌已經說過了,李丞相猶豫了一下,道:「霍昱所言也不無道理。」

  冼敬道:「膠柱鼓瑟,理從何出?既知其來歷,便當知『從權』二字怎麼寫!」

  霍昱的脾氣也上來了,他並非針對蘇喆一人一事,誰不知道蠻夷酋長是特例?但是蘇喆是個女的,任命她也得把話給說明白了。冼敬先是扣了他的奏本,現在又置倫理綱常於不顧,這是要幹什麼?

  霍昱不幹了,他盯緊著冼敬道:「既然是『從權』,就須得說明……」

  說明什麼?我還弄了一堆女丞女卒呢!祝纓截住了他的話頭:「這是朝堂,你有事便就事論事。清談誤國。」

  霍昱更生氣了:「禮義之爭,分毫不能讓!這難道是清談嗎?」

  祝纓不動生色地道:「我只知道邊境安寧不是清談。」

  鄭熹也適時站出來說:「不錯,是該就事論事。陛下,臣以為蘇喆可以任職。」

  皇帝本來也不覺得蘇喆當個官有什麼不妥,打一開始祝纓就給他講解了梧州的前因後果,他還是岐陽王的時候就接受了這麼個現實。

  皇帝道:「可。」

  霍昱氣結!

  …………

  朝會散後,皇帝將祝纓、蘇喆、林風都留了下來,又將霍昱也留了下來,要為雙方開解一二。

  祝纓無所謂,她只要不在朝上公開討論女人是不是能夠當官就行了。至於霍昱私下裡怎麼罵,隨他的便好了。蘇喆做不做禮部的郎中,其實問題都不大,文職不行還有武職呢,總是能夠給安排好的。

  她的心態是比較輕鬆的,蘇喆的氣也漸漸地平了,斜睨了霍昱一眼,沒說話。她也打定了主意,要賣皇帝的面子。林風不吭氣,卻狠狠地剜了霍昱一眼。

  林風很討厭別人叫他「獠人」!此時他只恨自己的嘴不夠利索,不能好好罵霍昱一頓!

  轉到了後殿,皇帝率先殿:「今天說的都是國事,切不可多想,更不要將怨氣帶出去。」

  祝纓先應道:「是。朝上更熱鬧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們年輕,經的見的少,容易一驚一乍。」

  蘇、林二人老實向皇帝行禮,皇帝又將他們好生安撫一番。

  蘇喆道:「臣並沒有生氣,只是傷心。倒不像是個『獠人』,倒像是個『外人』了。」

  林風馬上跟了一句:「就是!我們在梧州的時候,義父從來待我們都是一樣的!也沒見分什麼內人外人。」

  霍昱原就不是個笨人,此時也看明白了,這哪是開解啊?這是讓他跟這兩個毛孩子服軟呢?他認為自己沒錯,看皇帝的樣子,不由有些寒心。

  「旁的猶可,臣絕不認這『清談誤國』!」霍昱一個鬚眉男兒,眼睛裡泛起了淚花。天地良心!他可是一片公心!再看看這朝上,就這麼「從權」了!

  皇帝也有一點點的尷尬,他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對祝纓使了個眼色。

  祝纓走到霍昱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他:「蘇喆,可不可以做這個官?」

  霍昱頂著皇帝的目光,硬著頭皮說:「現在說的不是她這件事。」

  「如果她可以,那你說的那些,就是清談!」祝纓毫不客氣地說,「你官居五品,身著緋衣,日與大臣論國政,若只知膠柱鼓瑟,便也不必與進出你府裡的學子高談闊論什麼『取仕新法』了。三代之時沒有科考,聖王之制,舉薦而已。那個時候,孔孟都還沒出生呢。」

  在霍昱愕然的目光中,祝纓從容說:「書生意氣,你不會指望他們只在你面前慷慨激昂吧?都已經宣揚到大街上了。改只改對你有利的不給別人喘一口氣,你不能把好處都佔盡了,什麼都是你說了算,誰也不是你的傀儡。朝廷會選最適用的,而不是調門最高最會自我標榜教訓別人的。」

  霍昱背上一寒,心道:難道相公們今天是因為這個?那冼相公?

  他無心再爭辯下去,皇帝、政事堂都要「從權」了,他又何德何能?

  霍昱心中認定自己沒有錯,他委屈極了!冼敬自己沒能耐,自己不過有二三志同道合的好友,這就要被忌憚上了嗎?如此內鬥,能成什麼事?他覺得冼敬已經背離了初衷。

  他對皇帝道:「陛下,臣看到什麼,就說什麼,若非政事堂扣了臣的奏本,臣也不會出此下策!」

  皇帝又做了一回和事佬,道:「誤會解開了就好。你也是,該先問一問政事堂的。」

  「是。」

  祝纓也順著說:「政事堂事務繁劇,下頭又報災了,他們先緊著要緊的事兒忙也是有的。既是誤會,說開就好。」

  霍昱心裡根本沒說開,但也不能在皇帝面前爭吵起來。

  皇帝滿意地道:「好啦,你們都不要放在心上,中丞也不是因為私怨,尚書更是一片公心。蘇喆、林風,你們兩個也都不許再惱了,都要用心國事。」

  幾人一齊答應了,皇帝自覺做了一件好事,滿意地讓他們離開了。

  四個人出了門就分成兩撥,林風沖著霍昱的背影直翻白眼,被蘇喆給拉住了。祝纓道:「你們倆,跟我來。」

  林風蹦了過去:「幹嘛呀?」

  祝纓道:「送你們去見你們的上官。」她往林風臉上的淤青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林風「啪」一下蓋住了臉:「別別別!不用!我自己去!」他的語氣十分的驚惶,「並不是我受到排擠的!本來好好的,您再一去,是顯得我有靠山了,也顯得我沒本事了。等我真被欺負了,再求您幫我出氣,成不成?」

  好說歹說,祝纓才放他自己走了。

  蘇喆跟在祝纓身後,她需要。

  「阿翁,我想做點事。前幾天您帶我去拜訪姚尚書,姚尚書照顧我,給我另撥了一處屋子,什麼事也不讓我幹。」

  祝纓知道蘇喆的難處,特意帶他拜訪的姚臻。姚臻與她是老交情了,互相幫了不少的忙。祝纓把蘇喆放到禮部,姚臻也只當是蘇喆過來蹭個履歷,日後好回老家繼承家業的。

  年輕女孩子,「老友」所托的晚輩,還不要求升官,太好照顧了!姚臻毫不猶豫,當天就給蘇喆收拾出個「冷宮」來待著,還以為自己很體貼。

  孰不知,蘇喆不是一個貪圖安逸的人,她想做事。

  祝纓道:「行。」

  兩人到了禮部,禮部正忙著,新舊交替的時候,要忙的可太多了。許多人,譬如駱姳,身份改變的詔書都下了,典禮還沒舉行,這些活計禮部都要參與忙活。在這樣的忙碌之中,姚臻還能讓蘇喆安閒,對她確實是很照顧了。

  祝纓帶著蘇喆就去了姚臻的房裡,姚臻抽空與她喝茶:「讓我趕上最忙的時候了。」

  祝纓笑道:「還有更忙的呢!陛下登基,明年改元,到時候四夷來賀,你再瞧瞧。」

  姚臻道:「已經想到啦,忙完這個就忙那個。哎,怎麼樣?是小蘇有什麼事嗎?霍昱就是一張嘴,甭理他。要是嫌煩了,我給你假,回家散散心再來應卯也行。」

  祝纓道:「你這兒忙成這個樣子,她倒閒了,怎麼行?我不養閒人,給她些活計做吧。不然,別人更有說嘴的人,連我也要捎帶上了。」

  姚臻犯了難,一個女官,她能幹嘛?想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那……正好,這裡還有些卷宗,你自家記熟了,就去後宮求見娘娘們,向她們解釋,她們有什麼異議,你也回來講。」

  許多典禮與後宮有關,什麼太后、皇后的,此外又有新君的後宮,很多禮儀上的事務都要與禮部協商。以往,禮部的官員與後宮接觸不多,且還要通過內侍。如果太后、皇后強勢一些,可以偶爾召見官員,但也做不到能夠隨時協調。

  之前也就罷了,現在皇后身邊有個安仁公主,難纏得禁!巧了,祝纓與駱晟淵源頗深!

  姚臻就只說皇后,不提安仁,將此事分派給了蘇喆。

  祝纓也笑了:「這倒正合適,看來給她放到禮部比放到別處更方便。原本幹這個差事的人,你打算怎麼弄?」

  姚臻道:「我自有安排,不會讓咱們孩子落埋怨的。」他看向蘇喆的眼神頗為慈祥。

  祝纓道:「好,那就這麼定了。」

  她把蘇喆給留了下來,蘇喆抱回了一堆文書開始研究。

  祝纓處理完戶部的事務之後,又給杜世恩、藍德在宮外的住處分別遞了消息,約了見面。杜世恩眼看又要出宮,換上一個郝大方,分成得如法炮製。這個也不難,藍興死後,他的那一分就被祝纓給收回來,現在就照著原樣,把郝大方給添進來就得了。

  過了三天,幾個人終於湊齊了,杜、藍二人都是祝纓舊識,到了祝府喝一杯茶,祝纓便讓蘇喆出來:「來,見見叔伯。」

  杜世恩不敢從容受禮,從坐榻上跳了起來,藍德也跟著站直了:「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祝纓道:「她不是到了禮部麼?現領了差使,要常往後宮走動。我估摸著,接下來一年裡,她會與你們常見面的,還請多多照看。」

  兩人都說:「您的孩子,咱們只要看到了就不能叫她受氣,不必您再叮囑。」

  「你們我就不客氣了,可這後宮,還有旁人呢?勞煩引見一下。」

  杜世恩問道:「郝大方?」

  祝纓點了點頭:「您看準了,是他?」

  杜世恩道:「已交了些事務到他手上啦。」

  「放心,以前怎麼待走了的藍大監的,現在我也怎麼待你。」

  杜世恩舒心一笑:「有大人這話,我後半輩子就有著落啦!好!我與小藍回去就尋他說話。」

  祝纓道:「不讓你們白忙,咱們先前什麼交情,現在還照舊。」

  蘇喆也大大方方向二人道了個謝,兩個太監都笑眯眯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到了宮裡萬莫如此!小娘子是官員,我們兩個可不敢的,叫他們看見了,也給小娘子添麻煩。」

  「受了她的禮,宮裡的事就得對她好好講了。她要吃了虧,我是不依的。」

  藍德道:「大人放心,有咱們呢,縱我不行,杜師傅也不能叫小娘子吃了虧。要說如宮裡,咱們娘娘都是極好的,只須防著些公主。」

  杜世恩也說:「安仁公主近來總往宮裡來,每每催促,就她事多!性情又不好、輩份又高,小娘子遇到她時,面上應付過去便好,她說的話,不必句句當真、事事照做。陛下、娘娘有什麼意思,我二人會知會小娘子的。」

  祝纓笑道:「看來公主有諸多要求。」

  藍德道:「可不是!我是娘娘身邊人,也盼著娘娘風光。只是公主弄得太磨人了,不好。」

  祝纓道:「行,慢慢來吧,小妹?」

  「是!」雖然還是與婆婆媽媽打交道,但是屬於朝政,蘇喆仍是鼓足了幹勁!

  她先自己研究了一陣禮儀等事,再求見穆太后和駱皇后。

  穆太后見了她先吃一驚,繼而笑道:「也好,正愁沒個人能細細地說一說呢。」

  駱皇后是個小姑娘,說話慢條廝理的,蘇喆每拿出一條來,她都要問一問有沒有舊例,有沒有依據。也不難應付。

  這兩個之外,還有新君後宮的冊封之事。皇后的詔書已經拿到了,皇帝做太子時的妾室們都還沒個名份,通常情況下,現在也該給定個位份了。現在忙著移宮的事,沒道理皇后搬了,後宮還住東宮裡,搬就一起搬,頂多前後腳。

  給後宮定了位份,才能給她們確定相應的待遇,包括衣食住行各方面,禮部也要參與其中。冊封需要遣使,使者是由朝廷官員擔任的,禮儀也有一定的要求。

  問題就出在這個上面了。

  蘇喆先去請示太后,詢問是否已經有了定案,如果有,她現在就著手準備,如果沒有,請太后同皇帝講。皇帝如果現在不想給後宮名分,那她省事了,如果要給,也請定下來,她也好有個數。

  皇帝現在生了孩子的妾有三個,她們的身份都是「宮人」,如果說生了皇長子的宮人還可以忽視的話,生了次子的趙宮人出身不錯,得給人家一個名份。至於嚴歸,選入宮的時候也不是以做雜役為目的的,位份不如趙宮人,但也不能還是照舊。

  這很合理。

  蘇喆沒有給帝后建議三人的名份該是什麼,她等結果就行了。

  頭一天向太后講了,第二天到東宮見皇后的時候,迎頭就被安仁送了兩個大白眼!

  蘇喆知道安仁公主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因為祝纓的關係,公主府對祝家人維持了基本的禮貌。蘇喆第一次以禮部官員的身份拜見蘇喆的時候,兩位公主都在,兩人嘖嘖稱奇,目光比朝廷上的官員們友善得多。

  今天安仁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病了。

  蘇喆看了一眼藍德,藍德輕輕地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駱姳。

  蘇喆心道:我沒對皇后做什麼吧?

  很快,安仁公主就開口了。她見蘇喆一臉無辜就氣兒不打一處來,質問道:「禮部這麼閒麼?倒管別人的家事!我家婢妾如何,與你何干?要你為她們討名份!」

  駱姳道:「阿婆!這不干她的事……」

  「那也不用她說出來!」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4 08:3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