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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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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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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7: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一十章 不夠

  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只有安仁還保持著一個生氣的樣子。

  她是真的生氣了。

  駱皇后沒能攔住她,藍德只好硬著頭皮頂上,小聲說:「您老消消氣兒,有話好好說。」

  安仁公主還是沒開臉:「話都讓她說完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她是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去啊?還是能幹什麼?」

  宦官、宮女大氣也不敢出,安仁公主不好惹,他們又都得在皇后手下討生活。可是蘇喆,她也不好惹啊!看著是一個很奇怪的存在,架不住有靠山,皇帝樂意聽她祖父的話。甭管眼前這場口角最後誰勝出,都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能夠惹得起的。

  蘇喆只呆了一下,便整理好了情緒,她之前也見過安仁不少次了,知道此人的脾氣,更明白眼下的情勢。藍德不停地對她使眼色,她也看到了。

  藍德的想法很簡單:順著安仁公主把眼前的事兒糊過去。

  可蘇喆與藍德所處的位置全然不同,讓蘇喆順著安仁公主?那是不可能的!

  她又管不著皇帝房裡的那點子事兒!這個破皇帝真是煩人!說是房裡的事兒,又非得跟「國家」扯上關係!拿出來說怪寒磣的,不拿出來說又不行!

  外面的民宅裡,誰管你家妻妾打架?

  蘇喆很平靜地對安仁公主道:「多謝殿下體諒,殿下既然知道臣做不了什麼,臣也就放心了。殿下如果有不滿,可以自己上表對陛下陳情,說您瞧不上皇子們的生母,覺得她們不配。朝廷上的事,從來都是有商有量的。要是您嫌自己寫麻煩,可以口述,讓長史代筆。若是連長史也不願意,臣可以在奏本中轉述殿下及皇后娘娘之意。」

  藍德的腦袋裡頓時炸了個大煙花!

  他忙攔住了:「別別別!可不敢這麼弄!這於娘娘名聲有損啊!趙……趙宮人……」

  三個妾裡,頭一個尾一個的不說,趙宮人出身可不低,怎麼也得給個待遇,否則駱姳保不齊就會有一個「善妒」的名聲了。

  藍德又瞥了一眼安仁公主,當然啦,也可以把這個黑鍋推給安仁公主來背。

  蘇喆依舊很平靜,沒理藍德,甚至沒理安仁公主,而是誠懇地對駱姳道:「我是外臣,不是命婦。陛下聘娶何人、冊封何人都是陛下自己的事,中書擬旨、門下封駁、尚書執行。」

  安仁公主道:「外臣?!」

  剛見面的時候看得新鮮,相處一陣子下來,看著蘇喆一個年輕女子模樣,蘇喆一直又是有問必答細致周到頗為客氣,提出的要求她都盡量協調滿足,安仁公主便當她是尋常。

  蘇喆心中不快,臉上倒也沒怎麼帶出來,只是說:「臣是禮部郎中。娘娘,看來今天您是沒功夫理會臣了,臣先告退,您與公主再商議商議,臣明天再來。」

  說完,沒忘行個禮,從東宮退了出來。

  藍德急得要死!鬧不清楚怎麼祝府裡出來的人,脾氣怎麼這麼的大?祝府在整個京城的風評除了「奇怪」之外,沒有惡評。待人有禮,既不刁鑽也不蠻橫,更不興敲詐勒索那一套。

  他一面想追蘇喆出去,問一問這是怎麼了,一面又想留下來看祖孫倆的後續,兩只腳來回踮。

  他對駱姳道:「娘娘……」

  藍德心裡向著駱姳,也希望後宮裡駱姳一人獨大。但是今天看蘇喆這個樣子,這種期望好像不太可能實現。祝府的人有千般奇怪,但是祝纓從來不會看錯形勢站錯隊。

  藍德就想勸駱姳接受現實。

  駱姳看了看祖母,柔聲道:「阿婆,且莫生氣,先說眼前事。」

  安仁公主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看著我幹什麼?我這是為了你!你要是手裡有一個太子,妃嬪只要不是禍國殃民,我隨他去!你現在又沒有兒子,他們就要大舉冊封後宮。把她們的心養大了,你可怎麼辦?」

  說得駱姳也低下了頭。

  藍德道:「娘娘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再說也沒聽說要立太子呀!」

  安仁公主道:「不行!我要去見太后!她不能不管這個事。」

  駱姳道:「阿婆,只恐會讓太后為難。」

  「那就讓咱們受氣嗎?」安仁公主道,「你等著,我去!」

  藍德也發了急,張開雙臂攔住了她,說:「殿下且慢!這後宮抬舉哪個,只要不是立后,都是看陛下的心意,只有陛下不願意抬舉的,沒有願意冊封卻冊封不了的,攔是攔不住的,硬攔反而結怨於陛下。

  今時不同往日,既攔不住,不如顯一顯娘娘的寬容大度。娘娘開口,可以壓一壓她們的品級,免得陛下一時高興,給她們抬舉得太高了。」

  要說宦官說話就是有譜兒,祖孫二人也只得無奈地同意了。

  藍德看安仁公主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與皇帝繼續鬧,覺得這位公主也就是這樣了。

  但他對蘇喆也小有不滿:怎麼不先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有個準備呢?

  聽安仁公主又小聲罵罵咧咧:「哪個要她裝好人?真是內懷奸狡!還要博個好名聲!往日奉承,如今卻在背後壞事,真是個不懂事的獠女。她還能在朝上做官?這朝廷是怎麼了,竟不講禮儀了……」

  藍德聽了之後更覺得她不清爽,等安仁公主罵夠了、走了,才向駱姳說:「娘娘,您才是皇后,不能萬事都聽祖母的。」

  「我知道她的脾氣不太好,可她是我的祖母。」駱姳認真地對藍德說。

  藍德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低頭說:「為孝心,也該讓她老人家少操些心了。她老人家不能替您走接下來的路,您還是得與這宮中的人相處。再者,蘇郎中這些日子行事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她也不是有意要與您為難,公主這樣將大臣往外推,恐怕也是不妥的。」

  駱姳道:「你出宮一趟,去永平府。」

  「是。」

  ………………

  藍德去了永平公主府不提,卻說蘇喆晚上回到祝府,直等到祝纓見過了今天的訪客,才慢慢走到了書房外面。

  祝彪笑道:「小妹來了?」

  蘇喆點點頭:「阿翁還忙麼?」

  祝彪敲了敲門:「大人,是小妹。」

  祝纓道:「進來。」

  蘇喆邁過門檻,見祝纓正坐在書桌前,面前擺著一些文書。她走到桌前,當地一跪:「阿翁,我今天得罪人了。」

  祝纓看著她,問道:「安仁公主?還是穆家哪個誰?」

  蘇喆道:「安仁公主。為了移宮的事兒,太后那裡一切順利,皇后本人也沒有挑剔,與藍大監商議就得。皇后要搬,陛下的後宮也便不能留在東宮……」

  她把怎麼先找的太后,請太后與皇帝提這個事兒,怎麼到了東宮被安仁公主質問,自己又怎麼回答的,都復述了一回。

  然後解釋說:「我想自己把事做周全,免得皇后移宮之後,後宮的事再要麻煩一回,事到臨頭再請示陛下。

  宮中能做主的,第一是陛下,第二是太后,第三才是皇后。此事說與太后更適宜。既已請示了太后,再同皇后講,皇后又能如何?她也是不能念我的好的。且還有一個安仁公主混跡其中,上躥下跳地拿主意。

  至尊父子也可離間,但皇后與公主是很難撕開的。父子不是一體,皇后與外戚卻是。皇后沒有狠心,是不可能捨棄、壓制外戚的,皇后不離開安仁公主,則我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若皇后自身有能為還罷了,即便不壓制外戚,她自己也能立得住,我幫她一她卻是無妨。

  她既沒有顯出本領,又沒有表明心意立場。我一個外臣,在她身上下功夫離間她們骨肉,難下手。伺候她,還要伺候她的那些個無能外戚,何苦來?!」

  她越說越惱:「帝王家事,拿利益摻著情愛,令人作嘔。婦人拘於宮闈之中,再大的宮殿也不過是個囚籠,把腦子都困傻了!她們真的很討厭!」

  祝纓道:「你都想明白了,還跪著做什麼?」

  蘇喆爬了起來:「阿翁一向與人為善,我……我給阿翁惹事了。安仁公主的脾氣,指不定瞧見了咱們家的誰就要刺幾句。我、我給大家惹事了。」

  「人怎麼可能永遠不得罪人呢?只要別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行,」祝纓不太在意地說,「先前與人為善,就是為了這些時候可以不必委屈自己。至於禮部的這個差使……」

  蘇喆忙說:「我是來認給您惹這個麻煩的錯,並不是要推脫差使的!這個差使我做得來!不是我,換了別人,一個男人,向宮中又或者陛下說了冊封後宮的事,難道就不被安仁公主記恨了?我不怕她這個!

  我就是怕她給您臉色看……那個,我剛給您磕過頭了。

  這是我到禮部接到的第一個正經差使,我得做下去才能站得住!阿翁對我很好,可我不能指望天下人都是阿翁!我得自己來。」

  祝纓定定地看著他,道:「是嗎?」

  蘇喆認真地說:「是!我是女子,生而不像男子那般名正言順!家業,是阿媽和您給我的,官位,是您給的。我是『從權』來的,我不想能一輩子被人提起就是『從權』!但凡有個別的人出現,就不不用我了。

  我已經長大了,您和阿媽不能護我一輩子。

  我不想變成皇后那樣的人!看來似疼愛,其實是養廢了,我喜歡被您從梧州帶到京城,從京城帶到北地!北地不讓我與青君一般殺敵,我不喜歡。

  別人提起我的時候,至少得說一句,我,幹得不錯!我是女人,我的本領配站在這裡!這樣我才能配接掌阿蘇家!才不算辜負您和阿媽。

  我將來是要憑真本事帶著阿蘇家與男人爭飯吃的。」

  祝纓道:「我說過要你辭了差使了嗎?既然開了頭,就做下去!自己選的路,就走下去。安仁公主,我們現在可以不管她了。」

  蘇喆大喜,頓時來了精神:「是!」

  …………

  祝纓又批了一會兒文書,直到祝文來提醒她時間不早了,才回房休息。

  她坐在妝台前,從妝匣裡拿出一封書信來,張仙姑的筆跡,她讀了很多遍了,又忍不住讀了一回。

  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了她的臉。

  蘇喆很好,這些年教養她的功夫沒有白費。

  可惜,一個「蠻夷」的女頭領,永遠是一個「從權」的「特例」。

  想讓天下人正視女子有立朝的本領,蘇喆,是不夠的。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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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7: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一章 安全

  蘇喆要繼續禮部的差使,祝纓便不再插手此事。

  只是她不主動找別人,卻有別人找到她的門上。

  次日傍晚,祝纓才從戶部回到家裡,藍德就一身便服,帶了一個小宦官,悄悄地到了祝府。

  門房將他延入府中,藍德眉頭微皺,是有些為難的。他前一天奉命去了永平公主府,將事情如此這般一講,又將駱姳的難處給說了。駱晟當時著急,就想同祝纓見個面,卻又被永平公主給攔住了。

  永平公主當時就說:「阿娘不通,這樣的事以後還會有的,總不能一有事就要尋別人討情去吧?那樣有多少情份也要耗光了。唯今之計,只有阿姳穩坐中宮,才好從容再說其他。」

  永平公主就讓藍德回宮捎話,她第二天去見女兒,讓女兒先不要著急,再下令當天不要驚動安仁公主。

  又派人打點出禮物來,第二天送到祝府去。也不用明說,祝府也就知道是為了安仁公主善後了。不提條件,不要祝府的人凡事唯駱姳的馬首是瞻,但求不要記恨。

  今天,永平公主果然進宮了,母女見面,感動落淚。

  兩下哭夠了,將眼淚一擦,永平公主就說:「事情我都知道啦,是你阿婆衝動了。你身為皇后,雖然是晚輩,但也不能處處忍讓縱容。

  今時不同往日,不是你外公還在世的時候了。兩宮對你的寬容,也有看在你外公的面上,但是再多的情份,也抵不過日夜消磨。由著你阿婆再這樣隨心所欲下去,什麼情份也都沒了。你阿婆那裡我去說,你在宮中要安心,要大度。此時不宜哭鬧。」

  有了一個主事的人,藍德本該心中安穩的,但永平公主這麼一說,他又懸起了心來,開始擔心駱姳還沒怎麼得寵就要失寵了。皇后嘛,不在於寵,但連個孩子都沒有的皇后,是需要皇帝的愛護的。

  正愁間,永平公主又拿主意了:「你阿婆一向隨意,你要知道輕重。現在可不是為了置氣同朝廷大臣鬧的時候。

  想要冊封後宮,那就冊封!你要搶先向陛下進言!進言的時候說,大郎的生母出身卑微,但卻是長子,不能比庶出的弟弟們不如,以後要都養在你的膝下。他的生母,這次先不要給她位份。」

  永平公主做了兩手打算,把庶長子養在皇后跟前,萬一皇后生不出來孩子,那這就是駱姳後半生的依靠。如果皇后生出兒子來了,那也比這幾個庶子要小一些,這個長子養著當個臂膀,也不虧。

  名義上,都是皇后的孩子,實際上……她們家裡父子兄弟相殘、一母同胞還能打得死去活來斬草除根呢。得防著。

  太子,不能有兩個母親!那位生母就只好隱一隱了。

  駱姳道:「大郎上次發燒之後,就呆呆的。」

  永平公主認真地說:「傻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他是陛下的長子,這就夠了!太聰明的,長大了記恨你從生母身邊奪走了他,又該如何是好?」

  駱姳咬著下唇不說話,永平公主嘆道:「這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不忍心呢,對他好一些就是了。嗯?」

  「好。」

  永平公主又叮囑藍德要好好侍奉,然後去尋穆太后說話。

  藍德思來想去,覺得不是個事兒,晚間便托辭出宮,到了祝府。

  …………

  祝纓已收了永平公主府的禮物,命把禮物統統交給蘇喆:「吶,這是你惹氣得來的。」

  蘇喆撇了撇嘴:「這算什麼?誰個靠受氣賺三瓜倆棗來?」

  祝纓道:「該你得的,你就拿著!看來公主府裡還是有明白人的。」

  蘇喆道:「只怕也就那樣了!明不明白的,都是繞著那點子事轉。」

  兩人沒說幾句,藍德就來了,蘇喆道:「您瞧,又來了。雜夾不清的。」

  「莫走,見一見他。」

  「哦。」

  藍德見蘇喆也在祝纓面前,目光有些猶豫,祝纓對蘇喆擺了擺手,蘇喆對藍德一抱拳,頭也不回地走了。

  藍德這才說:「大人好性情,大人的這位孫女兒,真真也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半點氣也不受的。」

  「誰家孩子是生來該受氣的不成?你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不敢不敢,」藍德說,「我看吶,安仁公主也就是那個樣子了,虛。」

  「她再虛也是皇室的長輩,還是要有分寸的。」

  藍德道:「她,我還應付得來,只求您家裡的小娘子以後發作前先知會我一聲。昨天好險沒給我嚇死。」

  祝纓道:「年輕人嘛,她頂多也就是這樣,不會再有別的事的。縱有,也不會是皇后面前能說的了。」

  藍德放下心來,道:「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昨天……」他將這一日一夜發生的事都對祝纓給說了。末了,添了一句:「我看吶,也不用我操心了,操心不上,我就留著精神頭兒管管自己個兒吧。」

  祝纓道:「怎麼?有人給你氣受了?」

  「那倒不是,是有一件事必要托到大人這裡的。這天下的人裡,除了我那死了的爹,我就只信大人了!」

  「是什麼事?」

  藍德這才說出來:「這些年我也存了一些養老錢,想放在大人這裡。」

  「咦?你才多大年紀?怎麼……」

  藍德道:「我家中自有花銷,也打算養個兒子。但據我看,皇后娘娘身邊這些人主意還不太準,我一個無根之人,得留條後路。萬一真有個什麼事,好歹請大人看在這些年相交的面子上。」

  祝纓痛快地答應了:「可以。你也不必寄存,你有急用時,我難道會袖手旁觀?」

  「一件歸一件,大人平日多有賞賜,這是我自己的。」

  「行。東西也不必進我這裡,你存到貨棧裡,票給我,我派人看著。」

  「好!」

  藍德放心了。

  祝纓又要留飯,藍德推辭了,說要趕回宮裡。

  …………

  或許是有永平公主插手,此後安仁公主安靜了一些,蘇喆的差使也順利了一些。

  先是皇帝下詔,一口氣冊封了三個後宮,把趙宮人冊封為婕妤,嚴歸冊封為寶林,第三個卻不是皇長子的生母,而是一個之前沒聽過的李宮人,也冊為寶林。

  蘇喆要據此教授她們禮儀、培訓服侍她們的宮女、宦官的禮儀,以備移宮之後正式典禮。

  她先回禮部查了相應的禮儀抱回家去背,馬上馱了大大的一袋子,在門口遇到了祝纓也回家。

  祖孫二人進了家裡,蘇喆才嘀咕:「以前我以為江山在刀尖上、書本裡、犁鏵間,現在看這後宮,江山竟與皇帝的臍下三寸、宮女的柳眉杏眼、后妃挺起的肚子纏綿不休了。」

  祝纓對新寵沒興趣,道:「豈止這些?還在有帝王、皇子壽數呢。江山確實在兵民,一家一姓的得失,卻與這些息息相關。天下、朝廷、皇室,這三個可不是一回事。

  你也不必灰心,她們的一切都源於皇帝,寄生於陛下,掐斷了她從皇帝那裡獲取權力的路,一切就都結束了。這些人,看似重要,又不那麼重要。」

  蘇喆畢竟年輕,臉色又難看了一點:「阿翁,以前我們不用煩心這些事,是因為您擋在前面了,對吧?這麼許多事情耽誤著,正事都不得閒去做。您什麼時候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蘇喆有些難過,長久以來,祝纓在她這裡扮演著一個比母親還重要的角色。她本人對這些「臍下三寸」的事沒有她說的那麼的厭惡,這些在她眼裡還算尋常。她的家族紛爭,她母親的上位與對舅舅的安排,與皇室的糾葛還是有些類似的,只是家業沒皇帝家大罷了。

  但是祝纓是有抱負的人,差不多二十年了,蘇喆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祝纓比她看得開,只輕笑一聲:「還不是時候。人生總是要過一些關卡的。」

  蘇喆嘀嘀咕咕。

  祝纓笑道:「去接著做你的事吧,我有數。」

  「哦。」

  此後蘇喆又忙碌了兩個月,終於,穆太后遷居,並且在修整一新的宮室裡接受了朝賀。命婦在門內、外官在門外。

  接著,戶部又撥了一部分的款項,把後宮部分稍作修葺——這個簡單些,因為之前一直有人住,房舍還沒有破敗。不像太后居所閒置太久,翻新耗時。

  然後就是后妃的遷居了。

  遷入之後,才開始舉行典禮。

  皇后接受命婦的朝拜,官員就沒有去參拜皇后。後宮諸人,就更是只在宮中舉行了典禮。她們的品級都不算高,由禮部等處分派幾個官員主持了事。

  蘇喆本人也撈到了其中一份差使,她是冊封趙婕妤的使者。做完這一樁,她就又沒了事幹,依舊回禮部的那個「冷宮」裡。

  姚臻對她讚不絕口,認為她竟然能在中宮扛住了安仁公主,沒讓安仁公主來找自己的麻煩,甚好!

  因她有這麼一個作用,禮部的同僚們倒也都默認了她的存在,且在心中暗暗有了主意:以後有與女人打交道的事,讓她去。

  蘇喆就這麼閒閒地又過了幾個月,時間到了夏末,先帝的陵寢可算是造好了,可以把先帝給葬進去了。

  於是,皇帝打頭,帶著宗室、百官,一路哭著將梓宮遷入地宮之中。

  李丞相以頭撞棺,哭得尤其慘烈:「陛下!陛下!帶我走了吧!」

  修建先帝的陵寢耗時不長,因為規模不如他父親的。

  他的父親在位四十餘年,他只有六年,這一點就比不得。他父親去世的時候,留下的家底也厚,他在位這幾年天災人禍就沒斷,還打了一場大仗。新君也不太用給他修過分豪華的陵墓這種事來顯孝心、顯得名正言順。

  政事堂裡除了李丞相還有些不捨之外,其他人也都不想為了他空耗國庫,給自己添麻煩——養兵、賑災、剿匪處處要錢,能省則省。

  大臣們也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因此修得很快。

  李丞相只覺得對不起這位先帝,哭得兩眼發昏。施鯤也來了,他對陳萌、鄭熹道:「快把他勸住吧。」

  兩人一左一右,將李丞相給薅到了一邊。

  李丞相當時沒說什麼,回到政事堂之後,對竇、鄭、陳、冼說:「先帝走得匆忙,撥的守陵士卒、百姓是不是太少了?又有守陵的宦官……」

  他要說得很多,除了這些,他還很關切先帝遺留下來的妃嬪。

  皇帝把生了孩子的先帝妃嬪依舊留在宮中奉養,但是以李丞相的觀點,依照舊例,允許齊王等人接太妃出宮奉養更有人情味一些。

  說完了妃嬪,他又認為楊靜要把國子監的學生再考核授官這件事也需要商榷。為此,又與冼敬起了爭執。冼敬雖然與楊靜沒有談攏,心裡卻是讚成楊靜的做法的。

  二人意見不和,李丞相就不止在政事堂裡說了,他又上表陳述,冼敬不得不也奏本爭辯。

  如是半月過去,施鯤命人給李丞相送了一張帖子,約了個時間與他見面。

  老前輩約見是要給面子的,李丞相推掉了其他的會面,也不讓施鯤奔波,親自跑了一趟施府。

  …………

  施鯤的白髮比李丞相多,人卻比李丞相從容。

  他含笑請李丞相坐下,先問了他辛苦。

  李丞相道:「我與先帝師生一場,又受先帝知遇之恩,都是臣子本份,何談辛苦?」

  施鯤道:「你也不年輕啦,如何不辛苦?」

  「是啊,老嘍!」

  「嗯,歲數是不小了。我呀,早就看明白了,這人吶,壽極則辱。」

  李丞相怔了一下,問道:「您何出此言?」

  施鯤微笑道:「天子守孝,以日易月。一月而除服。所謂冢宰,還真要再干三年嗎?如今先帝已入土為安,該退的時候就要退。」

  李丞相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他才幹了幾天的丞相?這資歷才上來,兩朝丞相,癮正大著。

  施鯤嘆氣道:「你不肯放手政事堂,就容易放手人間。我雖不想提,可你想想去了的王雲鶴,何等艱難?」

  「那是……」

  「你不會也想幹個二十年吧?」施鯤含笑問道,「不為自己,也要為子孫多想想。」

  李丞相的臉上表情變來變去,道:「我要想想。告辭了。」

  施鯤讓施季行送他出門,施季行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安靜地陪他走到府門外,不與他交談。眼見他上了車,施季行才折了回來,對施鯤道:「阿爹,他看起來不像是想休致的樣子。」

  施鯤道:「他最好能想明白,如此一來,我也能向陛下交差。」

  李丞相心事重重地憋了幾天,這一日,秋風乍起,宮中賜出杖禮來給他。李丞相的謝表還沒寫完,皇帝就批准了楊靜的請求。

  李丞相只得無奈地上表請求休致,皇帝痛快地同意了。

  李丞相心中難過極了,扶著杖,站在政事堂裡,不捨地打量著這裡的陳設。竇朋等人也不來打擾他,由著他與這地方做最後的告別。竇朋心中升起一股淒涼之感,同情地看著他孤獨的背影。

  幾人都很安靜,忽然,一陣腳步打破了這樣的寧靜——冷雲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冷侯死了。

  政事堂大驚!

  鄭熹問道:「可是屬實?!!!」

  冷雲道:「我能拿這件事開玩笑嗎?我要見陛下!」

  鄭熹道:「好!你只管安排好家裡,別的不用你管,我們自會處置!」

  冷雲點點頭,抹著淚又往宮中奔去請見。知會了鄭熹,就不用擔心冷侯的身後事辦不好了。

  事實上,冷侯身後,極盡哀榮,一應禮儀都比著鄭侯當年的來,甚至比鄭侯當年更讓人悲傷。

  連皇帝都親自去祭奠了一回,朝廷大臣、宗室貴戚們也都齊聚冷府。

  祝纓與陳萌看著府中人來人往,忙忙碌碌,陳萌道:「除了缺一個丞相兒子,冷侯的身後也不比鄭侯差。」

  話有些刻薄,祝纓卻比他還刻薄:「他一死,造反的人都安全了幾分。由此觀之,朝廷確該一大哭。」

  老將已凋零殆盡了。

  如今的將領,打過的最大的一場仗就是與北地胡人之間的戰爭。那些人衝鋒陷陣的本事是有的,卻都缺乏「統籌」的經驗。他們只聽鄭侯、冷侯定下大略,然後分頭領兵行動。此外還有一個祝纓,她倒是有統籌的能力,但又沒有前線領兵的經驗。

  冷侯是最後個有這樣的能力、並且能力被證明的人了。

  第一關,熬過去了。朝中武將,再沒有值得我忌憚的人了。祝纓暗暗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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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二章 心思

  「不是還有葉將軍他們麼?冷平輝雖然有錯,但勝負乃兵家常事,此後他在冷侯麾下也將功折罪了。除了他們,阮將軍等人也不賴呀,」陳萌聽了祝纓的話,開始細數朝中將領,「又有溫岳,此外還有北地子弟,大郎說,那個姚景夏也是不錯的。你怎麼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呢?」

  祝纓算是「知兵」的,她說出這樣的話,陳萌是丞相,是祝纓的好友,只以為祝纓這話是為朝廷考慮。

  順著這個想法,他便問出了一個丞相該問的話:「人才新舊更替,經驗上或有不足,總不至於太差吧?」

  祝纓想的卻是「誰對我有威脅」,她倒也回答了陳萌的問題:「不太差,但也都沒有練成。將來有事,戰事最開始的時候,恐怕要有挫折,要拿錢糧人命土地來磨煉。天下所有的事都是這樣的,以正合、以奇勝。縱有不世出的天才,也要與麾下兵士相知互信,這可是水磨功夫。」

  陳萌憂愁地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兩人同時望向室內,皇帝正在安慰喪家,冷雲哭得像個孩子,皇帝握著他的手也是絮絮叨叨。鄭熹等人陪在一邊。

  祝纓對陳萌道:「你還不去?」

  陳萌道:「我尋舅舅問問話去,冷侯的身後事,不能出紕漏。」

  「他辦老了事的人。」

  「你不知道,越是大事,我越擔心他。他這一輩子,總是差半分。」

  於是陳萌去找沈瑛,祝纓則蹲在了火盆邊兒上,慢慢往裡面續著紙糊的元寶。刻薄歸刻薄,祝纓與冷侯相處得還算不錯,這其中有她的忍讓,也有冷侯的配合。她是初歷戰陣的新手,無論是鄭侯還是冷侯,他們才是主導者。

  一同經歷過生死壓力的人,心情上總是會互相更加親近一些。

  小冷將軍也蹲了過來,拿著個元寶也往火盆裡化,一邊燒一邊說:「伯父走了,這一輩子呀……說是高壽、說是哀榮,我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祝纓道:「都這樣。」

  兩人都沒哭,小冷將軍望著火盆說:「接下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聽說,西番那兒總不老實,打又沒有大打,很是磨人。我倒想去看看,您看怎麼樣?」

  祝纓道:「倒也可行,只是到了那邊兒得自己拿主意啦。」

  小冷將軍道:「以現在的兵力,我倒還能應付得來。只是不知道京中能不能照應。出門在外,您是知道的,最怕後院起火。咱們家這位,笨是不笨,只是幹不了操心的事兒。」

  祝纓道:「你要走之前,先拜見一下鄭相公。再者,他那位表弟熟諳邊情,從鄭相公這裡求一封書信,你去了更方便。京城裡一應糧草輜重,則盡我所能,即使有不協之處,我也會如實告知你。」

  小冷將軍下了決心:「多謝!」

  他把手裡幾個元寶一股腦兒地塞到火盆裡,騰起一縷黑煙,接著,火苗一躥!

  「你們兩個幹嘛呢?」一個聲音從二人頭頂沉了下來。

  兩人抬頭一看,陳萌回來了。祝纓拍拍手上的浮灰站了起來:「燒點兒下去。」

  陳萌也蹲了下來,往火盆裡扔了一隻紙元寶,他的身後,兩個雜役又擔了一筐過來,三個無聊的家伙圍著火盆燒元寶,好些人都看到了,又都不敢上前。當中一個火盆,外一圈三個人,再外一圈是一片空地,最外面才是來往的其他人。

  冷侯在軍中的一些舊部也都來了,他們湊不到這個火盆前,也便都蹲在祝纓與小冷將軍身後。

  直到皇帝從裡面出來,一眼就看到地上蹲著一堆人。

  有人小聲提醒了他們,三人拍手、拂衣站了起來,皇帝臉上的感傷之色還沒褪下去,低頭看了看風捲的滿地的紙灰,嘆了口氣:「回宮吧。」

  …………

  冷家接著辦喪事,朝廷上的事卻是不能耽誤的。

  冷侯身份地位擺在那裡,皇帝要輟朝,但是仍然要處理政事。頂在眼前的就是冷雲等人丁憂,得把空缺給填上。

  第一當然就是冷雲的位子,皇帝看了一眼丞相們,說:「冷雲丁憂,調施季行為鴻臚寺卿。」

  陳萌馬上表示了同意,他是絕不想讓沈瑛在某一個地方擔任正職的。鄭熹、冼敬等人也沒有異議,施季行資歷夠了,出身也足夠,能力也是有的。

  竇朋問道:「那大理寺呢?如今就只有一個少卿了,恐怕不合適。」大理寺的少卿林讚,不是個吃苦幹活的人。

  皇帝一時失語,他手上沒有合適的人。鄭熹心頭一動,舉薦了裴清之子裴談:「裴清以前就是大理寺少卿,裴談官聲也不錯。」

  皇帝問了裴清的事,鄭熹如實說了,又說他曾任京兆少尹。皇帝道:「想起來了,我當時年幼,但是聽說他很不錯,有王相公幾分神韻。」

  裴談的任命於是定下來了。

  皇帝想起來今天在冷府忙前忙後的沈瑛,問道:「工部是不是還缺一個侍郎?」

  陳萌道:「是,侍郎夏某病亡。」

  皇帝道:「沈瑛在鴻臚寺多年,盡職盡責,待冷侯事畢,調他任工部吧。」

  「是。」

  竇朋道:「那鴻臚寺就又缺一個少卿了?」

  陳萌責無旁貸,推薦了一位姓吳的老鄉,此人在外任上許多年了,今年好有六十歲了,托了他想進京來熬最後的資歷。

  職位的調動、填補是一個頂一個,要調不少人,皇帝又說:「其餘著吏部擬出名單報上來。」

  他們又議了一會兒朝上的其他事,皇帝叮囑:「讓施季行快些接管鴻臚寺!外番使臣要到了。」

  下一個新年就是他作為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正旦,皇帝是希望能夠辦好的。外番使節在其中充當了不小的戲份,施季行比較能幹,皇帝希望到時候場面能夠好看一些。

  丞相們答應了。

  接著,竇朋又匯報了一下各地報的災害,以及輕微的「盜匪」。這幾年無論是災害還是盜匪,頻率都比之前高了不少,朝廷也總結出了一整套的應對辦法,應付起來不算太難。只是這消息聽得讓人鬧心。

  皇帝耐著性子問:「怎麼天災人禍都變多了呢?」

  丞相們先是請罪,說責任在自己,然後由竇朋向皇帝解釋:「兩件其實是一件,有災情,百姓失業,聚為盜匪。還是要安撫百姓。」

  皇帝對竇朋道:「又是天時……不過,也須防著人禍才好。各地刺史將要進京,今年,我要親自考較他們!」

  丞相們互相使了眼色,都低下頭來:「是。」

  冼敬頗為欣慰:陛下越來越有明君的樣子了!

  …………

  皇帝離明君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比起他的父親,確實要有作為。

  趁著不用上朝,大家都比較鬆懈,他換了身便服,帶上郝大方悄悄地出了了宮,往施府而去。

  京城也有好久沒有皇帝這樣微服出行了,禁軍嚇了一跳!守門的校尉兩條腿蹬得像車輪,嗖到了溫岳的面前:「將軍!陛下要微服出宮!」

  溫岳一驚:「什麼?他要去哪裡?!!!」

  他的腦子裡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件事:傳說,這位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竟然帶著一個宮人出宮,到了這個宮人家裡去了!

  九五之尊固然神聖,但是年輕的皇帝在溫岳的眼裡,是一個不太知道輕重的形象!

  他也急了,一手抱著自己的頭盔,一手提著佩劍,狂奔出門:「陛下現在在哪個門?」

  等到跑到了宮門口,才看到皇帝一身錦衣,宛然一個清貴公子,身邊也沒有什麼塗脂抹粉的宮人。溫岳這才鬆了一口氣,上前道:「臣……」

  他將手中的劍與頭盔塞到身後人手裡,重新行禮:「臣……」

  皇帝打斷了他:「你來了?不是什麼大事,我去施家。」

  溫岳馬上說:「臣護送陛下過去。」

  皇帝笑笑:「就在京城之中,不用這許多人,勞師動眾的,太后又要念叨啦。你在宮裡,有人問起,就說我去北苑了。」

  「是。」

  施府離宮廷不遠,皇帝很快就到了施府門口。施府門上的人不認識他,但是郝大方露了痕跡——他一看就是個宦官。

  很快,施鯤便親自出迎。

  皇帝搶上前扶住了施鯤:「從冷家出來,一時感慨,來探望一下老相公,老臣漸次凋零啦。」

  施鯤道:「我們這些人,活得也夠久的啦。」

  兩人一邊走,施鯤一邊迎皇帝到了正堂,請他坐下,自己在下手作陪。兩人先說些感慨,細數了一下當年的老臣,陳巒是太子沒怎麼接觸過的,但是王雲鶴等人則不然。算起來,君臣二人送走了不少老相識。

  施鯤感慨道:「臣不知何時去見他們,總覺那一天不遠了。」

  皇帝忙說:「老相公何出此言?我還有許多事要請教老相公呢,沒有你,朝野都不安心。」

  「陛下過譽啦,臣也沒有那麼重要。」

  皇帝道:「是真心話,只說這政事堂,就夠頭疼的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想請教老相公,眼下情勢是好是壞?朝中紛亂,我又該如何應對?冼、鄭二人單看似都是棟樑,放到一起就容易生出事端來,這恐怕於朝廷不利吧?」

  施鯤微微一笑,道:「不就是爭鬧嗎?只要他們不禍害到了天下百姓,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話與祝纓說的有點相合了,皇帝道:「那他們相爭……」

  施鯤道:「人豈有想得完全一樣的?陛下不以二人為奸佞,就要容忍他們,用好他們。二人各有所長,用他們的長處就是了。陛下不要朝令夕改,請以江山社稷為重。」

  這話他好像也聽過。

  皇帝又點頭,看來大面兒上自己的理解也沒有錯。他接著就是向施鯤請教一些比較具體的事情了,比如:「老相公看,如今哪些人可堪造就呢?」

  施鯤笑道:「世間多能臣,只要陛下留意,就能看出來的。錐處囊中,其末立見。豈用他人多言哉?」

  君臣二人聊了很久,皇帝才起身離開。他前腳剛走,施季行後腳就回到了家中,他臉上帶一點笑意。直接升到鴻臚寺卿,算是超擢。施季行心中有數,這應該是父親勸退了李丞相的回報之一。

  他回家向施鯤匯報了此事,施鯤道:「知道啦。唔,鴻臚寺……」

  施季行笑道:「我抽空去祝府拜會一下老上司。」

  施鯤也笑道:「知道就好。」

  …………

  施季行升職的消息傳出來,許多人都很開心,親朋也有親自到賀的,也有派人送了禮物過去的。鴻臚寺也很高興——終於又盼到了一個靠譜的上司了。

  之前的冷雲、沈瑛都是什麼英雄人物!

  只有沈瑛心中不是滋味,他在這個位子上好久了,一直不得升遷。連後來者如祝纓,都升做尚書去了,他還是個少卿!施季行做少卿比他還晚,如今混成他的上司了。這……有個丞相父親就是好啊!

  他低頭看了看才拿到手的祭文,這是學士寫給冷侯的。冷侯死後,極盡哀榮,不但場面大,亦得袝葬。本以為冷雲丁憂,自己能夠代掌鴻臚,證明自己的能力的,如今……

  可是眼前的差使他還得辦好,冷雲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若有疏忽,冷雲絕不會比其他人更好說話。

  沈瑛如鯁在喉,借口忙冷侯的事,總不在鴻臚寺裡,免得看著施季行心煩。直忙到冷侯入葬,他才蔫頭耷腦地回到了鴻臚寺。

  施季行已經與祝纓見過面了,祝纓在鴻臚寺經營數年,施季行在鴻臚寺養出自己的心腹之前,祝纓留下的都可算是他最可靠的人了。沈瑛出不出現,施季行倒是無所謂。沈瑛的履歷他知道,且也知道沈瑛將遷到工部做侍郎去,也就不去在沈瑛身上立規矩了。

  看到沈瑛回來,他還很和氣地說:「勤勞王事,必有後福。」

  沈瑛苦笑一聲,勉強道:「大人過獎了,盡本份罷了。」

  施季行也不向他直接透露消息,仍是誇獎他是會有好結果的。雖然看出來陳萌對沈瑛不怎麼親近,但是這個好消息還是讓陳萌告訴沈瑛為好。

  施季行想得很好,哪知陳萌沒有提前通知沈瑛,沈瑛是被一個突然的好消息砸到頭上的!

  他接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空張著口,聲音都變調了。

  施季行忙為他遮掩住了,又提醒沈瑛要寫奏本等等。

  沈瑛突然之間回過神來:「是是是。謝陛下,呃,哦,多謝提醒。我這就,哎喲,這個……」

  他語無倫次,實在是高興壞了。施季行看在眼裡也不點破,又命人幫著他辦交割。心中有點疑慮:陳相公的舅舅竟是這個樣子!他弄來的吳某,可別也是個輕浮之人才好!

  施季行很看不上沈瑛這個樣子,卻裝得很客氣,握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出。

  沈瑛在鴻臚寺裡忙了一天,晚上回家仍然興奮著。沈夫人與他說話,他也答非所問,沈夫人推了他一把,問道:「你怎麼了?丟了魂兒似的!」

  沈瑛笑道:「我如今是工部侍郎啦!」

  「哎喲!」沈夫人也高興了,「我就說,阿歸好了,咱們也能沾光!焉知不是看在她們母子的面上?」

  沈瑛的笑容斂了一斂,嚴肅地說:「胡說!朝廷大事,怎麼會是因為後宮婦人呢?我兢兢業業幾十年,論資歷論辛勞早夠啦!豈是因為裙帶?!!!」

  沈夫人嗔道:「知道啦,你與我吼什麼?哼!難道阿歸真沒有一點兒助力麼?」

  兩人又拌了一回嘴,年輕的時候,她是只會向丈夫哭的,到老反而敢與丈夫辯論了。

  沈瑛弄了個不太開心,終於開始冷靜了。

  此後,他先與鴻臚寺辦交割,再去工部赴任,前後忙了小半月,才穩穩坐在了工部,時間也早進入了冬天。

  侍郎的待遇比少卿要高一些,朝廷發的比以前多了。但是鴻臚寺可比工部更富,自己補貼的反而比之前少了,一來一去,沈瑛的收入反而少了。沈夫人又埋怨:「怎麼官兒升了,俸祿倒少了?你是不是拿出去幹了別的了?」

  沈瑛見她有懷疑自己的意思,也是生氣:「豈有妻子拷問丈夫的道理?」

  「我還不是為了家裡?」

  沈夫人是預備給娘家送份厚禮,往宮中侄女那裡也多送些錢的。嚴家沒什麼家底,嚴歸一個寶林,俸祿也不多,皇帝有賞賜也沒到隨她取用的地步。沈夫人希望嚴歸在宮中不那麼寒酸,想給她補貼一點,畢竟是臉面。

  在沈夫人看來,侄女兒是聰明的、前途無量的,現在照顧侄女無論為了什麼都是很合適的。

  哪知丈夫往家裡拿的錢還少了,不免一愁。她至今仍然認為,丈夫這升官,與侄女得寵有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嘀嘀咕咕的,用不肯住口,沈瑛又生一回氣。此後為了這件事沈夫人嘮叨個不停,沈瑛升了官反而不高興,直氣到了正旦。沈夫人也有了機會,陪同嚴歸的親娘一同去宮中看望一回嚴歸,送了些錢給她。

  正旦,後宮也都得到了些賞賜,位份卻都沒有升。沈夫人別的先不管,只管看著嚴歸生的孩子笑:「哎喲,真好!可算苦盡甘來了!」

  ………………

  前朝也是一片其樂融融。

  皇帝比先帝像樣些,雖然手段還顯稚嫩,但做事還算有章法,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寬。

  施季行的心情尤其的好,新來的吳少卿竟然還算能幹。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做事卻不像沈瑛那樣慢半拍,該進不進、該退不退的,吳少卿比較果斷。正旦朝賀的任務,做得比較好。

  祝纓在人群中,心情也不錯。今年,梧州各家也派了人過來,郎錕鋙的兒子郎睿終於到了一個可以比較放心讓他出遠差而不太擔心病累死的年紀了,雖然個頭也不高,但也有了小少年的模樣。

  與蘇飛虎的小兒子以及路果的女兒、喜金的兒子一同到了京城,他們都是代表各自的父親長輩。他們沒住到四夷館,而是住在了祝府——這段時間府裡特別的熱鬧。

  這裡面最讓祝纓高興的是路果的女兒,蘇喆私下問了,這個由蘇鳴鸞給起了個「路丹青」的名字的姑娘今年十六歲,比蘇喆年紀還小一些,是蘇鳴鸞向路果建議派過來的。

  遠離梧州,祝纓最擔心的就是與梧州人疏遠了,自己的別業還好,各家、尤其是蘇喆林風之外的另外三家,實在是離得太遠了。

  她這次借著新帝登基的由頭,寫信回去讓各家派人過來,同時言明希望來人能夠留在自己的身邊。他們果然派了人過來,尤其是郎睿,郎錕鋙捨得讓他來,祝纓更加放心。

  先在自己府裡住一段時間,熟悉一下京城、朝廷,再給他們安排。

  祝纓已有了規劃。

  新年期間,她就帶著幾個人四處走動,無論是鄭府還是陳府,又或者是施鯤府上,都去混個臉熟。

  出了正月,她也不著急,從會館中的挑出兩個書生給他們先溫習功課。

  她自己則埋頭案牘之間,自任戶部以來,她就不斷派人到地方上去摸排情況,如今已經匯總了三分之二了。估摸著到今年年底,就能把全國的情況摸個差不多了。到那時,就能據此制定計劃,協調全國土地、人口。

  明年王叔亮也差不多出孝了,能提醒皇帝把他給召回來一起幹活了。

  祝纓想得挺好,忙了一個早上,起身活動筋骨的時候,卻見一個眼熟的人影跑了過來——范生。

  范生腳下有些踉蹌,見了祝纓,有些迫切地說:「大人,剛才,施大人接著他家裡的消息……施老相公,歿了。」

  朝中值得忌憚的老臣,徹底沒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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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8: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三章 從容

  范生心中忐忑,祝纓不說話他也不敢催,室內一片寂靜,能聽得清自己心如擂鼓。

  祝纓微微惆悵了一下,旋即又有了一點不安,靜了片刻,才說:「知道了。鴻臚寺情況如何?你過來是施鴻臚讓你來的嗎?」

  范生忙說:「不、不是,晚生覺得,應該早些將此事報給您知道。」

  祝纓看了他一眼,范生越發的局促了起來。他之前犯了個錯,錯估了形勢,數年間便再沒有得到提攜。眼見同鄉同學或於此處、或於彼處都有了進益,只有自己仍是原樣,心中頗為懊悔。痛定思痛,終於讓他把握住了這次機會。

  又不安,怕祝纓嫌他自作主張。答了一句之後,他又沒詞兒了。只覺得說什麼都好像要犯錯一般。

  祝纓點了點頭,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速回鴻臚寺。施鴻臚家中有事,他一旦離開,鴻臚寺千頭萬緒都落到吳少卿手裡,你們會忙起來的,不要讓他找不到你。吳少卿有什麼吩咐,你且照做就是。」

  「是。那……晚生現在回去了?不用再做別的了嗎?」

  祝纓看過去,范生將頭埋得更低,不敢與她對視。

  祝纓道:「回去吧,有什麼事,我會知會你的。」

  范生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大聲道:「是!」疾步退了三步,轉身跑掉了。

  祝纓起身,踱到了門口。戶部的正堂建在一處高台之上,極目遠望,風景似乎與之前沒有任何的差別,但是祝纓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至此,朝廷的面貌與十年前是完全不同的了!

  天下,會走向何處呢?

  從此,無論是皇帝又或者是朝中的大臣們,都少了一個極有經驗的、可以借重其智慧的長者,所有的事都需要自己來做了。

  祝纓有些不安,經驗這東西,是靠時間和代價堆起來的,一個國家、一個朝廷的代價是什麼呢?

  她一提衣擺,邁步跨出門檻,徑往政事堂走去,彷彿那裡能夠讓她安心一點似的。

  一路上也偶遇幾個人,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還不知道施鯤去世的消息,都顯得比較鎮定閒適。

  祝纓離政事堂還有一箭之地,察覺到那裡有些嘈雜。

  及至走近,就聽到有小吏小聲說話:「怎麼施相公也歿了呢?」

  「施相公春秋已高,也算高壽。」

  「不是說這個,你想,冷侯才走了多久呀?近來是不是有什麼衝撞?怎麼老大人們都走了?」

  「噓……噓……別胡說!他們都多大年紀了?難道還能長生不老?」

  「話雖如此……」

  他們看到了祝纓,忙住了口上前問好。祝纓也對他們點點頭,問道:「怎麼了?」

  有點慌張的小吏道:「施相公,歿了。」

  祝纓道:「是這樣麼……」

  話說到一半,施季行從裡面出來了,祝纓與他打了個照面,只見施季行滿面淚痕,與之前冷雲又是不一樣的哭法。

  祝纓道:「你……」

  施季行一開口,眼淚又滾了下來,哽咽著說:「子璋,家父……去了。」

  祝纓後撤了半步,又打量了一下他,施季行道:「是真的,我……我已面聖,才、才向相公們交代了些事……這……我……我心裡有些亂,就先回去了。見諒。」

  祝纓做了個請的手勢,腳步也沉了沉,她突然不想去政事堂了,又折回了戶部,在堂裡坐著發呆。

  施鯤的存在感一向不強,他從做丞相起就不想多事,無論是陳巒還是王雲鶴都比他出彩得多,更不要提那位極有特色的天下文宗。他彷彿就是政事堂的一根柱子,一直默默地立在那裡,突然有一天,柱子消失了……

  一個人是不是重要,不只在於有他會怎麼樣,更在於如果沒有他會怎麼樣、會有多大的麻煩。

  施鯤就是這樣一個「沒他不行」的人。

  祝纓細細品著這事,政事堂卻又派了人來請她過去。

  …………

  祝纓又到了政事堂,此時,竇朋、鄭熹、陳萌、冼敬四個都在,從她進門起,四雙眼睛就看著她。

  祝纓在離他們五步遠的地方站住了:「您幾位這是?」

  竇朋彷彿被驚醒似的,道:「坐。」

  在祝纓到來之前他們已經爭執過一回了,為的是施鯤的身後事。死後哀榮肯定是有的,從皇帝到政事堂,對他的印象都不錯,幾乎是比著當年王雲鶴來辦這件事。難處在施鯤的兒孫丁憂之後,空缺要怎麼補。

  到得此時,就能很直白地看出來施鯤的勢力了。鴻臚寺卿出缺了、京兆尹也出缺了,此外施家還有兩個刺史、一個侍郎、七個緋衣、青綠十數人,一齊丁憂。

  五品以下還好辦,鴻臚寺、京兆尹這兩處不宜一直空著。鴻臚寺現在還剩一個少卿,還是個新手,至少得給再配個少卿。京兆尹就更為重要了。

  政事堂幾個人心知肚明,如果是以前,比如陳、王在世的時候,又或者還有施鯤主政,朝廷比較穩,京兆尹缺個幾年、由少尹暫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現在他們自己心裡知道,朝上在爭鬥,京兆就得有個能幹的人鎮一鎮。

  之前的施京兆家學淵源,施鯤又在世,壓得住。接替的人,要麼出身得與之相仿,要麼能力就必須出眾。

  四人丞相心中把人選轉了一圈,陳萌搶先說:「我看祝子璋可以!」

  冼敬道:「那戶部呢?恐怕也離不得他。今時不同往日,戶部……」

  竇朋點了點頭:「戶部也要一個能幹的人。」

  陳萌自覺應該推祝纓一把,便說:「難道朝廷沒人了嗎?我不信,沒有他,戶部就轉不動了。」

  鄭熹道:「轉也是轉得動的,只是沒有他在的時候這樣好。」

  祝纓很好,如果沒有這樣好就更好了,不會讓人覺得一旦把她調走,這個地方落在後來者手裡就要變差一些。她自己倒好,去哪兒都行。

  陳萌道:「那也不能把他一輩子就扣在戶部吧?這是什麼道理?」

  竇朋拍板:「把他請過來,聊一聊吧。」

  祝纓這才坐到四位丞相的面前,一對四,她的內心出奇地平靜。陳萌對她悄悄使眼色,眼神中充滿了鼓勵與安慰。冼敬則神色頗為復雜,竇朋在評估。鄭熹開口道:「施相公,歿了。」

  祝纓道:「我剛剛聽說了,這……與戶部的干係不大吧?」

  鄭熹道:「與戶部的干係不大,與你倒有些有關係。」

  「我?」

  鄭熹道:「如果讓你掌京兆,你意下如何?」

  祝纓微微吃驚:「我?」

  鄭熹點了點頭。

  祝纓微微皺眉,似在思索。

  四人也不催促,他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陳萌看來,對京兆對祝纓個人有利,不能因為人家管戶部管得好,就讓人老死在戶部。祝纓在推他進政事堂這件事上出力極大,陳萌也想引祝纓入政事堂。

  以祝纓與陳萌的年輕差,祝纓在京兆任上再混個幾年,就能摸著政事堂的門了。到時候陳萌再引薦一下,兩人在政事堂裡打個配合,到陳萌自己休致的時候,祝纓還正當年,他也能安心休致,托付朝政和兒孫。

  互惠互利,通家之好。

  陳萌又看了一眼鄭熹,心道:三郎礙於出身才受你轄制,你總不能轄制他一輩子!你不厚道!

  他自認厚道人,就極力要推祝纓往前走。再說了,等進了政事堂,丞相也可以兼管一下戶部嘛!不過幾年的時間,有什麼等不得的?

  鄭熹有些猶豫,京兆尹,祝纓當然能幹好,但是戶部……他手上沒有能夠爭這一職位的人。一旦脫出去,好些事兒辦起來就不方便了。六部之中,吏部第一,在陳萌手裡,戶部第二,祝纓管著也就約等於在他手裡,現在戶部脫手,鄭熹左右為難。

  竇朋則是覺得京兆也重要,戶部的事兒他與冼敬都知道些,離了人不至於出亂子。可是京兆,那是真的難管。

  冼敬的心情更為復雜,京兆府呵!一有京兆,他就會不自覺地拿來與他故去的恩師做比較,比來比去,來一個他在心裡罵一個,從之前的巫京兆直到鄭熹、陳萌,施京兆他也嫌不夠好。

  但是一提祝纓,他第一反應是——祝纓能做好這個京兆。

  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們都在等著祝纓的答復。

  祝纓已經想明白了,做京兆,對她個人而言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京兆尹比戶部尚書輕鬆,權更重、位更高,整個皇室、整個朝廷都在她的地盤上了。

  京兆尹好不好當,得看是什麼人當。

  她與四人逐一對視,最後收回了目光,說:「接手戶部,非常難。隨便幹幹,一味催促下面繳稅納徵是容易的,想幹好是不容易的。這幾年又有些水旱災害,有的地方已經連續三年乾旱了。換一個不太細致的人,一個疏忽,百姓就是妻離子散。」

  二十年前她到福祿縣的時候,就有「逋租」了,那時候的情況比現在還要好一些呢。

  陳萌有點著急地說:「你這是,捨不得戶部?」

  祝纓道:「幾位相公沒有一個是想朝廷、國家不好的,但是承平日久、積弊良多,對一個病人,不同的醫者有不同的方子,這也是朝中許多爭執的源頭。我沒想那麼多,我做事從來不管這個道理、那個舊例的,我只管看這件事。

  以戶部而言,萬事依據就是錢糧、土地、人口。這也是蕭何之所以貴重的原因。然而中樞與地方之間總有些隔閡,不靠地方不行、完全放手又易受蒙蔽。

  自從接手戶部,我就暗中派人到各地去,實地看看。這件事現在還沒做完。本打算做完之後,再報給政事堂,請幾位相公協商,看看接下來要怎麼下藥開方子的。

  我要離開了,恐怕這件事就要半途而廢了。

  我不挑活,但是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至少讓我把這一件事做完。等我把各地的土地、人口弄明白了,報上來。接下來如何安排我,都行。我不挑。」

  全國數據拿到手了,事情就成了一半了。對信息的掌握,就是「掌控」本身。蕭何之所以千百年來一直為人推崇、舉例,就是因為這個。有了依據,就有了掌控,劉邦爭天下的時候,就有了資本。

  抑兼併這事兒也是這樣的,把數據拿到手,無論是鄭熹還是冼敬,做事都會順利一些。一些看法,也會隨之產生一點改變。總之,會更務實。

  四個丞相能力有不同,卻都明白這個道理,四道吸氣聲響了起來。

  陳萌忍不住站了起來,跺腳道:「你!害!」

  鄭熹低頭想了一下,道:「也罷,你先做這一件。」

  冼敬一直默不作聲。

  竇朋滿眼讚許地點頭,道:「很好!你還要多久?」

  「最早也要到年底。」

  竇朋有些為難,京兆尹空上一年?還是那句話,對現在的朝廷而言,有點不太好。

  鄭熹道:「京兆府也不急在這一兩日,你且管好戶部。」

  「是。」

  祝纓微笑起身,向四人一禮,從容離去。

  竇朋感慨道:「他倒是始終如一啊!」

  陳萌沒好氣地道:「那京兆府怎麼辦?」

  鄭熹微笑道:「這裡不是有一個現成的麼?姚臻。」

  「他?!!!」冼敬說。

  鄭熹道:「他是忠於陛下的。陛下至少不會覺得這個人選離譜。」

  竇朋道:「那就這樣吧。」

  時候也不早了,他們商議完了,也沒有馬上就向皇帝奏明——還得去施府吊唁呢。如果能探聽一下施鯤有無遺書、內容是什麼,就更好了。

  皇帝得給施鯤輟朝,他們如果著急,就在這期間向皇帝提出建議,如果不著急,等施鯤入葬了再提也行。

  ………………

  從政事堂出來,祝纓腳步輕鬆。

  此時,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了施鯤去世的消息,大小官吏心不在焉。祝纓回到戶部,見此情況索性放了半天假:「趙蘇,你留守。」

  趙蘇對施鯤沒什麼感情,他只要看著自己義父好好的就十分踏實,答應一聲,安安穩穩坐著辦公。

  其他人頓時做鳥獸散,祝纓自己也出宮回府,換身衣服,去施府吊唁去了。

  這一天皇帝沒去,他預定是第二天去。祝纓得到消息,知道第二天還得陪著皇帝再去一次施府,便早早從施府離開。

  才回到自己家,卻見卓玨正在門房打轉,彷彿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看到祝纓回嚴,卓玨急急迎了上來:「大人!」

  祝纓邊往裡走邊問:「怎麼了?」

  卓玨道:「出、出事了……他、他們要把罪都推到蔡義真身上。」

  「蔡義真?」

  「是,是前年來拜見過您的,後授了江安司馬,不合與同僚有了些齟齬,被同僚所害,將江安的一應違法循私之事都推到他身上。他家娘子只得派人到京城來求助……」

  蔡義真也是個南方出身的人。

  祝纓皺眉道:「人呢?」

  「我把她安頓在會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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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四章 調整

  祝纓做了個手勢,卓玨臉上還有一點焦慮,仍然閉了嘴,跟著祝纓去了廳裡。

  祝纓沒有去換衣服,就在廳裡問起了詳情:「來的什麼人、帶回了什麼消息,又有什麼證據?」

  祝文接過了她的帽子捧著,將卓玨上下打量了一下,抬眼看到蘇喆等人也回來了。她將帽子拿到一邊放好,迎了上去,與蘇喆、林風嘀嘀咕咕。林風手裡正拿著個紙包,問:「阿發呢?我給他帶好吃的來啦!」

  祝文道:「正在房裡愁呢,大人回來是要查今天的功課的。」

  林風有點幸災樂禍地道:「嘿!可算輪到別人了。」

  蘇喆則問:「像是卓郎君?什麼事?」

  祝文低聲說了,林風道:「咦?沒聽到消息呀。」

  蘇喆道:「興許是還沒報到朝廷來吧?想搶先求阿翁把這事兒給截住?跟著聽聽去?」

  「好啊。」林風說。

  兩人大大方方地到了廳上向祝纓說:「我們回來了。」各說了部裡今天沒有什麼大事。

  祝纓心道,今天最大的事兒就是我被政事堂給約談了,旁的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大呢?

  她一看這兩人的表情,就知道兩人是要賴著聽消息,因此沒有趕他們,而是繼續問卓玨:「蔡義真究竟有沒有類似的事情?你去弄清楚再來回我。既說旁人構陷,則旁人必會將證據做實。想要反駁,手上得有點實在的反證。既然通了消息,只要江安那裡沒有悄悄地將人給害了,到京城就還有撥亂反正的機會。

  只要他們不傷天害理,有事我都可以為他們平了,但是對我,他們必須坦誠、不能有所隱瞞。否則,我親自辦他。」

  卓玨看了祝纓一眼,躬身道:「是。」

  祝纓對祝文道:「去賬上支些錢,你親自拿去會館,安頓一下人。」

  「是。」

  卓玨忙說:「不用,我已給她算了食宿錢。」

  祝纓擺了擺手:「你能有多少錢?去吧。」

  卓玨只得離開,祝文道:「卓郎君等我一等。」

  蘇喆與林風目送卓玨離開,蘇喆道:「阿翁,這個卓郎君有點怪怪的。」

  「哪裡怪了?」祝纓問。

  蘇喆道:「阿翁問他的那些,他不是應該過來之前就先問明白的麼?要是個生手也就罷了,他跟著阿翁辦過事,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學會呢?不太像。我覺得……這個蔡義真是不是並不像他說的那樣無辜呢?」

  林風也皺眉:「這麼說來,是有一點呢。哦!我知道了!豁!」

  這不就是狐假虎威麼?老虎還傻乎乎的,不知道狐狸在下頭幹什麼呢!

  林風開始生氣:「真不實在!義父要是什麼都不問就護著,鬧出來蔡義真也幹了壞事兒,豈不是連義父的名譽也要受損?」

  祝纓道:「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不能拿猜測定人的罪。」

  林風嘟囔了起來,祝纓道:「你們兩個既這麼想,一會兒祝文回來了你們就找他去,蔡義真的事兒,你們倆去查一查。」

  林風來勁了:「真的?」

  「嗯。」

  蘇喆也高興:「太好了,我也正閒著呢!」冊封後宮之後,禮部就沒她什麼事兒了,現在整天在禮部裡看各種禮制。反正看著看著,就有點兒不對味兒。祝纓讀「禮」就鬧心,她是個「蠻夷」,比祝纓還要再多一個扎心的點。能幹點別的事兒透透氣,也是好的。

  林風問道:「你能走得脫麼?」

  「姚尚書也不要我天天應卯的。」

  祝纓道:「那就這麼定了,明天讓趙蘇、趙振他們幾個過來一趟。」

  「誒?」蘇喆發出一個音節,旋即道,「好!明早就能遇到舅舅。」

  林風道:「那我明天去找阿振哥。」

  祝纓點點頭,回去後面換了衣服,往客房郎睿等人住的地方將人揪了出來:「到書房,交功課。」

  路丹青年紀比郎睿稍長,功課也最好,祝纓身邊的姑娘,總比別人更好強一些。她長得五官端正,體形仍矮,卻是先在花姐那裡讀了幾年書的。蘇鳴鸞的信裡說,再放到山裡,這個年紀就容易要結婚生子了,白瞎這些年用的功了,就攛掇著路果把人給送了來。

  郎睿與蘇喆一樣叫「阿翁」,人倒長得結實,南方人裡算是個高個兒,放到京城也不能讓人一眼就說他矮。

  喜金的兒子叫金羽,不是之前與林風一起玩過的金羽。這一次他過來,大家才知道之前那個金羽病死了。山裡的各族的習俗之中對「避諱」並不很講究,常有為紀念,將一個人的名字給子弟、後輩用的情況。

  因為要上京,得取個差不多的名字,喜金想來想去,怕自己起的名字不好。剛好有個現成的,就給了現在這個金羽。

  三人都點底子,祝纓檢查完了,給三人再講解一下新的功課。

  講完了就能吃飯了。

  三人都露出輕鬆的神情來,郎睿膽子最大,問祝纓:「阿翁,聽說君子六藝,現在不講究駕車了,那騎馬呢?!」

  祝纓笑道:「忘不了,後天休沐日,隨我去挑馬,你們一人一匹。」

  三人都歡呼了起來。

  地形的關係,郎睿等人要梧州雖然不缺馬騎,但是聽到林風講縱橫馳騁,還是心嚮往之的。

  祝纓自北地歸來之後,將牧場也擴大了一些,內中有不少良駒。如今倒不必有一個鄭侯來送她好馬,她自己反而能送人了。

  吃過了飯,祝纓又見了一些登門拜訪的客人。到宵禁前,客人陸續離開,祝纓卻帶著胡師姐、蘇喆出府去。

  ………………

  宵禁之後的京城,出了坊門就是一片寂靜,路上遇到一隊衙役衝了過來:「什麼人!」

  胡師姐上前亮出了牌子,衙役一看牌子的形狀就先把板著的臉放鬆了,再看是胡師姐:「胡娘子!」

  祝纓常跑京兆府,衙役連她的隨從都認得了。

  寒暄兩句,一隊人往路邊一讓,祝纓對他們點點頭,帶著二人策馬而去。

  路上人少,三人一路疾馳,蘇喆發現路越來越熟,最後竟停在了楊靜府前。

  祝纓跳下馬來,胡師姐上前拍門。楊府門房沒料到這個時候還會有客人,猶豫而吃驚地問:「誰?!」

  蘇喆蹦到門前:「齊翁?是我!」

  「咦?」

  門被開了一道縫兒,門房老齊將手中燈籠一照:「蘇娘子?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啦?出什麼事啦?快進來!」

  「莫驚,我陪阿翁來的。」

  「誒?」老齊將燈籠又一照,「哎喲……」

  祝纓問道:「楊先生在麼?」

  「在、在。」老齊一邊推著一個小廝,「去看好大人的馬。」一面執著燈籠給祝纓引路。

  楊靜此時也還沒有睡下,老齊將她們引到了楊靜的書房外面,通報了祝纓的到來。楊靜也沒有戴帽子,一身儒服,正在寫信。聞言放下了手中筆,親自迎了出去:「子璋如何親來?」

  蘇喆有事,自己來就行了,祝纓過來,楊靜直覺得是有別的事兒。

  祝纓笑著進去,楊靜示意請坐,兩人對坐,蘇喆乖巧地坐在了下手。楊靜等茶上來之後,才說:「你來得巧,才收到老師的信。」

  「哦?他老人家又去哪裡逍遙了?」

  「既是逍遙,哪有定所?」楊靜說,「所行多處,有誇有罵,我才看到他又去了北地,說北地百姓很懷念子璋呀!」

  祝纓問道:「北地可還行?」

  「說是不錯。」

  祝纓點了點頭:「信且慢看,今日我來是有一件事要與先生商議的。」

  「何事?」

  祝纓道:「國子監,你還預備怎麼弄?還要花多少錢?怎麼花?」

  楊靜將上半身往後一扯,警惕地問:「怎麼?朝廷要在這上頭克扣了嗎?冊封後宮少花一點,就夠給貧寒士子多供些柴炭了!我可正要給老師寫回信呢!」

  祝纓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什麼時候克扣過你了?後宮的事兒,陛下初登大寶,這第一遭,得看得下去。往後他想奢侈,我也是不能夠答應的。」

  楊靜放心了,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要多少,咱們合計一下,我先給你撥了。」

  楊靜嚴肅了起來:「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這麼著急,還只帶了兩個女娘過來。說!是有什麼危險嗎?說出來,一起想辦法。萬事自己扛,給人留好處,是想叫別人愧疚嗎?你不是這樣無聊的人吧?」

  祝纓哭笑不得:「想到哪裡去了?我要為你做事,必要你記著恩情的!」

  「那是戶部?」

  祝纓道:「別瞎猜了,趁著手上有,先撥給你。」

  今天政事堂找她聊天兒,她就覺得這個戶部自己可能待不久了。政事堂難得有意見一致要幹一件的時候,他們意見一旦一致,就能決定幾乎天下所有的事。自己能拖到把各地的情況摸清,已經算是他們讓步了。

  雖然不知道除了京兆還會調她幹什麼,但是她得先把一些事情給安排好。

  其中一條就是楊靜在幹的事,這個事戳好些人的肺管子,從錢財上卡是個挺有效的手段。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楊靜只能說初見成效,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祝纓希望能抓緊時間,先把錢糧撥給楊靜,等自己離開戶部了,楊靜也能支持一段時間,直到迎來轉機。

  她自己也有一個預算,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先生看看,這樣行不行?」

  楊靜狐疑地拿過來一看:「哎喲!」不少。

  他更懷疑了:「你把話說清楚!不然我這拿得不安心。」

  祝纓道:「不能說。但對我,應該不是壞事。還望見諒。你只管安心拿著。」

  楊靜直勾勾地看著祝纓,祝纓一派坦然地看著他,楊靜看了半天,氣道:「忘了,你又不是學堂裡的毛孩子!」要是他的學生,看一眼能讓學生直接跪了,祝纓只是看著年輕一些,並不是真的年輕人。

  祝纓笑不可遏:「你照著這個寫個公文,你發文,我撥錢糧。告辭。」

  ………………

  次日,祝纓便開始處理一些事務,都與楊靜的事相仿。

  下午的時候又抽空去了一趟溫岳的營地,看了一回北地的子弟。

  到得晚間,趙蘇等人如約而至。

  雖然他們都是祝纓引入朝堂的,但祝纓並不要求他們每天都到自己家裡來報到,他們也各有各的事要做。現在祝纓有事相召,他們都猜祝纓是有安排了。

  趙蘇與趙振在赴約之前心中是有猜測的,施鯤死了,朝上面臨一次洗牌。施鯤沒了,最大的影響不是子孫丁憂空缺,而是一大群人沒了頭領、沒了指導與庇佑,會產生變數。

  兩人一到祝府,發現到的人非常的少,且都是「老資格」,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錯。頗覺重責在肩,又升出指點江山的豪情來!曾幾何時!他們不過是被蔑稱為煙瘴之地的小蠻子,現在居然真的可以「指點江山」!

  他們現在說的話,也可以通過祝纓,反映朝廷的策略上了。

  趙蘇先說:「義父召我們來,可是為了施相公的事?他一走,朝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豈料祝纓卻說:「那倒不是。」

  「誒?」

  祝纓問道:「蔡義真這個人,你們知道多少?」

  趙振道:「不多,彷彿是同鄉。」

  趙蘇補充道:「因他是南人,所以多看顧一二。曾見過,但也不見特別精明。尋常普通一官員。」

  祝纓這才說了蔡義真的事情,然後讓蘇喆介紹。蘇喆道:「去會館看了,是他家娘子的一個心腹婆子來的,說是受了冤屈。我仔細問了,是他沒爭過人。手沒別人黑,勁兒沒別人大。看她的樣子,好像有所隱瞞,我明天再去找她仔細問問。」

  趙蘇嘆道:「這些人,怎麼能與義父親自帶出來的人相比呢?可是要用人,就難免良莠不齊。」

  趙振道:「這卓玨也是,好沒計較,怎麼能不先問一問呢?他就光顧著『同鄉』,一聽『南人』必要引為助力。」

  趙蘇又小心地說:「可是,也不能全管不管,多少南人都看著呢。義父?」

  祝纓對蘇喆道:「明天你繼續去會館。」

  「是。」

  祝纓對趙振說:「卓玨也不是全沒道理,同鄉互助,本是常見。南人仕途本就比別處坎坷一些,也不怪他上心。只是一件事做得久了,就容易化繁瑣為簡,不講究。這是大忌。你們都要引以為戒,他那裡,我來講,你們自己也要警醒。」

  「是。」

  祝纓又說起了冼敬:「以前多好的一個人吶,如今成什麼樣子了?我可不想當冼敬。你們也不要做冼敬,最終為人挾裹,也不知道是在做丞相還是在服苦役。」

  二人悚然稱是。

  祝纓道:「話說回來,並不是要摒棄南士,而是要先發現隱患,要有『家法』,明白麼?」

  「是。」

  祝纓微笑:「很好。」

  眼下她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伙小小的「南黨」,隨著人數越來越多、攤子越來越大,也需要有一個「規範」來約束一下所有人了。她是他們的領頭人,對他們算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恩」,他們也聚攏在她的身邊,輕易不能背叛她。

  然後呢?

  到後來再攏這一批人的時候,她是有意把標準放得寬了一點的。即,這些人可以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毛病。有缺點,才會有需求,需求庇護。同時也是不得不如此,自己又不是管著吏部的,沒辦法細考察。

  蘿蔔快了不洗泥。

  她以前也沒有攏過這麼大一批「黨羽」,不得不走一步看三步,慢慢地調整。

  蔡義真的事情給她提了個醒,南士願意投奔她,不代表這些人品德一定很高尚的。整個朝廷裡,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遇到了誘惑,踩過線是很平常的事情,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他們奔她未嘗沒有利益的考量。

  重利,就容易不講義。

  之前讓趙蘇摸一摸南士們的底,主要是能力、政績,而卓玨則是把「南士互助」寫在了臉上。

  現在,祝纓要重新調整一下布局。

  她需要一批「信得過」的人,對「黨羽」進行一個「監督」。趙蘇、趙振、蘇喆,都是這她選中的人。

  趙蘇主要管摸查各人的能力,趙振、蘇喆則是要留意品德、不法之事。

  蘇喆問道:「那,卓郎君呢?」

  祝纓道:「他還幹他該幹的事,又不是不管南士了。」

  三人也都放下心來,笑道:「他幹這個就不錯,只是確實『化繁為簡』得有些過了。小心些,還是不錯的。」

  …………

  次日休沐日,祝纓帶著路丹青等人去挑馬,又讓卓玨作陪。

  卓玨這幾日也正著急,不知道祝纓是個什麼意思,看著路丹青試馬,說了一句:「那馬有些高了,她須換個矮些的才好。」

  然後就又提到了蔡義真:「僕人沒能說明白,這個……」

  祝纓道:「讓他的僕人投柬,給大理寺。裴談新上任,想必會希望立威的。」

  「是。」

  祝纓又緩緩地說:「你自己呢?」

  「我?我不曾有違法事。」

  「你至今沒任過地方,這樣不好,有瑕疵。總要任一任地方,才不會被地方上的事情蒙蔽。最好是任幾年地方,從副職做起,長些閱歷。」

  「是。」

  祝纓道:「我為你安排一處,你要用心做事。你也看見蔡義真的事了,去了自己當心,有事及時寫信回來。」

  卓玨這才笑了出來:「是。」

  不多會兒,路丹青挑好了馬,她終究還是要了一匹大馬。郎睿、金羽也一樣,他們都不喜歡矮馬。

  祝纓笑道:「好吧,就先這樣。」

  又讓卓玨也挑一匹,上路的時候好用。

  祝纓並非對卓玨空口許諾,挑完了馬,她就去了陳萌家——此行要辦兩件事,一是把卓玨給調走,二是把顧同給調回京城。

  顧同被她放在外地許久了,該調回京城來了。

  陳萌沒問祝纓為什麼這麼幹,只是說:「怎麼還有個次序的?」

  祝纓道:「卓玨做學生的時候,顧同是當地的縣官,先調顧同回來,好讓他們師生見一面。不然,這一岔開了,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一面了。」

  「你這心,也太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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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五章 公心

  「哪裡哪裡,比不得你。」祝纓輕快地說。

  陳萌道:「你就別誇我啦!咱們兩個,還用這麼客套麼?那就沒意思了。」

  祝纓道:「我要操心的人少,不像你。」

  一句話戳到了陳萌的心上,他輕聲抱怨:「我竟沒想到,這整個政事堂,竟然是我最有公心了。我才到京城那幾年,看冼敬是恁樣一個君子,如今你再看看,滿腹私心雜念!鄭熹,多麼風流倜儻、高瞻遠矚的貴胄公子,我原以為天下布局都在他心中,如今也將姻親朋黨看得更重。竇相公實幹,可我看他這些日子有些退意,沒那麼有衝勁兒了,彷彿在謀後路,你瞧瞧……」

  祝纓道:「冼、鄭二人,去掉其中任何一個,另一個立時就胸懷天下起來了。」

  陳萌以手加額:「你又說笑了,這怎麼可能?去掉一個,另一個還不得上天?馬上就要清算另一批人,到時候不死十幾個、流放幾十個、降黜百人以上,不算完。朝廷現在可經不起這樣的動蕩啊!可是要這麼繼續下去,以後就越發難辦了。我現在都不敢看竇相公的臉,不想接他的話,就怕一接,他下一句是要休致。」

  陳萌自己,也不是全無私心的人,哪個丞相不任用一點自己熟悉的人呢?可在冼、鄭中間玩平衡,是很考驗本領的。

  他又看了祝纓一眼:「咱倆都差不多。鄭七沒再支使你幹什麼吧?」

  祝纓道:「還用幹什麼?大理寺如今又不在我手上。」

  陳萌道:「我只擔心到了那麼一天,你不幫他攻訐冼敬就算是背叛了。我呢?兩不相幫,就怕兩邊會不是忌憚我與另一方聯手而討好我,而是他們合起來先把我擠到一邊去。」說著,他愁了起來。

  祝纓並不慌亂,她反向陳萌提出了建議:「何必杞人憂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想在雙方之間站穩了,你手上的人得能幹才行。否則破綻太多,什麼事也幹不下去。」

  「你是說?」

  祝纓道:「不能再不緊不慢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當年,伯父還在政事堂的時候,幾位相公曾有意留了些種子,這件事你我都知道。陛下比先帝,還是聖明一些的。」

  「你是說,現在就把這些人向陛下舉薦?」

  「趁你還在吏部,你一丞相,又兼吏部,陛下又年輕。可與伯父當年以丞相兼管吏部不太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分權了。冼、鄭,哪個不想要吏部?你我都有公心,但我的公心可不多。

  仕途艱難,他們要麼沉淪、要麼依附,能自己蹚出來的人可不多。如果這些人不得不依附某人,我也不會再為他們勞心費力了。以後大家就各逞心機了。」

  陳萌想了一下,緩緩地點頭:「是啊……」他與祝纓一樣,有公心,但不多。

  「趁天下還沒到非冼即鄭的地步。王叔亮快出孝了,父親的心血被糟蹋成如今這個樣子,他想必也是不甘心的。還有施季行他們,雖然丁憂了,也是丞相之子,怎麼能隨便聽人擺布、為人驅策?只要這些人都還在,局勢就不會太壞。還有陛下。再努力最後一次吧。」

  陳萌道:「不錯,有王叔亮可分冼敬之勢。鄭熹——」

  「鄭相公所有的忍讓都是有條件,如果國家好了,他家沒了,那他要這個國家是沒有用的。他沒有那樣的情懷。」

  「哎哎哎!還沒到那一天,沒到那一天!」

  「好,不說那麼遠,那咱們現在?」

  陳萌道:「我這裡是有一些人……」

  「巧了,我也知道王相公留下的一些人……」

  陳萌心中感動不已,祝纓這是徹底擺明車馬與他更親近,選了他沒選鄭熹啊!擱陳家,當通家之好,給陳放當叔父。放到鄭家,當……故吏?

  陳萌恨不得現在就爬去給親爹再上炷香!鄭熹,他是真的玩不過,還好有祝纓在。

  兩人直商議到掌燈時分,陳萌道:「明天我再讓吏部調一調檔,這幾天擬出一份名單來!出了名單,咱們再議一議,有個定稿,你我一同面聖。」

  祝纓道:「好。對了,還有一事。」


  「什麼?」

  「國子監那裡有些變動,你知道的吧?」

  陳萌點了點頭:「楊靜比冼敬像樣得多了!你是說,他那裡遴選出來的學子?選個日子,咱們見一面。」

  「好。」

  陳萌又問:「咱們這麼辦,鄭七不會說什麼吧?」

  祝纓道:「幹嘛讓他知道呢?」

  陳萌道:「哎,不妥不妥,他耳目靈的,怎麼會不知道?他家二郎常在御前。要是讓他知道了你瞞著他做了這些事,必生波瀾。別看他以往對你好,那是因為你凡事都為他著想。這樣一件大事瞞著他,他怎麼還會寬容?」

  祝纓無所謂地道:「那就你一個人去面聖。」

  「哎哎,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陳萌有點發急,眉眼間露出了點三十年前的神態來。

  祝纓笑道:「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也免得我又要與鄭相公周旋去。我並不在意這件事是不是由我在陛下面前提出來的。只是你面聖的時候,莫要忘了王相公。千萬拜托。」

  陳萌嚴肅起來:「好。」

  祝纓道:「顧同他們的事兒,你可不能忘了。」

  「記下啦!」陳萌當場寫了個條子放到桌子上,以示忘不了。

  祝纓又說:「還有郎睿等人,等他們學得差不多了……」

  「包在我身上。」

  「好。」

  「用了飯再走吧。」

  祝纓在陳家吃了飯,陳夫人、陳枚都作陪,席間,祝纓又對陳枚托付了金羽、郎睿、路丹青與蘇飛虎的兒子蘇晟。這四個人先補課,差不多的時候要讓陳枚帶他們交際一下。

  蘇喆、林風雖然對京城也比較熟,但終不及陳枚這個丞相親兒在京城更吃得開。

  陳枚滿口答應了。

  …………

  此後,祝纓就閒了下來,在此期間卻又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施鯤的喪禮,皇帝親自去了一趟。施家子孫丁憂,政事堂的丞相們向皇帝建議了一些官員的名單。

  這份名單是丞相們意見比較一致的,皇帝看了上面第一個名字是姚臻,微微皺了一下眉,終究還是答應了。姚臻當時幹的事兒讓他上不去、下不來的,但是他需要一個榜樣,也只好認了。

  禮部尚書又變成了岳桓,這位是鄭熹的妻舅,家學淵源,倒是合適。對祝纓來說,更合適的是岳桓與她的關係不錯,蘇喆與岳桓也熟,若是換了旁一個老古板,祝纓怕是得設法給蘇喆再調個地方了。

  朝中其他人也有所調動,祝纓那位老上司又調任了刑部尚書。明義公主的駙馬時悉被皇帝扔到了宗正,祝纓覺得他大概能老死在這個位子上了。

  陳萌把顧同往京城調了一調,放在了刑部任郎中,恰在魯尚書手下。顧同最早跟著祝纓,就以庶務見長,最擅長的其實不是開荒括隱,而是查案、判案。放到刑部,卡最後一道關卡是極合適的。

  顧同的調令發出的當天,祝纓又上了一封奏表,請皇帝不要忘了王雲鶴的後人。王家兒子丁憂也有三年了,孫子更是早就出孝了。

  皇帝想起了王雲鶴,再看看現在朝上的這些丞相,也是感慨萬千。他本就對王雲鶴有好感,比先帝對王雲鶴有感情多了。便調王雲鶴的長子任工部尚書,王叔亮為鴻臚寺卿,其餘人也各有安排。

  到了這個時候,祝纓在朝上的熟人就多了起來。六部都與她有交情,九卿也都是熟人。

  偏偏不巧,又有幾個地方報了災,接著,東邊又有了一股匪患,都要需要她協調。她顧不得欣賞自己現在的處境,又忙了起來。

  便在此時,蔡義真的案子告到了大理寺。有祝纓安排,很順利地被大理寺的人接手了。大理寺現在還沒有正卿,由一個少卿裴談代管。

  裴談接手,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蔡義真與他的上司、同僚,一起被查了個底兒掉。經查明,上司、同僚甩給蔡義真的罪名,大半不實,這幾個人免的免、降的降,蔡義真如果頂了這些罪名,最好的結果也是個自殺。

  如今大部分罪名被澄清,他揀回了一條命。只是其中一部分包括受賄之類,倒也屬實,又勒令他交出贓物。吏部給他降職,一氣貶成了個縣丞,又從頭幹起了。

  便在此時,顧同也趕到了京城,卓玨的任命也下來了。

  ………………

  顧同從北地過來,心中帶著些掛念,沒進京城,先在驛站裡被祝文與幾個少男少女給攔住了。

  顧同認得祝文,祝文上前給他行禮,他忙上前抱住了祝文:「嘿!怎麼是你來了?」

  「大人新搬了家,怕您找不到。」

  「老師還好嗎?」

  「都好。」

  「哎?這幾位是?」他仔細地看看,不大認得郎睿等人,但是看他們服飾的細節、長相透出的小特點,也能琢磨出來是南方人,多半還得是異族。他看到路丹青也不覺得意外,反而多看了兩眼,猜測她擅長什麼。

  祝文忙給他們介紹,顧同笑道:「那可都是自家人呢!」蘇晟、郎睿比他矮一輩,路丹青、金羽與他平輩。

  顧同又感慨了一回金羽:「我見過你的哥哥。」

  祝文道:「進去說話吧。」

  幾人進了房裡,祝文才告訴了他將要把卓玨給調走的事:「大人還有些安排,等您回府之後,大人會親自同您講的。您的住處也定下了,且住在老宅那裡,已派人收拾好了。刑部尚書也是舊識,就是當年的魯刺史,大人說,不必擔心。」

  顧同站起來一一聽了,心中十分安寧。他這些年在外面也算是獨當一面了,遠離家鄉親人,自覺也是頂天立地。到得現在,還沒見到祝纓的面,只聽祝文轉述的安排,便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時,背後有依靠。

  他鼻頭微酸,道:「都聽老師的安排。」

  正事說完,顧同招待幾人邊吃邊聊,與蘇晟等人閒話家常。

  顧同與他們都以梧州方言對話,蘇晟長出一口氣:「還是這樣說話方便!官話好難。」

  其他幾個人心有戚戚焉。梧州的官話拿到京城,沒什麼人聽得懂,他們的功課裡就包括了學官話,還是個大頭。祝纓沒有馬上給他們放出去,也是因為放出去了他們在京城也跟個啞巴沒太大區別。

  倒是梧州方言,他們說得還算熟練。

  幾個人比顧同小了將近二十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男孩子也嘰嘰喳喳,有說京城好處的,也有說京城與家鄉不便的。又說到了馬,郎睿道:「都說阿翁騎射厲害的,我小時候興許見過,後來都忘了。來了京城重新見了,才知道是真的厲害!」

  顧同得意地道:「那是當然啦!老師這般忙,還能抽出空來練習,你們也不要給老師丟臉啊!」

  路丹青道:「那不能夠!」

  一行人在驛站稍作歇息,便一同進京,顧同先不去刑部報到,先到祝纓府上。他的年紀早已成婚,妻子卻沒在任上,帶著孩子回家鄉侍奉長輩去了。因此顧同進京時便毫無牽掛,直奔新府,坐等祝纓回府。

  到得晚間,府上又是一種熱鬧。蘇喆等人也回來了,一見他來,林風就跳起來說:「哎!快,去把趙大哥他們請了來。」

  祝纓道:「不急,今天先安頓他,明天大家一總聚一聚,既給他接風,也給卓玨餞行。」

  府邸雖然陌生,顧同沒有絲毫的局促,拜見完老師之後就在祝纓身邊跟進跟出。祝纓笑道:「你也還是急性子,來吧,到書房說話。」

  師生二人到了祝纓的書房,這一處又比以前的書房更大了些。顧同道:「老師又有新書了。」

  祝纓道:「只管來看。」

  「哎!」

  「坐。」

  「是。」

  師生二人說話也省了許多的客套,祝纓問:「北地怎麼樣?」

  「您要再晚幾個月調我來就好了,我那兒莊稼還沒收,心裡怪掛念的。」

  祝纓道:「會掛念莊稼,算是個合格的親民官啦。阿煉可還好?」

  「不錯,」顧同說,「那小子有些像趙蘇,一開始那小心思,嘖!後來眼界開了,也就好了。」

  祝纓又問了沿途,以及一些調到北地的南士的情況。

  顧同道:「我正要向老師稟報。大多不錯,也有幾個不太好,是該整治整治了。也就是我,在下面的日子長,要是那些沒見過下面行事的,興許就會被瞞過去了。」

  祝纓道:「已經發現啦!才有一個找上門來的,江安的案子,知道嗎?」

  「邸報上隱約看到了,這……與咱們有關嗎?」

  祝纓道:「蔡義真是南方人,托了卓玨找了過來。」

  「這個卓玨!」

  祝纓道:「且慢生氣,他是南人,你也是南人,同鄉互相照顧是情份。但是不能只看一個籍貫就不問其他,召你回來,調卓玨出京,也是因為這個。他得練練眼力,你呢,也該見識一下同鄉。」

  「是。」

  祝纓又慢慢將顧同的那部分安排告訴他,顧同道:「我明白的!自老師到了福祿縣開始,就不是養廢物,是培養我們這些蠻子成材!這才是正途!南人,也該爭氣才是。」

  「明天見了卓玨,也不要掛在臉上。他還有小半月才出京……」

  「我到新衙門,也會有幾天假安頓,我與他遊一遊京城、見一見同鄉。」顧同會意。

  「好。」祝纓又推出一串鑰匙,顧同也大方地接了。

  ………………

  當天晚上,顧同先借宿祝府,次日搬家、安頓。

  第三日,祝纓在府中設宴,請的都是南方人,給顧同接風。

  卓玨也收到了請柬,見是顧同來了,先備了禮物,到舊宅去拜見「恩師」。他是顧同引薦的人,顧同才是祝纓正式收的學生。

  晚上,兩人才一同去祝府赴宴。

  祝府照例沒有歌舞,場面卻是異常的熱鬧——所有在京的南方官員都收到了邀請,顧同進門先拜恩師,祝纓讓趙蘇和蘇喆把他扶起來,然後顧同就一直站在祝纓身邊了,腰挺得筆直,彷彿一桿標槍!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福祿縣。

  來客中也有認識顧同的,大部分不太認識他,祝纓鄭重地向他們介紹了顧同,又指手邊一個位子讓他坐,顧同才坐了過去。位置是在卓玨等人之上的。

  趙蘇對顧同道:「你來了,阿玨又要走了,自你薦他入京,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吧?」

  顧同道:「你忘了?我們在背地才見過的呢!」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他們一邊敘舊,一邊說笑,說的都是方言。他們也有不同州的,也有不同縣的,方言其實並不相同,但是比起官話,彼此又都更熟悉一些。

  酒過三巡,門上突然來報:「大人,陳丞相與……一位貴人來了。」

  「誒?」

  「是陛下……」

  眾人忙起身,也有緊張得打翻了杯子的,也有不小心踩了自己鞋子的,也有帶歪了凳子的。忙亂間排好了隊,祝纓領頭迎了出去,卻見陳萌、陳枚父子倆陪著皇帝走了過來。

  祝纓瞄到了皇帝的身後,沒帶後宮出來,挺好的。

  皇帝滿面笑意,眼神都彷彿帶著絲深情:「陳相值宿,與我閒聊時說起你這裡今天要有一場熱鬧,我們就來了。都不要拘束嘛!」

  位次於是做了調整,皇帝在上首坐了,祝纓與陳萌在下面陪著。

  皇帝環顧室內,感慨道:「濟濟多士。」

  祝纓想罵人,她對詩詞歌賦不大講究。

  陳萌對祝纓使了個眼色。陳萌趁著自己值宿,私下求見了皇帝,秘密地將他與祝纓商定的名單交給了皇帝。他思來想去,覺得不能獨佔了這麼個功勞,順勢將祝纓、王雲鶴都誇了,當然也沒忘了捎上他的親爹以及親家。

  皇帝受到了鼓舞,被陳萌一攛掇,又覺得祝纓與陳萌都很難得,一個不圖自己的名利,另一個也不貪昧了別人的功勞。皇帝道:「你們兩位,可謂知交了。有此賢臣,夫復何求?必不負汝!」

  祝纓與陳萌只得離席拜謝他的誇獎。皇帝道:「坐嘛!」

  有個皇帝在,總是不能盡興的,祝纓拿捏分寸,介紹了郎睿、路丹青等人,又將席面改了,改成山中常見的圍坐、歌舞。

  皇帝很有興趣地問郎睿和路丹青等人的來歷,得知是要到京城來學習的,高興地對祝纓說:「你二十年前種的因,如今是碩果累累呀。」

  祝纓道:「臣離開梧州也有近十年了,後來的事兒都是他們自己長出來的。」

  皇帝更開心了,又問:「鴻臚寺給他們安排了嗎?」

  祝纓道:「他們來投奔親戚,住在一處飲食、居住、更便宜些。鴻臚寺雖周到,也代替不了家人。等到王鴻臚到任,再讓他們去拜見一下。現在先學官話,否則還要帶通譯。」

  皇帝點了點頭。

  陳萌道:「陛下,夜深了,還請回宮。」

  皇帝這才回宮去。

  ………………

  次日,祝纓又帶顧同去見魯尚書。

  魯尚書與祝纓近些年來走得頗近,祝纓帶了「學生」過來,魯尚書也是很重視的。

  祝纓道:「這是在福祿縣的時候收的學生。」

  魯尚書一聽福祿縣就想起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憶,太陽穴上跳了兩跳才平靜下來。然而也欣慰:「二十年了,當年我都不敢想治下能出這些人才!」

  打量著顧同,體貌端正,新來的人,魯尚書其實已調閱過他的履歷檔案。魯尚書對顧同道:「你這位老師,對你可著實用心啊!」

  顧同頗為自豪地道:「能拜到老師的門下,是下官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祝纓道:「說點兒實在的。」

  顧同道:「這就是最實在的了。因是您的學生,才能有今天。」

  魯尚書道:「不錯,是個明白人。」祝纓就擅長刑獄,學生到了刑部,魯尚書打定主意要好好用好顧同!

  他們這邊一團和氣的時候,皇帝與陳萌動手了。

  也不知道是誰教的,皇帝假托「施鯤遺奏」的名頭,將一些「施鯤臨終舉薦」的賢才升的升、調的調,突然之間對官員們變得了解了起來!

  打了冼敬與鄭熹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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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8: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六章 老臣

  「陛下漸有明君風範了。」竇朋面帶微笑,頗為欣慰地說。

  打十幾年前起這朝廷就有點亂,經過先帝的六年,愈發不能看了,竇朋可真怕它「其亡也忽焉」。今上登基了,起初還有些稚嫩,現在漸漸有了模樣,最高興的就是竇朋了。

  陳萌也附和著說:「畢竟是兩代先帝教導過的。」

  鄭熹心道:什麼兩代先帝?只有一代,另一個根本教不了什麼。

  但他與冼敬的臉上都掛著客套的笑,不鹹不淡地點頭。鄭熹的心裡頗不是滋味,皇帝庸劣了,他不開心,因為容易壞事兒。皇帝太有主意了,他也不開心,因為他會被轄制。

  鄭熹不動聲色,冼敬應該比他急。他又取了一件文書看了起來,是王叔亮上的奏本。王叔亮本人已接到了赴任的文書,因為是丁憂起復,王叔亮是個講究人,給皇帝寫了個奏本以示感激。

  鄭熹的唇角翹了翹:王雲鶴的親兒子們要回來了。

  他才稍稍有點高興,卻又馬上遇到了一件鬧心的事兒。

  今天是竇朋值宿,熬到了落衙的時候,鄭熹在宮門外就遇到了甘澤等在外面。甘澤已被他升任為府中的大管事,平素出門不是他跟著,現在竟然出現在了宮門口。

  甘澤臉上現出了焦急的神色,鄭熹掃了一眼,道:「到車上來說話。」

  甘澤服侍他登車,自己再鑽進車裡,一開口便有些哽咽:「相公,老夫人……」

  鄭熹臉色一變:「老夫人怎麼了?」

  鄭熹的心裡慌得厲害。

  甘澤道:「早間起來就說頭有些沉,請了郎中診治,開了兩劑藥,吃了也不見好,到了後半晌越發沉重了。夫人請了御醫來瞧,又打發小人來迎相公回府。」

  「怎麼不早告訴我?」

  「夫人說,相公外面多少事,不能自亂了陣腳,叫人看出來。」

  鄭熹按著胸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車很快回到了鄭府,門上的客人早被岳妙君使人勸退,鄭熹匆匆往母親住處趕去。在門外遇到迎出來的岳妙君。

  岳妙君道:「莫急,人已經睡了。」

  鄭熹看了她一眼,道:「真個沒事,你也不會打發人迎我。」

  「真個有事,也不會等到傍晚才找你。」

  兩人一同入內,房中鴉雀無聲,郡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鄭熹疾趨到床前,看著蓋在母親身上的被子微微地起伏,被子綢面反射的淡淡的燈光也輕微地晃著,才鬆了一口氣,坐在床邊將手伸入被中握住了母親的手。

  郡主的手溫暖乾燥,鄭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抽出了手,將被子掖好,起身到了外間。

  岳妙君命人取了脈案、藥方等來給他看,鄭熹就著燭光掃了一眼。這些病症郡主之前也常得,自打上了年紀,人就容易有病痛,但是這回尤其的重。

  岳妙君道:「要不,你告幾天假?」

  鄭熹點了點頭,道:「也好。對了,二郎的事兒準備得怎麼樣了?」

  「二郎?什麼事?」

  「婚事。」

  「先帝駕崩才一年多。」

  鄭熹的次子鄭紳早在先帝還在世的時候就被選定為恭安公主的駙馬,公主府都蓋好了,先帝死了,這婚事就耽擱了下來。

  鄭熹往裡間看了一眼,道:「陛下都已經出孝了。公主府早就建好了,等三年,又該朽壞了,重修又要白費國家財賦。不妥。」

  岳妙君勉強笑笑:「那我也準備著。」

  鄭熹道:「不要多想。」

  「好。」

  鄭熹讓妻子在這裡守著,自己去書房,他沒寫告假的奏本,而是讓人把鄭奕叫到家裡來。

  鄭奕來得很及時,熟門熟路地到了書房。一旁的鄭紳叫了一聲:「十三叔。」

  鄭奕點點頭,對鄭熹躬一躬身,鄭熹道:「坐。」

  鄭奕道:「七郎,可是朝中有什麼變故?」

  「能有什麼變故?」

  鄭奕道:「陛下越來越有主意了。」

  鄭熹道:「天子豈能是個軟弱無能之人呢?」

  鄭奕撇撇嘴:「味兒不對!他這些日子與做太子的時候判若兩人,以前像個沒頭蒼蠅……」

  「放肆。」

  鄭奕道:「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他跟長出了頭似的。」

  鄭熹板著臉,道:「與你說正事呢。」

  鄭奕老老實實地將手放到了膝蓋上:「您說。」

  鄭熹看了一眼兒子,對鄭奕道:「二郎不小了,該成婚了。」

  鄭奕微微皺眉,道:「公主這孝期怎麼算好?論理,她該守孝三年,可鬼知道這三年裡冼敬又會作什麼夭?二郎早些完婚,咱們與陛下也更親近些。可是孝期未滿就成婚也不妥……」

  鄭熹打斷了他:「阿娘病了,有些重。聽到好消息,一高興,興許就好了。」

  鄭奕頓時失聲,瞪大了眼睛看著鄭熹,神色間帶了點驚惶。

  鄭熹道:「找個人上表,要快!」

  鄭奕連連點頭:「是!」

  「你再去一趟穆成周家裡。」

  「誒?」

  「他可是永王岳父。」

  鄭奕一點就透:「好!」

  「府裡的事,要保密,只說偶感風寒。」

  「好。」

  接著,鄭熹又派人去找郝大方。最後讓陸超給祝纓處送了個帖子,說是明天要過府一敘。

  安排好這些事,才命人搬了行李,到母親臥房外間去。鄭紳見狀忙說:「爹,還是我來吧。」

  鄭熹擺了擺手:「不用你。」

  鄭紳也不敢反駁,只得在郡主正房旁的廂房裡尋了間屋子宿下了。

  ………………

  另一邊,鄭熹下的帖子卻又讓祝府起了猜測。

  鄭熹很少到祝纓家來,有事多半是下張帖子或者是派人把祝纓叫到鄭府去。更多的時候是祝纓比較自覺地到鄭府去。

  近來鄭熹下帖召人變得少了一些,有時是派兒子、偶爾是親自過來。

  弄得祝纓不像是與他更親近,而是與陳萌交情更深的樣子——陳家父子與祝府往來反而更密切。

  祝纓打開帖子一看,就懷疑這帖子與近來朝上的事情有關了。

  她不動聲色,對蘇喆、林風等人說:「明天府裡好好準備,鄭相公要過來。」

  蘇喆一看趙蘇等人都不在跟前,自己責無旁貸地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祝纓道:「能有什麼事?有得商量就不算大事兒。」

  蘇喆還是不放心,她近來很閒,岳桓做了禮部尚書之後對她也如姚臻一樣的關照,同樣的,也沒交給她什麼差使。

  岳桓比姚臻不同之處還在於將她看作個學生。蘇喆曾被祝纓帶到岳府許多次請教,她又在劉松年府裡待過,岳桓與楊靜也稱得上是「同門」,都是從岳桓祖父那裡傳下來的學問。蘇喆請教楊靜的事兒,岳桓也知道了。岳桓看她像看晚輩,又尋了些書籍來給她布置功課。

  學習,蘇喆是喜歡的,但是岳桓與楊靜一樣,教授的東西總是能時不時地讓她難受。

  她是比較樂見朝廷有點事,能讓她做點事,免得鬧心。

  她特意留到了最後,又纏著祝纓詢問。

  祝纓道:「應該是朝上的事兒。或許,與陛下這些日子的舉動有關。」

  「陛下近來好像是越來越有章法了呢。」

  「對呀。」

  「那是好事呀。」

  祝纓道:「那要看你怎麼看了。」

  蘇喆疑惑地問:「人主無能,朝令夕改、不能令群臣拜服,朝廷就會混亂,天下就會頹喪。皇帝有章法,怎麼會是壞事呢?」

  「嗯,那對天下似乎是有些好處的,可對具體的大臣,就未必了。你這些日子,只管看,看陛下與丞相們之間的相處。」

  「看不到哎……」

  「把邸報仔仔細細地讀,讀一讀官員調動。認真聽,聽一聽京城的變故。再好好想一想。」

  「是。」

  蘇喆滿腹疑問地走了,她還是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一個有章法的皇帝會有負面的影響。

  而祝纓則親自理了一遍明天待客的步驟,以免出現什麼紕漏。

  …………

  次日,早朝,平安無事。

  祝纓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手上的事務。

  政事堂裡卻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竇朋看到了一份奏本,喚了鄭熹一聲:「恭安公主下降令郎的事情,你怎麼看?」

  鄭熹回過神來,道:「哦,本已議婚,因為先帝駕崩,故而擱置了,如今未到三年之期。」

  竇朋道:「公主下降,又與旁人家不同。」

  鄭熹道:「還是再斟酌斟酌吧。」

  陳萌與冼敬也看了過來,鄭紳一旦尚主,鄭熹就與皇室算親家了,關係更緊密了,這對冼敬來說可不算是好事。

  冼敬道:「孝期未滿。」

  陳萌也猶豫著說:「兩可之間。」

  竇朋將奏本給陳萌看了,陳萌又改口說:「確實,多事之秋,又有災異,停得太久又要多費錢糧,不好。」

  竇朋是這麼想的,就算再準備一個公主府,也不至於就讓國家精窮了。但是再拖兩年,戶部尚書未必就還是祝纓,到時候萬一再發生點別的事,新尚書還能不能像祝纓這樣將各方面都處理好就是兩說了。

  兩年之後,恭安公主的妹妹也到了差不多的年紀了,皇帝還有兩個兄弟似乎也可以開府了。

  能趁祝纓在戶部的時候多辦一件是一件!他都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幾個人全都安頓好!現在不用他發愁,兩年後就不一定了。

  「陛下已經出孝了。」陳萌含蓄地說。

  冼敬道:「那是陛下。」

  鄭熹道:「與我家有關,我反而不好說話啦,不如請陛下聖裁。對了,戶部不至於這麼吃緊吧?我再問問子璋去。」

  官司打到了皇帝面前,鄭熹自己隱了。冼敬還是覺得公主不宜此時出降,竇朋、陳萌有希望早點辦的意思。

  皇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恭安公主下嫁鄭紳,將加重鄭熹一方的力量。平衡一被打破,皇帝覺得有可能掌握不住。

  皇帝道:「我要再想一想。」

  丞相們退去之後,皇帝枯坐,他也不太想現在就給自己的兄弟們開府。但是丞相們提出來的問題也比較現實,能把官司打到他的面前,就代表丞相們對這件事也還算認同。他又不想被人說苛待手足。

  一時左右為難。

  郝大方將他手邊涼了的茶換了一盞熱的,勸他休息一下,別太費腦子了。

  皇帝道:「你懂什麼?」

  「奴婢什麼大事都不懂,只知道這是您的家事,您要不好說話,不如請示太后?」

  此時,穆成周正在穆太后面前,他自被免職之後就急得上躥下跳,他的女兒是已定下的永王妃。永王妃與恭安駙馬一樣,府有了,婚沒結。永王與恭安公主不同的是,公主沒結婚,就還住在宮裡,永王開府了,慶祝的宴席都吃過了,他已經住在宮外了,逍遙快活。

  穆成周被鄭奕一番遊說,想借著女兒的婚事,給自己弄個實職。永王結婚了,王妃的父親不能一直無所事事吧?

  穆太后有些不痛快,道:「先帝屍骨未寒。」

  「陛下都出孝了!永王身邊也不能沒人看顧起居不是?難道都要托付給宮女?」

  穆太后還猶豫,卻沒禁住穆成周軟磨硬泡,勉強同意了這件事:「只怕不好向陛下提。」

  巧了,皇帝正好要請示她這件事。

  穆太后就坡下驢,道:「既然丞相們說得有道理,那就這樣吧。將他們兩個的婚事,都先辦了。唉,你阿爹要是還活著,他們兩個的事早就該辦好了。他在天有靈,也會樂見兒女成家的。」

  「阿娘說的是。」

  …………

  那一邊,祝纓等到落衙,先回家去準備。鄭熹先回家換了衣服,到郡主病榻前問安。

  郡主精神恢復了一些,鄭熹陪她說了一會兒話:「我已設法請公主早日下降……」

  郡主道:「這怎麼使得?」

  鄭熹道:「我什麼時候不知輕重了?您就放心等孫媳婦過門。」

  郡主苦笑道:「公主下降,是二郎離家。」

  「那也是成家了。」

  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看郡主撐不住,鄭熹囑咐家裡人好生照看,才換了衣服去祝府。

  祝纓這裡,府中早就準備好了。

  除了沒了舞樂,其餘都很鄭重周到。

  鄭熹踏進祝府,就有一絲舒適感。祝纓的府裡稱得上是簡樸,但又不簡陋,該有的都有。

  祝纓請他到堂上坐,鄭熹指對面的座位:「你還與我客氣什麼?」

  祝纓也坐了,問道:「什麼事,要您親自跑這一趟?」

  鄭熹輕聲道:「阿娘,病了。」

  「老夫人?老人是偶有病痛的。」

  鄭熹道:「恭安公主出降,永王納妃,兩件事,還支應得來麼?」

  祝纓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馬上答道:「當然。」

  「那就好,」鄭熹露出一個嘲弄的笑來,「只怕冼敬又要上火了。」

  「先帝定的,他能如何?」

  鄭熹道:「結了婚的還能離呢!他也短視,只知道盯著我們,卻不知道陛下也在盯著所有人。」

  「您何出此言呢?」祝纓見他看著自己,不假思索配合地問道。

  鄭熹道:「陛下,越來越有乃祖風範了。」

  「謝天謝地,總比先帝朝……」祝纓又住了口。

  鄭熹卻搖頭說:「只是有點模仿的影子,偏又不是!我那位舅舅,總能把握一切。大家聽他的就行了,今上畢竟年輕,陛下能夠乾綱獨斷了,要我等老臣何用?」

  祝纓馬上就懂了鄭熹的意思:他不想皇帝這麼快地樹立基於皇帝本人能力的權威把權柄收回去。

  名義上,天下都是皇帝的臣子。但是實際上,一旦有「黨爭」出現,就代表這些「朋黨」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是皇帝的「自己人」。

  名義上都是他的臣子,實際上各行其事,其實想影響皇帝,讓皇帝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事。

  今上的祖父在世的時候,大臣們也各有各的利益,以姻親、同鄉、師生等等有關係各自結成團伙,卻都遠遠達不到「朋黨」的地步。這些大臣——以丞相為代表——皇帝說什麼,通常都能支使得動。是大權在握。

  先帝的時候黨爭已現,先帝努力栽培的「自己人」無大能為,他想要幹什麼,大臣——尤其是丞相——有一個反對的,這個事兒就幹不成。是失權。

  如果你是大臣,又覺得自己是對的,是不是反而會覺得有章法主見的皇帝太礙事?

  當一個皇帝從後者變成前者的時候,大臣會不會失落?

  鄭熹就是覺得新君還太嫩,該多聽「老臣」的建議,但又希望他有一點判斷力,通過判斷讚同自己、別被其他人左右。

  祝纓也有些惆悵,她也不太期望皇帝很快就養成勢力,那樣她就危險了。皇帝,還得是一個「弱而好強」的狀態對她比較有利。

  她與鄭熹的立場竟出奇地一致,因而能很快理解鄭熹。

  「世上沒有恰到好處的皇帝。」祝纓慢慢地說。

  鄭熹道:「是啊!這正是要用到咱們的地方。」

  祝纓問道:「您的意思是?」

  鄭熹道:「施相公的遺本透著蹊蹺,陳大多半知道些什麼,他倒是一片忠心。這些日子,你可察覺出些什麼來?」

  祝纓道:「多半還是當年幾位老相公的情誼吧。那時候我年紀不大,又早早離京,知道得也不多。他們,恐怕還是懷念當年的盛世的。」

  鄭熹敲了敲扶手,低聲道:「當年?盛世?祭了一個安王開的頭,再祭了一個龔劼又續了二十年。這一次,不要獻祭了你我才好。」

  祝纓微微吃驚:「不至於吧?」

  鄭熹道:「若是府裡有事,我不丁憂也是不行了的。公主下降的事,一定要盡早辦妥。」

  「這……好!」

  鄭熹道:「我若丁憂,你可不能再縱容冼黨了!王叔亮就快到京了,思念故人不如去與他聊聊,何必理會贋品?」

  祝纓道:「我也正有事要拜托鴻臚。」

  「陛下想調郎睿、蘇晟等做侍。我說,天子近衛的品級太高,兩人出身又不夠,還是異族,進京時間又短,心性未定,還需教導。這件事就先擱置了。梧州是你的頭生子,看好了,別被人撬了。」

  祝纓不知道皇帝還有過這樣的念頭,背上也不由寒毛直豎。

  鄭熹道:「好自為之。」

  祝纓微微低頭。

  正事說完,祝纓在家招待鄭熹,鄭熹略坐一陣就說要回家侍疾,很快離開。祝纓將他送出門,看他上車,才轉回家中。

  鄭熹一走,家裡重新輕鬆活潑起來,路丹青與蘇喆嘀嘀咕咕:「這位相公架子忒大。」

  蘇喆道:「他待阿翁已經是很和氣的了,丞相的架子嘛。」

  「上次的陳相公不這樣。」

  祝纓道:「嘀咕什麼呢?小妹一會兒過來,我有事要你去辦。」

  「哎!」

  …………

  王叔亮回京在恭安公主下嫁之前,王家在京城的府邸已然交回了,祝纓叫來蘇喆,讓她帶了房契去了楊靜家。

  她知道王叔亮不會收房契,楊靜也不會代收,就讓蘇喆以自己的名義將這宅子租給王叔亮暫用。

  有楊靜轉圜,王叔亮便搬進了祝纓給他準備的宅子裡,次日就面聖、接掌鴻臚寺去了。

  此後,朝上又泛起一股怪味兒來。

  祝纓卻不管這些,她先幫著把公主出降、永王納妃的事兒給辦好。虧得老郡主爭氣,直到孫子嫁了公主,郡主還是纏綿病榻,居然熬到了秋天還活著,真是萬千之幸!

  祝纓也在兩處吃了喜酒,又往鄭府探望老郡主的病情。鄭霖也不時從廣寧王府回娘家探望,祝纓在府裡遇到過她幾次。鄭霖與她說起郡主病情總是不好,忍不住問:「三哥家裡以前有位娘子,醫婦人病極好,不如還在否?」

  即使是花姐在京城,祝纓也不會讓花姐沾這樣一件事,花姐遠在三千里外,她就更不會提這事了。因此將手一攤:「已不在此間了。御醫是天下醫者中醫術最好的了,莫慌,會好的。」

  她只管搜羅些名貴藥材,尤其是北地物產,往鄭府裡一送了事。

  或許孫子的婚禮真的能振奮人心,郡主就這樣一直拖到入冬。

  所有人都擔心老人到了冬天會熬不過去,她卻仍然熬著,到了十一月裡,還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國子監死了一個正值青春的大好學子,可謂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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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9: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七章 天真

  到了十一月的時候,京城已經下了兩場雪了,牆根處上一場殘雪還未褪盡,新的一場大雪又飄了下來。

  府裡的年輕人玩瘋了。

  郎睿等人絕少見到這樣大的雪,一旦下雪便鑽進雪幕中瘋跑,天一放晴又打起雪仗來。蘇喆等人久居京城,見得多了,本還矜持,但等到一個雪球飛過來打到肩膀的時候,也顧不得這許多,投入了戰局。

  院子裡登時雪球亂飛,他們都是頭人家的孩子,各有自己的侍從,很自然地各率隨從開始了交戰。不多會兒,又開始了結盟,蘇喆與林風、路丹青一伙,郎睿、蘇晟、金羽一派,各自指揮著僕從堆起了雪堆當掩體。

  蘇喆等人有經驗,將僕從分作簡單的兩撥,一撥團雪球,一撥開打,打得有板有眼。郎睿一方則是一腔熱血,呼啦啦要上就一起上,要退就一起退,也頗有趣。

  祝纓站在簷下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去到書房裡接著辦公。

  瑞雪兆豐年的同時,也會引發雪災。凍死的、房子被大雪壓塌了砸死人的,諸如此類,是每年冬天都有的。這些通常是各地衙門要處理的事務。一旦受災的面積擴大,戶部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她也得忙起來了。

  離年底越來越近,各地刺史已有不少人抵京,有人就地上書,請求朝廷賑濟。

  此外,她暗中派往各地調查的反饋也陸續回來了,她曾向政事堂保證,到今年年底就會有一個結果,這一項尤其重要。現在已經十一月了,離給政事堂答卷沒幾天了。

  冬雪雖好,她卻暫時不能玩耍,還得玩兒命地幹活。

  外面的猴子們打了大半天的雪仗,頭上身上統統被雪浸濕了,才在祝文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回房擦乾頭髮、換了衣服,抱著薑湯狂飲。

  愉快的休沐日便沉浸在這樣輕鬆的氛圍中。

  期間又有不少人往祝府遞帖子——休沐日她是一定在家的,想要拜訪的人早在數日前就約好了日子了。

  直到天黑,客人們被送出府去,祝纓的休沐日才終於得到了一點閒暇時光。

  晚飯又開始了。

  人越來越多,祝府的晚飯也越來越熱鬧了。郎睿吃著吃著就問:「阿翁,明天我能出城去玩嗎?聽說,冬天打獵也不錯的!」

  他久居南方,不曾在這樣廣闊的雪地裡撒歡。

  祝纓道:「不要落單,晚上回來吃飯。」

  「哎!」

  蘇晟與金羽聞言附和:「我也去!」

  路丹青還加了一句:「還有我!明晚我一準兒給廚下加餐!」

  祝纓笑道:「好,那我可等著啦!明天你們打著了什麼,咱們就吃什麼!」

  四人摩拳擦掌。

  蘇喆與林風有些遺憾,他倆明天得上朝。

  次日一早,哼哈二將護送著義父/阿翁上朝,一家和睦。在宮裡混了一天,晚間回家,路丹青等人卻是空手而歸。

  蘇喆笑道:「大意了吧?這兒與家裡好些東西都不一樣。」

  路丹青嘀咕道:「怎麼京城的兔子也比山裡的狡猾呢?」

  虧得李大娘沒指望她們能夠解決府裡的晚飯,早早買了雞鴨菜蔬,整治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郎睿發狠道:「明天我還出去,我只是不熟練!等我熟了,一定大有收獲!」

  祝纓笑道:「打獵也不能耽誤了功課。」

  如意算盤被戳破,郎睿縮成了個球,蘇喆無情地嘲笑著他。

  第二天,路丹青等人卻沒有被關在府中,祝晴天帶著他們在京城熟悉風土人情。路過集市,郎睿忍不住買了一籠兔子回家,說是要給府裡加餐。回家又惹得李大娘發笑,也收下了他的兔子,下了重料去烹製兔肉。

  晚飯時,金羽笑著說了兔子是郎睿買的,郎睿不服氣地道:「甭管是買的還是打的,總是讓家裡吃到了!」

  一群小鬼吵了起來活像將整個集市的雞鴨鵝都搬到了家裡來。

  熱鬧的晚飯之後,祝晴天求見祝纓。

  祝纓心道:姚臻才接手京兆多久呀?這就又有事情了?

  她對祝文道:「帶到書房裡來吧。」

  祝文出去一會兒,將人領到了書房。祝纓看祝晴天的樣子,不像是遇到極驚惶的事情,便等她先開口。

  祝晴天一抱拳,道:「大人,今天與郎君、娘子們出門,聽到了一件怪事,我覺得有些怪。」

  「哦?什麼事?」

  「一個國子監的學生吊死了。想不開自裁的人也不少,冬天凍餓而死的也不少。這本不是什麼驚人的事情,您又給國子監撥了錢糧,據我所知,學生有事,國子監也會關照一二 。照說,連他一口棺材國子監都能撥給他的,斷不至於有現在這樣的議論。」

  「什麼議論?」

  「說是,死得冤。我讓他們打聽了,說是是國子監裡受了氣想不開就自殺了的,沒人害他。可是議論的人很多,尤其是書生們,聽說,他們在靈前還打了起來。」

  祝纓道:「很好,明天繼續打探。」

  「是。」

  國子監死個把學生,也不是什麼大事,學生打個群架,也不算大事。這年月,無論是什麼年齡的人,死亡都不是罕見的事情。國子監是楊靜的地盤,出了事,也是楊靜第一時間處理。萬一這事沒下文了,她再管這個閒事也不遲。

  相較之下,祝晴天遇事敏銳肯去打探消息,才是更讓祝纓高興的事。

  次日,她也沒追問這個事,祝晴天依舊去打探消息。祝家的人與祝纓有一個共同的毛病:不太了解文人。祝府隨從的識字率可能是京城最高的,但是都不夠「雅」,不夠了解仕林。

  祝晴天手下的無賴多,無賴們就更沒什麼墨水了。

  連著三天,也只聽說學生們起了爭執,是因為學問的流派問題,再深入了解,祝晴天也有些搞不太懂。事情不大,祝纓也不催她。

  便在此時,霍昱上表,彈劾了楊靜和姚臻!

  他這一次卻是沒有將奏本遞上去由上司篩選之後奏給皇帝,而是自己直接在朝上奏上,所以政事堂裡沒一個知道他又要鬧這個幺蛾子。他的上司御史大夫也是一臉頭痛地看著他——上司也不知道。

  各色目光之中,霍昱不為所動:「逼死學生,京兆竟也無動於衷。」

  ………………


  祝纓驚訝地看著霍昱,心中充滿疑惑:這是要干什麼?

  霍昱與冼敬有些疏遠,這事兒祝纓是知道的,但是楊靜一門心思的教學生,跟黨爭又有什麼關係?楊靜與冼敬也不親近啊!國子監學生出了事,總要給楊靜時間去查明原因、善後。這麼著急歸因楊靜,是什麼意思?

  楊靜這個人,也不結黨,也不就朝政發表太多的議論,說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戶部要錢。自打祝纓自覺給錢之後,他連這個事兒都很少在朝上講了。

  孤身在京,潔身自好,私德也很好,不蓄妓妾,也不奢侈鋪張。他甚至比劉松年還和氣!

  不是說不能把學生不得志的問題歸咎於楊靜,而是這個事兒,以霍昱的出身、立場來說,不太應該當朝把楊靜樹成個靶子打!

  此外還有姚臻,姚臻算是鄭、冼兩黨相爭時的中立派,哪怕霍昱現在不能說完全是個冼黨,他也與姚臻沒有什麼直接衝突。祝纓覺得,比起參姚臻,霍昱參她的可能性還更高一些。

  但是霍昱卻偏偏參了這兩個人!

  皇帝也有點詫異,問道:「可有此事?」

  楊靜的臉色非常的難看,他出列奏道:「確有學生自縊而死,卻非被人謀害。」

  姚臻也出列,說:「聽聞有此事,確是自殺而亡,沒有疑點。」

  霍昱卻說:「怎麼會沒有?!楊靜治學,也是順者置諸膝,厭者摒諸淵!他於國子監中考核,所出題目頗有偏向!」

  說到學問,祝纓就更不便插言了,她看了看冼敬,只見冼敬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線。再看看岳桓,卻見岳桓目光顯難得陰沉了起來。再看王叔亮,王叔亮的眼睛也透著生氣。

  皇帝道:「著大理寺詳查。」

  祝纓熬到了散朝,見岳桓等人湊到了楊靜身邊,自己也踱了過去。她也不說話,就聽他們說什麼「學派」之類。很快大致弄明白了,就是這個死了的學生,所治之學與楊靜是不同的流派,彼此的意見相左。

  楊靜選學生去推薦做官,當然是要推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這學生眼見無望,留下遺書控訴楊靜排斥異已,然後上吊自殺了!

  岳桓道:「國子監不推,他還有別的路子,這以死相逼,心胸也太狹窄了!難不成他進了國子監,師長就必得給他一個官做嗎?!可笑!」

  楊靜沉聲道:「我也有錯。」

  「怎麼能這麼說?」

  王叔亮也低聲說:「此事恐怕有蹊蹺,且莫灰心,待大理寺查出來再說。」

  祝纓這才說了一句:「不錯,這人死得奇怪,一會兒咱們聊聊。」

  楊靜低聲道:「門戶之見,沒什麼好奇怪的,」又說岳桓和王叔亮,「子璋天真爛漫,你難道不知道?」

  然後他又給祝纓解釋了一下,這些讀書人,這個「道統」之爭,是能打死人的。一個學生,因為觀點的不同,拿命來碰他,並不是什麼詭異的事。

  楊靜這一派的觀點雖然是不錯,但是也有與之相對的觀點,這個祝纓就弄得不是特別明白了。她自己的經史學得雜亂,主要是聽了王雲鶴講了點。在梧州的時候,也是薅了王雲鶴的文章讓學生背,學的與楊靜等人也不一樣。但是她的學生們有她護著,不大用討好別的師長就能有個出身。

  劉松年對她最大的用處是識字歌,並不是教授這許多的學問。

  蘇喆等人雖四處求教,但受祝纓的影響,她們只管「有用」就行,不在乎你是什麼派的,什麼好用就拿來用。挑挑揀揀地學,扎心的內容她們就權當放屁。

  祝纓是一個楊靜入京前甚至不知道楊靜的人,現在讓她馬上整清種種學術也是有些難的。她想了一想,轉去先找陳萌。

  陳萌雖然也算是紈絝出身,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或許是最客觀也最能給她捋清楚事情的人。

  ………………

  祝纓去找陳萌,岳桓也不客氣,去找鄭熹了。

  政事堂裡,丞相各自到了自己的小房間,祝纓與陳萌兩個獨處之後便向他請教。

  陳萌詫異地道:「你怎麼也糊塗了?誰教出來的學生聽誰的!誰出題考學生,考出來的必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以此為準,選出來的學生步入仕途,其政見也就自然與誰的一樣。這哪是學術流派之爭,這是權位之爭!」

  他就很奇怪了,他們一直以來不就是做的這種事嗎?弄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當官、升官這事,自從他管吏部就幹得更加明目張膽。怎麼祝纓還問?

  祝纓頓悟!

  「我……我以為他們……做學問的……艹!」

  大意了!

  陳萌難得見祝纓有這麼純真懵懂的時候,不由失笑:「你這個樣子可真是難得。」

  祝纓卻笑不出來了:「如果是這樣,只怕楊靜要壞了。」

  「怎麼就壞了?」

  「那是他的學生,學生以死明志,他的心裡恐怕會過不去……」

  「不至於吧?不是他親傳弟子。」

  祝纓搖了搖頭:「他身上的君子味兒比別人重。」

  陳萌道:「那還等什麼?讓裴談仔細查明死因!」

  祝纓心道:難!死因?要是我布局,只要告訴這個學生,你的死是有意義的……他能真自縊。查到哪裡都是自殺。

  陳萌道:「莫愁,小小年紀就氣量狹窄,陷師長於不義,便是自殺,又能如何?」

  祝纓心中仍然不安:「再看看吧。」

  陳萌道:「又天真了不是?姚臻難道會袖手旁觀?案子交給大理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的。京兆府按自殺結案,他要自保,楊靜也就能順便脫身了。」

  「但願吧。」

  「你自己的事呢?今年可快過去了,你先前說的那個事,可要上緊了。」

  「放心。」

  祝纓問明了楊靜的處境就告辭了,出門遇到鄭熹親自把岳桓送出來,四個人碰了個正著,互相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岳桓去禮部,鄭熹卻看著祝纓越看越有趣:祝纓又說中了,冼敬這些人,自己就會內訌,追求「純粹君子」。

  怪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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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9: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八章 難題

  四個人沒有興趣再繼續聊下去,各歸各位,陳萌心思多,留意觀察鄭熹,恰看到鄭熹目光含笑地看著祝纓離去的背影。

  陳萌打了個哆嗦,心道: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祝纓突然回頭,與鄭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鄭熹點點頭,祝纓不明所以,也點一點頭,不緊不慢地也回了戶部。

  鄭熹收回目光,舉步回房,開始了一天的公務,留下陳萌看得半是明白半是糊塗。

  祝纓心中惦記著楊靜的事,面上卻不顯,步伐也保持著正常的節奏。楊靜這事兒,恐怕不能再袖手旁觀了。雖然有大理寺、京兆會同辦案,祝纓還是打算暗中調查一下這件事。文人之間的學問之爭她不是很明白,但是人怎麼死的,倒是可以查上一查。

  她盤算著可以調用的人手,將要做的事,落衙後回到府裡,召來祝晴天:「國子監學生自縊的事兒,有什麼進展了嗎?」

  祝晴天這幾天也在忙著這件事,答道:「那學生今年二十三歲,家境貧寒,還沒娶上妻。也沒有個書僮僕人伺候,同學師長發現他沒上課去找,才找到的。京兆府的仵作填的屍格,是自縊,不是偽裝。他的朋友不多,既沒有錢與人交際,學的那個學問在學校裡也不受人待見。」

  她邊說邊看祝纓的臉色,祝纓在梧州的時候曾教過一些人查案斷案,但祝晴天年紀小,沒趕上親傳。本領有些是花姐、小江她們教的,有些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兒一鱗半爪的學的。她有點擔心,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祝纓卻只問了一句:「還有呢?」

  祝晴天道:「有一件事情有些奇怪,按說,家醜不可外揚,國子監出了事兒,應該是由國子監自己處置的,但這件事半天就傳出國子監,驚動了京兆府。背後必有人推波助瀾了,只是人多口雜,我查不出來是誰宣揚的。大人,國子監裡是不是有家賊呀?」

  祝纓道:「國子監本就是不是一個家,又何談家賊?屍體在哪兒?」

  「原本寄放在廟裡。他不是京城人氏,也沒個親戚在京,還是國子監出了棺材錢,又付了廟裡一筆錢。只等把信送到他家,家裡來人迎靈。今天有旨意下來,京兆府搶先把屍身又接到府裡放著了,大理寺晚了一步,正生氣呢。」

  祝纓又問:「京城有什麼說法?」

  祝晴天臉上顯出為難的樣子:「有人說,是楊先生不給學生活路,逼死了學生。也有人說是學生想不開。也有人說京兆包庇楊先生,學生太可憐了。」

  祝纓道:「知道了。吃完飯你與我走一趟。」

  「是。」

  吃過晚飯,祝纓換了衣服,帶上祝晴天、胡師姐二人出門,林風等人也想跟隨。

  祝纓道:「這件事要保密,人越少越好,你們在家做功課。」不由分說,就給各人布了置了好厚的一疊作業,林風的臉煞白煞白的。

  祝纓與祝晴天、胡師姐出門,三人都著暗色衣衫,騎馬往京兆府奔去。她沒有找姚臻,而是找到了京兆府的仵作楊家。

  她與京兆府的仵作們有著三十年的交情,之前的老楊死了,小楊被她召到大理寺,如今京兆府裡主事的仵作是老楊的徒弟。小楊的兒子、老楊的孫子正在給這位「師叔」當學徒,也在京兆府裡當差。

  祝晴天上前拍門,裡面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誰啊?」

  祝纓道:「是我。」

  裡面老婦人聽著聲音覺得耳熟,失了警惕心,將門拉開:「都宵禁了,怎麼……哎喲!」

  這位是小楊仵作的老娘,與祝纓也是認識的,她忙要行大禮,祝纓將她挽起來:「您看著還硬朗,小楊在家嗎?」

  「在、在!大人您怎麼也不說一聲就來了?」又揚聲往院子裡叫人。

  祝纓道:「有一件事要小楊陪我走一趟。」

  小楊趕了出來,上前一個大禮,然後才說:「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我這就收拾去。」

  「不用你收拾什麼,帶上你自己個兒就成啦。」

  小楊也不問事由,答應一聲,讓家裡母親和妻子:「看好門,等我回來。」緊一緊腰帶,就跟著祝纓出去了。

  說是「小楊」,其實兒子都娶了媳婦了,小楊的鬍子也留了兩寸長。

  祝纓問他:「國子監那個學生的屍身,你能看到嗎?」

  小楊忙說:「能!白天我才看了一回。大人要看?犬子正在京兆府,不瞞大人說,今天白天,京兆府攔著不讓咱們大理寺的人看,小人正打算趁夜悄悄過去看一回的。把孩子放在那裡,好接應我。」

  祝纓樂了:「巧了,那就一起吧。」

  「是。」

  小楊路很熟,從側門溜入,京兆府上下差役與他也很熟。一個差役說:「老叔你進去就進了,怎麼還帶旁人?」

  小楊低聲道:「你看看這是誰?」

  這差役雖然年輕,不是祝纓的老熟人,但是經鄭熹、陳萌等任京兆,京兆府上下對祝纓也是熟悉得緊。

  祝晴天一點也不含糊,摸了一把錢上前:「辛苦了,大冷的天兒,大人請您吃點兒熱酒。我們是來找熟人聊天兒的。」

  錢不少,差役嘴一咧,又努力壓平嘴角:「無功不受祿,可不敢當這樣。大人也不是外人,這兒您比我還熟呢,只請別驚動別人。」

  小楊道:「那你就給帶個路,我們來看看我家那小子。」

  差役拿了錢笑眯眯地道:「您請。」一路上絮絮叨叨,說是小小楊師徒倆已經拜托過他了云云。

  很快,就看到了小楊。他正站在一間屋子前張望,手裡打著個燈籠,天又冷、光又暗,陰惻惻的。差役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說:「就在那裡了,一會兒讓小楊陪您出來,我在那邊兒門口等著,送您出去。」說完,頭也不回地小跑著溜了,好似有鬼在後面追他一般。

  屍身放在一個偏僻的屋子裡,祝纓第一次進這間屋子時,京兆尹還是王雲鶴,此後就很少來了。

  小小楊師徒又來拜見祝纓,祝纓道:「這個時候就甭客套啦,屍身是個什麼樣子?」

  小小楊道:「在裡面,大人請。」

  進了屋裡,他燒了一把紙錢,又奉了根香給祝纓,祝纓把香點上,與小楊一齊看屍身。很年輕,不太新鮮了,虧得天氣冷還沒有怎麼腐敗。小小楊給她掌燈,祝纓仔細地查看屍體,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生活拮據的年輕人,衣服並不鮮亮,是國子監補貼發的。

  頭髮上了點頭油,是個講究人。祝纓查看了他的雙手、頸中的縊痕,手上有繭,身上沒有其他的傷痕,一切的痕跡都顯示,他是自己上吊的。

  小楊也看了一遍,長出一口氣,微笑著對小小楊說:「是他自己上吊死的,這下姚京兆可以放心了。」

  仵作們都挺高興,這代表他們沒有看錯,小楊也不用擔心兒子會擔責任,剩下就是等裴談與姚臻磨完牙,小楊再裝模作樣看一遍,接下來就不干仵作們的事了。

  若非地方太瘆人,他們都要跳起來了。

  小楊對祝纓道:「大人您看?」

  「回吧。」

  「哎!」

  祝晴天又取了錢給小小楊,小小楊推辭說:「我爹也來了呢……」小楊抬手就給他頭上來了一下子,然後對祝纓道:「大人,這……」

  「拿著吧。」祝纓說,然後率先走了出去。

  出了京兆府,祝纓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又去了楊靜的府上。

  楊府門外拴著幾匹馬,祝晴天上前拍門,門上探出個腦袋來,一見是她們,忙把門拉開了:「祝大人!」

  祝纓問道:「都有誰來了?」

  「是王、岳二位。」

  祝纓道:「我現在就要見到楊先生,要快。」

  「是。」

  很快,她就與楊、王、岳三個人坐成了個方形。楊靜的臉上現出頹喪之色:「子璋有心了,是我失策,恐怕要辜負於你了。」

  祝纓道:「這些話以後再說,你現在還是祭酒,現在,帶我去宿舍看看。」

  王叔亮道:「怎麼?難道這學生的死有蹊蹺?」

  岳桓也是精神一振,帶點期望地看著她。

  祝纓搖搖頭:「要看過了才好說。」

  楊靜振作了一點,道:「好,我帶你去。只是……真的是有人謀殺嫁禍麼?」

  祝纓道:「不好說。」

  岳、王二人也要跟著去,四個人於是一同去了宿舍。因為死了人,這一處宿舍及附近幾間房子都被暫時鎖了,學生也安排到其他地方住了。楊靜喚來舍監將門打開,祝纓道:「點上燈,閒人免進。」

  楊靜道:「早不知道進了多少閒人了。」

  搶救的時候哪顧得上別的?一堆人一擁而入,七手八腳把人放下來,還有要請郎中的,又有請師長的,亂七八糟。

  祝纓低頭一看,果然……

  再四下掃射,又問:「這房裡的東西,有人動過麼?有誰知道他都有什麼東西,有沒有丟失的?」

  舍監低聲道:「這個就不清楚了,他的東西本就不多,小人將他的行李鋪蓋歸攏了,都放到那邊小屋裡,等他家裡來人交還。」

  祝纓先看屋子,進出的人太多,完全看不出當時有沒有闖入,她又取了梯子爬上房樑,舉著火把查看了一番,也是很正常的上吊後留下的痕跡。當時踩翻的椅子還在,鞋腳也對得上。

  讓她來斷,也是自殺。

  她又討來了死者的遺物,只見都是尋常書生的東西,大多不值錢,只有一頂帽子、一個玉佩稍貴些。這也很正常,這年紀的人,攢點錢買兩件心儀之物並不能說明什麼。當然,也有可能是別人送的,但是沒有貴重到可以買命的程度。

  祝纓將重點放到字紙、書籍、信件上,也都是一個激憤的青年的東西。

  「遺書呢?」

  楊靜道:「京兆府收了去,我當時看過了,是他的親筆無疑。」

  其中有兩張帖子,祝纓揀了出來,問道:「這是他的同學嗎?」

  楊靜道:「是。」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補充了一句:「三個人都是很有想法的年輕人,只是……」

  岳桓道:「只是異想天開,胡說八道!哼,他們的想法要是對的,冼、霍之輩早就是名臣了!」

  說著,他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對,補充了一句:「當年王相公可不是他們這樣。」

  王叔亮苦笑道:「莫要多心,家父在世時也是很敬重劉叔父的。如何二位不在京城,就鬧得這般……本該同心協力的人,竟針鋒相對了起來,又耽誤了一條性命。」

  岳桓問祝纓:「如今看了看過了,你有什麼想法麼?」

  祝纓道:「查一查這兩個活著的人,日常都與什麼人交往,看是不是有人攛掇慫恿。」

  楊靜道:「子璋你對我說實話,他是自殺的,是不是?」

  岳、王都看著祝纓,岳桓頻頻使眼色,楊靜道:「你做什麼怪樣子?」岳桓老臉一紅。

  祝纓道:「倒也不是沒辦法。」

  岳桓精神一振:「什麼辦法?」

  「我還要再想想,總之,都先穩住。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把門鎖好,咱們走。」

  離了宿舍,祝纓也不再與他們同行,岳桓卻追了上來。祝纓奇道:「您這是?」

  岳桓板著臉,問道:「你對我說實話,究竟是不是自殺?咱們也好有個應對。」

  「恐怕有人慫恿。」

  「那就是自殺了。遺書也是真的,對不對?莫說別人慫恿,他讀聖賢書,這麼老大的一個人,自己沒腦子嗎?拋下父母是為不孝,又陷師長於不義,有人慫恿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要想什麼辦法?不要告訴我,你要找一個人,讓他承認受了誰的指使設局行凶!」

  祝纓詫異地看著岳桓,一陣冷風吹過,燈籠在風中搖晃。

  岳桓道:「今天早上,我……」

  他才見過鄭熹,鄭熹很輕鬆地對他說了這麼個辦法,並且保證能夠辦好。鄭熹如果出手,這口黑鍋就得扣在冼敬等人的頭上了。拿出一條人命來,反咬冼黨一口,對鄭熹而言是很劃算的。

  但是鄭熹說他不大好做,因為涉及到學術之爭,所以需要一個懂這些的人給死士編一套說辭。岳桓願意幫忙也行,不過最好是楊靜能夠出手把內容編得天衣無縫,免得被人看出破綻。畢竟冼敬等人還盯著,裴談也是個有學問的人。

  岳桓一整天的心情都糟糕透了!他也收點小禮,禮尚往來嘛!也推薦一些親朋友好友,為國進賢嘛!但是這樣坑害人命,他還是做不來的。

  祝纓來的時候,他是抱著希望的,特別希望祝纓能夠查出來,是真的有這以一個人害了學生,劍指楊靜。但是剛才在宿舍裡,他的心都涼了。

  他雖是個文士,城府不夠深沉,但這件事他還是看得比較分明的。在場的都是可靠之人,以祝纓的立場、為人,如果有疑,早就說出來了。不說,就是自殺,自殺者的遺書寫的就是死因。

  那就是楊靜逼死了學生。

  楊靜能夠扛住其他的所有的事,卻扛不住「逼死學生」的罪過,他是驕傲的、對學生有感情的。

  岳桓道:「我們,絕不想你做這樣的事。我見不得這樣的事,他也見不得。你,與二郎的父親,是不一樣的。以往有些事,可謂和光同塵,如今,不要髒了手。」

  祝纓道:「您不太了解我……」

  岳桓道:「你老老實實地走正途!莫要自我感動才好!」

  祝纓笑道:「你這是怎麼了?又想到哪裡去了?我會把另兩個學生的事告知京兆、大理的,往好處想,如果真的有人背後弄鬼呢?言語可殺人吶!」

  岳桓認真地警告:「莫要弄鬼!劉叔父離京前對我說,要是你弄險,就讓我告訴你:老實點。」

  祝纓張了張口。

  岳桓打了個噴嚏:「回家吧。」

  …………

  祝纓第二天早朝後便叫來了趙振,趙振是大理寺的人,讓他設法提醒裴談。京兆府姚臻那裡,則是讓京兆府裡的差役們稟報姚臻。她則讓祝晴天去查訪那兩個學生。

  三管齊下,數日之後的反饋竟是——另兩個學生也是仕途無望的。

  三人家世都不甚好,一旦路子不對、不得師長喜愛,出仕就很困難了。他們的家庭並不富裕,全家的希望都在他們的身上,一旦不能成功出仕,養家糊口都很是困難。雖然官員的清苦與百姓的貧苦不是一個苦,但是對比周圍,他們就算是很苦了。

  他們三個在學校外面也有幾個朋友,順藤摸瓜,也都是一派的想法,「這輩子做不了官」對他們的打擊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人無法想像的。

  學問不得認可,與楊靜觀點不合。仕途又無望,家庭會陷入困頓。兩相疊加,一時想不開。

  結論就是「小孩子覺得前途無望,自殺了」。

  朝上又開始爭論起楊靜的責任來,岳桓就認為,這事兒不能怪楊靜。國子監不選你,可也沒攔著你走別的路子。拋棄父母是不孝,陷師長於非議是不義,反正,這學生自己就有問題。二十來歲,就想著當官,不想著好好學習,心思也不太正。

  很多人與他是差不多的想法。

  做官唄,多大點兒事兒。

  另一方則以霍昱為首,認為楊靜難辭其咎。國家把精選來的人才放到你的手裡教導,你給整死了。還說是名師呢!

  「名師」二字一出,岳桓的眉頭狠狠一跳!

  就是這個!

  一般的官員遇到這樣的事情,只能說「晦氣」,但楊靜是過不去這個坎兒的。他在家鄉開課授徒幾十年,即使做了官,看「老師」這個身份比「官員」這個身份更重。

  兩派在朝上吵了起來。

  一連數日,朝上都熱鬧極了。鄭熹只幫著岳桓說了幾句話,岳、楊二人都沒有給他回音,他也就不再出手。楊靜管著國子監,並非鄭熹的最優選。楊靜應該更傾向於王雲鶴的,雖不親近冼敬,但其主旨與鄭熹一定是相悖的。

  何苦為了楊靜做一件有破綻的事情?

  看他們鬧就是了。

  鄭熹看了一眼年輕的皇帝,果然,皇帝也有些不耐煩了。

  正在此時,楊靜出列,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皇帝面前,雙手將帽子一摘放到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學生隕命、師長難辭其咎為由,臣無顏再留在國子監。」

  他要辭官了!

  岳桓出言挽留,王叔亮也說:「豈有因一失誤便不再得任用的道理?」

  這朝上的大家,誰身上沒犯幾個錯?起起落落,不還是人上人?

  祝纓也站不住了,出列向皇帝奏道:「舉薦學子任官,本也不是國子監的第一要務。薦是人情,不薦是公道。臣雖粗鄙,也沒有聽說進了國子監就要包做官的!」

  陳萌出列:「使野有遺賢,是丞相之過!然彼既已入國子監,臣也不知道他還不滿什麼了。」

  冼敬道:「一切皆因經義而起,臣請再定《六經》注釋,以正視聽。」

  祝纓驚訝地看著他,冼敬這話顯現出極高的水平。學生死,是因為與楊靜意見不合,那就定一個規範,以後都照著這個規範來。那誰來主持這個事,誰就能決定接下來所有學生學習的方向、學成之後的思想。

  重新釋經是個大工程,又可以趁機引薦一些人。

  這主意一出,倒有點王雲鶴的學生該有的水平了。

  鄭熹要推薦岳桓,陳萌就推薦王叔亮,祝纓硬著頭皮說:「楊祭酒是劉相公高足,難道不該加入嗎?」

  一番爭論,也沒有爭出個結果來,皇帝道:「容後再議。」

  他扣住了楊靜的奏本,沒讓他辭職,但也沒有給楊靜其他的安排。楊靜卻很自覺,從這天之後就閉門不出,也不去國子監、也不去上朝。

  朝上的重點已經從他身上移開了,皇帝、丞相們考慮著「釋經」的事。

  祝纓去了楊府兩次,都吃了閉門羹,讓蘇喆去請教,蘇喆也沒能進門。兩人都很惆悵。

  便在此時,王叔亮到了祝纓的門上。

  祝纓忙迎了出去,王叔亮穿一件皮袍子,此時已是臘月,他穿得很厚。祝纓穿得略薄些,顯得身形修長,王叔亮眼前一亮,旋即看到了祝纓身後的蘇喆,又抿緊了唇。

  祝纓迎上前:「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王叔亮又看了蘇喆一眼,蘇喆大方地向他問好。

  王叔亮道:「我有話,要同你單獨講。」

  「這邊請。」

  兩人到了小廳坐下,一個炭盆放到了王叔亮的腳邊,他跺了跺腳,說:「那個是蘇喆?」

  「是。」

  「我管著鴻臚,知道她的母親是奇霞族的頭人,她是下任頭人。」

  「對。」

  「可她還有舅舅,不是絕嗣!表兄蘇晟也來京了吧?依照禮法制度,即使她母親從權代掌,也該還與本枝。」

  祝纓道:「這件事二十年前就有定論了,從夷俗。」

  王叔亮道:「當年的事情,我聽家父說過,你的道理我都能懂。但是有些人或許不太懂,有人問到鴻臚寺來了。我不能隱瞞,也不能說她就合了禮法制度。子璋,可要有個對策才好。」

  「是誰?」

  王叔亮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你總不能一直不去管。今天誰要過問,你就讓他不要問,但事情還放在那裡沒有解決。羈縻之後,為的也是禮儀教化。她們,終於是要歸於教化的。」

  「我明白了,多謝告知。」

  王叔亮雖然好奇她會怎麼應對,但也沒有過多的追問,只是低聲說:「真是多事之秋!」

  「您說錯了,現在是冬天。」

  王叔亮笑笑:「好啦,我也該回去了。」

  他來得突然,走得瀟灑,留了個大難題給祝纓。祝纓也差不多猜到誰會發難,她當晚便將蘇晟、蘇喆、林風、路丹青與金羽、郎睿叫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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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09: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十九章 毆打

  蘇喆有點緊張,王叔亮來的時候不讓她在一旁聽著,王叔亮一走,祝纓就召了他們說話。她本能地覺得,這事兒與自己有關。如果只是秘談,不許別人在旁,現在就不該只召她們這些梧州頭人家的孩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密談,與她們有關。

  她拼命地猜著,得是什麼事兒呢?

  哪知祝纓面上一片平和,甚至帶一點笑,先問郎睿:「這幾天朝上事多,我都沒怎麼管你們的功課,你們都幹什麼了呢?」

  郎睿渾身皮一緊:「沒、沒幹什麼,哦,不!我們打獵去了。阿翁,咱們找著竅門了,今天我還打著了兩隻野雞呢!都交給李大娘了。對吧?」

  他又向小伙伴們徵求讚同。

  路丹青與蘇晟、金羽也忙附和說是。

  祝纓道:「冷不冷?」

  路丹青笑著搖頭:「不冷的,回來後姐姐們又叮囑我們換衣裳,還有薑湯喝,也沒受寒。」

  祝纓又說蘇晟:「你與阿發總是忘記喝薑湯,可要當心,別學林風。」

  林風道:「我怎麼啦?我可沒冒著雪出去瘋,不用喝藥的!」

  他受驚的樣子引起一樣嘲笑——他怕喝藥,好在身體不錯極少生病。

  蘇喆越聽越覺得奇怪,祝纓只是很平常的關心他們的衣食住行,又說快過年了,想不想家之類。還說:「會館到新年的時候也很熱鬧,同鄉很多,想家了可以去會館轉轉。」

  幾人一陣歡呼,祝纓問蘇喆:「想什麼呢?一直不說話?有心事?」

  蘇喆急忙搖頭,說:「明天去部裡,岳尚書還有功課給我。」

  林風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算是逃出苦海了,如今功課不多,他比較喜歡的是跟祝纓一起練會兒功。祝纓也布置作業讓他讀書、寫字,由於已經是官員了,學習的內容與職位有關,比當學生的時候輕鬆多了。頂頭上司也不是劉松年那樣的大儒,林風近來日子不錯。

  蘇喆就不一樣了,在家有祝纓,好死不死的頂頭上司還是岳桓。

  慘!

  祝纓道:「近來在外面聽到什麼新聞不曾?」

  蘇晟道:「聽說書生們在鬧事,到底是京城,書生們都文縐縐的。」

  他的臉上顯出一種容忍的樣子來,終於說了實話:「還是梧州好,管你是不是讀書的,有不痛快了,打一架也就完了。這些人,今天爭、明天吵,叨叨個沒完,真沒趣。」

  祝纓道:「爭論是好事,不過現在爭論的人沒意思是真的。」

  蘇晟咧開了嘴:「我也這麼想的!」

  祝纓又說:「快過年了,京裡熱鬧是熱鬧,事多也是真多,我且不得閒,你們這陣子行事都要謹慎些。待我忙完這一陣,對你們幾個自有安排。你們來京城,也不是為了吃吃玩玩,學點官話的。能出仕,還是要試著做官做事。功課可不能鬆懈了,免得做了官之後出醜。」

  郎睿大聲說:「阿翁放心!我們不會給阿翁丟臉的!」

  路丹青道:「我們只聽義父吩咐就是了,義父的安排總不會錯的。」

  其他幾個人一起點頭。

  祝纓道:「好,都收拾收拾準備吃飯吧。」

  「是!」

  晚飯過後,路丹青披了件厚袍子走到蘇喆院外拍門。她年齡不比蘇喆大,但論輩份算是蘇喆的表姑,長一輩,心裡不自覺地拿「長輩」來要求自己。更兼北上之前,蘇鳴鸞也托她與蘇喆做個伴兒,她今天發現蘇喆比平常更沉默,忍不住過來詢問。

  這邊開了門,路丹青穿牆過院進了房裡。

  蘇喆正在火盆邊發呆,抬頭站了起來:「你來了?怎麼?」

  路丹青道:「看你剛才不愛說話,怎麼了?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蘇喆拉她到熏籠邊坐下,說:「剛才王鴻臚來了,不讓我在一旁聽,他與阿翁說過話,阿翁就叫大家聊天,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路丹青皺眉道:「確實,咱與鴻臚打交道的時候多……」

  「究竟是什麼事呢?這些日子朝上雖然鬧哄哄的,可是與咱們也沒關係,阿翁雖忙,火也還沒燒到他的身上,是他自己個兒看不過去,又心軟了。」

  路丹青道:「義父一向愛護咱們,早晚會有應驗的。是不是要我們幾個後來的不著急,再多等一陣才做官的?我們來的時候,家裡是有這個念想的。」

  蘇喆道:「大概?可也不值得這樣說呀,難道他們有怨言?」

  「怎麼可能?!我雖年輕,之前沒受義父什麼教導,可是義父從來守信重諾。讓做官,就一定能安排,如果一時做不得,必是有別的事耽誤了,不是他不願意幫我們。這有什麼好埋怨的?」

  然而兩個怎麼也猜不到是怎麼一回事,最終只得放棄。

  兩人猜不透,其他人沒往這上面想,祝纓的目的其實很簡單——看看這幾個人的相處、反應。按說,她是比較敏銳的,平日裡如果這幾個人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在她面前一走她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王叔亮透的消息關係重大,為了安全起見,她又特意把幾個人統統拉到自己的面前扯一回閒篇。看看他們相處。再故意提到官位、前途,主要是觀察一下蘇晟與蘇喆的反應。

  結果與她平常的印象一致,「獠人」到了京城,彼此也抱團。蘇晟與蘇喆二人相處也不錯,相較而言,反而是蘇喆更警惕,而蘇晟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

  這就好辦了。

  如果蘇家內部有爭鬥,再配上朝廷見縫插針,事情就要壞了。

  祝纓比較滿意。

  自家後院安穩,她就能做別的事了。

  …………

  第二天,風平浪靜,沒見有人在朝上說起蘇家的事兒,祝纓懷疑是在潤色奏本。

  當天落衙後,祝纓又去了楊府一次,依舊是不得見。

  次日,楊靜留下了官服、冠帶、印信等物,命一老僕捧到宮門。一個老蒼頭,捧著這樣的物件,在宮門前十分扎眼。

  岳桓上前問道:「怎麼回事?」

  老僕哽咽道:「大人,我們家先生,昨天已經離京了。」

  楊靜,走了!

  大臣們發出嗡嗡的議論之聲,岳桓氣極:「這下你們滿意了?!!!小人當道,排斥君子,你們可真能幹!」

  哼哈二將十分擔心,斜上前一步擋在祝纓的身前,就怕她做出什麼事來。祝纓默不作聲,安安靜靜上朝,然後去戶部辦公。

  趙蘇等人終於在她的督促之下,將全國的戶籍、人口等數據匯總了上來。戶部本就有全國特產、人口、地理等等的籍簿,祝纓又把戶部攪起來,讓人重新核對。整個戶部,包括混日子的人,都動了起來,天天累得兩眼發直,落衙回家後恨不得直接挺屍,幾乎沒有精力去參與別的事情。

  最後,祝纓拿著一撂匯總過的簿子求見了皇帝。

  這些日子朝上的爭吵皇帝看在眼裡,皇帝對這樣的情狀是又愛又恨。皇帝不希望所有大臣抱成一團,但是內訌得太過份也不行!過年了,四夷使者來了不少,得顯出氣象來。

  且黨爭誤國,皇帝正尋思著與鄭熹、冼敬等人分別聊一聊,在那之前,他想與陳萌、竇朋、祝纓先分別聊一聊,商量個主意。陳、竇是「老臣」,自不必說,祝纓在皇帝眼裡與鄭熹關係雖然近一點,但是「有公心」、「做直臣」這就夠了。

  祝纓求見的時候,皇帝突然有了一種「不愧是他」的念頭。

  怎麼就忘了呢?祝纓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她覺得應該出現了,自然會來,她認為時機不到,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沒用。

  皇帝失笑:「宣。」

  祝纓捧著厚厚的冊子進殿,皇帝沒讓她行全了禮便說:「這拿的什麼?過來坐,慢慢說。」

  祝纓上前,道:「這是之前說過的,臣暗中從部裡派人下去各地核實土地、人口,如今總算有個數了。雖不太精確,總之下面層層上報來的要準。」

  皇帝嚴肅了起來:「朝中紛紛擾亂,只有你還不忘為國操勞。」

  「為國操勞的人很多,只不過有的時候不得不熱鬧一回。臣小時候沒讀過什麼書,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就不插言了,免得露怯。閒著也是閒著,就弄了這個。」

  她雙手把冊子捧了上去。

  郝大方接了,放到了皇帝的手邊。皇帝隨意地翻了翻,他比較關切自己的天下,但不幸的是,他看不懂太復雜的內容。

  祝纓簡要地說了情況:「較之開國初,兼併嚴重了不少。除了侵奪百姓產業的劣紳,總有些用心經營而致富的人家,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論。但無論鄉賢還是劣紳,他們拿得多了,朝廷有的就少了。因此賦稅吃重。這幾年用錢的地方多,要賑濟的地方也多。花費不小。」

  「是啊!」皇帝讚同地說,「虧得有你。」

  祝纓道:「陛下過獎了,臣也不是什麼事兒都能擔得起的,只盼著來年花錢的事項少一些才好。」

  皇帝苦笑道:「每逢祭天,我無不虔誠乞憐。」

  祝纓道:「上天的考驗只好由他去,人為的可以削減一些。先帝已然奉安,後宮冊封、公主、親王開府也都辦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事能否暫緩?」

  「那還有什麼事?」

  祝纓道:「修書釋經,花錢恐怕不少。」

  「那能花多少錢?」皇帝笑問。

  祝纓道:「如果陛下心中有定論,當然就很簡單,這一筆錢,也勉強能擠出來。如果陛下自己的學問沒一個定論,哪個儒生的話就都代表不了陛下,就需要博采各家之所長,就要廣集賢士,養著他們,那就不是釋經,而是要辯經了。

  臣雖讀書不多,但是知道,儒生們重視這個,就是因為它重要。既然重要,朝廷就不能掉以輕心,陛下就不能由著他們解釋。否則,一旦釋經完成,陛下也要受這一次釋經的約束。」

  皇帝不笑了。

  祝纓道:「那要花的錢可就不定數了。」

  「與錢的關係也不大,」皇帝說,「是人。你的意思,我聽懂了。你要是能經常來找我說說話,我該多高興呀。」

  祝纓挪得離他遠了一點:「臣與陛下每日相見。」

  皇帝又笑笑:「又是這樣。」

  「太過親近,容易失去冷靜。」

  「你是不會的。」

  祝纓道:「我怕陛下會。」

  皇帝哭笑不得:「你總是有理的。」

  祝纓相信屬於「皇帝」的本能。

  她說了皇帝最關心的兩件事之後,再提一句梧州的事情:「幾個孩子官話也學得差不多了,只是朝上太熱鬧,怕他們驚著。他們身份有些不同,恐怕有人拿他們作筏子,指桑罵槐,他們未必受得住。偏僻地方,單純,風俗又有所不同。想等朝上熱鬧過了,再安排他們。」

  皇帝點了點頭:「也好。」

  祝纓將自己關心的事也說了,便向皇帝辭去。

  留下皇帝翻兩頁她交上的冊子,又仰著臉想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召丞相來商議。

  ………………

  當天晚上,祝府的門又被叩響,卻是鄭熹派人來通知他:霍昱上表,認為蘇喆是女子,她的祖父有兒有孫,輪不到女子繼承,如果蘇晟也在京中,看著也是一表人材,守法懂禮,祝纓把人教得不錯。所以,是時候撥亂反正了。

  讓祝纓做好準備。

  來的是甘澤,他說:「相公說,他必是會維護你的,可霍昱是條邀名的瘋狗,即便是丞相,也未必能令他屈服,他就是靠著這個博取仕林聲望的,三郎你不可不防。」

  祝纓道:「我知道了。」

  甘澤道:「相公還說,這個霍昱不能再讓他留在京城了,他與冼敬也是不和,相公想,將他調出京城,免得在京中整日挑釁。只是楊祭酒……」

  祝纓道:「相公想做什麼就去做。便是蘇喆她們的事,相公不便與霍昱相爭,沒得失了身份,我來就是。」

  甘澤向著她,說:「既然相公已經想動手了,你又何必?」

  祝纓道:「我要不動手,他們怕要當我是個木頭人呢。放心,我有數。凡事也不能都讓相公扛了呀。」

  甘澤心中感動:「這麼多年,只有三郎沒有變。」

  祝纓道:「相公也沒有變,還是很愛護大家的。」

  兩人說了幾句,甘澤帶了話回去。

  當晚,祝纓便將「自己人」如蘇喆、趙蘇等都召了來,吩咐了他們:「明天可能有事,你們都要沉住氣,不論發生了什麼,無論誰做了什麼,沒有我的號令,都不許動。」

  她的表情十分嚴肅,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緊張,也不敢追問,齊聲應是。

  到了次日早朝,蘇喆這兩天的預感終於成真了!

  霍昱,他在朝上又放屁了!

  蘇喆聽霍昱細數她家的事,算出來蘇飛虎是嫡長子,人還活著,還有好幾個兒子,哪怕蘇鳴鸞暫代了,終究得回到蘇飛虎一脈手裡。漸漸將前因後果給串了起來。怪不得王鴻臚要到家裡來,怪不得這幾天阿翁總是把他們叫到一處,怪不得要對表弟蘇晟說做官的話,怪不得昨天有那樣的叮囑!

  蘇喆的頭頸越來越紅,將手中的笏板握得死緊。趙蘇也忍住了,還抽空看林風,怕他暴起。

  王叔亮擔心地看著祝纓,祝纓倒不慌:「此事早有定論,二十年前,蘇鳴鸞的父親在世的時候上表,當時朝廷准了的。」

  王叔亮也為她添了一句:「確有此事,鴻臚寺有舊檔,霍中丞調閱過的。」

  「此一時彼一時!」霍昱道。

  祝纓道:「怎麼能夠不講信用呢?他們已經是陛下的臣子了,對自己人和對外人,就不能用同樣的辦法。聽說,古之賢者,哪怕對敵人也以真誠相待,如今對自己人倒使起詐力來了!讓四夷怎麼看?

  中丞,不要做小人。」

  讀書人罵人,起手式就是君子小人,霍昱聽不得別人說他是「小人」。他的經義比祝纓強太多,扣著禮法講,誰也講不過他。

  祝纓也不與他辯經,只繞著「信」這一條,認為霍昱就是無理取鬧。又細數霍昱這些天幹的事:「自冼相公往下,楊祭酒、我、乃至外藩你都不放過,攻訐大臣、攪亂朝綱,只為邀名。貪名比貪利更貪!真是個巨貪!好大一個攪屎棍!」

  霍昱怒道:「你粗鄙!」

  他有些被說中心事的隱怒!此前,他從未覺得自己是邀名,冼敬不夠純粹,不夠君子,他指出來了,有什麼錯?學生難道沒有受到楊靜的逼迫?女子怎麼能夠襲爵繼承家業?

  哪一條說錯了呢?

  但是祝纓的話說出來,他的心裡不自覺地就憤怒!

  在這幾件事中,他確實收獲了名望與仕林的稱讚、追捧。

  不用他說話,已有人站出來幫腔了:「尚書身為大臣,如何避重就輕?不答中丞之問?」

  祝纓沒理他,只一味逼問霍昱:「你是何居心?」

  霍昱道:「我不過是為了維護禮義綱常!怎麼能為了你一時權宜之計,壞了禮法制度?」

  「怎麼不能?我的權宜之計免了朝廷征兵征討,消耗財富。梧州羈縻,也是陛下之臣,也納糧納賦。壞什麼事兒了?

  這麼好研究禮儀,皓首窮經,還做什麼官?為官做宰,是要為民請命的,一點正事不做,不如辭官歸去,你想怎麼議論禮儀就怎麼議論,天下百姓是要吃飯的!朝廷官員,是要靠百姓的賦稅發俸祿的,不是靠你一張嘴,清談誤國。」

  這回連冼敬都點頭了,當年蘇鳴鸞的事兒他是經歷過的,有點懷念,又有些唏噓。鄭熹、陳萌更是要為祝纓說話了,陳萌道:「南方安定,為何要旁生枝節?」

  鄭熹更是說:「為自己,如此邀名,實不可取。」

  越是這樣,霍昱越是不能退,仍然堅持已見,他跪地叩頭,腦門在地上碰得烏青。

  蘇喆等人被祝纓禁止出頭,越逼,幫霍昱的人就越急,反而往前站了出來。

  他們的品級都不算高,皆是著紅衣,這幾句話的功夫,又站出來兩個。七嘴八舌:「相公作誅心之語!所疑沒有證據。中丞所言,事事有因。」

  祝纓將牙笏插到腰帶上,打開了腰間掛的笏囊,抽出了竹笏,提著竹笏往下走去。幾個紅袍子都站在霍昱身後壯聲勢,祝纓不再廢話,掄圓了胳膊,一板子下去,抽歪了其中一個的臉,將他的牙齒也抽出兩顆來。

  轟!

  整個朝堂都震驚了!幾年了,又見著當朝打人了!

  祝纓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正反手一板子一個,「啪啪啪」三下,抽歪了三個人。這是毆鬥的竅門,一上來一定要下狠手,打頭,把腦袋打懵,這人接下來十成力就使不出三成來。否則被人圍毆,就是雙拳難敵四手。

  霍昱在地上也跪不住了,往一旁一歪,連滾帶爬地爬出三步再爬起來,指著祝纓:「你!」

  祝纓又是一板子抽過去!

  「啪!」

  此時,剛才被打的人也回過了神兒來,他們也有笏板,也要上前圍毆祝纓。一個個臉上掛彩,走路也搖搖晃晃的,喝醉了酒一樣,一看就不太能打的樣子。

  祝纓冷笑一聲,飛起一腳踹在霍昱的胸口上,又將他踹飛!反身旋踢,踢掉追殺過來離得最近一人手中的笏板。拔地而起,跳得老高,手中笏板當頭朝第二人劈下,打得他滿臉血光。

  朝上許多人都看呆了,鄭熹見她沒吃虧,索性旁觀,陳萌急得要命:「來人!住手!分開!啊!陛下!」

  祝纓一矮身,避開了背後的偷襲,又送了偷襲者一腳,將他踹出一丈遠。大步上前按住霍昱,手中的笏板一下一下地往下落!飛濺的血落在她的臉上、袍服上,染紅了她手中的笏板。

  直到此時,才有蒙召的禁軍過來,將祝纓與其他四人隔開。

  祝纓提著笏板,看著被禁軍攔在後面的霍昱,冷聲道:「事事有因,那麼果呢?!!!會有什麼結果?一群野豬,到莊稼地裡亂拱,拱完了揚長而去!你們是什麼畜類?!!!」

  竇朋終於忍不住了:「你是朝廷大臣!你!像話嗎?這是你會做出的事嗎?!你!回家閉門思過去!!!」

  她又不怕!

  戶部尚書還沒給她抹掉,只是閉門思過而已,怕什麼?全國的數據都報上了,接下來是籌劃如何解決兼併之類的問題。冼敬、鄭熹各有想法,皇帝需要一個能夠代表自己想法的人,討論的時候,還得叫上她。

  鄭熹也不會讓她在家關禁閉的,陳萌也會撈她。

  她等於給自己打出一個假期來,休息夠了再接著出來興風作浪,怕什麼?

  祝纓整整衣冠,慢慢地把竹笏裝回笏囊。

  愛罰就罰,低頭了算她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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