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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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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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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3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章 迎接

  山中的宴會,即使是「祝家莊」也是要「染獠俗」的。

  出席的除了祝纓等人,還有各縣的頭人,此外,「祝家莊」分工的管事們也到了。這其中項樂在草創的時候出力頗多,其他幾個人都比較尊敬他,他與項安是聽說祝纓要回來了,才跑到別業來詢問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二人的官階還在身上,朝廷也沒說要給他們黜了,只是「起復」就很難講了。項家人在家中驚擔憂了一陣,項安拿定了主意,依舊是追隨祝纓。祝纓是個女人,對項安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項安對兩個哥哥說:「父仇報了,官位有了,家業翻了百倍,如今大人正在過難關的時候,咱們不能差事兒。藝甘家總不消停,侯五叔老了,青君一個女孩子要擔許多事,別業的防衛我得回去幫忙。」

  她要過來,項樂也就跟著來了:「當年就是咱們倆一塊兒的,現在家裡有大房,也不差咱們倆。」

  項大郎想得又多一些:「咱們家與大人糾葛那麼的深,拆也是拆不開的。我看大人不像是個能閒得住的人,正當壯年的丞相,不得己而遠走,必有大事!你們跟著她,也會有出息的。」

  又來了,兄妹倆心裡小小嘀咕,卻不再如同年少氣盛時那樣與他爭吵,他們也承認,項大郎考慮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項大郎又讓他們:「你們倆去了,好好做事,好好回話,看大人心情好了,再請示一下,會館、買賣都怎麼安排呢?」

  兄妹倆本也是要說這些內容的,更不與項大郎爭吵,提前到了別業,兄妹倆各承擔了一部分守衛的任務。

  別業初設的時候祝纓就留意,將它當成個縣來配置。除了花姐攬總,其他事項皆有管事,大管事也有六、七個,除去青君、小江等人,也還有三個本地居民中選任的,現在他們都來了。

  祝纓掃了一眼,嘆道:「可惜老黃已經不在了。」老黃是比較早的一批投奔過來的人,最早是他幫管一些人口、倉庫。說得別業管事們也有一點傷感。老黃去世後,他那一攤子事兒就漸漸轉到巫仁手上了。

  巫仁有點緊張,一緊張,她的一張臉就木木的,面無表情,像誰欠了她的錢似的。祝纓道:「挺好。」 她才鬆了一口氣,跟著大家入席。

  一路跋涉,賓主都很累了,大家吃吃喝喝,喝高了的眾人又唱起了歌。聲樂陣陣,都沒有去聊什麼「正題」。

  酒過三巡,祝纓道:「我回來得倉促,又讓大家伙兒辛苦跑下山去接我,我在這裡謝啦。」

  郎錕鋙道:「您要這麼說,便不把咱們當一家人了。」

  祝纓就此打住了話頭:「好,一家人,出去一趟得有禮物帶回來。拿上來。」

  幾個隨從兩兩一組抬了些東西上來,一樣一樣照著簽子擺在各人面前。祝纓笑道:「以往總說要為大家尋些好兵器,卻總不得門道弄到好的。來,試試,可還配得上你們?」

  郎錕鋙眼睛放光,第一個打開了蓋子,裡面打底的是一些綢緞之類,上面幾個盒子。他將一個長條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把長刀。刷地抽出來,刀身烏沉、刀刃泛著雪白的光。郎錕鋙還沒試刀,就先說一聲:「好刀!」

  接著,各人試著刀。

  祝纓兩開幕府,弓馬、刀劍、鎧甲之類頗為易得,即使是越獄跑路也攜了一些。這些雖不能全與鄭侯幾十年的收藏相比,拿到梧州也是品相極佳的了。連山雀岳父這樣的人眼睛裡都閃著光:「好家伙!大人,這樣的禮物太貴重啦。」

  祝纓道:「我匆匆回來,有些事兒也沒與大伙兒明說,這也是賠禮。」

  路果道:「大人說這些客氣就不痛快啦。」

  眾人品鑑一會兒兵器,又看一看箱子裡的其他物品。祝纓知道他們,對書籍字畫之類興趣不大,因此都是些一看就很貴的東西,幾人的高興更加真實了。

  飯後,各人回去休息,大宅中的僕人開始收拾,祝纓往後走,沒走幾步就回過頭去,卻見花姐、小江、祝青君都跟了過來,花姐身邊還帶了個巫仁,項樂、項安兄妹倆在稍後的位置。

  項樂略有躊躇,不曉得自己一個外男跟上來是否有些不妥。祝纓一回頭,他的腳步就是一頓,腳掌在地面上碾一碾,險些將自己崴了。趙蘇走上來,將他的肩膀拍了拍:「愣著干嘛?」

  花姐對祝纓道:「雖然晚了,你再累,也早知道些事,明天一早,還有晨會。你總不能乾坐著、看著,我們把別業的事兒告訴你一些,先應付明早。」

  晨會這習慣還是從鄭熹那兒學來的,祝纓有這習慣,花姐管家,也就沿襲了過來。祝纓離家十年,雖然也有通信,但信中能說的實在太少,也不如當面講清。

  祝纓說:「好。」

  一行人進了書房,這處書房大而寬敞,比相府多了一些古樸的質感,她帶回來的東西連同之前歷年搜集的內容,都已經搬過來了。

  燈點上,祝纓上坐,其他人兩排坐下。花姐先拿出鑰匙,將一面牆上的大櫃子逐一打開:「我把別業的田地、人口一式兩份,也備了一份在這兒,與前面賬房那裡是一樣的。」取了個簿本子,說是攏的總數,把小本子放到了祝纓的桌上。

  然後是巫仁,交了別業的財產賬,這一份是她們認為的祝纓「私房錢」。

  巫仁道:「那些是別業大賬,修圍牆、修路、安置莊戶、校尉練兵、管事月錢都那裡頭出。這一份是專管府裡的花銷的。」

  祝家人也要生活,花姐就弄了本賬,一大一小,大賬管整個「祝縣」,小賬管祝家一家,雖然整個別業都算是她的產業。

  也放到了桌上。

  祝纓問道:「你父母兄弟還好嗎?」

  巫仁道:「我到別業來,他們就放心了。家裡還有些田產,他們走不開,我在這兒比在下面舒服。」

  祝青君是練兵,是防務,她也交了一本賬:「練兵就是燒錢,沒敢練多。攏共五百人。」花姐道:「鹽場也能產鹽了,雖然把價壓下來了,仍有盈利,倒也能支持。」

  祝青君又交了一張很大的圖:「我把周邊的輿圖又重新畫了一遍,將一些不準的地方都校準了。」

  項安、項樂說的是山下的事情,糖坊仍然在項家的手中,項安道:「利潤比您在的時候少了兩分。您在的時候還不覺得,您一離開,換了人就知道誰行誰不行了。」

  徐知府也不貪暴,但是吉遠府想遇到一個像祝纓這樣的人,卻是難得緊。本事大點兒的如江政,早升了,有背景的如姚辰英,根本就不會來這兒。姚辰英雖然在西陲做過官,但是去做刺史的。江政去鹽州接爛攤子,也是受命於危難之時,政事堂掛號的。

  吉遠府就比較尷尬,湊合給個不鬧事兒的已算是因為朝中有人,不折騰這個才吃飽飯的地方了。

  除了糖坊,吉遠府的其他情況也都差不多。福祿縣好點兒,因為福祿縣受祝纓的「熏陶」最深,鄉紳最狡猾,縣令被他們卡得死死的。

  項樂則是詢問:「大人,會館、商路,怎麼辦?那些都是您的心血,如今也是許多人衣食所在。以前有您看顧還罷了,您要不管,只怕要被勒索到傾家蕩產了。」

  祝纓道:「不急,再等幾天就有眉目了。」

  「是。」

  然後是刑獄等事,小江道:「咱們加蓋了牢房,呃,有三個死囚是都確定了的,現在只有這三個人。」

  男監女監都有,十年間還處死過三個人,一個是毆鬥打死了鄰居,一個是因姦情毒死了情敵,還有一個是偷竊的時候遇到失主回家,博鬥中打死了人。

  祝纓道:「這個我知道。」當時花姐她們很為難,這個別業,她們不想讓別人來插手。但是沒有衙門,怎麼處刑呢?花姐就寫了信給祝纓詢問,犯人該交給誰發落。

  祝纓回信:自己殺了吧。

  人是小江抓的,案是花姐判的,頭是侯五砍的。

  趙蘇忽然插口道:「以後再也不用為這樣的事情煩惱了!咱們自己縣的事兒,自己斷!」

  項樂道:「果然要裂土敕封了麼?」

  祝纓道:「當然!」

  項家兄妹心中更加篤定了,齊齊一抱拳:「恭喜大人!」

  祝纓道:「這些都先留下,我慢慢看。」她看了看趙蘇,趙蘇點頭:「我也留下來!姥只管吩咐我。」

  祝纓指著一排櫃子道:「這些個,以後也是你的事,不過現在,我另有一件事要你辦。」

  「是。」

  「你與蘇喆熟悉山下禮儀,你們兩個,準備接待陳枚。那小子一肚子的鬼主意,換個人去,怕不要被他賣了。」

  趙蘇一想也是,忙說:「是。」

  「等敕封到了,才好給各人名份。」祝纓意有所指地說。

  花姐道:「學校留給我,別的你隨意。」

  祝纓道:「好。」

  她掃了一眼眾人,道:「都不要著急,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趙蘇笑道:「是,幾縣共推您做梧州刺史,將來還有一個刺史府,可惜,也是羈縻。」

  祝纓道:「慢慢來。好啦,今天就先到這裡。」

  趙蘇卻故意留了下來。

  祝纓道:「不在乎這一晚。」

  趙蘇道:「我並不是著急看這些個,比起戶部,一個縣的土地、人口又算什麼呢?」

  「哦?你在意什麼?」

  趙蘇道:「別業,您經營起來是手到擒來的,刺史,您也做得。可是梧州是羈縻……」

  祝纓已經聽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官員雖然不是朝廷任命,卻也都是輪流混個身份的花架子。縣也不聽州的,我這個刺史,即使做成了,也不過是個縣令。那可就太沒意思了,是不是?」

  趙蘇神情一鬆:「您已經想到了。」

  祝纓道:「當然。」

  「那……」

  祝纓道:「梧州再往西北,天地廣闊得很。藝甘家,不但他家,還有西卡之類,又怎麼甘心奴隸逃跑,青年男女往梧州來?他們與當初的路果他們一樣。路果那時候,我能分利出來,使他們勉強接受。如今的梧州,可沒那麼多餘糧供新人了。」

  當年的梧州,有朝廷武力(雖然路果等人不知道朝廷不會出兵)作詐騙,又有糖之類的產業。如今的梧州,名字一樣,境況卻是完全不同的。

  半脅迫、半誘拐、半收買的策略,行不通。必有一戰。打了,拿下的土地、人口,就是戰利品了。要分配。

  祝纓道:「再往西,拿下那一片,好與西番接壤,與朝廷可以形成包夾之勢、鉗制西番。我做節度使,下設兩三個州,不為過吧?新設的州,就要有說法了。梧州,自然也可以在征戰之中,變變規矩。」

  趙蘇越聽越興奮:「那可真是……」

  「噓。」

  ………………

  次日一早,祝纓起了個大早,穿好衣服,祝文已經笑吟吟地與兩個姑娘抬著水過來要給她梳洗了。

  祝文道:「數咱們起得早。」上朝的人家,在早起這點上是很慘的。

  祝纓道:「她們呢?」

  「她們,哎,來了!」

  張仙姑也是起了個大早,與花姐跑了過來。張仙姑問:「睡得怎麼樣啊?」

  祝纓道:「好極了。」

  「真的?」

  祝纓道:「真的。」

  母女倆說了些閒言廢話,杜大姐又把早飯拿了過來,殷切地說:「大人,嘗嘗我的手藝吧!都是好的!包子挑的最新鮮的肉,煮粥選最新的米,水用打的清泉水,糖也是用潔淨的白砂糖。」

  杜大姐一片誠心:「都是好的!」

  張仙姑忙說:「我精神不濟了,花兒姐又有外頭的事忙,這家裡還不夠你忙的?今天就算了,以後別下廚了。」

  花姐道:「是,交給他們。」

  杜大姐道:「我還不放心哩,不過,小巫可以。」

  花姐的臉終於顯出了痛苦的樣子,祝纓目視她,花姐道:「王大娘子是個顧家的女人,樣樣來得,廚藝也很好。爹娘強的,給兒女都辦好了,兒女就不用會這些了……」

  杜大姐道:「小巫不一樣!她選料仔細,也用心。」

  祝纓抬手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確實是新鮮的。

  吃完了早飯,祝纓與花姐到前院去。院子裡黑壓壓的一片人,昨晚能一起吃飯的人都到了。

  花姐先請祝纓到中間坐下,再說:「別業,本就是她所建。如今正經的主人回來了,就該聽主人家的。」

  祝纓道:「我才回來,還是你來,我先看看。大家都安心,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保大家平安。」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最主要的是祝青君的任務——安全。藝甘家的人時不時會搗個亂。具體怎麼幹,花姐不懂,祝青君很懂,於是就都交給了祝青君。

  山中別業沒有復雜的大事,很快開完了會。眾管事散去,祝纓卻又要與頭人們再開會。

  頭人們起得晚一些,蘇喆是起得最早的,與蘇鳴鸞兩個起來,一處嘰嘰喳喳說話。等到其他人也起了,才一同來尋祝纓。

  這一次,正堂上的氣氛就嚴肅了不少。

  路果首先說:「大人已經回來了,咱們要怎麼對付藝甘家?就算要等秋收後,也得有個說法吧?」他與喜金家離藝甘家比較近,受影響比較大。

  祝纓道:「當然是先給他遞個信兒啦,先禮後兵才是正途。」

  蘇鳴鸞明知道祝纓不是個純然的好人,但一想到當年她也沒有馬上就同意要幫著打郎錕鋙,反而勸和解,又覺得祝纓還是原來那個人。

  路果卻有些怏怏。

  趙蘇接過話頭,道:「興兵是大事,要聽從調派,打仗的兵是要吃糧的,還要用刀用槍,這些都怎麼出呢?」

  按照山裡的習慣,就各家商量各帶自己的人、糧、武器裝備,然後開打。兵法、調配之類,配合度不高,經常是各自為戰。所以幾十年前才被官軍打得慘,死了許多人,靠著死人和地理惡劣,才磨得朝廷也不想繼續消耗了。

  但趙蘇說這個話,卻不是全是為了改進打法,而是說:「姥要做刺史,刺史府就要建起來,不如都由姥來指揮,兵也交一些上來、糧也交一些上來。」

  山雀岳父的神色變成了懷疑,連蘇飛虎也不安地咳嗽了兩聲。蘇鳴鸞故意問道:「然後呢?」

  趙蘇道:「然後就是打,贏了之後按功領賞,加官晉爵。」

  郎錕鋙疑惑地問:「姥都回來了,還能升官嗎?怎麼升?還要回那個朝廷去?」

  趙蘇道:「小妹,姥在北地幹的什麼?」

  蘇喆眼睛一亮:「節度使!」她高興地給各人解釋,節度使是個什麼意思。說著說著,她也想明白了:「對哦!只要拿下的地方足夠多,就可以再分出去一個州,這樣就有兩個州了,州上再有節度使。」

  聽得頭人們也都理解了!

  他們都說:「好!到了要打仗的時候,知會我們一聲就好。」也就不再問什麼計劃了。山裡打仗,一般也不會提前幾個月做太周密的計劃。

  不過他們還不能走,要等陳枚來。

  ………………

  陳枚沒幾天就到了吉遠府,祝纓一行人拖家帶口還是坐船,本應走得更慢。陳枚帶著精壯的隨從,竟來得還晚了幾天。究其原因,不外是這趟差還是陳萌極力爭取的!

  皇帝、朝廷,越想越不對味兒,一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在敕封上就要給祝纓個小難看。怎麼著也要派個使者去給祝纓先數落一頓,敕書也要多寫幾句警告的話。這事兒陳萌就不能答應,又要把自己兒子派過去。

  這一爭就浪費了一些時間。

  陳枚一路上內心也忐忑,他從來不怕事兒,不過要面對的是祝纓,他還很怵。

  進了吉遠府,就看到許多識字碑。他為人機靈,本地半生不熟的官話,在他耳朵裡漸漸能分辨出點意思,不像隨從們,「連官話都聽不懂」。

  徐知府又向他告狀,訴說了祝纓回來當天的盛況:「他們都護著她!我哪裡敢動?」

  陳枚假笑著說:「您才是一方官長呀。」

  徐知府擺手道:「您不知道,山裡那些個……他們帶著土兵……他們……」

  陳枚嘴角直抽抽,覺得自己這一趟不會太輕鬆——他那個倒黴催的爹還給他另外派了兩件任務,一、探望兩個人,二、問問祝纓能不能當那張字據不存在。

  陳枚不想罵長輩,卻真心實意地在心裡把沈家祖宗八代都罵完了。

  沈瑛犯蠢,他跑三千里的腿兒,還得從「祝叔父」手裡要一張字據?

  陳枚看著徐知府的樣子,心道:你這才到哪兒呢?要不咱倆換換?

  徐知府哭訴完了,又要招呼陳枚:「小地方,又無醇酒美妓……」

  「哎,不用不用,那些個就不用了!家父不喜歡這些。」

  「陳相公果然家風端正。」

  「通知梧州吧。」

  「好好!」

  梧州這地方就跟外面不一樣,它沒有驛路,也沒個正式的刺史府,不先通知一下來人接,陳枚一頭扎進去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真是難為他們,之前也不知道每年的賦稅是怎麼收的……

  陳枚嘀咕著,在府城轉悠了兩天,聽了好些個「祝大人明查秋毫」之類的故事,被一個傻乎乎的小男孩兒收了他一包糖的報酬,給他引到了一個廟裡:「喏,就是那裡了!拜一拜,聰明的!要是有信不過的人做交易,都在這兒,就都老實了。」

  終於,趙蘇和蘇喆來了。

  陳枚與他們倆是熟人,三千里外再次相見,心境也與當時不同。

  這甥舅二人看起來精神比在京城還要好,尤其是蘇喆,眼睛裡的光蓋都蓋不住。

  陳枚與他們一同騎馬進入山中,這裡的山很磨人,許久也不見一戶人家,路過一個寨子,人也少,吃穿等等,皆不是陳枚這樣出身的人能夠覺得欣慰的。

  這些人說的話,陳枚就完全聽不懂了,看著眼前的人,樣子像人,但是形貌又別有奇怪的特色,衣服、首飾也不同,差點以為是「擬人」。

  陳枚對蘇喆道:「你回到這樣的地方來,還適應嗎?」

  蘇喆笑問:「我回家來,有什麼不適應的?」

  「呃,是我冒犯了。我以為,你久習禮儀已文明開化,會不習慣……」

  蘇喆笑道:「我不但是蠻夷,還是女人,您說的什麼文明開化,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在這裡,我是頭人的女兒,以後這一片,從咱們進來的那個界碑,你要再走兩天,才能走出阿蘇縣,這個阿蘇縣,是我的!

  『文明開化』連姥那樣的人都不能留在朝廷,我的本事比她差遠了,如果在京城,我的下場比她要糟糕一萬倍,『文明開化』是要剝奪我所擁有的榮光的。這四個字,可真是每一筆都是刀,刀刀砍在我身上,刀刀見骨。我怎麼選,還不簡單嗎?」

  趙蘇悠悠地說:「我是蠻夷,處境比她好些,可也沒那麼好。這裡,整個梧州,都是這樣。」

  陳枚無奈地道:「我家與叔父通家之好,咱們以前也結伴闖禍,咱們誰不知道誰?你們能不能別故意恐嚇我?」

  蘇喆道:「同你講心裡話呢。」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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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知會

  徐知府停在路口,神色有些焦慮。

  龐司馬道:「府君,您在擔心什麼呢?」

  徐知府道:「也不知道梧州怎麼樣了。」

  龐司馬笑道:「梧州並不歸咱們管,使者是陳相的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什麼好擔心的?」

  徐知府道:「就因為是陳相的公子才要擔心,設若有個萬一,你我怕要受牽連。」

  說得龐司馬也擔憂了起來,兩人一同望向陳枚去時路。梧州很大,進山的路也有幾條,南路是阿蘇縣,北路是塔朗縣,中間一道雖是近路卻是最險,要過一道極長極狹的山谷。

  陳枚現在走的就是中間那一條路。

  這條路,徐知府與龐司馬都不曾親自去過,但是也打聽過,極長,又窄,抬頭只能看到細細的一線天,道路的盡頭插著一道山,上面有簡易的崗寨,端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徐知府道:「我就在這裡,等他出來。」

  龐司馬道:「左右府中無事,我也在正好在此地靜觀山水,此處風景可入畫啊!」

  兩個倒黴鬼就近住了下來,徐知府又將本地的商人、里正之類叫來,詢問普通人走這一路需要的時間,又要走路途熟悉的人,預備萬一超期了,好派人進山打探消息。

  那一邊,陳枚一路走得還算順利。他也是隨軍出征過的人,小吃一些苦頭還能撐得住。帶給他更多困擾的,反而是與蘇喆的聊天。越往山裡走,路越窄、越陡。趙蘇看出了他的尷尬,頂替了蘇喆的位置,給陳枚介紹:「這路還是幾年前新修的,往前只有人馬踩出來的山徑。」

  陳枚嘆道:「那也不容易了。」至少給取直、平整了一下。

  趙蘇道:「可不是,這陣子還好,遇到下雨的時候,這條路就沒人走了。山上隨便沖下點石頭就要人命。想到別業去,就要繞遠了。」

  陳枚問道:「別業?」

  趙蘇笑道:「要等你宣敕之後,才能改稱呼。」

  陳枚道:「你們不必這般戒備,敕書已經帶來了,還怕朝廷反悔不成?」

  趙蘇道:「倒也不是怕,只是知道朝中有人心裡不痛快。」

  陳枚道:「哪能讓所有人都痛快呢?不過,叔父……呃,她老人家這次確實讓人措手不及。」

  三人邊走邊說,說累了就飲水、休息,都是年輕人,又不曾攜帶家眷、行李之類,策馬趕路過午後不久就看到了傳聞中的「一線天」。

  一進山口,陳枚就覺得身上涼嗖嗖的,馬也不安地原地停住,刨了刨蹄子。趙蘇與他並轡而行,道:「可算趕上了,午後最熱,這條路倒是陰涼,請。」

  陳枚這才鞭馬與他並行。

  越走越涼,陳枚身後只有人的喘息與馬不時的一點響聲,兩面的山好像要擠過來一般,人和馬的呼吸聲都變大了一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陳枚覺得更壓抑了,蘇喆的話音裡突然帶上了高興:「就快到了,過了這個關口再走一陣兒就到別業了。」

  陳枚精神一振!

  一行人到了「關口」前,陳枚發現這個「關」位置卡得剛剛好,守衛的人卻不太多,約摸幾十個,「關」也修得不大。整個南方,或者說幾日見聞裡的梧州,比起北方、尤其是京城,稱得上是荒涼貧瘠。

  這是一種與西北一眼望去統統是砂子不同的另一種荒涼,它有山有水,卻又讓你稍一接觸就生出一種此地貧苦的感覺。西北雖然空曠遼遠、物資也不豐富,但人可以舒展,在一個平面上你隨便奔跑。山林之中,稍一動,很快就是上下顛簸,左右碰壁。哪怕有路,路也是蜿蜒盤繞。蛇蟲鼠蟻,山上還帶掉石頭的。

  煙瘴之地!

  吉遠府是經過祝纓二十年經營的地方,雖然不如北方大氣,但城裡城外已經不太符合「煙瘴之地」的描述了。進山之後,陳枚終於真切地明白了為什麼「流放到這兒是僅次於死刑的刑罰」。

  趙蘇和蘇喆卻顯得很輕鬆,兩人與守關的士卒驗了身份,士卒們好奇地看著這個從山外來的大官。

  陳枚含笑對他們點頭,留意看了一下他們手中執的梭標,保養得不錯,槍頭也是鋥亮。這些士卒身材不算特別的高大,看起來卻精瘦健壯。哎,做叔父的兵,總是能夠被養得很好。

  又行一段,天黑前「別業」就在眼前了。

  陳枚心道,這得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經營了?怪不得她不慌不忙,也怪不得她敢就請旨要一個縣令了。

  有隨從飛馬進城去報信,跑到一半忽然勒住了馬:「大人?」

  祝纓從路邊一株樹下踱了過來:「小妹他們回來了?」

  「是!」隨從道,「已經到了別業外面啦!」

  祝纓彎下腰,拍拍一個小豆丁的腦袋:「我有事兒了,今天就到這兒,過兩天再來找你們玩兒。」

  另一個小豆丁把腦袋也湊了過來,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祝纓也摸了摸。一群豆丁好像得了令一般,將她一圍,都頂著腦袋湊了上來。祝纓只好這個摸摸、那個捏捏:「好啦,我真得去忙了。」

  小豆丁們依依不捨,一個膽子最大的活潑男孩兒問:「大人,兩天是嗎?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後天?」

  祝纓笑道:「行。」

  「就這兒樹底下?」

  「行。去吧。」

  問話的男孩兒說:「一定要來哦,我帶我娘做的好吃的米糕來!」

  「好,我請你們吃糖。」

  孩子們歡呼聲中,祝纓從腰上拿出個牛角號,嗚嗚地吹了起來。聽到號角聲,別業裡許多人按照安排動了起來——得安排人迎接天使。

  祝纓吹完,將牛角號掛回腰間,抬步往外走,豆丁們卻不散去,都站在路邊樹下看著她。他們都是祝纓離開後出生的,原本與祝纓是一點也不熟的。他們家中長輩要謀生養家,比他們大些的孩子也各有活計。

  別業不比外面,外面的正經的官學,有朝廷派的學官,別業雖然待人不錯,深造學問的條件到底欠缺。只能把年幼一些的孩子攏起來,一天上半天的課,簡單地教點識字、算術,教授一些常識之類。後半天他們就放了鷹了。

  祝纓回到別業,沒有馬上接過所有的庶務,她還是一貫的作派,先蹓跶。

  不出意外撞到了成群結隊瘋跑的一群豆丁,雙方一拍即合!

  豆丁們對她沒有概念,只知道大屋裡住的都是好人,而眼前這個人,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玩。小江有些沉鬱,花姐更是慈祥溫柔,兩人同齡,都年近五旬了,是這些孩子祖母的年紀,慈祥有的、親近有的,都不像祝纓這樣風風火火就闖進了孩子群裡一塊兒玩,給人當老大。

  她不但識字,會她們會的書,還會更多她們不會的東西。爬牆上樹,射箭、打架……她統統比孩子們還溜。

  直到陳枚來了。

  …………

  陳枚自思身份,也不敢讓祝纓出城來接他,就跟著趙、蘇二人進城。

  陳枚知道,很多地方的豪強會有自己的莊園,大的規模甚至可以與朝廷設置的城鎮相比。但是這個「祝家莊」,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規劃整齊」。他敢斷言,這裡從一開始,這個地方就是作為一個「家園」被設計的,它的區劃明晰、坊市整齊,一些歷史悠久、自發聚居而成的小縣城都沒有這樣規整的安排。

  他留意看著這處「別業」,且不說牆高溝深,只看這裡住著的人,就知道此間主人的用心。人有貧富,但不同人之間的差距不如外間那麼大。走了好一陣,城中沒有看到乞丐。他雖是個相府公子出身,也見過窮人,衣不蔽體的哪裡都有,別業這兒,有衣服打補丁的,有褲腳上捲的,但都有完整的衣服。

  普通人不可能吃得白白胖胖,卻也沒有餓得像塊枯木一樣的可憐人。

  陳枚心中的感慨越來越深,身邊的蘇喆卻突然說:「姥!」

  陳枚定睛一看,只見祝纓正從路上向著他們走過來。她身邊沒有侍從、沒有護衛,只有她一個人,穿著藏藍色的男袍,蹀躞帶、小金冠,與在京城時別無二致,陳枚用力想從她的身上找出點女人該有的樣子,失敗。

  他跳下馬來,上前抱拳,嘴巴自動地說:「叔父。」

  祝纓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隨從幾句。隨從們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別是被人陷害的吧。

  兩人靠得近了,陳枚才發現祝纓還是有一點變化的,衣服更樸素了一點,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後幾年,所有人過得都有點窩囊。陳枚已經覺得祝纓是最波瀾不驚的了,見到現在的她,才知道當年在京城,她也是有憂慮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裝更貼體一些,顯得她更瘦了一點。貼體的衣服又讓行動間多了點瀟灑俐落。

  更沒個女人樣了。

  陳枚心裡卻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這樣的祝纓。

  祝纓與他並肩往大屋走,趙、蘇二人一路宣傳:「這是京城派來敕封的!」圍觀的人笑著議論了起來。

  到了大宅前面,歡迎的儀式才開始,陳枚看到了一堆穿著官衣的人,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風、路丹青以及趕回來的祝青君。

  祝纓道:「來,認識一下。」

  陳枚第一眼只猜出來蘇鳴鸞,又從人堆裡看到了花姐與小江,憑借步態分出兩人。其他人就靠祝纓介紹,陳枚覺出山雀岳父一直盯著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趙蘇道:「我去請香案來。」

  陳枚往祝纓身邊站了站。

  香案擺上,陳枚匆忙宣布了任命,這道詔書是經過爭取的,指責訓誡的話被刪了又刪,只留下要親政愛民之類的套話。然後是官服,花姐幫忙給接了。

  一切做完,陳枚笑道:「國事已經辦完了,現在是家事啦!臨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見二老。」

  祝纓道:「跟我來吧。」

  張仙姑與祝大都在後面,祝大搬張躺椅,臥在簷下無聊地擺弄著幾枚銅錢打卦算命。兩人被搶先一步跑過來的隨從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纓與陳枚等人就到了。

  張仙姑與祝大都認不出他,聽祝纓介紹了,張仙姑才說:「哎喲,才這麼大啦!剛認識那會兒,你爹也就你這個年紀。」

  陳枚長得清俊,頗為討喜,一口一個:「阿婆。」又說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記張仙姑和祝大等等,絕口不提祝纓是個女人的事兒。

  將二老哄得合不攏嘴,直到祝纓催促說前面設宴了,張仙姑才放他們離開:「夜裡冷,給二郎拿曬過的厚被子。」

  祝纓道:「記著呢。」

  陳枚與祝纓出了張仙姑的正房,看祝纓心情似乎不錯,於是問出了陳萌要他問的話:「聽說,有兩位姑姑在這兒。」

  祝纓一挑眉:「他怎麼同你講的?」

  陳枚道:「阿爹說,他不說,到了您面前恐怕會說得更仔細,就如實講了。我覺得還有隱情,對麼?」

  「他讓你看幾個人?」

  「兩個。如果事實就像表面的那樣,只要看一個就夠了,對不對?」

  「走吧,她們就在前面。如今設縣了,她們也有職事。梧州離京城三千里,公文往來不便,有什麼事,還是一次講明、講定才好。否則拉拉扯扯,耽誤事兒。」

  「您的意思是?」

  祝纓道:「設縣了,官吏名單要定。」

  「哦哦,這個好辦。」

  「走吧。」

  兩人到了前面宴已經擺下了,祝纓先不入坐,把陳枚帶到花姐與小江面前,道:「這是當年陳相公的孫子,陳大的小兒子。」

  陳枚乖乖地給二人一人行了一個禮,小江側身避開,扭臉走到祝青君身邊坐下了。

  花姐道:「她不善與人交際。」

  陳枚道:「明白,明白的。您還好嗎?家父家母都很想念您。」

  「我很好,你父母呢?也還好嗎?」

  「都很好。」

  花姐還記得陳枚的哥哥,又問他:「大郎呢?聽說娶妻了。」

  「是,嫂嫂是施相孫女。」

  又說了幾句話,花姐道:「他們在等你們開席了。」

  祝纓與陳枚才上面坐下,祝纓先舉杯,大家先飲三杯,不外感謝皇帝、感謝朝廷、陳枚跑這一趟也辛苦等。

  陳枚又敬祝纓,再敬在座各位。

  都客氣完了,蘇鳴鸞挺身而出,拿出了準備好的奏本。陳枚先看祝纓一眼,才問:「這是什麼?」

  蘇鳴鸞理直氣壯地道:「咱們梧州,如今有六個縣了,但從來沒有一個刺史在梧州理事。請朝廷給我們一個刺史。」

  陳枚放下了酒杯,已經知道他們的意思了,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你們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了,是也不是?」

  「當然。」

  「那……寫在這裡面了嗎?」

  山雀岳父道:「當然寫了,我們也畫押了,還請貴使將話帶到朝廷。我們只認自己認定的人。」

  陳枚有些為難,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一個縣令還能忍,祝纓要做刺史,他怕皇帝氣死。

  蘇鳴鸞雙手保持著往前遞的姿勢,所有人都盯著他,陳枚硬著頭皮接過了奏本,道:「我、我也不能保證。」

  趙蘇笑道:「您能給轉交朝廷就好了。」

  接下來的酒席,陳枚差點沒吃出滋味來——他要怎麼辦?

  祝纓道:「不要擔心。」

  陳枚勉強笑笑,他還有一件任務:拿回字據。不答應這個,字據肯定拿不回來。騙回字據,回京之後不辦刺史的事兒?

  他不敢。

  不知道祝纓還有什麼後手。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我擔心也沒用,我又沒有辦法的。您事事都出人意表,又算無遺策,必有萬全之策。」

  說到這裡,他忽然好奇了起來:「您有失算的時候嗎?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您明明可以活得更輕鬆些的。您已經位極人臣了,您自己不說,何到於再回梧州?」

  這說不通的。誰不想在朝廷裡呼風喚雨呢?

  祝纓道:「誰說我現在活得不輕鬆了?我將以前掩人耳目的精神省了,這一分精神放到別處,你知道我有多麼的自在嗎?」

  陳枚啞然。

  祝纓道:「至於失算,多了去了。我小的時候,只想有一間茶鋪,養活一家人,不用奔波討生活。然後就被抓去當贅婿了,親爹也吃了官司。想救親爹,又被鄭相公抓去要我做隨從。好容易從他那裡逃出來,遇到你們家找失散的親戚。跟著進京,又被個紈絝一句話扔進大牢。出了大牢去考試做官,本以為能夠平安一生,又遇著了刺客。南下梧州,想蜷在這兒,朝廷又嫌我在這兒經營太久,非給調回去。回京的時候,我都三十二了,三十二年,驚喜不斷。

  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算無遺策?萬全之策?你哪裡來的這樣的想法?嗯?」

  「呃……」

  祝纓笑笑:「一會兒給你看樣東西。」

  「哎!好!」

  …………

  酒足飯飽,陳枚收好奏本,跟著祝纓到了書房。如今論品級,祝纓只是一個縣令,陳枚還是執子侄禮,老實站在她的桌前。

  祝纓拉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紙來:「來,看看。」

  陳枚踮著腳尖上前,只看了一眼,脊背生汗——這就是陳萌讓他討的字據。

  他喉嚨發乾,說話聲間也嗚嗚的:「這、這是……」

  「你家這個舅爺,上輩子別是你們的債主吧?」

  陳枚道:「誰說不是呢?阿爹在家裡罵了三天,又不能大聲罵,氣得差點兒要請病假。」

  「這玩意兒,在我手裡也沒什麼用,隔著三千里,想用它都嫌遠。」

  陳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就拿走了?」

  祝纓點了點頭,又問:「京裡最近如何?」

  陳枚飛快收了字據,嘴也沒閒:「不太好,冼相公舊事重提,請求重新釋經。陛下沒答應。但他總是磨著。他手下那群偽君子,又提議以後科考,入場前要驗明正身,以防『舞弊』。岳尚書以為,這是侮辱士人,與他們吵了起來。那個……」

  祝纓笑道:「知道了。」

  「小侄的意思是,其實,陛下也不是很開心,梧州刺史的事兒,必有人反對,陛下也必然不會樂意。除非,鄭相公那兒您有把握,家父與他合二人之力,或許能夠爭一爭。否則這一份奏本,恐怕是要泥牛入海的。」

  「梧州是羈縻,朝廷不能派人過來,只能我們自己選。如何治理,也是依我們的風俗。我做刺史,要有上州的品級,梧州要可以養兵,我來領兵,當然,錢不用朝廷出。」

  「啊?」

  祝纓道:「我剛才告訴過你,梧州遠在三千里外。有什麼事兒,頂好一次都講清了,免得往來費時。朝廷想拿捏腔調也行,想拖那就拖下去。西番也很喜歡這裡產的茶磚。」

  陳枚愕然:「您……」這也只是知會朝廷一聲嗎?

  祝纓道:「我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更不喜歡受氣,跟我交易,要買賣公平。你回去也可以換一個說法,一個刺史換我牽制西番。天下,不會有人懷疑我辦不到吧?」

  陳枚低頭想了一下,道:「好!我爹也願意你們在梧州能夠平安度日,如今他與鄭相公反而比之前更親近些了。」

  「別是靠罵我變得親近的吧?」

  陳枚喉嚨一緊:「不、不,不至於。」

  祝纓道:「我不喜歡拖沓。」

  「我明天就動身!」

  祝纓道:「刺史的敕封到了之後,我再給你們一樣東西,你爹、鄭七,都有份。」

  「敢問是什麼東西?」

  祝纓道:「我已經給了你一樣了,你得把我的事辦了,才能得到另一樣。」

  陳枚道:「我明天就回吉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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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沓:音同踏,眾多而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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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38: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二章 後手

  夏季的山中別業較之山下要涼爽許多,陳枚卻完全無心享受這種清涼。他恨不得能夠日行千里,一眨眼就回到京城,盡快將這件事情給了結。

  出了書房回到住處,隨從、僕人早已眼巴巴地等著了。他作為「外面的使者」並沒有被安排住進祝宅,而是住進了一所比較安靜的客館裡。

  隨行的官吏與陳家的僕人分別從左右兩邊撲了上來:「大人/二郎!」

  「大人,祝……呃,是個什麼意思?」

  「二郎,快進來用些冰飲吧!背上都汗透了。」

  陳枚自嘲地笑笑:「怪道剛才風一吹,我還說怎麼這麼涼快呢。進去說吧。」

  進了正房,僕人忙來忙去,給他換衣服、擦汗、上手巾,隨從官員則小聲詢問:「還順利麼?」

  陳枚拿濕帕子捂著臉,聲音有點含糊地說:「明天一早咱們就動身回去!要快!」

  眾人嚇了一跳,有人警惕地望向門外,也有人想奔去抄家伙。陳枚斥道:「看看你們那個沒出息的樣兒!」

  「那大人的意思是?」

  陳枚道:「咱們是為陛下辦事,怎麼可夠拖拖拉拉?早日回去復命是正經!」

  兩撥人聽到他這樣說,將所有的心事都放下,只余一個念頭:對!快點回去!

  煙瘴之地不是鬧著玩的,本地人都說比二十年前好多了,他們看來也確實沒那麼糟糕,但仍然讓人心中不安。

  他們開始連夜收拾行李,陳枚道:「小點兒動靜,收拾完了就睡,她是什麼樣的人?真要扣下咱們,誰都走不了。既答應了讓他們走,就不會反悔的。」

  眾人知道他說的有理,動作變得從容了一些。

  陳枚自己卻沒有睡得很安生,他不擔心安全,卻擔心接下來回京之後要怎麼辦。京城是很亂的,政事堂裡人心也不齊,自從有了政事堂,丞相們就沒有一條心過,丞相要是一條心了,皇帝該不幹了。

  但是,以前那些矛盾很多時候是可以調節的,現在不一樣,冼敬與鄭熹已經擺到台面上來了。要命的是,因為祝纓,鄭熹是明著被質疑是不是共犯,而陳萌也有包庇的嫌疑。

  祝纓現在又要做梧州刺史,還點菜!還要品級!

  陳枚完全不敢想像接下來會鬧成什麼樣。

  朝廷可以不答應,但如果不能如了祝纓的意,她會再做出什麼來,還真不好講。陳枚當然也知道,如果由著祝纓坐大,朝廷以後就更難轄制她了。出現一個不受控的、有不小地盤的勢力,對朝廷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他甚至可能猜到朝廷中另一部分人會有什麼樣的建議。

  圍剿?收伏?

  陳枚的臉在黑暗中露出一絲苦笑,梧州這地理,怎麼進兵?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一線天」,不是遊玩時矮山裡只有一道幾十尺的小景致,想從這兒打進去……

  陳枚嘆了口氣,在床上輾轉反側。

  次日一早,雞一叫,陳枚就一個骨碌爬了起來,隨從們也陸續起身。客館的人已經快燒好早飯了,見他起來了,笑道:「大人稍歇,就好,就好。」

  陳枚道:「不急。」

  說話功夫,飯也好了,陳枚又托客館的人給祝纓帶個話,他今天一早就要走,要山上給個嚮導好下山。客館的人答應了,道:「您先用飯,我這就去請示。」

  大家吃飯也有點心不在焉,還剩了不少,陳枚放下碗,就見祝纓帶著趙蘇等人過來。

  陳枚迎到院中,乖巧地叫了一聲:「叔父。」

  祝纓沒有計較他的稱呼,道:「這就要走了?」

  「是。」

  「還是他們兩個送你出山,給你準備了些土產,路上小心。」

  「多謝叔父。」

  陳枚一心想盡快趕回京城,並不想多帶累贅的東西,輕裝簡從是最好的。

  祝纓已經打開箱子讓他看一看了,準備的東西都沒有那麼貴重,一點土布、一些甘蔗紙、一點糖,此外是一些比較有本地特色的小物件兒。兩個大箱子就能裝完。

  祝纓道:「帶給陛下吧,算貢品。」

  陳枚只得答應帶上東西。

  祝纓道:「回京之後,你們日子不會太好過,自己小心。」

  陳枚唯唯而已。

  祝纓道:「現在朝廷裡一定有很多對我有怨念的人,我離開了京城,他們還會針對南方人,繼朝中冼、鄭黨爭之後,陛下總不會希望再看到南北士人的分歧吧?」

  陳枚吸了一口涼氣,苦笑道:「您還說不是算無遺策。」

  祝纓道:「我這裡有一封信,你帶給陛下。」

  陳枚忙雙手接了,道:「您可別再氣陛下了,他年輕,經不得您這樣的勸諫。」

  祝纓道:「不至於。回去有什麼事,都推我頭上。」

  陳枚心中五味雜陳,有點無奈,又有點羨慕祝纓能這麼瀟灑地說出這樣話來。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居然是真的信,不是奏本——在趙蘇與蘇喆的陪伴之下離開了別業。

  兩口箱子也不算大,他討了幾個竹簍,將箱子裡的東西分成幾簍,放馬上馱下山,節省了不少的時間。

  一行人出「城門」的時候,正看到許多人抬著一塊極大的條石,條石上結著紅色的綢子,陳枚問道:「那是什麼?」不會也是讓他帶回去的吧?

  趙蘇高興地笑道:「既然已經設縣了,這裡就是縣城,當然要換塊匾啦!」

  就是把「祝家莊」給摳下來,把「祝縣」給鑲上去,除了這個,工坊那裡還在趕工,製作一些標記縣界的界碑。

  陳枚道:「叔父做事,果然迅捷有序。」

  蘇喆道:「您還叫叔父呢?」

  陳枚笑笑,沒有回答她這個話。

  ………………

  徐知府等陳枚等得度日如年,放哨的衙役發現一行人遠遠地從山上下來,揚聲問明了身份之後,飛快跑去報信,徐知府手裡的扇子一丟,與龐司馬兩個上馬跑到路口迎接。親眼看到陳枚完好無損,才有心情與趙蘇、蘇喆打招呼。

  趙蘇道:「接下來有府君護送,我們二人也可放心回去復命了。有勞府君。」

  徐府君也客氣了兩句,又問趙蘇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趙蘇是福祿縣人,雖然辭官了,品級在這片地方上卻很高。趙蘇道:「我是回來承歡膝下的,必會遵紀守法,府君治理一方,不必顧忌我。」

  徐知府雖不很信,但也安心不少,與趙、蘇二人別過,與龐司馬護送陳枚往府城去。

  路上,徐知府還要安排陳枚在本地遊玩。

  陳枚道:「王命在身,我須得趕回京城。日後府君到京城來,容我再盡地主之誼吧。」

  徐知府送的禮還沒送出去呢,急忙說:「那也要先回府城,到驛館更換馬匹。」

  陳枚答應了,當天趕路很急,快關城門的時候他們衝進了府城。在驛館休息一夜,徐知府帶人將準備好給的「孝敬」送到驛館,給陳萌送行。比起祝纓,徐知府準備的禮物就是真的貴重了,宛然是當年祝纓往鄭府裡送禮的樣子。

  陳枚也接了,又多討了一些馬匹,很快動身。

  日夜趕路,僅用了二十天就直回了京城。

  回京之後,先去復命。他進京的時候日頭將將偏西,皇帝才閒下來生悶氣——他剛與冼敬又發生了一番爭論。冼敬仍然要求重新釋經,皇帝只是不肯答應。雖然很氣祝纓,但是祝纓說的是對的,如果皇帝不能把握住新注的精髓,釋經,就是讓臣下拿到了拿捏君主的利器。

  另一邊,鄭熹與陳萌雖然消停了,但又沒有完全消停。因為祝纓出了事,冼敬一方覺得自己佔理了,天下忠貞之臣只剩己等。已有人要求將冼玉京、霍昱等人調回來,又要將一些「疑似」包庇祝纓的人貶到地方上去。

  鄭、陳二人當然不願意,反手把提議的人又給貶了出去。如此一來又激起了更大的反對之聲,怎麼犯了錯的比好人還囂張?

  雙方一鬧,皇帝的日子也不好過起來。

  陳枚來得不巧,撞到了這個槍口上。皇帝沒好氣地問:「她很得意麼?」

  陳枚不動聲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唯有感激。」

  「哼!她說什麼了?」

  陳枚將那封信奉上,又說:「山野之地,無以奉獻,只有寥寥數物,以表心意。」

  皇帝有點好奇,命拿上來,東西捧上來一看,沒有祥瑞不說,還不怎麼值錢,東西也沒什麼象徵的意義,他的臉色就不太好:「就這?」

  郝大方小心地說:「陛下,相公們來了。」

  兒子回來,陳萌當然上心,後腳跟了來。冼敬一看,也想來詢問一下梧州的情況,鄭熹見狀,也須得跟上——祝纓的的確確是他給捎進京城的,戶籍都是他辦的,相關的事,他盯得也緊。

  三人同時出現,正好遇到陳枚說到了重點:「梧州諸縣令,請朝廷任命一個刺史。」

  皇帝詫異地問:「他們還知道要刺史?」

  陳萌道:「那個地方一直羈縻,以前是您遙領的刺史之職。如今您貴為天子,這梧州刺史確實是空缺的。」

  冼敬道:「怕不是祝纓弄鬼吧?」

  陳枚道:「五位縣令公推她。」

  皇帝勃然變色:「她!」

  陳枚奉上了祝纓的書信,又說:「梧州偏僻,物產不豐,據臣入梧州所見,連刺史府也是沒有的。各縣各自為政,一個刺史,也只是個空頭銜。不妨給她,如此一來,她也可以往西拓土,鉗制西番。」

  「鉗制西番」這事兒近來提了許多次,皇帝聽得耳朵都生繭了,他懷疑地問:「她處處為難於我,我還能信她嗎?」

  鄭熹此時才緩緩地說:「陛下,朝廷有梧州也不過是二十年的時間。在那之前,他們也是化外之民。信與不信,對朝廷都沒有損失。若果真能夠鉗制西番,朝廷也能省些心。」

  冼敬道:「隱忍三十年,城府何其深?一個縣令讓她困守一處,不能再有作為還罷了。朝廷如果再給了她一個刺史的名份,只怕她會鬧出大亂子。那可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婦人!」

  陳萌道:「好,不給,然後呢?五縣共同推舉她是什麼意思?他們聽她的。她就不要朝廷的這個敕封,她如今手上的土地人口能少一分嗎?敕封,是她還認朝廷為正朔。不敕封,朝廷不認她,她還會認朝廷嗎?獠人認朝廷嗎?獠人是怎麼歸順朝廷的?因為她。

  她是一個會受你搓磨的人?你把自己當婆婆,把她當你兒媳婦?非得要求你誇她一句『乖順』?為了你這一聲讚許,什麼事兒都肯做、什麼委屈都能受?

  你只為你自己的一口氣,就要朝廷損失一個可以鉗制西番的方略。

  陛下,梧州開化最晚,如果沒人約束,獠人一定會四處為亂,周圍的州縣也難以安寧。」

  冼敬怒道:「難道朝廷沒了她就不成?只能任由她訛詐?」

  鄭熹冷靜地說:「本來也不至於的,咱們都應付得了。只可惜你的學生瘋狗野豬似的瘋咬亂拱,生出許多事端,大家騰不出手來應付別的。要不,你來?」

  冼敬避開了最後一句,反問:「那些都是國家棟樑,你這麼羞辱他們是什麼意思?我的學生裡,用沒有一個女人!要不,我的學生走,你把那個女人再請進政事堂?」

  皇帝更氣悶了,問道:「就這樣?沒有別的辦法?就算要准其所請,也不能這麼百依百順吧?」

  鄭熹道:「您的意思,為難她一下?陛下,臣不敢再說『識人』,眼下卻敢說,她是個果決的人。朝廷一拖,她會幹出什麼來,臣也預測不到。

  或者朝廷出兵威嚇一下?可梧州煙瘴之地,士兵聚到梧州山外就要先病倒十分之一,然後是補給,這一次可再也沒有一個祝纓精打細算了,會花多少錢,不敢想。朝廷硬要打也能打,但這個人狡兔三窟,恐怕不過是逃入深山,再立營寨。

  至於離間,獠人能聯名請求她做刺史,就是信她,離間的手段,不太好使。

  敕封,更劃算些。」

  冼敬道:「你們二人,為何懼怕於她?還處處回護?」

  陳萌道:「我是回護天下。連年水旱災害,又有民亂,北地一場、西陲一場,南邊兒還想再來一場?還有可用的將軍嗎?你想好了再回答,對手是祝纓。」

  皇帝憋著一肚子的火,切齒道:「難道就這樣了?」

  鄭熹道:「陛下,南方不是過是蘚疥之疾,遠隔關山三千里。如今近處的民亂才是應該關心的事情。縱要動手,也要先定腹心,再修理枝節。再者,陛下越是決心要教訓她,就越發不要驚動她。留著看看,能對朝廷有用,算她立功贖罪。敗於西番,派一個使者就能處置了她,何須勞師動眾?」

  此言有理,皇帝的氣兒順了一點兒,道:「如此,就依卿言。」

  皇帝的憋心塞到了冼敬肚子裡,他悶聲道:「但願不會養虎為患。」

  陳萌道:「要不你就現在去對付她,要不就這樣。既然已經決定了,出了這個門,誰都別發牢騷,裝也要裝得坦然一些、大度一些,沒得叫人笑話。婆婆活著,叫兒媳婦管家,也不丟人,非得嚷嚷,叫人知道被兒媳婦轄制了,才丟人。」

  皇帝道:「你們擬旨吧。」說著,擺了擺手,將眾人摒退,自己掏出信來慢慢地看。

  祝纓的信寫得倒還算客氣,跟皇帝解釋了一下為什麼越獄——「各自求活」而已。回憶一下自己與三代皇帝的過往,說自己對皇帝沒有敵意。一直瞞著皇帝,怪不忍心的。

  再給皇帝把夾攻西番的事兒又詳細寫了一下。西番與北地不太一樣,北地是分裂的,西番不是,它一定會比北地更早再次成為威脅。因為覺得對皇帝不忍,所以她決定幫皇帝牽制西番,也算不枉相識一場了。

  皇帝看完,也不知道是氣好還是笑好。將信團了一團,扔到了地上。想了想,又對郝大方說:「撿起來!」

  ………………

  陳、鄭二人爭贏了,心情也沒多麼的好,兩人心裡都明白,這會兒如果對祝纓落井下石,就是承認自己之前大錯特錯,尤其是鄭熹,他與祝纓的聯繫太早了。

  黨爭之際,他得出多少血,才能從中洗脫出去?只有讓這件事含糊過去,讓這件事不能成為「錯」,兩人才能脫身。

  鄭熹自嘲地笑笑:「我竟開始慶幸祝纓能幹、憑自己的本事脫身,且真的到了梧州、梧州獠人真的聽她的。」

  陳萌心裡還惦記著字據,道:「您要對付她,難是難了點兒,也不至於一點辦法沒有。只不過為了天下,您只好背負非議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

  陳萌提前回家,揪過兒子詢問出使的詳情。陳枚第一件事是拿出了字據,第二件才是說了與祝纓見面的情況,然後才是對梧州的觀察。

  陳萌認真聽了,道:「你還是年輕。」

  陳枚道:「是。以往覺得祝叔父慈祥可親,能幹可靠,這次才知道她的可怕。」

  「可親可靠,是她以前沒有針對你。」

  「是。」他這趟就是個跑腿的,話題是祝纓定的,節奏是她帶的。

  連字據都是她主動給的,陳枚在心裡默默地加了最後一句。

  陳萌道:「下一趟,還是你去,放低身段認真請教……」

  「是。」

  此時,門上來報,有個女人拿著祝纓的帖子來求見!

  陳萌道:「請進來吧。」

  又是個女人!

  來人自稱「蘇晴天」是梧州會館的主事人,到了面前一看,是個中年的婦人,衣飾上與京城仕女看不大出區別。

  蘇晴天大大方方地二人問好,然後說:「我們老師臨行之前囑咐過我,朝廷敕封縣令之後,有事要說與陳、鄭兩位相公。」

  陳萌問道:「老師?」

  陳枚問道:「是什麼?」

  蘇晴天笑道:「是,在福祿縣的時候,老師教過我們許多東西。不知可否請鄭相公過府?我去鄭府,怕要被打出來的。」

  陳萌一面說「不至於」,一面問是什麼東西?

  蘇晴天道:「老師做戶部尚書的時候,擔心會有意外用到錢糧的時候,特意留下一筆以供應急之用。都標在圖上了。」

  戶部尚書是鄭熹表弟,這事兒也瞞不過他,如此一來,蘇晴天到陳府,反而是與陳萌更親近了。

  陳萌派人請了鄭熹過來,鄭熹以為他是要商量敕封的事兒,過來才知道祝纓還留了這麼一手。他心下吃驚,口上讚嘆:「她還有多少驚喜是咱們不知道的?」

  然後和氣地問蘇晴天這一筆倉儲地哪裡。

  蘇晴天拿出一張圖紙來,又拿出一份賬,對應的是圖上的倉儲,道:「老師說,還請二位能夠用好這一筆錢糧,造福百姓。話帶到了,東西也帶到了,我就不打擾啦。」

  鄭熹忽然問道:「她對你們有什麼安排?」

  蘇晴天笑道:「您說笑了,我們要什麼安排?老師好好的,我們就會好好的,我們有事,老師會為我們報仇的。」

  鄭熹啞然。

  陳萌道:「也不知道她在搗鼓些什麼。」

  祝纓正在瞎溜達,她對陳、鄭二人的處境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處境就是她搞出來的。

  她連舊綢衣都沒穿,套了件布袍子就出門了,給小孩子分了點糖果。提著刀,溜溜達達,往城外走去,去看看莊稼長什麼樣了。沒多會兒,她就溜達到田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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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不信

  這時節,日頭很早就很毒了,祝纓頂著斗笠,在田埂上蹲了下來,伸手薅了一把稻子,青色的,微微帶一點點的黃。穗不太大,還算飽滿。山上種田不易,這一片又是十來年前才開荒出來的,能種成這樣也是下了大力氣的。

  梧州,不說比北方,就是比吉遠府也算是土地貧瘠的,祝纓望著稻子發怔。

  蹲了一陣兒,腳有點麻,她彈起來交替地抖著腳,抻著筋骨,不遠處有人大喝一聲:「你是什麼人?」

  祝纓摘下斗笠,幾個農夫認出了她:「大人?」搶上前來要磕個頭。

  祝纓道:「我來出來轉轉,你們有事就忙去吧,不用理我。」

  為首一個年長些的笑道:「現在也不算忙。」

  祝纓就勢與他們聊了起來,詢問一下收成,得知比剛開荒那會兒每畝地全年能多收上幾十斤莊稼。具體多出多少:「也分地。好的能多出八、九十,差的也能多出四五十來,靠肥、靠水……」

  山上積肥也不容易,產量總是比不得山下。

  祝纓耐心地聽著,幾個人湊一塊兒聊了一陣兒,遠遠地有人在滿山地喊她。老農扶著膝蓋站了起來,道:「大人,是江娘子找來了。」

  祝纓從地上彈了起來,抖了抖腳,循聲看過去,江舟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又另跟了一個人——周娓。

  祝纓對老農道:「那我先回了。」

  「哎。」

  幾個農夫圍隨相送,祝纓同他們走了幾步,忽然問道:「這周圍還安全麼?有沒有盜匪野獸?」

  一個嘴快的年輕人道:「山匪不敢過來,有時候會有小賊,偷點兒糧食瓜菜,抓著過幾次,打一頓也就完了。冬天會有狼,在山裡嚎,也不太往這邊兒湊,咱們這別業、這城,頂頂可意的。」

  祝纓笑道:「出城還是要結伴。」

  「哎!」

  祝纓對他們擺了擺手,大步往江舟她們走去。

  走得近了,江舟先埋怨一句:「又一個人出來了,叫咱們好生擔心的。」她的膚色仍黑,腳步仍然很利索。

  周娓道:「來信了,是您那位學生祝小官人的信,大娘子與趙大官人都說挺要緊的。」

  她到別業有些日子了,因新到,又是女卒出身,江騰兩個就收留她先到自己家裡去住。

  一是彼此之前的職事相仿,說不得日後周娓也要接著做獄卒,大理寺出來的人,必然比小地方更懂些,早早地熟悉一下,方便以後相處。

  二是祝纓考慮到周娓是個京城人,一下到了山上,不要說各族的語言,就是本地方言,她也是聽不懂的,跟著二江先學說話,做事的事兒暫時放一放。

  周娓就先沒領職事,跟著人江舟到處跑。她本就是個潑辣性子,到了別業之後戾氣漸消,心情漸好,愈發地活躍。江舟說上句,她就說下句,兩人經常一搭一唱。

  祝纓道:「知道啦,我這就罷。」

  江舟碎碎叨叨:「胡師姐也出來找您了,祝銀也出來了,叫我們倆先找著了。」

  周娓道:「先回去再說吧,天兒這麼熱,回去歇歇,也好吃午飯了。」

  祝纓被她們倆一人一句一氣催回了城裡,又遇著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一群小孩兒圍著他轉悠。別業裡有作坊,比吉遠府的作坊產出少、質量雖相仿但是略貴,不過山路難行,也有貨郎選擇從這裡進貨,再到更遠一點的山中販售。

  要麼少賺點錢,要麼多受點累,這個貨郎選擇少跑點路。

  他樂呵呵地說:「別跟著我啦,我得出城了,天黑前要到那邊寨子裡的。」

  還有小孩兒眼巴地看著貨郎挑子,上面琳琅滿目集了好些東西,光看著就很過癮了。有兩個小孩兒又很快看到了祝纓,將她圍了起來:「大人!」

  祝纓道:「來,跟我來。」

  小孩兒們跟著她走了,貨郎抬袖擦了擦汗,對她陪個笑,戴上斗笠,挑著擔子快步走開。

  祝纓給小孩兒們領到一家小食鋪子,買了一把糖,一人一顆分完,拖上江舟與周娓逃回府裡。按照經驗,如果再多站一會兒,就會有另一批豆丁來圍著要糖吃,她就回不了家了。

  回到府裡,趕上飯點兒,祝纓於是招呼眾人一同吃飯。蘇喆已經跟著蘇鳴鸞回家了,路丹青、林風等人久未回家,也要回家住一陣兒,再考慮去向,因此只有趙蘇還寄住在這裡,還沒有來得及將妻兒接過來。

  祝大不便起身,仍然在房裡吃,張仙姑願意同女兒一起吃,又覺丈夫可憐,總是中午與女兒吃、晚上同丈夫一起吃。

  現在是中午,人比較齊,連同小江二人一塊兒。祝纓問小江:「你們家裡孩子呢?」

  小江笑道:「她們在學裡吃呢。」

  「功課還行?」

  「還好。」小江說得謙虛,樣子卻頗為高興。

  飯桌上,張仙姑說起:「錘子來信了。」花姐就問:「你們都回來了,他也快要回來了嗎?」

  祝纓道:「還不一定。梧州要用到人才,卻也未必能盛得下這麼些人才。」

  趙蘇很上心,面上又故作不經意地說:「梧州州治,除了刺史,其餘官職都由各縣輪流擔任,已然沒有空缺了。羈縻不同於編戶,恐怕不能令行禁止,接下來的事兒……」

  祝纓道:「等敕封下來,我會同他們談的。」

  張仙姑等人見二人說的是正事,也不敢馬上插言,看趙蘇沒再接話,張仙姑才說:「吃飯,飯都涼了,吃完了看錘子的信。」

  祝纓道:「不用擔心他,只要他撐得住這一陣兒就行。」

  祝煉來信,是她到梧州之後就走了會館的渠道給祝煉送了一封信,讓他沉下心來,把手上的事做好。她會安排一切,保底是祝煉回梧州來給她幫忙。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她是要打地盤的,也需要熟練的人手。

  祝煉現在回的就是這個信。

  匆匆吃完午飯,祝纓見張仙姑擔心,當場拆了信一看,笑道:「還行。」

  祝煉的信裡說,消息傳得慢,他一開始是不知道的,後來是刺史召他過去試探,他才聽說了消息。但是,不管怎麼樣,祝纓都是他的老師。知道祝纓安全到了梧州之後,他就放心了。前不久才從刺史那裡又得到了消息,知道祝纓被正式敕封了,也為祝纓感到高興。

  然後說,既然祝纓有安排,他一定會把現在的事做好,等祝纓接下來的消息。

  花姐笑道:「他一是個懂事的孩子,小時候心裡事兒多,本性不壞。」

  張仙姑這才放心了,去看祝大了。

  祝纓道:「咱們也都散了吧。後半晌還有得忙呢。」

  各人散去,趙蘇又留了下來。他最近都窩在府裡,天天看檔案。不但祝纓沒有什麼動作,他也沒有動作,但是他知道,祝纓什麼時候行動,是與他們什麼時候把這個「別業」的情況摸透有直接關係的。

  早一天吃透,早一天就能接手。以他這幾日的觀感來看,作為一個「別業」,這地方打理得不錯,但是作為一個「縣」,可以挑剔的地方就太多了。不是花姐不努力,也不是項樂項安撬牆腳,而是兩者著明顯的區別。

  前者更講人情味兒,後者更重「法」,以後還要同朝廷打交道。

  趙蘇還有一個不適應,之前他是在戶部的,一看就是全天下的數目,何其龐大?如今連降三等,看一個偏遠的羈縻縣的數據,不自覺的腦子就容易轉不過來。

  譬如祝纓打算把縣裡的路整一下,徵發、錢糧之類,趙蘇好懸沒打算「調撥」。又譬如他認為整個梧州應該也整頓一下交通,旋即發現這個規劃也需要好些人力物力。

  今天因為祝煉來信,說到梧州「人才」和治理,趙蘇又想再提醒祝纓一次:「恐怕得先把縣裡安頓好,再動梧州。您手上的人,還是不太夠。只憑一縣轄制其餘五縣,唔,小妹應該不是問題,其他幾個不好說。刺史府沒有治所,刺史府的官員都是輪流,也都是虛名,沒有真做過職事官。」

  祝纓道:「既然我這兒設縣了,輪流的事兒得再加我一份了,既然敕封刺史了,梧州就要統一政令,一切都得重新理過。」

  趙蘇道:「只怕這個比共推您做刺史還要難!刺史是慷朝廷之慨,聽令,是縛他們的手腳,輪值,是奪他們的機會。這些事,不是『談』能夠解決的。

  況且,您接下來要打下更多的地方,會設更多的州縣,能夠輪值的縣越來越多,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還是輪流坐莊,即使有兩個州、三個州,即使您做了節度使,您能夠動用的人馬也有限,節度使也只是個空名。

  現在的梧州,還是『分封』。新有之地,請兼用察舉、科考,不要再『分封』更多的家族了。即使有家族有大功,給他們的子弟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不是直接給一個縣。那樣等於是在削弱您自身。除此之外,您也要壯大自身,否則,都是為他們當謀主,為他人做嫁衣。」

  祝纓點了點頭:「要不我怎麼開學校呢?」

  趙蘇道:「縣裡學校教的學生,恕我直言恐怕還不太行。」

  祝纓道:「那咱們就帶一帶他們,本事都是練出來的,親自帶出來的,更合用。」

  趙蘇問道:「那祝煉他們呢?」

  祝纓道:「那要看看接下來的局勢了,看朝廷是個什麼章程,才能決定他什麼時候回來。」

  趙蘇道:「是。我接著看舊檔去,別業這裡才是您的根基,早日理順,才好說及其他。」

  「去吧。」

  …………

  趙蘇說的都對,祝纓也都想到了。她也看得出來,趙蘇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有抱負,在梧州,他有機會,也有不足,梧州也不是他的地盤。不過他反對「分封」倒是說到點子上了,當務之急,還是經營好祝縣。

  下午,她就沒再出門,自己也在家裡看舊檔。祝纓飯量不小,張仙姑唯恐她餓著了,過了一陣就拿了好些吃的來給她,催她休息一下:「總是坐著,身子都坐壞掉了,再吃點兒東西。」

  祝纓也就從善如流,與花姐等人一塊兒吃點心聊天兒。

  也不瞎聊,而是順口問一下府裡人的情況:「看到有幾個小孩子,說是咱們家的,有多少人成家了?」

  花姐笑道:「男婚女嫁,不是很平常的麼?他們唱著歌兒,又或者去獵了羊、有了地,拿給心愛的姑娘,姑娘看小伙子踏實聽話,也願意一起過活,就湊成一家了。」

  打從「石頭城」起,至今也有十年多了,當時的年輕人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山中風俗,看對眼了就有機會,十多年下來,也有穩定組成家庭繁衍的,數目還不算小。

  這樣的人家,花姐也留一些在府裡繼續幫工。祝縣沒有奴隸,之前是別業,名義上都是祝纓的佃戶,人口繁衍得多了,放出去一些去做別的事也是正常的安排。

  花姐道:「如今設縣了,又是另一樣規矩了吧?」

  祝纓點了點頭,道:「算役力吧。」

  「好。小巫。」

  巫仁道:「我都記下,明天同項三娘與趙大官人講。」

  祝纓道:「先前跟著我的人,也不容易,也要安家。」

  祝纓心裡琢磨著,凡要結婚的,得給人家分間單獨的屋子,再給一點小家的生活用品,幫著結婚。北上十年,都不容易。

  吃點心閒聊漸漸變成了安排庶務,在坐的竟都沒有察覺,你一言、我一語,都說得入神。

  因周娓在,她們說的都是官話,在坐的官話倒還可以,周娓難得都聽懂了,便也插言:「大人,已經設縣了,娘子們身上的官職,是不是要定下來了?是正正經經的,咱們祝縣的官員了?」

  這些年是花姐攬總、兼管些學校的的事兒,小江與江騰兩個司刑獄,先是項家兄妹,後是巫仁幫著管倉庫、收租之類。以前是侯五,現在是祝青君管著防務。都是祝纓的自己人。

  祝纓道:「當然。不過,先時幫忙的人有不少,都要有個妥善的安排才好。說不得,你們幾個,要先忍一忍。」

  最初別業缺人,除了項安、項樂來幫忙,還用了一些小管事。後來花姐等人搬到別業,仍然留有三個管事襄助,他們也需要有一席之地。

  此外,跟在祝纓身邊的祝文、祝銀也都有些能力,也需要安排。有沒有朝廷敕封,是很明顯的一件事。本來正副職是搭檔,差別不特別的大,一個職位一個縣只有一個人得官的時候,正副的差別就顯出來了。

  然後是趙蘇、項安、項樂等人,本身品級都不低,一下能佔去幾個比較高的位置,這還是他們願意為自己俯身低就。

  花姐道:「行。」

  她表態了,二江也跟著說:「聽您的。」巫仁跟在後面點頭。

  祝青君出外巡邏了,周娓左右看看,又自己冒出頭了,表情變得十分精彩!祝纓笑道:「都會有安排的!」

  弄得周娓白了她一眼,花姐笑得更大聲了。

  祝纓道:「我說話算數。」她當下就指定了江舟管祝縣的監獄。

  江舟道:「我?」

  「對,你別看她,她,我另有安排。梧州女監,也是要人的。」

  江舟這才笑了起來,花姐也說:「恭喜。」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安排就很明顯了。祝縣的,讓資歷淺一些的人擔任。「日後」更高的官職,由資歷深者承擔。資歷老的如花姐,與祝纓之間不必明言就有默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爭著要位置。

  周娓也放下心來。

  其餘都依此辦理。

  花姐道:「這些年辛苦的這些人,總算也對他們有一個交代。」

  祝纓道:「我倒還有一個念頭,以後家業越來越大,如果有不能勝任而資歷又老的。願意退位讓賢,我另撥些錢糧給他,算休致。」

  花姐道:「那也不算白辛苦了。也好。」

  不多會兒,就把這事兒給講定了。正好,項安、項樂帶著項漁也過來了,項安項樂在城裡有自己的住處,項樂兒子已經不小了,也沒有接過來——山下的先生更好些,他想讓兒子先讀書,再說。反而是項漁,一頭扎到了別業,與叔叔姑姑住在一起。

  祝纓問道:「這是有話要說?」

  項漁道:「是。大人,我下山去看望阿娘,遇著縣裡的人,他們都很想念您,又想恭喜您得了敕封。也想請示您接下來的安排,想上山來探望您,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祝纓道:「我也很想大家,不過,告訴他們不急在此一時。時機到了,我會請他們過來吃飯的。」

  三人互相看了幾眼,道:「是。」

  祝纓道:「正好,你們來了,你們與藝甘家無怨無仇,阿漁,你替我去見一見藝甘洞主吧,我給你嚮導和通譯。」

  「是。」

  藝甘家也沒有文字,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書信,只有幾頁紙,由祝纓口述,項漁記錄了下來,權作他的稿子,路上背熟了,去見了藝甘洞主當面說明白。

  內容也很簡單,祝纓希望與藝甘洞主能夠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願意,她也給藝甘洞主申請一個縣令。藝甘家這些年也在偷學種宿麥,但是這邊看得也死緊,藝甘家弄不到好種子,綁架過幾個熟練的農夫,還被這邊五縣發兵給搶了過來。

  藝甘家還保留著一些原本的習俗,比如祭天之類。梧州五縣才改過來沒幾年,自己互相是不這麼幹了,被藝甘家一激,又重操舊業了。

  祝纓的要求是,雙方把這人牲的事兒也給停了,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願,祝纓也可以到藝甘家的地盤上去看一看,看他那兒還有什麼生財的門路。藝甘洞主可以選派聰明的子弟過來,她教識字、算術等等,好幫助藝甘洞主管好寨子。

  至於種宿麥這事兒,她也可以幫忙,這個她熟。還可以幫助藝甘洞主把幹活不積極的奴隸變成比較積極的佃戶。

  太講道理了,項漁背稿子背得感動得要哭了:「大人真是一片慈母心!」

  是我眼瞎!這麼慈祥,一定是個女人啊!

  項漁甚至覺得祝纓有些軟弱了,如今祝纓都回來了,怎麼可能打不過藝甘家?

  他收拾收拾,帶著通譯、祝纓準備的豐厚禮物就要出發。

  祝纓道:「且慢,我讓青君派人陪同你去。」

  胡師姐道:「我同他一起去吧,大人回家安全了,我也放心了。正好同小郎君一道出去走走。」

  祝青君不能離開,胡師姐又感激項家給予過的幫助,一路護送項漁去了藝甘家。

  ………………

  項漁感覺頗為良好,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出發,這筆買賣是賺的,從一個「讀書人」的眼睛裡看,廢掉人牲,是文明的。何況還有勸課農桑,又要給藝甘洞主一個正經出身。

  項漁認為,最大的阻礙可能是之前仇恨有點兒深,需要勸說。

  豈料走了三天才到了藝甘家的新大寨,被帶到藝甘洞主面前,這老頭兒聽完了他的說詞,當場就暴怒:「還要來騙我嗎?」

  項漁也傻了:「我是誠心來的!」

  藝甘洞主原本的大寨不在這個地方,原來的家離「祝家莊」也就二里地,現在被迫搬遷不就是因為當初好心,同意祝纓在那兒設集市做貿易麼?

  現在倒好,自己的好地方沒了,被迫搬進深山。

  他不信。

  非但不信,寨子裡的年輕人義憤填膺,要把項漁給祭了天。虧得胡師姐一柄短刀削鐵如泥,一手彈子準頭也足,與幾十名祝青君練出來的青壯,結陣護著項漁殺出了大寨。

  貴重的禮物也丟了,項漁大怒:「真是不可理喻!」

  幾人一路狂奔,在邊界的地方遇到祝青君提刀等著他們:「你們遇到強盜了?」

  項漁可算見著了救星:「藝甘老頭兒欺人太甚!這都是他打的!你可一定要為我作證,咱們求大人報仇啊!」

  兩人直回縣城,祝青君沒有說話,項漁先哭訴:「大人,我也不是怕死,也不是為我自己難過。他們哪兒是打我,這是鐵了心與您作對啊!」

  祝纓沒有生氣,道:「知道了,你受苦了,下去休息吧。青君。」

  「在。」

  「你派人去吧,給藝甘洞主再捎個話兒,就說,我這別業如今還要住,不能給他,但他可以回來,那一片地荒了很久了,我也不曾圈佔。他還可以搬回原來的寨子。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與他對天發誓。」

  「是。」

  祝青君又托了一個過路的西卡族的商人捎話。

  又過五天,商人回話:「差點把我也給打了,看我是西卡的,才饒過了我。他們並不相信你們。」

  藝甘洞主之前吃虧太大,一朝被蛇咬,無論如何也是不肯相信了。

  祝青君暗中警惕,散出了更多的探子,以防藝甘家偷襲——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稻子快熟了,這個時候很容易招來藝甘家的混蛋偷割稻榖、放火燒莊稼。

  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陳枚再次來到了吉遠府。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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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變了

  「又要來?」龐司馬顧不得在上峰面前,驚聲發問。

  徐知府的聲音也有些萎頓,道:「對,依舊是陳二公子,敕封梧州刺史。」

  龐司馬道:「梧州……」

  徐知府心道,幸虧自從那一位到梧州之後我便敬而遠之,沒有冒犯,否則真不知道那一位會有什麼樣的手段。

  龐司馬想的卻是:上次陳二公子過來才送了他一份禮物,這一次要怎麼湊一份禮物才好?

  吉遠府比當年富庶多了,但徐、龐二人也不敢聚斂太過,因此二人手頭雖然富裕,卻也達不到豪富的水平。養家糊口、周濟親族、維持體面之外,大手筆地短期內送兩次禮,手上也吃緊。

  司馬還在犯愁,徐知府已經說了:「快,好生準備。」

  他比龐司馬還要多一份想法:再籌備一份禮物送進山,賀一下那一位梧州刺史。有這麼一位鄰居,福禍難料,但好好供著應該能少一些麻煩。

  兩人分頭忙碌,吉遠府有祝纓留下的底子,官員雖然十年間調換了一些,差役們都還是熟手,很快將迎接的活計做好。待驛站將消息發來,徐知府與龐司馬率眾相迎,吃驚地發現這次的隊伍比上一次大了一些。

  龐司馬心道:壞了,事先安排的費用不夠了,得再添些。

  緊跟著徐知府陪笑上前。

  陳枚跳下馬來,將正在拱手的徐知府的胳膊托了一托:「府君禮重了。」

  徐知府笑道:「哪裡,哪裡……哎?!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是這一路太辛苦麼?」

  從北方到南方這麼老遠的距離,可別是路上病了累了,再死在吉遠府吧?他爹不得記恨我嗎?徐知府心肝一顫。

  陳枚的臉頰向內收了一些,膚色也變深了一點,笑道:「小時候聽老人們說,苦夏、苦夏,果然是有道理的。」

  徐知府道:「南方濕熱,你還是辛苦了,還是先請入城歇息,容我為你您知會梧州、尋嚮導。」

  陳枚也不拒絕,道:「好。」

  徐知府又要設宴,陳枚也婉拒了:「只恐他們那裡來人急,怕明後天就要動身,我須得養精蓄銳,才好進山。」

  徐知府只得一切從簡,只有自己與龐司馬等數人陪同陳枚吃了個晚飯。他們一離開,陳枚便將帽子一摘,伸手扯衣服:「怎麼這麼熱?」

  僕人道:「這兒差不多是盡南邊兒,就是比北邊熱。進山就能涼快點兒了。」

  他一路也熱得夠嗆,陳枚此番南下比上次要慘得多。上一次還看看風景,氣候也還算宜人。這一次沿途的風景是看過的,路上還不時遇到雨水,不下雨的時候又越來越熱,所有人都瘦了一圈。途中又病倒了兩個隨從,只能把他們暫留在驛站裡養病。萬幸的是這一路上還沒有死人。

  僕人道:「水來了。」

  陳枚才把自己泡到浴桶裡閉目養神,想到又要見祝纓,不由生出一種既期待又逃避的心情來。一路太累,他差點兒在浴桶裡睡著了,直到僕人來報——龐司馬前來拜訪。

  陳枚猛地睜開眼,從浴桶裡站起來,突然發現自己在洗澡,急忙扯過衣服胡亂套上。

  龐司馬是來送禮的,一面肉疼,一面還要堆笑,一抬頭看到陳枚正在擦頭髮,發現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只好慌亂地拍馬屁:「周公一沐三握髮,大人真有周公風範。」

  奉承的話人人都愛聽,如果不是自己衣服都穿得亂七八糟的話,陳枚加減得跟他多聊兩句。

  兩人客套完,又數次推辭,龐司馬留下了禮物以及許多奉承陳枚、陳萌父子的話,戀戀不捨地離去。

  陳枚一把扯掉衣服,再次泡進了浴桶,徐知府又來了,陳枚又把之前那件濕漉漉的衣服給披上了。

  兩人一番寒暄,徐知府也是來送禮的,與陳枚一番謙讓,陳枚道:「無功不受祿。」

  徐知府道:「受祿必有功,下官正有一事相請。」

  「不知府君還能為什麼事煩惱呢?」

  徐知府道:「吉遠府與梧州相鄰,那一位您是知道的,我是惹不起的,她的手下這許多獠人,在她面前歸化乖巧,對我,我是有些擔心的。所以也備了一份兒禮物,與那一位結個善緣,只是與她素無往來,不知如何開口,還請您代為轉圜。」

  陳枚沒有馬上答應。

  徐知府馬上又添了一句:「我還得跟她做鄰居呢!這吉遠府、福祿縣,可是她發跡之所,我……寸步難行啊。您只當是為了邊境安寧。」

  陳枚終於點頭了:「好吧。」

  徐知府大喜:「多謝!」

  次日,陳枚睡了個懶覺,到了中午也不想起床,嚇得僕人以為他也病了,陳枚爬起來,慢吞吞地吃著飯,說:「別在這兒一驚一乍的,收拾行李,明天咱們就要進山了。」

  僕人驚訝地道:「報信的人還沒回來,嚮導也還沒來,現在就斷言,是不是太早了些?您一路奔波,這都累成什麼樣了兒了,多歇兩天又能怎麼樣?」

  陳枚道:「說山裡涼快的也是你,說要在山下多休息的也是你,話都叫你說盡了。」

  僕人委屈地道:「我那不是心疼您嗎?」

  主僕二人鬥了一會兒嘴,僕人拗不過陳枚,去重新打點行裝了。進山換洗的衣服得帶,用慣的小物件得帶,朝廷的敕書、官服之類也得帶。陳枚牢記了「隔得遠,一次把話說完」的教訓,連同張仙姑、祝大的封贈也給請下來了。陳枚親自把這幾件要緊的東西也給檢查了一遍。

  此外還有幾封書信,一封是陳萌的,一封是王叔亮的,陳枚都自己貼身收好,只等當面交給了祝纓。

  又等一日,山裡出來一個路丹青接他。

  …………

  路丹青回到梧州之後裝束也變了,身上「獠人」的味道更重了。在京城,外袍的下擺得很長,如今只到膝上三寸,鞋子也不一樣了,還打著綁腿。髮式卻不是山中女子模樣,而是像祝纓那樣在頂心挽了個髻,插了一根簪子。

  她腰間佩刀不佩玉,膚色比在京城時紅潤了一些,見面就笑道:「二郎,好久不見啦。」

  陳枚道:「也不算太久,我這不是來了麼?」

  路丹青道:「讓你跑這一趟,必是有好消息的。」

  陳枚道:「是。」

  路丹青高興了,道:「來吧,我為你引路。小妹回家幫她阿媽去了,趙家表兄有事脫不開身,只有我了。」

  她帶了二十名精壯的土兵,陳枚看他們佩帶的都是正式的武器,身上的衣服也比較整潔,人人都有鞋穿。

  路丹青也看了看陳枚帶來的行李,確認要帶進山,又要去尋馱隊。

  走的還是一線天。越近一線天,天上飄來烏雲,路丹青道:「不好,咱們得緊著些了,山裡比外面容易下雨。遇到了雨,山路就不好走了。」

  一行人緊趕慢緊,在一線天中段,雨點還是落了下來,路丹青不停催促。不用她催,陳枚也知道這地方危險。在他們到達那個簡陋的關口的時候,雨已經很大了,山上開始有零星的石頭滾落。

  出了關口,就見旁邊一處山坡上滑下顆大樹來!

  陳枚臉色有點白:「天地偉力……」

  路丹青道:「到了這兒就已經算安全的啦!山裡哪年不下雨?哪年沒這些?長年累月,哪裡能住人,哪裡不能住,都能看得見的。咱們縣城就很安全,各家大寨也不錯。你要見著沒有寨子的地方,再平坦,也別在下雨的時候多停留。」

  陳枚雖然披著油衣,周身仍然被潮氣繞著,涼。

  天黑透的時候,他才進了縣城,就著火把的光,依稀認出「祝縣」兩個字。

  本以為下雨居民都會回家,不想許多人彷彿才聚會完的樣子,匆匆往家趕,在城門口差點把他們擠到一邊。

  陳枚聽不大懂山上的方言,祝縣的居民,大部分會唱一點識字歌,日常時卻是交談說什麼話的都有。陳枚只好問路丹青,路丹青道:「秋收。只盼這場雨早點兒停,不然穀子曬不成,就要黴壞了。」

  路丹青帶陳枚去了祝府,這會兒祝府也還沒吃飯,趙蘇正在向祝纓匯報:「搶收得還算順利。田裡還餘了一點,只要這場雨沒下太久,還能搶到一點兒。天如果及時放晴,收成不會減太多。」

  小江道:「下點兒雨也不壞,藝甘家也不容易在這個時候搗亂。」

  祝銀來說陳枚到了,祝纓道:「走,看看去。」

  …………

  祝纓親自到府門口迎了陳枚,陳枚有點受寵若驚,祝纓看他樣子有些狼狽,道:「先換了衣服,吃了飯再說吧。」

  敕封刺史是件不小的事,祝纓希望五縣的縣令也都出現。因秋收,蘇鳴鸞等人需要在家監督,不便提前太久過來等候陳枚。今天祝纓才派人去通知他們,現在下雨,今、明兩天估計是來不了的。

  陳枚打了個噴嚏,道:「聽叔父的。」

  一行人乾淨清爽地坐到堂上吃飯的時候,已經入夜,人人餓得前胸貼後背。

  陳枚先問祝纓:「陛下准了五縣所請,我已將旨意帶到,您看,什麼時候宣讀合適?」

  祝纓道:「你才來,歇息一下吧。這場雨一下,道路不也不安全,不急著回去。」

  陳枚的想法,是早點回去早好,但身體確實吃不消,回想來時路,也覺得等到天晴了,路上安全了更好些,便也同意了。

  花姐等人聽到皇帝已經准了,臉上已經帶了笑。今天因為天變了,小江等人也在府裡幫忙調度,留下來吃飯的特別的多,很小的聲音匯成了一股笑意,傳入了陳枚的耳中。

  陳枚心道:你們倒開心了,可惜朝廷裡一個個吹鬍子瞪眼睛的。

  趙蘇突然說:「二郎清減了。」

  陳枚摸摸臉:「也不算什麼,回去好吃好睡,就養回來了。」

  趙蘇笑道:「回去還能好吃好睡麼?」

  祝纓道:「他才坐下來,你又提糟心的事兒,還叫不叫他吃飯了?」

  陳枚嘟囔道:「您也知道朝廷有糟心事兒呢。」

  趙蘇道:「朝廷什麼時候不糟心了?打從我去國子監讀書起,可也沒斷了勾心鬥角,不過以前高手過招,看著好看。現在是街頭地痞鬥毆,抓頭髮摳眼睛,更醜的還有坐地放賴的。」

  陳枚看向祝纓,苦兮兮地道:「您薦的那位姚尚書,幹了一件大事。」

  「哦?」

  陳枚道:「他自從做了戶部尚書,就變了個樣子。原本,我爹也覺得他是個能幹的人。哪知自從您走了,尤其是知道了您那一處後手之後,他就愈發無所顧忌了。他說,禁止田地買賣的禁令該廢止。」

  祝纓難得地吃驚了,問道:「他說原因了嗎?」

  陳枚搖頭道:「我不清楚,他也沒同我爹講。我爹讓我來請教您的呢。對了,還有冼敬那伙人,又提了要將科考訂製,現有官員,只要任期之內沒有犯法瀆職,到了年限就轉升一級。這是不是要奪我爹的權、栽培他們那群不出挑的自己人?」

  祝纓問道:「其他人呢?冷雲是不是得復出了?還有施家。」

  「都回來了,哦!」陳枚拿出兩封信,「這一封是我爹的,這一封是王鴻臚的,都是給您的信。」

  祝纓收了信,道:「你一路辛苦,天氣火熱,山中清涼,正好養一養膘,養點肉再回去,不然不夠路上掉的。」

  陳枚道:「是。那……」

  祝纓道:「我看完信,會給你答案的。」

  「哎!」陳枚不再擔心答案,他也餓極了,山中食材新鮮,飯食滋味很好。

  吃到一半,有個男子在門外輕聲呼喚,陳枚看了過去,祝纓道:「怎麼了?」

  那人光著腳,褲腳上都是泥水,進來道:「大人,都收攏好了。有十來戶沒來得及的,我也招呼了人幫著他們把穀子收回來。」

  「一年就看這幾天了,現在受些累,接下來就能休息了。」

  「是。」

  「來,一起吃。」

  「不啦,家裡等我回去,看不見我他們掛心,天黑路滑,別再出去找我。」

  祝纓起身,抽了一邊牆上燒得正旺的火把遞給他:「拿這個。」

  「哎!」來人接過火把,匆匆離開。

  陳枚混了個半飽,見狀感慨道:「一身本領,還是落到了這裡管雞毛蒜皮。您要是男子就好了,天下之大,任由您指點江山,誰能不服?」

  他是丞相之孫、丞相之子,從來也沒見過正吃著飯還要管一個兩腿泥的人匯報的事兒。徐知府托他送禮時,他那股「她的話在這裡竟比朝廷官員還管用」的感慨,在看到一個泥腿子的時候都轉為了對祝纓的一種惋惜。

  祝纓道:「來這兒,跟我是男是女沒關係,哪怕我是個男人,在這裡蝸居,朝廷也不會很管我。換上別的地方,譬如揚州,朝廷就算不理西番,也要先討伐我了。」

  陳枚心裡還是咕噥,口上卻說:「朝廷不會的。」

  「那是還沒騰出手來。」

  陳枚趕緊轉移話題,道:「姚尚書、冼相公這一弄,就更騰不出手來了。您……要看著他們鬧?」

  祝纓道:「明天告訴你。」

  陳枚沒套出話來,只好乖乖吃飯,吃完飯,祝文來帶他先去客房休息。祝文打著火把,邊走邊說:「客房住您這些人有些狹窄了,等明天天亮了,我再送您去客館休息。」

  「哦哦,好。」

  …………

  祝纓的飯也吃得差不多了,花姐等人的喜悅之中又夾雜了一點點沉重,朝廷不好,她們直覺得高興不起來。

  祝纓道:「咱們也早些歇息吧,明天還有得忙呢。」比如要繼續巡檢倉庫,協調、調度一下收完了穀子的人家。即使天晴了,曬穀場也就那麼多,得分配。

  巫仁小聲說:「我再去看看糧庫,查一查存糧。如果運氣差,一直陰天,新收的穀子壞了,還要指望陳糧呢。」

  「好。」

  趙蘇則在寬慰花姐,說:「姑姑別為朝廷擔心了,他們精明得很。」

  「朝廷大臣們勾心鬥角的時候才是最聰明的時候。心眼兒沒用對地方,那樣的精明也不是什麼好事。」周娓小聲嘀咕了一句。

  趙蘇咳嗽了一聲。

  周娓忙對祝纓說:「您不算……」頓了頓,對趙蘇說,「也不是說您……」

  「噗——」江舟沒忍住。

  祝纓也失笑:「小周這話倒也不能算是說錯。只不過,也不算聰明用錯,想做事,就得有本事自保,勾心鬥角的時候是不得不聰明,輕易被人害了,還能做成什麼事?以前還好,眼下朝中做事的人,已經沒了那股心氣兒了。」

  花姐有些吃驚,問道:「這麼糟糕了麼?以前……」

  「也不是一天變成這個樣子的。」祝纓說。

  花姐道:「竟無可挽回了麼?上頭壞一點兒,下面土裡刨食的就要討飯了。」

  「很難!朝中官員、天下士子,看不到希望。

  你看,就是別業裡這些人,有許多索寧家的奴隸,以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每天要人鞭打著才肯去上工。也還是這些人,現在每天自己早早爬起來,不用人催,幹得比什麼時候都多。我說,現在多吃點苦,少吃點飯,他們也能答應,就是因為有盼頭。

  以前的朝廷,君不能說多麼聖明,也是個曉事的人,丞相不能說多麼賢德,也不乏公允能幹之士。官員只要有心做事,還是有機會踐行聖賢之道,堂堂正正做個君子。

  現在的官員呢?抬眼就是黨爭,風氣壞了,用心也幹不出什麼來,反要受氣。還那麼憂國憂民做什麼?不如為自己多撈點兒。

  一口氣兒提不上來,以往的勇氣也沒有了,就不願意動腦子了,也就顯得笨了。心思放到私計上,眼界窄了,為人處事也就下作了。

  朝上人還是那些人,行事卻與早些年大相徑庭。能臣變成了庸吏。

  除非有人能夠一掃頹喪之風,帶來希望。

  可惜……天不早了,都睡吧。」

  眾人心裡沉沉的,這裡的人,沒有誰對朝廷有很深的感情,卻都知道朝廷壞了對平頭百姓的影響。連祝纓都嘆氣,這……

  …………

  雨到半夜漸漸停了,次日一早,老天爺賞臉,天晴了!

  整個祝縣都忙碌了起來!

  陳枚休息得不錯,日上三竿才爬起來,吃了飯,竟沒有找到功夫能夠繼續請教祝纓。祝文又把他安頓到了客館,請他安心住下:「縣裡忙完了秋收,就好好地準備儀式。咱們大人又做刺史了,這可是件大事兒呢!」

  陳枚問道:「叔父在忙些什麼?」

  「一早就帶人出城了,先去看看田裡,還要看曬穀場、道路……」

  陳枚無奈,又等了一天,眼看天一直晴著,縣城裡忙碌的人群也不那麼急切了,又聽說祝纓跑去廟裡祈禱——穀子曬好前別再下雨。

  終於,過了三天,祝纓算是能閒下來了,陳枚徑自走到祝府非要見到祝纓不可。

  祝纓不信鬼神,但是為了安定人心,還是帶頭舉行了祭祀,第一天她自己來,第二天她就跑路了,把張仙姑請到廟裡幹老本行。後兩天,她帶著趙蘇等人安排糧倉去了——如果有家中倉房不湊手的,可以允許他們以新鮮稻穀折抵交租。

  這樣即使接下來天氣不好,糧食黴壞,也算交過租子了,損失她來承擔。

  如此忙了兩天,剛回到家,就被陳枚堵了門。祝纓也不惱:「來了,進來說。」

  陳枚跟在她的身後進了府:「叔父,您還是先正名吧,一身青衣,我看著也不得勁兒。」

  祝纓道:「糧食是最要緊的……」

  「大人!」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打斷了她,「大人!路果頭人出事了!」

  路丹青跳了起來:「什麼?什麼?」

  陳枚聽不懂他們的話,只能從兩人的表情中推測。

  來人是一個百夫長,他說:「路果頭人等天晴了上路,半路上遇到了藝甘家的人,打了起來。頭人從馬上掉了下來,腿骨折了。幸虧遇到了咱們校尉,給救出來了,已經到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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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39: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五章 新題

  路果是祝纓請過來參加儀式的,如今中途遇襲,祝纓責無旁貸,對陳枚道:「你且稍待,丹青,咱們去看看。」

  陳枚雖有心跟過去,奈何離了祝纓周遭,連說他比較能聽懂的方言的人都少,還是說各式奇怪語言的多。他估計自己跟了過去,可能也聽不懂,不如留下來,揪一個聽得懂的人問問發生了什麼。

  巫仁就成了那個被他叫住的人:「巫娘子,出了什麼事兒了?」

  巫仁也是要跟上去的,不幸體力不如人,沒幾步就被一行人甩到了最後,被一個「陌生男子」叫住,先懵了一下,有些哽噎,呆立當場。陳枚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為什麼眼前這個女人不跟他說話。

  看一看,巫仁的打扮也不似山裡人,說的官話也比較標準,還是府裡比較重視的管賬人。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個心裡很有數的人,為何突然呆立了呢?

  巫仁腦子是懵的,左右看看,沒人救她!她要怎麼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

  陳枚又重復了一遍,發現她的額頭已經冒汗了,忙放慢了聲音,輕聲輕氣地再問一次。巫仁深呼吸了一下,道:「哦,是、是、是,是路果頭人遇襲。」

  陳枚也隨著她的憋氣、吐氣,一口氣差點噎住,他又小心地問:「是什麼盜匪嗎?這兒不安全嗎?那我叔父可曾遇到什麼?」

  巫仁急忙搖關,道:「不是盜匪,是藝甘家的,說來話長,不過大人不曾遇到過危險。」

  「藝甘又是為什麼呢?」

  巫仁不停眺望前路,想追上去看一看,但陳枚又攔著,惦記著消息又緊張著急,說話也俐落了一些,匆匆說了一句:「路果家撩的,手賤招打。」

  「路縣令先挑釁的?」

  巫仁點頭:「他早十年前就瞎撩架了。」

  路果、喜金都是花帕族的,與藝甘算是同族,三家拳頭都不那麼大,因而打得有來有回。他還記著藝甘家不肯把女兒嫁給他兒子的事兒,總找藝甘家撩架。藝甘家打別人不太行,打他還是打得過的。

  喜金家雖然也撩,但沒有路果那麼欠。幾縣之中,藝甘洞主吃祝纓的虧最大,最不信任她,但是最討厭的還數路果。

  「藝甘家的人,見到路果家的,必打。何況遇到了他本人?」巫仁越說越焦急,口氣也變差了,「您能給閃道縫兒麼?再站這兒我就追上了!」

  陳枚驚愕地發現,她從開始的靦腆略結巴,變成了個凶悍,像是下一刻就要吵架了。

  陳枚一閃身,也不入內,就站在府門口看向大街,這縣城裡,大街上地面平整沒有積水,有不少人正在上面曬穀子。巫仁提著裙子往前跑,腳不出幾十步就慢了起來,腳一歪,踩到了一旁的穀子上,她叭唧一下,摔倒了!

  陳枚半張了口,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路邊的人卻見怪不怪了,一個短衣的婦人拄著鍬看著她笑,旁邊另一個裹頭的婦人上前將巫仁扶了起來,說笑了兩句,抽出頸上掛的巾子給巫仁撣土。

  巫仁再次上路,祝纓一行人已經折返回來了。

  巫仁紅著臉迎了上去,小聲問路丹青:「怎麼樣?我去醫館找人?」

  路丹青臉色不好,口氣雖急,卻也說得清楚:「剛才姥已派人找姑姑去了,我爹……」她倆一同回頭看去,只見路果被幾個人抬著,邊哼嘰邊罵藝甘家,揚言要殺了人家全家。

  巫仁看到,除了路果本人,他身後還有一些身著本縣號衣的土兵好像也受傷了,驚道:「這!」

  祝青君對她使了個眼色,巫仁點了點頭,強忍著沒問,直到跟著進了府,才扯住祝青君說:「有多少人傷了,要多少藥?我好從庫裡撥給。」

  祝青君與她往僻靜處說話,還沒報數,巫仁就問:「怎麼咱們的人也受傷了?藝甘家這麼厲害了麼?可要怎麼打?」

  祝青君掛著一張死人臉,有氣沒力地說:「他們不厲害,但我們要救人、斷後、護送。」

  巫仁直白地說:「有拖後腿的。」

  「別叫小路聽到了,她又要尷尬了。」

  巫仁道:「要多少東西?我去點。」自家土兵受傷了,除了醫藥,還會有一點補貼,以供此人在養傷期間的開銷,這些現在是巫仁的職責了。

  祝青君道:「我先回了大人的話,就找你去,一共傷了八個,一個重些,其他輕些。」

  說完,她往堂上走,正聽到路丹青說路果:「您這會兒著的什麼急?又撩他們。別管他,等大伙兒閒下來,一氣兒把他打了不好麼?」

  路果老臉掛不住了:「你在說你阿爸錯了?」

  路丹青被噎得不輕,討厭的大人,沒道理的時候就喜歡拿身份輩份壓人!

  花姐也很快趕了過來,讓人把路果抬到了客房去,給他上藥。祝青君向祝纓說了始末:「路縣令與藝甘洞主有些宿怨,遭遇上了吃了些小虧。」

  路丹青頭頸都紅了。

  祝纓道:「知道了,咱們的人也要好好治療,再給撫恤。再派出人去,接應其他人。」

  「是。」

  「丹青,陪陪你阿爸,同他好好說話,讓他稍安毋躁。大家的穀子還有沒收完的,日子還要過,還騰不出人手,忙過了,我自有安排。」

  「是。」

  路丹青喘著粗氣離開了。

  陳枚問道:「這路縣令,恐怕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祝纓道:「那也要等!」

  「哎?」

  祝纓道:「你隨我來,不是有事想問我嗎?」

  「是!」

  祝纓又給其他人分派了任務,趙蘇準備儀式——蘇喆還沒到,祝縣就他最懂這個了。小江等人也帶著周娓幫忙城中糾紛去了。

  陳枚隨祝纓到了書房,兩人坐下,祝纓雖然換了布衣木簪,仍然是「叔父」範兒,陳枚還是個錦衣公子小侄子的樣子。祝纓道:「你問的兩件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冼敬為什麼那麼做。那……姚尚書呢?」

  祝纓道:「姚辰英是個極明白的人,只是……少了點兒勇氣。先不說他,現在懂他,對你不好。至於冼敬,很簡單,收攏人心。我年輕的時候到大理寺,滿頭白髮的青綠官員多得是,這樣的人沒盼頭,就是混,混成了油子。他們空有年資,卻算不得資歷,也沒有家世,勞不到功勞去升遷。

  冼敬這一手就不一樣了,熬夠了年資就升,雖然不能憑著活得長做到宰相,卻能憑熬得久多熬兩級。運氣好的時候,熬上個緋衣也說不定,你說,這樣的人會不會感激冼敬?

  回去讓你爹小心!吏部可是在他的手上呢!」

  陳枚一驚:「冼敬他!」陳枚發出了生氣的聲音。

  祝纓道:「你總著急儀式的事兒,就在這兩天了。既然有精力到處走訪,就真正走一走,看一看,曬曬穀子,嘗嘗糙米飯。」

  「是,」他沒有馬上走,還是問,「那姚尚書……您什麼時候肯指點我呢?就算我年輕聽不明白,能求您一紙回信給我爹麼?」

  祝纓道:「本就有信要你捎回去的。」

  陳枚露出了輕鬆的笑。

  ………………

  路果再記仇也得養傷,他傷在了腿了,行動不得,每每與女兒在房裡吵架。路丹青讓他安靜點兒,一定會有交代的。他非要:「我現在就去殺了那條老狗!」

  「腿都被人打瘸了,殺得了他嗎?等著跟大伙兒一起吧!」路丹青苦口婆心,「整天小打小鬧,口上發狠,也沒個章程、沒個謀劃,阿爸,你這樣沒用的啊。這些年,打了多少架,阿姐她們救了您多少回?」

  事實面前,路果爭不過她,抬手就把碗給摔了。

  摔壞了三隻碗之後,巫仁很生氣,麻溜讓人送了一套木碗盤來。

  換了木碗之後的第三天,其他人也陸續趕到了,先到的是喜金,毫無意外地也來探病,又笑話了路果一回:「哈哈!這回讓你遇上了!過兩天去打藝甘家,你可爭不得前鋒了。」

  氣得路果把一碗熱飯蓋到了喜金的胸襟上!

  兩個老頭差點沒打起來,還是被路丹青和金羽給分開的。

  然後是山雀岳父,再然後才是蘇鳴鸞和郎錕鋙,他們又都帶著各自的兒女。郎錕鋙把妻母也帶了來,郎母年邁,被人抬著過來的。蘇飛虎人沒到,在家陪母親,卻派了蘇晟前來,並且捎話,就把蘇晟留給祝纓用。

  趙蘇準備了一個簡單而不失隆重的儀式,府門大開,大半個縣城的人都來看熱鬧。久不出門的祝大也被人抬了出來,他與張仙姑也有改封——品級也降了。

  祝大臉色臘黃,一臉的不高興。張仙姑就跟陳枚說:「病人沒有高興的。」

  在梧州所有頭面人物的見證之下,祝纓接過了陳枚代表皇帝頒布發的敕書,往屏風後一轉,再換上緋衣。兩次著緋,都是在南方的土地上,也算是一種緣份了。

  接過敕書,儀式就算結了,接下來就是吃席。天氣很好,晴朗,微熱,人們的臉上都紅撲撲的。

  除了路果和祝大。

  「這片家業,以後也沒個人擎著。」祝大嘟嘟囔囔。

  張仙姑道:「你就算要說她,也別在這大好的日子裡說。」

  「這會兒不說,我什麼時候能再見著她?她是大忙人,我是廢物老子哩!」

  張仙姑對蔣寡婦道:「他坐煩了,得回房休息,咱把他帶走。」招呼人抬著祝大送到了後面去。

  正在喝酒的侯五說:「哎喲,我得去看看老翁。」他也很老了,拄著杖。對一位由男變女的東家,他不知道該怎麼評述,倒是與祝大能經常坐在一起扯閒篇、回憶一下京城,一塊兒喝個小酒。偶爾他還會去山澗釣個魚。

  祝纓道:「您安心坐著,有人管他呢。」

  侯五才又坐下了。

  人們不停地給祝纓勸酒,陳枚則好奇,祝纓接下來要怎麼打藝甘家?他歇了幾天,淨擔心了,臉上的肉還沒長回來,打算再等兩天,等到山下更涼快一些再動身。

  也不知道能不能目睹藝甘家的覆滅呢?

  對了,還有姚辰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陳枚帶著心事。

  酒宴快結束的時候,祝纓對蘇鳴鸞等人說:「大家都有酒了,我有一件正事,明天大家醒酒之後再說。」

  郎錕鋙問道:「難道是?」他伸手指了指路果的傷腿。

  祝纓點了點頭,頭人們都頗為激動,這就是分好處的時候到了!他們都說:「好!」

  陳枚也有點小興奮,耐著性子看人回客房了,他自己卻不回客館,而是纏著祝纓:「叔父,這……不用瞞我吧?指點指點我?」

  祝纓道:「你正事還沒辦完呢,就湊這個熱鬧?」

  「呃?什麼事?」

  祝纓道:「梧州刺史府可還沒建好,你不得出份力?再有,邸報按時送了嗎?」

  「刺史府可不怪我,羈縻嘛,又只有抽簽輪流的副官,理事的司功司戶之類的官員一概一沒有,那得您請示朝廷,您也沒上表。邸報……倒是想給,也沒驛路通您這兒,沒有刺史府發抄下去呀……」

  根子就在梧州之前就不是一個正經的州,是散裝的幾個縣,也沒人攬總,頂多就是各家每年湊一塊兒商量個事兒,比如一起交點布和米給皇帝。其他的就沒了。司馬之類的官職,也只是要一個官職,這個官甚至沒有俸祿。

  新梧州,更多的是一個地域上的範圍,而不是一個被實際控制管轄的區域。

  祝纓道:「我這不正開始呢嗎?路,我來修,名單,我來擬,奏本我來寫,你得把話給我捎回去。」

  陳枚慷慨地說:「好!那,您別忘了給我爹的信。您是知道他老人家的,一件事兒,他總放在心上,您在這兒沒事兒,我回去不帶個答案回去,他能天天念叨,您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祝纓被逗笑了:「知道了。你現在就走?」

  「那可不是!」

  「還是!既然來了,就來幫忙吧。」

  「要做什麼?」

  「督促秋糧。你帶著貢賦回去,說話也響亮些。以後梧州的貢賦,我們自己交。」

  這個陳枚愛幹,說:「好!」

  「別急,話還沒完。交多少,得有個定量。就把去年的總數固定下來,無論年景好壞,我就出這些。」

  「啊?」

  「啊什麼?前幾天的雨你也看到了,以後有這樣的事兒,我報個災,朝廷給我賑濟?」

  「這……」

  祝纓道:「賑濟如果沒有我的,那我不能再出更多了,以後無論梧州有多大,就都是這個數,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怎麼樣?」

  「這我也做不了主啊!」陳枚討價還價的,「不過我能給您帶話回去。」

  「成。哦,還有貿易,別當我不知道吉遠府打的什麼算盤!課稅,低買高賣。呵呵。」

  陳枚道:「您別欺負吉遠府太狠了,畢竟那裡也有您的故人吶。」

  「你只要把此間的事情說給政事堂聽就好。」

  「好。」

  兩人又談了一些條件,陳枚好奇地問:「您到底要怎麼做?」

  祝纓嘆氣道:「以前對藝甘家缺了點兒德,現在有點兒小報應,談不攏,只好打,手上的兵馬有些散亂,得先盤一盤。你看就是了。」

  ………………

  次日,祝纓與諸縣令齊聚一堂,陳枚也硬湊了過來。連同花姐、祝青君、趙蘇等人都在,祝纓把侯五也給請了過來。

  路果第一個沉不住氣,道:「大人,這要開始了嗎?」

  祝纓道:「要打仗,先要有安排,誰打哪裡,出去打仗的人怎麼吃、怎麼走,贏了之後怎麼分。對不對?」

  路果道:「是。」

  祝纓道:「既然是各家一起行動,我又是刺史,我現在主持,你們讚成還是反對?」

  蘇喆高興地說:「當然是讚成!」

  其他人也附和。

  祝纓道:「好,我先設刺史府。」

  她早有準備的,司馬之類的副職是輪職,這個還不變,她自己親自管著「官員考查」即司功,趙蘇做司戶,項安做司倉,小江做了司法,獄丞是周娓。祝青君就還是本州的校尉,管兵馬,侯五被授以司兵之職。

  侯五莫名其妙地被安了一個官兒,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有這麼一天。連連擺手:「我不成的。」

  「你看家。」

  那這倒可以,他同意了。

  祝纓又把州學交給了花姐,花姐道:「全州的……我……」

  祝纓道:「你看看還有誰能行?就你了。其他職缺,就看這次大戰的表現了。」同時,她又把祝縣的空缺給填了一填。項漁被任命做了縣丞,江騰負責了縣裡的司法,巫仁做了祝縣的司戶,祝文被祝纓任命做了縣尉,祝銀則成為了縣中的司倉。別業所剩的幾個管事,也分別擔任了主簿之類的職務。

  祝纓指著藝甘家的方向對路丹青、蘇晟、林風等人說:「你們的實缺在那裡。」

  無論是梧州還是祝縣,也都還有一部分的職缺,吏職,祝纓就下令:「祝縣吏職,本縣人可以考取,無論男女。梧州吏職,各縣都可到我這裡來考取,也不論男女。」

  接著分派任務。

  這次出兵以祝青君為主,其他各家給她打輔助,所有的兵馬裡,只有祝青君率領的是經過比較正規的訓練的,其他各縣的比較「烏合之眾」。路果、喜金家可以各少出一百兵,但是要各出一百名說話利索的,向藝甘家宣傳一下祝纓的政策——釋放奴隸。

  各家也需要出一部分的糧草,雖然是各自攜帶,最好是統一調配,這方面歸趙蘇管。

  兵馬,讓祝青君來安排。

  有需要協調的地方,來找祝纓。

  陳枚看到這個粗糙的計劃,也有點發懵,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這簡直不像是祝纓能幹出來的事。

  祝纓卻很清楚,梧州這個羈縻的樣子,這個計劃就夠了。

  尤其對手是藝甘洞主,而己方是祝青君。祝青君的本領祝纓知道,故而不給祝青君設限,讓她放手去打。

  祝青君也簡單地向祝纓說了她的構思——先偷襲,擒賊先擒王,出奇不易殺進大寨最好。

  祝纓又點了林風、蘇晟二人的名字:「你兩個,要監督軍紀,不可燒殺搶掠。」

  「是!」

  祝纓又對各縣令說:「阿蘇、塔郎、山雀與藝甘不接壤,我、路果、喜金家與之接壤,還照先前的例,有人分土地,有人分財產。如果有意見,現在說。」

  蘇鳴鸞道:「我不止一個哥哥,倒想再請求要一個寨子。」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祝纓道:「可以,到時候計功來分。但是,即使是分給你的寨子,也要釋放奴隸,不能搶完了就走。你走了,這地方別人再拿,就是別人的了。」

  這倒是公平,大家都不反對。

  唯趙蘇看了祝纓一眼,心道:不應該呀,縱使我不提醒,她也應該知道「分封」的壞處。

  但看祝纓一臉的平靜,他心頭一動:別是這些人也要掉坑裡吧?

  趙蘇決定靜觀其變。

  ………………

  待到秋糧入庫,休息三日,祝青君等人便率部出發了。

  祝青君很懂祝纓,得拿下大寨、拿下糧倉,如此一來糧倉就可以用來安撫人心,佔了大寨,就能分得藝甘家的大部分地方。

  祝青君心裡更是嘀咕:分明可以再設一個縣的,藝甘縣聽起來名字也不錯,又能安置好些官員……等等……

  她好像懂了。

  開開心心又小心翼翼地帶隊出發。

  她識途,兵馬又比別人的更強些,在寨子外面留下兩支攔截逃跑的小隊之後,親自帶隊突入藝甘家的大寨,搶佔制高點。她沒有用路果、喜金家的人,自從祝縣帶了幾個會說花帕族話的人喊話,釋放奴隸,只擒殺藝甘家一家。

  奴隸們大部分在觀望,藝甘洞主家與一些普通的族人卻仍然在戰鬥——之前十年,相互之間摩擦不斷,頗有一些仇恨。

  如果來的不是祝青君而是路果,這些人反抗得會更激烈,奴隸裡恐怕也會有不少人拿起棍棒來搞抗。

  從白天打到了傍晚,這場仗才算結束。

  其他各路情況卻是千差萬別,路果、喜金兩路打得最是膠著,本來就差不太多,近來還互相拿人祭天。現在一方是因為貪婪,一方是為了生存,心境又不同,因此他們兩家是打得最慢的。路丹青本領不弱,但與父親意見總是分歧,路果不太在意殺人搶劫,路丹青卻希望嚴肅軍紀。

  父女倆又「交流」了一番。

  喜金那裡也是差不多,父子倆也別扭了一回。

  最後兩位舅舅還是因為各自外甥、外甥女的援助才拿下數座山寨。

  山雀岳父父子倒是意見一致,也與藝甘家沒有深仇大恨,一路喊著要釋放奴隸,一路展示其勇武,過程頗為順利——只是私下把各寨主的私產搶了不少。

  陳枚與祝纓在縣裡等著,半月之後,這些人才陸續回來。

  到了分果子的時候了,祝纓笑問:「都贏了吧?」

  「是!」

  「劃算嗎?」

  「劃算!」

  「那好,各拿各的,喝酒吧!」

  山雀岳父道:「那、那,官職呢?」他是對朝廷最有戒心的一個人,此時提起這個卻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林風。家業有大兒子繼承,林風沒有。現在有了一個寨子,沒有一個正式的可以傳下來的職位,他又覺得缺了點什麼。

  祝纓道:「他身上本有官職的。」

  就是不能世襲傳下來,就算能蔭,也得減好幾等,到孫子就沒了。

  祝青君默默地低下了頭,心道:來了。

  藝甘的地方分了,就沒有一個「藝甘縣」了,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官員治理。除非各家分完了的,願意再攢成一個藝甘縣,商量怎麼設縣、分贓。這其中,祝纓又要佔個大頭。

  縣令的世襲也落不到別人手裡,他們頂多世襲個縣丞,縣丞也就只有一個。

  各家都皺起了眉頭,這可是個從未遇到過的新情況啊!要麼索性不要官職,要麼,就得有個新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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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44: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六章 算盤

  頭人們說話用的是本族語言,陳枚鴨子聽雷,看頭人們的表情,也知道是遇到難題。這就奇怪了,明明是打勝了,為何還會為難?巫仁早離他遠遠的了,他沒有撈到一個翻譯,暗叫失策,自己竟然疏忽了。

  祝纓仍然一臉的淡然,道:「除掉了一個麻煩是件好事,怎麼都愁眉苦臉的?雖然藝甘是新取之地,以前還有種種齟齬,拿了下來治理的時候也會有些麻煩,但畢竟是到手了。是一件好事,值得慶賀,青君,你手下的功過、傷亡理一理,報上來。小巫、祝銀,準備好獎勵、撫恤。你們各家有功的人,也不要吝嗇賞賜呀。二郎。」

  陳枚被點名,忙答了一聲:「哎!」

  祝纓道:「梧州,壞不了事兒吧?」

  「那是,那是,到您手上,開疆拓土,又豈有壞事的?」

  祝纓道:「那與我們一同慶祝?」

  「好。」

  藝甘家算完了,但得到了寨子的人心裡卻沒有那麼的痛快。各縣頭人最初的,給自己的親人、晚輩置一份家業分出去,一則免了留在本家出亂子,二也是為了血緣親情給親人謀個更好的去處。開枝散葉嘛!既消除爭產的風險,又多一份互為犄角的保障。

  山雀岳父提到了官職,頭人們不免要多想一點,心裡有點小別扭,終究是得了好處,只將喜悅之情稍緩了幾分,有一點「美中不足」之感。

  新得的寨子,除了祝縣的在祝纓手裡,沒得分,其他人家就沒有這樣的安寧了。

  這是一場大勝,各家也都有損傷,約定了晚上再慶祝,各家各自聚攏商議善後的事。

  梧州刺史府現在暫寄在祝縣的祝府裡,職官們也管不到各縣,刺史府與縣衙一起辦公,很快將死者的撫恤先發好,再獎勵有功之人。祝青君是頭號功臣,但是祝纓現在沒有更高的官職給她,也給不了她爵位。

  祝纓道:「藝甘大寨你最熟,那裡新附,還須你去看守。」

  「是。」

  祝纓又喚過來項樂:「你與青君同去,咱們在藝甘的寨子,你們兩個來管。青君管軍,項樂管民。項樂,要盡快將咱們的寨子的人口、土地、倉儲、物產,清點丈量、造冊登記。該種宿麥了。凡誠心依附的,都分給土地,再教授種植。對了,藝甘家的銀礦,也要看好。」

  項樂笑道:「是。」

  之前分派官職,跟著祝纓的老人都有,獨他沒有,他雖然有點「寵辱不驚」的味道,心下也不免要有點猜測。現在坐實了,雖然還沒明確給官職,但是這個職事有實權,相信祝纓會對他有安排的。

  祝纓又提醒他們:「注意安全。」

  「是。」

  趙蘇道:「只他們兩個恐怕還不夠,咱們手上可用的還是少了些。」

  「那兒識字的不是一大把麼?以老帶新,家裡的熟練的老人兒分出三分之一,跟青君她們先走。再從縣裡選二十個識字的,也送過去,打下手,邊學邊幹。家裡空出來的缺,另選人填補。

  索性通知下去,三天之後,我主持,縣裡考試!各寨裡識字的,有專長的都能過來考!這次選二十個人,學校裡的學生也可參加。學校有學生考取了,空下來的名額,許考試補入。」

  梧州、祝縣,原就不歸朝廷管,朝廷也不管這兒的學校,怎麼選拔官吏、怎麼考學生都她說了算。

  祝纓又讓祝銀準備紙筆等考試用具,考場就定在縣裡的學校內。

  花姐道:「青君要去,也帶幾個郎中吧,醫學生裡正好有學成的。」

  「好。」醫學生資歷老的,跟著花姐學了得了十幾年了,也該獨立了。

  祝纓這裡樣樣安排仔細,其他五縣比起來就比較粗糙了。蘇鳴鸞將戰利品分了兩個小寨給蘇晟,自己不要,其他打算均分給另外的哥哥。

  郎錕鋙是打算日後分給自己其他的兒子們。路果拿到的寨子是路丹青出了大力的,她想要,路果又想從其中分一些給自己的其他兒子。喜金則是給金羽,以及金羽的另一個哥哥。

  山雀岳父也是做父親的,林風出力多一些,就多給他,除了林風與長子,他還另有兩個兒子,給他們也一人一個寨子。

  路丹青與親爹總是話不投機的,見路果的口氣有些不對,她這次沒與路果爭吵,冷著臉跑了出來。想與蘇喆訴說,又想蘇喆與自己處境不同,蘇喆是蘇鳴鸞獨女,生下來就有一個縣要繼承。自己倒與蘇晟的處境相似,說自己的難處給蘇喆也解決不了問題。

  正站在樹下發呆,趙蘇走了過來,問道:「你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到了祝縣,我不能讓你說在府裡受了冷落。有什麼事,只管同我講。」

  路丹青面帶猶豫之色,趙蘇道:「便是信不過我,也該信得過姥,她一向待你如何?」

  路丹青這才說了自己的處境:「要分家呢,我能有一個小寨就不錯啦。以後就又要困死在這大山裡了。」

  趙蘇笑吟吟地問:「不甘心?」

  路丹青冷靜下來,抿著唇看向趙蘇:「你想說什麼?」

  趙蘇道:「你、小妹,還有這裡許多女子,都有心氣,都不甘心。你的情形可不太一樣。哪怕你是個兒子,天下也只有一個太子不是?

  覺得前面沒路了?一眼看得到頭了?喏,一口水缸,怎麼撲騰,魚也不可能比缸大。進到池塘裡,就能長得更大些。只有大海才能容得下巨鯨。拿一個小寨子,你掀不起風浪,何不與能夠行雲布雨的人一起呢?」

  「姥?」路丹青眼睛一亮。

  趙蘇點了點頭:「我情願從京城回到梧州,是知道在京城,我也差不多到頭了。但在這裡,姥進一步,身邊的人也能進一步。你說是不是?」

  路丹青道:「你有什麼主意不妨直說,要我做什麼,也不妨直說。」

  趙蘇道:「朝廷本該將紫袍還給姥,如今只給緋衣。該讓朝廷知道咱們不好欺負了。要是讓朝廷知道,姥回來不到半年就又拿下一個縣……」

  路丹青懂了:「這要找林風他們,咱們幾個寨子,與姥手上的,加起來也不算小了,就設一個新縣又怎麼樣?這樣,又多了一個縣令……」

  趙蘇道:「眼界窄了不是?一個縣令,你也只有一個孩子能夠繼承。像山外朝廷那樣,誰都不世代霸著一個官,卻世代都有家產,子孫有本事的能做更大的官,沒本事的也能衣食無憂。不比現在這樣好嗎?待新縣安定下來,再往西、往南、往北,有的是地方!姥可不會安於一個小寨子養老。我也不是。你呢?」

  路丹青道:「你很狡猾,不過我相信姥,我去找林風他們。」

  林風還有點小興奮,看了路丹青的臉色,問:「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路丹青不答反問:「你家新寨,都給你了?」

  「我家裡還有幾個哥哥呢!」

  路丹青道:「誰家都有哥哥,分家分給人一些也是應該。聽說你家正要給你娶親?」

  「咳咳。」

  「你又傻樂了,娶妻生子,孩子怎麼過?又不在京城時,你兒子可以有蔭官。如今只得一個寨子,又沒有官職,低人一頭。咱們身上的官職,大家都知道,就是個擺設。以後大哥家世代縣令,咱們呢?」

  說得林風也不得勁起來。本來!他官職比親爹都高,現在……

  那是有些落差的。

  他問:「那怎麼辦?」

  路丹青道:「還有金羽、蘇晟他們呢,叫他們來一同商議。」

  「好!」

  很快,幾個人就湊到了一起,彼此交換了訊息,發現他們的父親的想法出奇的一致,而他們的處境也都是一樣的。官職,只有個虛的,好處,只有有限的一兩個寨子。比起他們的出身來說,不能繼承家業,能有個寨子也算不錯。

  比起他們已經見過的世面來說,他們又是不滿足的。

  挑頭的還是路丹青,她說:「都傻樂什麼呢?你們只看到有了一個寨子,我卻看到了這輩子只得這一個寨子,再沒有其他了。你們甘心嗎?反正我不甘心!藝甘的寨子又窮,又封在深冊山裡,人又不好管,單叫自己管,永遠也成不了事。」

  說得其他幾人也愁了起來。梧州過得比以前好,是因為靠近吉遠府,有祝纓的經營。藝甘洞主的地方在更深山一點的地方,宿麥都沒種好,也不種茶樹,也不產糖、鹽等物。與在京城的一個田莊做富家翁是不同的。

  金羽道:「你說這許多,究竟是什麼意思?」

  路丹青道:「附耳過來,咱們一同去求姥……」

  幾人商議一下,都覺得此事可行。路丹青總結道:「就算設了縣,只有一個縣令,哪怕給別人做了。姥治理的地方,也比別的地方富足,咱們的寨子也比只有自己操心強。金羽,你阿爸與我阿爸同藝甘家爭的時候也佔不了便宜,咱們更要靠近可靠的人。」

  別的還罷了,最後一句是事實。讓他們接手一個寨子倒容易,想經營好,生活得不比現在差,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幾人很快達成了一致,路丹青又有了主意:「先保密,今晚大家都在,必要阿爸他們當面說出將哪個寨子給咱們,叫他不好改口。咱們再向姥請求。」

  林風道:「這樣好!這樣就沒人能反悔了。」

  幾人主意一定,幾人的父親還不知道這群大孝子已經決定不讓他們操心,自己為自己謀個出路了。

  到得晚間,篝火燃了起來,許多人開始喝酒,有人唱起了歌,有了跳起了舞。今天既是慶功,也是祝纓要為祝青君和項樂餞行。新佔之地,必須馬上消化。二人明天就帶一部分人去向,幾天後選出新人了再送過去幫忙。

  祝纓對二人舉杯,路丹青抓住這個機會,等項樂、祝青君喝完了酒,問路果:「阿爸,咱們的寨子呢?怎麼管?我和哥哥各人管各人的嗎?」

  「你的?」

  蘇鳴鸞道:「她有功勞,你還沒分她寨子?這可不好。」

  路果只好點頭:「行。」

  祝青君好奇地問:「是哪個?」

  路丹青道:「我想要與你近的,好互相照顧。」

  路果只得答應。

  她開了頭,金羽等人也開始索要,蘇鳴鸞不等侄子說話,先給了他。

  須臾,各人都有了自己的地盤。路丹青舉杯上前:「姥!」

  祝纓笑道:「也恭喜你。」

  這一天的慶功宴,大家都很開心。

  次日一早,路丹青糾集了林風等人找到了祝纓。祝纓才開完晨會,正準備給祝青君、項樂送出城去,路丹青幾人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祝纓問道:「這是怎麼了?你阿爸反悔了?」

  路丹青道:「姥!您待我很好,又養育過我,又教導過我,還求姥接著憐惜我。我只有一個寨子,我什麼也不懂,請您也幫我管一管這個寨子吧。我願與青君一起。」

  林風等人馬上應和,林風嘴快存不住事兒,直接嚷了出來:「這些寨子,也夠一個縣了。我只管要收些租子,其他的都歸到縣裡管吧。以後,我就跟著姥幹了。」

  路丹青惱火地看了他一眼,這混蛋,搶了自己的詞兒了!

  祝纓道:「這事,也要知會你們父親一聲才好。」

  路丹青道:「哥哥們有哥哥們的家,我們都是要分家出去的,得自己找出路。阿爸給不了我那麼多,也就不能管我那麼多。知會他一聲,他不答應,我也還是這樣。只求姥以後有事,不要忘了我們。我們雖然本事低微,也識字、也識數,也聽話,我們不想困死在一個寨子裡。」

  其他幾人都點頭。

  祝纓道:「好好地,去同你們阿爸把話說清楚,不能不讓他們知道。一定要把原因說明白。」

  路丹青道:「是。」

  祝纓道:「去吧。祝彪,把陳二請過來。」

  趙蘇默默看到現在,才說:「還是我去吧。朝廷欠您的紫袍,該還回來了。得借他的嘴一用。」

  ………………

  陳枚頭天晚外喝了點酒,山歌一唱、舞一跳,陳二公子也無法保持矜持,多喝了兩碗,今早起得晚。

  喝了碗釅茶,早飯來不及吃就被趙蘇的消息給炸醒了:「你不會讓我再跑第三個來回吧?」

  趙蘇笑道:「還請世兄具本上奏。不讓世兄為難,我們使君正在籌劃修一條驛路。太闊的官道山裡修不來,不過,即使修得略窄些,也要能夠連通外界。至少得能收邸報,方便與朝廷的往來。此其一。

  使君在梧州,山中諸族必不能為亂,此其二。

  新縣名為甘縣,使君已經在召集匠人,刊印識字歌、刻石字碑,以教化新附了,此其三。

  使君素來言而有信,二十年前的方略,定下了,她就會執行,說牽制西番,就會牽制西番。接下來會一路向西,為朝廷分憂。」

  陳枚深吸一口氣:「好吧,新的縣令,是誰?」

  「項樂。」

  陳枚嘀嘀咕咕,趙蘇又說:「現在山下還沒涼爽起來,不急。秋賦正在收集,不會耽誤你押解秋糧入京的。」

  陳枚嘆道:「只要叔父別忘了回信就好。」

  趙蘇道:「當然不會。」

  陳枚道:「我要見叔父。」

  「請。」

  祝纓已經送走了祝青君等人,正在與項安說話:「你的本領不比你的哥哥們差,以前因為我的身份,不便帶你在身邊教導政務,耽誤了你。如今倒方便了,你要在我身邊,多學、多練。」

  項安心情激動:「是!」

  「一會兒與趙蘇他們把修路的花費理一理,與各縣怎麼分攤的章程也要拿出個草稿來……」

  「是!」

  祝纓一條一條地下命令,項安一條一條地記。祝纓又說:「你還要再帶幾個人,以前老祁在的時候,也有幾個學生……」

  「是!」

  然後陳枚就來了!

  祝纓是給朝廷出難題,但最難的還是陳枚,他一面暗罵朝廷辦事不地道,竟不能一次給個紫袍,把他夾在中間。一面又是真的怕了這位不停鬧出事來的「叔父」,瞧瞧她都做了什麼!

  中間都不帶歇口氣兒的!

  祝纓溫和而慈祥地說:「你都知道了吧?我不想再同朝廷來回扯大鋸了,我也不要朝廷撥錢糧給我。一張紙,就這麼費勁嗎?他要缺紙,我這兒有,要不我自己來?」

  陳枚嚇了大喘氣:「不不不!我來!我來!」

  祝纓道:「知道姚辰英為什麼上書廢止法令麼?」

  「什、什麼?」

  「他們幹不下去。朝廷接下來有得忙了,頂好不要再在我這裡耗時費力。」

  …………

  京城,鄭府。

  表兄弟也正在討論著禁止田地買賣的事。

  鄭熹固然不喜冼敬的改革,但也承認需要抑制兼併。表弟突然之前要叫停這件事,鄭熹百思不得其解,覺得表弟腦子有毛病。

  「咱們雖與冼敬出身不同,但抑兼併這件事,絕不能一點也不幹。你究竟為什麼非要這麼做?」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如今祝纓她離開了!朝中沒有人能辦到了。」姚辰英說。

  鄭熹道:「沒她就不行了嗎?其他人哪裡不如她了?」

  姚辰英道:「她無妻無子,好吧,也沒法兒有妻,無兄弟姐妹、無親族密友,只有行將就木的雙親。這樣的人,才能幹得成。」

  「我不用澄清天下,水至清則無魚,」鄭熹說,「別成爛泥潭就行。不用你幹得比她強,也不用你學她那個樣子,比她差點兒也行。」

  姚辰英仍然搖頭道:「你讀史難道沒有發現嗎?一旦國家出現頹勢,是自上而下能力、信念全都不行的,人各懷私,不顧公益、只謀私利。這個時候無論有什麼救危圖存的新政,推行下去都會被有私心的人利用,越掙扎亡得越快!」

  「胡說!亦有中興時。」

  姚辰英道:「迴光返照而已。凡一朝,立國之初,想改革新政,大多是能夠做得成的。其運至半,越做越糟。譬如屯田,是好事吧?中飽私囊只能讓兼併惡化。至末代,做什麼都是錯。現在不至於是末代,王相公也動手了,你看冼敬一接手,是不是有點兒往末代去的樣子了?」

  鄭熹道:「大膽!噤聲!」

  姚辰英雙手一攤:「哪怕是為了百姓,也別亂動了。做這件事,要得罪多少人?不能得罪,那就拖著,拖到一個不怕填進身家性命,親戚九族的能幹的人挺身而出,或許還有救。好好的一個人,不留下來共襄盛舉,還給氣跑了,怎麼想的?七郎,你已經寬待她三十年,如今繼續交好又何妨?」

  鄭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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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44: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宏願

  陳枚原本只是看個熱鬧,在祝纓的地盤上他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區區獠人」而已,打一開始,他就認為藝甘家要倒黴。

  雖然後續的發展也確如所料,但是陳枚卻再也坐不住了。不管山下有沒有涼快,也不管梧州的秋賦準備好了沒有,他都要走了!得趕緊跟朝廷把話帶到,他知道朝廷為什麼要卡祝纓的品級。

  宿怨只是其一,以朝廷設州的標準來說,梧州也確實夠不上一個上州。但是照祝纓現在的架勢把梧州的規模擴大到達標也是遲早的事,然而祝纓已經對朝廷沒有什麼耐心了。

  陳枚當天回到客館就下令收拾好行李,次日便要向祝纓辭行。

  他到祝府——現在也可稱為縣衙、刺史府,不過祝縣的人習慣上稱之為「大人家」——去找祝纓辭行。

  彼時祝府裡正熱鬧著,路丹青等人已向各自父親、長輩說了自己的打算。也有同意的,如山雀岳父。也有嘰嘰歪歪的,如路果。也有猶豫的,如蘇鳴鸞。還有因為沒有安排子侄,中途聽到風聲向岳父打聽知道,才知道原因的郎錕鋙。

  一群人聚到了祝纓的面前,路果就說女兒:「主意忒大,盡會惹事。」

  路丹青道:「阿爸要是嫌我麻煩,就別我管好了,我自尋出路。以後我也不給阿爸添麻煩。」

  蘇鳴鸞唇角微翹,路丹青是經她的幫助才得以到祝纓身邊的,相中路丹青就是看的她身上的這股勁兒。蘇鳴鸞也就不焦慮了,一家之主,所擔憂的當然是自家。既擔心一家人分散開了沒個勢力受欺負,又擔心臥龍鳳雛湊在一起窩裡鬥。

  上面有一個人鎮著、領著,是極好的。蘇鳴鸞猶豫的地方在於,她只有一個女兒,祝纓接下來明顯是要向西、向深山去,會越來離她越遠,她又分不出親生的孩子跟著。擔心將來祝纓的重心西移,阿蘇縣掉隊。

  或許祝纓本意不是如此,但情勢的發展,往往不會因為「她人好」就改變。以蘇鳴鸞對祝纓的了解,人情味兒足足的,公平、公道,但也極度的冷靜。

  山雀岳父沒那麼多的想法,兒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想走就走!留家裡容易出事兒。

  山雀岳父道:「他願意,我也是信得過大人的。不過,他先還得回家,一冬一春,他得對歌、娶妻才好。」

  祝纓笑道:「好。我是要去吃喜酒的。」

  山雀岳父痛快地道:「那就講定了?」

  「好。」

  蘇鳴鸞當機立斷,道:「他們離我也遠,與姥更近,有姥管著我才能放心。」

  郎錕鋙默默看著,拿不定主意。分到的寨子與家裡大寨遠、與藝甘家大寨近,是為阿發的弟弟們留的。他們還小,叫他們到寨子裡也管不了事。等孩子長大,接管了寨子,甘縣都設縣了,也難分一杯羹。

  蘇鳴鸞一說話,他就反射性地不肯落後,道:「我還有一個兒子,才分到的寨子是為他準備的。現在他還小,屋裡人不捨得他離家。我就為他做主,把寨子也算到新縣裡,姥帶他一帶。」

  這三個人都同意了,路果不耐煩地沖路丹青擺手,悻悻地道:「留在家裡也只知道頂嘴!去去去。」

  喜金孤掌難鳴,也對金羽說:「路是自己選的,就自己走下去吧。」

  幾個年輕人都很高興,祝纓認真地對山雀岳父說:「交到我手上,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山雀岳父一肚子的明白,又對祝纓道了個謝。林風是所有人裡最順利的一個,高興地對父親說:「阿爸,我跟著姥這些年,沒有壞處的。」

  山雀岳父嫌兒子傻,沒理他。

  林風又對祝纓說:「姥,我怎麼與項二、青君交割?」

  祝纓道:「你們幾個,願意親自去看一眼的就去,嫌麻煩了呢,我兒派人送個信過去。」

  路丹青道:「我想去幫個忙,也學些東西。」

  祝纓同意了,金羽、蘇晟、林風也要湊熱鬧,山雀岳父等人也不阻攔。蘇鳴鸞對蘇晟又有囑咐,到了寨子裡要怎麼做之類。蘇喆、郎睿看著昔日的伙伴們如此熱鬧,略有一絲羨慕,既想加入,又知自己的本家重要,生生立在了當地。

  陳枚的到來打斷了蘇喆的思緒,頭人們看到他來,都住了口,山雀岳父道:「大人,那咱們就先走啦。孩子我留下了。」

  「好,慢走。」

  長輩拖著晚輩離開了,臨行前總要有些囑咐的。各家寨子秋收之後也要收租、入庫,慶豐收,他們都得回去主持。蘇鳴鸞的母親還病著,哥哥在家,她更得回去了。

  陳枚立在當地,等著他們都離開了,才說明了來意。

  祝纓道:「這麼著急?」

  陳枚苦笑道:「您就別拿小侄開玩笑啦,這次回京,說什麼,我也要把差使辦下來的!」

  「好,」祝纓說,「糧食已經在裝車了,你之前奔波太累,不如改乘船。我這裡有一份奏本,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奏本寫得很客氣,寫自己要修路連通外界、接收邸報等加強與山外的聯繫,同時申請設立甘縣,當然也算羈縻縣。但這個羈縻縣與其他幾個縣不一樣,它的縣令不是世襲,而是梧州刺史——也就是祝纓選定,她選,朝廷就給任命。她要換,就給朝廷說一聲,朝廷再給新人發新任命。

  即,聽她的。

  這樣是為了能夠更好地「教化」新附之地,免得一直羈縻。她最終的目的,是編戶為民,設為正式的州縣。甘縣處於一種由羈縻向正式縣治過渡的階段。

  陳枚接過了奏本,又問祝纓:「您說的姚尚書的事,有應對之法嗎?」

  祝纓道:「那就要看朝中諸公了。無論要做什麼,都不要首鼠兩端,朝秦暮楚,否則哪一樣都做不好。」

  陳枚也記下了,又問祝纓還有沒有別的話或信要捎,祝纓道:「能做的我都做了。」

  陳枚道:「可惜,朝中再沒有您這樣的人了。」

  祝纓沒有對這句話作出回應,而是說:「路上小心,替我向你父母問好。你哥哥外任鹽州,你雖則隨我出征,卻不曾任過親民官,這一課,你得補上。」

  陳枚唯唯,心道:這一年我已經跑了兩趟梧州了,如果留在京城都幹這個,我還不如跑路!

  陳枚不知道的是,這一年,他注定還要跑第三趟。此時,他正從祝府往客館走,撞上巫仁帶著幾個人抬著一箱子的紙張文具也要往府外去。巫仁用力抿住了嘴,對他拱了一拱手,陳枚也拱了拱手,巫仁鬆了口氣。

  陳枚心道:我長得很醜嗎?怎麼這副表情?

  巫仁低聲催促著幾個書吏:「快點兒,拿到學校去!」

  陳枚快走兩步,故意搭話:「娘子這是要去做什麼?」

  「準備考場。」巫仁小聲說。

  「考場?」陳枚驚訝了,他在祝縣也轉悠,祝縣學校的水平……還能考啥?

  巫仁深吸一口氣,說得又快又響:「對!本州官吏要考試錄取的!京城能考,梧州當然也能!朝廷又沒有不許考試!」

  陳枚嚇了一跳:「我就問問……」

  巫仁說:「哦。走了!」帶人匆匆離去。

  留下陳枚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巫娘子神神叨叨的。

  …………

  陳枚很快準備好,次日下山,祝青君與路丹青等人已去甘縣,由趙蘇送他。

  祝纓將他們送到城門口,看他們走遠了才折回。各縣的縣令們也各自回家去了,蘇鳴鸞母女有心事,稍晚半日動身,準備與祝纓聊一聊。回到府中正想怎麼開口,祝纓卻說:「小妹,我正有事要同你們講。」

  蘇鳴鸞頭皮一緊,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鹽。」祝纓說。

  梧州的鹽是祝纓一直掛心的事,如今產量基本穩定,不但能夠供給梧州,還能有盈餘出去賣。鹽的事,最早也是在祝纓的授意下,由蘇鳴鸞與花姐操辦的。花姐離得遠,阿蘇縣往南探索,摸到了海邊。

  其後祝纓尋到善於製鹽的灶戶,蘇鳴鸞又出人出力,才有了現在的規模。也因此,蘇鳴鸞能夠從鹽場中多得一分。

  她問:「您要怎麼辦呢?」

  祝纓道:「增產、官賣。梧州人自己要吃鹽,這幾個月我瞧見鹽價仍有些高,各家也不大捨得吃鹽,還是產得少了。以後梧州越來越大,人口會越來越多,需要的鹽會更多,產出必須增加。

  至於官賣……四處都要用到錢,山裡人已經夠苦的了,要他們服役、打仗,交租,不宜再加稅。把鹽賣出去,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一來,稅也沒加,錢也有了。先前阿蘇縣多得一分,依舊還是多得一分。

  你怎麼看?」

  鹽場的地方都是祝纓在地圖上瞎畫畫給阿蘇縣的,但它確實是在人家轄內,得跟蘇鳴鸞商議。

  蘇鳴鸞知道祝纓有一個「宏願」,是把鹽價打下來,讓梧州人人都能吃得上鹽。眼見她前腳把藝甘家滅了,反手又把各家分得的寨子攏了回來成了個縣,手段狡猾又絲滑。一回頭,她竟然沒忘「宏願」。

  蘇鳴鸞道:「我當然是願意的。」

  「那就這樣?詳細的章程,等趙蘇回來,再細談。」

  「好。」

  蘇喆等兩人聊完了,才插了一句:「姥,您以後是要往西開拓麼?」

  祝纓道:「當然。」

  蘇喆問道:「新開拓的地方,沒有人鎮守是不行的,地方越大,離得越遠,越不容易管制。想要教化,您就會更向西用心,那我離您就遠了,您離我也會越來越遠了。那我們,怎麼辦?」

  祝纓反問道:「你覺得呢?」

  蘇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回到寨子裡之後,她的裝扮也改了一些,鞋子的式樣是阿蘇家的慣用繡紋,繡著鮮豔的花兒。

  她抬起頭來,說:「我想得不是很明白,祖宗的基業,不能輕易放棄,但是想得到什麼,就得付出另一些。就像朝廷裡的官員,他想要做天下的大官,就不能在家鄉做地方官。我,該怎麼辦?」

  祝纓問蘇鳴鸞,道:「你覺得呢?」

  蘇鳴鸞道:「我也難以抉擇。」到了這個時候,就恨不得能多生幾個孩子了。

  祝纓微笑道:「向西開拓絕非一日之功,這件事情上咱們都是新手,可以一邊幹、一邊看。甘縣連宿麥都還沒種上,百姓還有逃亡。想要穩定,至少需要三年。三年之內,我是不會主去向西的。咱們有的是時間。你們想好了,也可以來找我。」

  母女倆對望一眼:「是。」

  蘇鳴鸞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等表哥回來了,再與他談。」

  …………

  祝纓說在消化甘縣之前不再西進是認真的,兵馬、糧草、治理的人才等等,她手上都還缺著。

  除此之外,對西卡等族的了解也還不夠深。且她眼下另有兩件事要做:一、修路,梧州缺規劃的人才,她得親自動手。二、梳理祝縣、梧州。她一慣的作法,先按兵不動,把底摸透,再動手。

  自南歸至今也有些日子了,看得差不多了,該動手了。

  她久不親治一州,重操舊業,先在祝縣境內修一橫一縱的「驛路」,每三十里設一個驛站。路窄、驛站小,但在山裡算不錯了。即使不向朝廷許諾,她也打算這麼幹。

  「只有路通了,政令才能抵達。」祝纓對項安、巫仁、項漁等人說。

  政令能夠到達的地方,「大軍」也就能夠到達,這才是真義。

  道路之外,梧州的農、工、商,她也比較重視。選派了經驗豐富的老農去甘縣,又檢視工坊、集市——這也是帶上項漁的原因。項家如今是巨富,又是商人起家,對這方面熟悉。

  自此,祝纓每日巡視祝縣工地,偶爾也往甘縣各寨走走,順手看看甘縣的地理情況,下一個要修的就是甘縣的道路。

  到得冬日,府裡燒起火盆取暖,祝大窩在房裡烤了兩個月的火。朝廷新派了安撫使帶來了朝廷的敕令——設甘縣,以項樂為縣令。又以多了一個縣為理由,梧州從權給了一個「比上州」的地位,安撫使帶來了紫袍。

  安撫使也不是別人,正是冷雲,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隨行帶了一個副使——倒黴孩子李彥慶。

  冷、李二人一個年過五十,一個年過四旬,到吉遠府的時候就累得夠嗆了。李彥慶本以為南方暖和,不想它濕冷。冷雲更是帶著不太美好的記憶,被趙蘇引導進山。

  一進山,更冷了!

  冷雲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到了祝縣,冷雲連打三個噴嚏,對站在府門口迎接他的祝纓說:「你在這裡倒舒坦!」

  李彥慶咳嗽一聲,小聲提醒:「大人,禮儀,禮貌。」

  冷雲小聲回道:「我怎麼不禮貌了?」

  李彥慶道:「您是朝廷大臣,對……對一位女子是不是……」太不客氣了?雖然李彥慶也覺得有點別扭,祝纓也沒有釵裙,也沒有脂粉,依舊是精神俐落的箭袖男冠,看著是秀氣俊俏,可也沒什麼「女態」。

  冷雲一怔,他第一眼看到祝纓,竟很自然地當她還是那個比自己小很多,年齡宛如子侄的人。

  「你真是女人?」冷雲因為丁憂,知道祝纓是女人的時候,祝纓早越獄跑了。

  祝纓點點頭。

  冷雲道:「你這一身?女人不應該,穿得像個女人嗎?」

  祝纓笑道:「我與您說的不一樣,可見女人也沒有那麼多的『應該』。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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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44: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八章 使者

  「說話怎麼開始帶刺了。」冷雲嘀咕一聲,抬腳與祝纓一同走入了府內。

  祝纓挑挑眉,含笑看了李彥慶一眼,將李彥慶要勸解的話堵了回去。李彥慶別過眼去看冷雲,只見這位祖宗一派坦蕩,好像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他似的。

  李彥慶只好自己來說些客套話:「恭喜使君。」

  他的口氣裡帶了一絲絲的羨慕和佩服。祝纓從幾個月前在朝會上炸雷開始,就沒停了是非,但是每生一事,她就往上跨一個台階。好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嘭地一聲從高台上跳下,你要捉她的時候,她又騰騰騰三連跳,跳到另一邊的高台上了。

  李彥慶上一次見祝纓的時候,祝纓是丞相,官階比他高,折騰了一圈兒,幾個月下來,再次見面,祝纓又要換上紫袍,還是比他高。

  李彥慶也不知道要如何貼切地評述這整件事,只得告訴自己:仙凡人別,凡人想不通神仙事就不要想了,腳踏實地地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盡人事、聽天命。

  也因此,他很是擔心冷雲會惹怒祝纓。哪怕冷雲曾經是祝纓的上司,但既然能幹出那樣的事,祝纓會不會遵守官場的規則繼續禮敬老上司,可是真說不好。他只好用力看著冷雲。

  冷雲還是大大咧咧的,對祝纓道:「你可把政事堂給害苦了。」

  祝纓道:「我又沒貪贓枉法,也沒有瀆職害民,怎麼就害他們了?」

  冷雲道:「你是真會裝,不但會裝男人,還會裝傻。你弄出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怎麼能當無事發生?朝中先是爭吵,他們盡力彈壓,好容易聲音小了些,你就給他們添一件事,又激起一群酸儒吵鬧,弄得陛下也不高興。政事堂上勸、下訓,安靜一點了,你又來了這一齣!」

  祝纓道:「那好,以後我再開拓疆土就不告訴朝廷了,免得叫他們煩惱,我自己給安排了,您看怎麼樣?」

  冷雲渾身抽了一下,此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正堂,冷雲受驚之下差點被門檻絆倒。祝纓伸手提起了他的小臂,李彥慶自己吃驚完了,也趕緊幫著扶住冷雲。冷雲警惕地道:「你要幹嘛?」

  祝纓拖著他往裡走,道:「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們是不把我說話當一回事兒,還是忘性大?早說過了,我會向西開拓的,定策二十年,都當我說著玩兒呢?」

  冷雲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朝廷裡自己還爭著呢,現在沒功夫分神來對付你。你呢,辛苦了三十年,又久與父母分別,也是時候侍奉父母,過幾天團圓日子了。」

  幾人邊說,邊以手勢互相讓了座,祝纓與冷雲在上面對坐,祝纓道:「這是自然。」

  冷雲問道:「二老都還好麼?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父母,見一面少一面了,多處處。」

  他竟語重心長了起來,祝纓想到冷侯,也有些感慨,道:「您的長輩都已凋零,家裡要靠您撐起來了,偏偏又遇到不太平的日子,以後要吃力了。」

  冷雲有點感動,卻又故作不經意地道:「有鄭七在前面頂著,我只管在後面看著就是。冼敬他們想動我,可也沒那麼容易。」

  祝纓道:「您要不耐煩管朝上的事兒,多看看家裡,與兄弟們聊聊天也是好的。」

  冷雲眨眨眼,笑道:「知道啦!你可真是操心的命!哎,怎麼著?咱們先把正事兒辦了吧?」

  李彥慶發現這個主官可真是不著四六,派冷雲來就是看中冷雲在南方待過,有經驗,還能與祝纓聯絡一下感情,現在看來這感情聊得敷衍潦草,正事也說得渾不在意。

  祝纓已經答應了:「都依您。」

  冷雲道:「這就對了嘛!哎,快著些,我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你父母了。」

  宣旨的儀式簡單而隆重,祝纓下令大開府門,門內聚集的是「官員」,門外圍觀的是百姓。半年的功夫,來了三次使者,祝縣天高皇帝遠,百姓對皇命不感興趣,但都為祝纓歡呼。

  接著是給張仙姑、祝大的封贈,二人之前因祝纓已是紫袍,才脫下來不到半年,如今又領回了紫袍。

  冷雲看著祝大被人抬出來,驚訝地道:「這是怎麼了?」

  李彥慶心道:他們猜祝纓父母已逝、隱瞞訃聞,卻是猜錯了。

  張仙姑道:「冷大人?」

  冷雲道:「是我。老翁怎麼了?」

  張仙姑道:「老了,老病。」

  冷雲點了點頭:「那可要好生將養呀!」

  張仙姑道:「我看著呢。」

  冷雲又拿出其他官員的任命,都是按照祝纓提供的名單給的告身。

  祝纓笑笑:「是朝廷厚愛。」

  冷雲只頒布了對祝家三口的旨意,告身挺多,剩下的都交給李彥慶來。步驟是,李彥慶先念旨意、公文,再頒發告身。

  李彥慶念名字,念一個,出來一個在下面站隊。梧州原本是羈縻,升做上州之後,副職的位置也多了一個,祝纓就讓趙蘇做了梧州別駕,從四品,他升了!

  冷、李二人都認識趙蘇,都感慨:此子機敏!懂鑽營。

  剩下的給李彥慶的就是不斷的驚嚇了。李彥慶有心理準備的,他知道每地都有女監,比如二江。但是當名字念出來,項安、巫仁、周娓、祝文等女子過一會兒冒一個站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受驚了。

  朝廷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告身上不寫性別。

  另外,又有路丹青這樣的,去甘縣了,她也是女的,只是不在跟前罷了。

  李彥慶念完了所有的名單,頒發告身的時候,給男子頒發時,雙手握實遞到手裡。從項安開始,他雙手只出食指、拇指,攏共四根指頭捏著告身,遞到項安面前,以免有什麼不該有的接觸。

  頒布完,累出一身汗來。

  冷雲笑著對張仙姑,道:「這下好了,正事兒辦完了,咱們也鬆快鬆快啦!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嗎?」

  張仙姑道:「快過年了,有廟會哩!也有雜耍,也有酬神,各個寨子裡都有,小寨子裡的人也要到咱們這兒來,熱鬧!家家都拿出酒來,還要殺豬呢!」

  冷雲道:「我現在回去過年也在路上了,就在您這兒過年,成不成?」

  張仙姑看了一眼祝纓,祝纓點了點頭,張仙姑笑道:「那好啊!」

  祝纓道:「我先送他們去客館休息。長途跋涉,正事兒也辦完了,該休息了。」

  冷雲道:「好!老夫人,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別人說話也聽不懂。」

  張仙姑笑眯眯地道:「那敢情好。」

  冷雲招呼李彥慶,與祝纓一同去客館。

  …………

  出了祝府,冷雲就開始東張西望,李彥慶則說:「不知本地有什麼特色?」然後解釋說,家裡有一個小女兒,十分好奇,他想看看,回去講給女兒聽。

  冷、李二人是帶著任務來的,也是聯絡一下感情,也是打探一下虛實。

  陳枚回去之後說得委婉,意思卻是帶到了——臉是互相給的,祝纓做足了姿態,承認朝廷認命才是正統,為的是換朝廷名份上的認可。如果朝廷拿喬,那她就不認了。

  這與陳萌的判斷是相符的。

  兩次,都是陳家與祝纓接觸,皇帝、鄭熹都想再另派一個人,印證一下。祝纓太能搞事情了,陳枚還年輕,被騙了怎麼辦?

  從一個縣令,蹭蹭漲到刺史、要紫衣,怎麼看陳枚也都難逃一個「生嫩」的嫌疑。懷疑他被祝纓耍了都是輕的,沒懷疑他勾結外夷都是給面子了。

  冷雲雖然是個老紈絝,李彥慶可是個踏實的好人!

  祝纓似無所覺,只告訴李彥慶:「山中交通不便,你們來時的驛路都是今年新修的,也只有這一點點路程是好的。想去別處看,恐怕不太方便,城裡倒是無妨。這裡有坊市,也有市集……」

  從祝府到客館的距離不長,很快就到了,李彥慶問祝纓:「使君,可有通譯麼?」

  祝纓指了指自己的隨從:「他們都是從京城帶回來的。」然後指了兩個男性的隨從,分別給冷、李二人做翻譯。並且約定,晚上祝府設宴,請他們二人去喝酒。

  冷雲欣然同意。

  客館不大,五臟俱全,李彥慶對冷雲道:「這不像是半年經營出來的,十餘年前就有這樣的後手,祝子璋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慄。」

  冷雲點頭道:「這倒是。不過,呵,深山之中,巴掌大的地方,也不過如此。」

  他這話說得倒有理,山地貧瘠,這個城也就是個縣城的大小,看起來並不危險。李彥慶又與冷雲聊了幾句,發現這位祖宗對祝縣是一無所知的。李彥慶自己任過地方,看了祝縣之後便發現這裡的百姓生活得很不錯,雖然是山裡人,街上沒發現有什麼乞丐。

  當然,一般地方官迎接京城使者、上峰的時候,都會將本地比較體面的人堆到前面,把貧苦的、不上相的、亂七八糟的隱藏起來,街面也要打掃好。不過祝纓這人,她現在也不討好朝廷,倒用不著這樣。

  李彥慶發現了,在祝府裡的這些人,並不穿繡紋繁復的衣服,包括祝纓、張仙姑等人,雖著錦衣,也不拖地、寬幅。而府外的百姓,衣服上雖有補丁,但也衣衫完好——他們的面色也不青黑憔悴,大部分人頰上帶點肉,這是平常就能吃上飯的表徵。

  冷雲似乎對於這個並不留心。

  那就沒有辦法了,李彥慶嘆息,只好靠自己去看了。

  天擦黑,祝府來人請,二人換了衣服,欣然赴宴。

  離祝府不到一箭之地,正看到十幾輛大車在往府裡進,李彥慶看他們的皮膚黑紅,帶點皴裂,問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不想來人聽懂了他的話:「鹽場。」

  李彥慶道:「聽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鹽州。」來人呲出牙來。

  李彥慶啞然。

  冷雲道:「你與他說什麼呢?」

  「沒什麼,走吧。」

  ………………

  祝府裡張燈結彩,冷雲很滿意。

  府中裝飾,是因為新年快到了,並不是為了迎接他們。整個縣城,也是如此。

  花姐與周娓正在一處說話,傅娘子、慈惠庵都是花姐在京城掛心的,周娓又從京城來,花姐常與她說話。花姐素來溫柔,周娓畢竟是離鄉,心中也與花姐親近。

  周娓正說:「在京城過年也裝飾,不過與咱們府裡不太一樣,更精緻些。不過我看府裡的更順眼。」

  二人來了,祝纓又是一番歡迎。

  冷、李聽不懂方言,在座的許多人一不小心就溜出了方言乃至各族的語言。祝大出現,與冷雲喝了兩杯就又走了,張仙姑坐了一陣兒,不大喜歡與官員應酬,慢慢踱到府門口,站在門前看大街上的燈。

  冷雲只好與祝纓聊天,又看到小江席上出現兩個少女正在與小江撒嬌,瞪大了眼睛驚愕地聲音都劈了,問道:「那是在幹嘛?」

  祝纓道:「那是她家閨女。」

  冷雲道:「那就好,你……真沒有兒女嗎?不叫出來見一見我嗎?」

  「喏,兒女。」祝纓下巴往下面一揚。

  冷雲道:「誰問你這些螟蛉?我說親的,親的。」

  「沒有。」

  「以後這一片基業,要交給誰?都編戶了?朝廷派人來接管?那你可得小心,別為朝廷忙了一輩子,自己沒個下場。有個好兒子,早些帶出來,好好栽培,才能守住你的身後名。」

  祝纓看了他一眼,冷雲道:「看我幹什麼?」

  祝纓道:「您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的。」

  冷雲難得正經,換了這麼一句,鼻子也要氣歪了,道:「好心勸你,你卻取笑我,好吧,我不管了!」

  祝纓只管笑。

  冷雲又換了口氣,好奇地問:「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從京城走?我找他們打聽過了,你什麼破綻也沒有呀。」

  祝纓道:「我煩了行不行?」

  「嗯?京城有什麼不好?你已經是丞相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權柄,有什麼報負不能實現?哪怕開疆拓土、青史留名,一國,比你這窮山惡水的一州,也強得多。」

  「亂七八糟的,有什麼好?」祝纓說,「不會以為上面說一句話,下面就會完全照著心意來幹吧?不會吧?不會吧?」

  「那對你不是事兒吧?你應付得來。好,不說京城,就說這兒,你看你這些能人,你信他們萬眾一心?私下沒有小算盤?不會爭權奪利?這些你不也要應付嗎?你不會那麼天真吧?」

  祝纓認真地對冷雲道:「人心在哪裡都是復雜的。我在京城,無時無刻不要分神掩飾我的真身,現在不用了。哦,還有,在京城面對今上,你不但要揣摩著他的心意,還得把他腦子裡完全想不到的,給補得圓滿了。他說一句冊封後宮,還要隆重,戶部就要擠出錢來。如今我輕鬆極了。」

  冷雲與她碰了一杯,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就是想得太多,他的江山、他的錢,花光了,你就直說與他。為他操這些心做甚?哎?你這不是酒啊。」

  祝纓道:「我喝酒會鬧事,你會出事的。」

  冷雲縮了縮脖子,扭頭找李彥慶說話了。

  李彥慶剛才與趙蘇攀談,沒套出什麼話來,正與項漁聊天,冷不丁被冷雲打斷,只好陪這個上司。

  是夜,宴會很晚才結束,李、冷二人都喝了不少。次日起得就晚,冷雲抱著腦袋喝醒酒湯,一面對李彥慶說:「你看出什麼了嗎?」

  李彥慶道:「治理得不錯,可惜女子之身,不能立於朝堂,浪費了才華。在這偏僻蠻荒之地,倒有了用武之處。」

  冷雲放下碗,打了個哈欠:「那好吧,在這兒過完了年咱們就走。語言不通,能問出個屁來!」

  李彥慶道:「我去城中看看,您來嗎?」

  「也行。」

  兩人換了衣服、帶上僕人,又叫來翻譯,李彥慶問翻譯:「集市在哪裡?」

  翻譯道:「就在前邊,請隨我來。」

  集市是別業最先建成的地方,佔地也大,臨近新年,裡面的人也多。冷雲道:「怎麼上午也開市?」

  翻譯道:「咱們這兒的規矩與外面的不大一樣,外面的都是午後開市,咱們可不一樣。咱們這兒,就是因這集市興的,外面的客商來,就是為了做買賣,路過就幾天,哪能浪費半天功夫呢?」

  李彥慶看到了打鐵鋪,問道:「此間也賣鐵器?我的裁紙刀路上丟失了,這裡能買得到麼?」

  「那您得問店家了。」

  李彥慶又與鐵匠攀談,要看他手藝,又讚他手藝不錯:「到外面州裡也不錯,京城的鐵匠鋪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手藝是家傳的嗎?這鐵不錯,哪裡來的?」

  鐵匠也不疑有他,樂呵呵地回答:「家傳的手藝不太好,後跟著師傅學的。鐵?也有商人帶來的,那邊的吉瑪家就有鐵……」

  李彥慶又看到種種作坊、鋪子,梧州少不了糖、紙之類,李彥慶又看到了鹽鋪,看到水牌上寫的價格,也是大吃一驚:「這般便宜?」

  一個掌櫃模樣的笑道:「是。咱們自己有鹽,大人定的價,不許賣貴。」

  翻譯笑罵一句:「你又弄鬼!」然後向李彥慶解釋,這個就是個官營賣鹽的。

  冷雲對一個銀鋪很感興趣,裡面的飾品都別有風味,冷雲捏起一個戒指,總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卻總也想不起來。

  店家也不催他,由著他站在那裡發呆,只盯著自己的貨,別讓他偷走了就好。

  冷雲正想著,忽然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上恰戴著一枚銀戒指。

  就是它!冷雲想起來了,他看過的就是這隻戒指,他伸手要攥那隻手,那隻手靈活地縮了回去:「幹嘛呢?」

  冷雲後退一步,見祝纓正站在他的面前,戴戒指的手懸在空中握成了拳,冷雲反問:「你又做甚?」

  祝纓微微抬起另一隻手給他看:「跟我娘逛街呀。」

  張仙姑捨不得鬆開女兒的手,笑道:「老了,愛熱鬧。」

  「哦哦。」冷雲說。轉臉讓店家把一托盤的戒指都包起來:「送到驛館結賬。」

  祝纓道:「別算我的。」

  冷雲鄙視地看著她:「出息!我付得起。」

  兩人正拌嘴,府裡有人來找祝纓:「大人,山下來人了,說是,呃,拜年。」

  冷雲好奇地問:「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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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44: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九章 士紳

  冷雲伸頭探腦,鋪子也不逛了,對祝纓道:「回家看看去?」

  祝纓聽他這熟稔的口氣就知道他說「回家看看去」,並不是指「我自己逛,你家裡有事就回去吧」,而是「咱們去你家看看吧」。

  祝纓指了指掌櫃的手裡托的那個扁盒子,冷雲道:「我買,我買,我一定買。」

  李彥慶摸了摸鼻子,他心中知道冷雲這樣做是有點失禮的,但是他是來「刺探」消息的,也很好奇「山下」有什麼人進山來拜年,也就默許了冷雲的好奇心。

  其實,不但官員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轄區,士紳、百姓更是不能。不同的是官員是因為有職司限制,而士紳、百姓則是沒有路引就不能離開。

  梧州與吉遠府相鄰,朝廷對祝纓也還有些防範之意,誰進山拜年,李彥慶也想看一看。

  祝纓對張仙姑道:「娘,今天你先自己瞧著?看中什麼記我賬上,明天咱們再一道過來。」

  張仙姑嗔道:「家裡來客了,還逛什麼?咱們一同回去唄。鋪子在這兒又不會跑,明天咱再來!」她倒不在乎逛街,她要的是「跟女兒一塊兒逛街」,沒有女兒,還逛什麼?回家曬太陽也不錯。

  一行人於是轉回祝府。

  一路上,冷雲與李彥慶看到沿途的商旅、農夫、學生模樣的小孩兒等等,不斷地與祝纓母女倆打招呼。張仙姑又不時對祝纓說:「這是住西坊的老章,跟我不是一個姓的,是立早章。」「她男人也姓祝,跟著你的姓兒,大前年搬來的,原來是藝甘家跑過來的。」

  祝纓也都含笑點頭,遇到小孩兒摸塊糖給人家,遇到大人重復一遍人家名字打量一下。

  一路走得並不快,冷雲有點心急,這些人說的話他都聽不懂,於是故意打斷張仙姑,問道:「老夫人,你這說的也不像是方言,學的獠人的話?」

  張仙姑道:「我也只會一點兒,咱們平日都說官話哩。您瞧那邊兒,路口那兒,識字碑,都照那個學。」

  冷雲心說,你們說的哪是官話呀?你都快要被帶跑音了。

  李彥慶早看到識字碑了,又看祝纓母女與百姓一片和樂,心道: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這樣,怪不得她離開吉遠府這許多年,仍然有人要奔來拜年。

  一行人回到祝府,冷雲吃了一驚:「怎麼這麼多人?」

  張仙姑倒是習以為常了,解釋道:「他們過年都會來,咱們這兒過年開大集市,山外也有人來賣貨。一起上路有照應,可不就有許多人。」

  許多年過去了,山裡山外的習慣也變了一些,以往祝纓在的時候,她會安排商隊。商隊進山收購山貨、販入山外質優價廉的貨品,這項交易每月一次,但是年前這一個月結束得很早。

  後來祝纓離開、索寧家伏誅,路上太平了,這樣一月一次的交易也就改變了。

  別業集市還是最大的集散之所,各縣也有了些小集市,規模、物品、具體時間都漸漸走樣。山裡山外在十餘年間逐漸形成了另一種習慣,他們排著歌訣,按著干支望朔記日,有一張交易的日程表。

  但無論怎麼變,都是別業大集在一年裡的一頭一尾。

  吉遠府士紳,尤其是福祿縣的士紳們感念祝纓,每逢節日都要推舉個代表進山來看望祝纓父母。臨近新年的時候更是要集結一下,初一當天來不了,年前卻是要來拜見的。

  這樣的「拜早年」與交易結合下來,臘月交易的時間就往後挪,時日久了,大家也就都習慣了。張仙姑也就記成了「臘月裡他們來交易順便拜年」。

  「哦哦,是這樣。」冷雲說。

  他們一進府,馬上被人認出,一聲傳一傳,傳到堂上:「大人回來了!」

  一群人一呼拉地跑到了院子裡,七嘴八舌「大人」之聲此起彼伏。其中還夾雜了一個叫「阿弟」的女聲。

  趙蘇對母親道:「阿媽,姥是女人,叫阿弟不合適。」

  趙娘子不假思索地改了口:「阿妹!」

  依舊那麼的惹人注目。

  李彥慶看著院子裡的人,他們站得亂七八糟卻都穿得很正式,一多半穿著官服,青青綠綠的,在冬天裡顯得好不生機勃勃。其中也雜著一點紅衣,比如眼前這個衝上來叫「阿妹」的就被一個紅衣男人拉著,好叫她別衝得太猛。

  趙娘子的哥哥是正經八百跟祝纓結為兄「弟」的,如今「弟」變成了「娣」,賬還是那個賬。祝纓笑道:「我回來就遇著事兒,又不能離開梧州,不然該我先去看阿姐的。」

  趙娘子細細再打量祝纓,終於從母女倆牽著的手上看出來一點「女兒」的影子。她倒爽快,笑道:「見著就成了,誰看誰還不一樣?」

  祝纓這才抽出手來,對著眾鄉紳團團一抱拳道:「有勞諸位父老來看我。」

  士紳們一陣嘈雜:「應該的。」

  趙蘇上前道:「大人,父老們聽聞天使在此,久不回還,要在梧州過年,特地來拜年。」

  顧翁——如今被稱為顧翁的是顧同的父親了——上前道:「安撫使早年曾到咱們福祿縣,大人或許忘了,咱們卻是不能忘記的。」

  冷雲心頭一暖,有些感動:「你們還記得嗎?哎喲!我確實曾做過刺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彥慶當然知道他當過刺史,不然也不會派他過來了,但是李彥慶有一種疑惑:剛才也看到祝纓怎麼待治下百姓了,冷雲是萬萬不可能這麼做的。兩相對比,說本地士紳是為了給冷雲拜年而不是沖祝纓來的,狗都不信!

  冷雲信了。

  他很高興,不幸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記得了,又詢問其他士紳的名字,與他們聊天。福祿縣的士紳官話好一些,冷雲終於找著能說話的人了!

  祝纓道:「進去聊吧。」

  到了堂上,滿屋的嘈雜寒暄。

  冷雲不記得當年的小鄉紳,卻知道:「哦!你是顧同的父親?」「噢?趙振的父親?」然後又認識了許多其他人的父親,聽他們說著他們的兒子。很快,他就記不住這許多人名了。

  張仙姑聽趙娘子說祁娘子也帶著孩子過來了,高興地說:「那咱們看看她們娘兒幾個去。」趙娘子又說:「正商議著,我們老的在老家,給她們送到山裡來,夫妻分開不好……」

  嘰嘰喳喳地走了。

  士紳們也換了一輪,譬如顧翁。祝纓問顧翁:「令尊可好?」顧翁道:「在家靜養,也想上山拜望大人,可惜不能成行,在家裡懊悔得很。」

  「人好,比什麼都好。」

  顧翁又說顧同:「小兔崽子,這些年也沒回來兩次,曾又自己留在京城,不得回來!」

  祝纓道:「他是朝廷命官,怎麼能夠擅離職守?」

  顧翁搖頭道:「讀書讀傻了。」

  說話的時候,眼睛卻看向了趙蘇。然後低聲解釋,顧同派人從京城送來了年禮,不但有給家裡的,另封了一份給祝纓這個老師的。讓家裡給帶到山裡。

  顧翁收到兒子的家書,顧同內心十分煎熬,話也寫得顛三倒四,上一句寫祝纓是女子,三十年仕宦經營、無數人利益糾葛毀於一旦,下一句又轉回來寫「沒有她,我等也沒有登天之階,於我等實是有恩」。這些,顧翁就不對祝纓講了。

  前面聊著,趙娘子與張仙姑的嘴也沒閒著。

  趙娘子道:「可別當他們待阿妹全都是好心!這幾個月,他們又慌又忙呢!」

  張仙姑忙問:「怎麼個意思?」

  趙娘子道:「要說,阿妹才出事的時候,是真的都著急,知道阿妹回來,也是真的盼著。感激也是真感激。一個一個,熱乎乎的心把阿妹迎回來、送進山,還要怕知府會害阿妹。

  等阿妹進了山,一個一個,又開始琢磨他們自家啦!說的都是,要怎麼樣對待阿妹、對待山裡。京城的人來一次,他們就驚一次。」

  張仙姑吃了一驚,道:「我們怎麼了?我家孩子可從來沒對不起過他們,回來以後也沒害過他們。」

  趙娘子嘲笑道:「可他們家還有孩子在外鄉呢!一個一個,躥來躥去,都怕自家孩子受阿妹的害。好好的官兒做著,突然不叫做了,再要問罪,怎麼辦?這官兒是阿妹叫他們做,他們才能做的。做的時候高興,這時又想起來源頭,只想要好、不想要壞?捨不得不做這個官呢!不要臉!誒,對了,他們還提過鹽的事兒呢。」

  張仙姑心裡有點難過,仍然說:「不會都這樣的。」

  趙娘子道:「嗯,那是,也有說有今天都是靠阿妹的,不能恩將仇報。這不,爭一爭,又要跟在外做官的兒子問話,又派人去,又有會館捎信的,就為商議個同進同退。一來一回幾個月下去。沒等他們明白,阿妹又做回大官了!這下好了,不用商議了,一個一個忘了慌張樣子,都說該接著聽阿妹的。」

  張仙姑嘆道:「人心就是這樣,誰也不能不顧自己。」

  趙娘子撇撇嘴:「要我說,他們山外人就是不痛快,迎回來的時候既然是高興的,那就繼續高興下去!從來沒有讓他們吃過虧,為什麼不繼續相信下去?現在又裝好人樣!」

  張仙姑道:「唉,人心隔肚皮。不說他們啦,你真捨得她們娘兒幾個到山上來?多好的大胖孫子啊!」

  趙娘子也有些不捨,仍然說:「那也不能離開他阿爸呀。我想他們了,回來看他們就行。」

  張仙姑仍然記著山下士紳的事,記著等會兒得提醒女兒。一面應付趙娘子,又招待她們婆媳吃飯。看著趙娘子的孫子,也是滿眼慈愛——卻不提帶這兩個孩子去見祝大。

  前面,祝纓也設宴款待冷雲等人與士紳。

  席間說的都是些舊日之事。趙蘇提到清風樓,說還是為冷雲建的。

  冷雲來了興致:「那是二十年前了吧?」又向李彥慶講了許多他當年的事跡,什麼處置黃十二等等。

  李彥慶掃了一眼在座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其中另有故事。他想了想祝纓一貫行事與風評,再看冷雲,約摸猜到了些真相。

  冷雲說著說著,一時得意,喝得高了,李彥慶怕他出醜,只得告罪將冷雲拖回客館。

  他們一走,原本面紅耳赤、衣斜帽歪的人都恢復了正形,正冠的、理扣兒的、緊腰帶的……士紳們離席,站在祝纓面前,恭恭敬敬地長揖到地:「拜見大人!」

  祝纓道:「諸位不必多禮。請坐。」

  士紳們沒有坐,公推的顧翁說話:「大人歸來,我等不勝欣喜。只恨分隔兩地,怕引起猜忌,不便往來。如今終於找到藉口,還要謝安撫使大人哩!我等全家受大人大恩,特來請示大人,不知將來我等如何行事?我等兒孫現在外為官,又該如何行事?」

  祝纓道:「拿上來吧。」

  項漁捧了一個匣子,站到了祝纓下手——他爹也在下面排隊站著,他卻目不斜視——左手托著匣子,右手打開蓋子向眾人展示:「大人早有意邀諸位父老一敘,帖子都準備好了,大家縱使不來,大人也有安排的。」

  眾士紳舒了一口氣。

  祝纓道:「我知道,大家都受驚了。我一回來就該給大家一個說法,帖子我早就準備好了,可是呢,我剛回來,才向朝廷要了一個縣令,你們一來,地方上問起你們,你們也不好應付。護不住人,就不要把人拖下水,索性就先不見了。你們說是不是?」

  項大郎哽咽地道:「大人一片慈心!我等感銘五內。」

  祝纓道:「你們在外的子孫、生意、會館,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塵埃落定,我坐穩了,大家終於可以像以前一樣坐在一起說說話啦。」

  士紳們嗚嗚一片。

  祝纓道:「坐呀,且樂著。你們不急著走吧?」

  雷保道:「不急不急!」

  他也老了,鬢髮蒼蒼,當年挨過祝纓的打也都散入雲煙了。

  祝纓道:「今天都有酒了,明天醒了酒,咱們再仔細聊聊。你們在外的事,也可對我講,這個朝廷,我總比你們熟些。」

  「是!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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