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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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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我想吃肉]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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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1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章 打樣

  殿中彌漫著一片窸窸窣窣的抽氣議論聲。他們應該斥責的,朝上打人,就是藐視陛下。但是……那然後呢?就……

  祝纓充耳不聞,收好笏囊的抽繩,將笏囊安在腰側放好,在殿中面北站正,對皇帝長揖。

  皇帝還在「他居然動手了」的震撼中沒回過味兒來,而且是單獨打的!這是為什麼呢?這又是要做什麼呢?他知道祝纓對現在朝上的亂象不滿意,也知道祝纓與楊靜交好、重視蘇喆,但這個手段卻超乎了他的想像。

  他沒想明白,便少說話,點了點頭,發現這個動作有點不對,清了清嗓子,說:「便依丞相所言。」

  祝纓對他又一揖,再對竇朋抱拳一禮,然後對鄭熹、陳萌、冼敬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掃了一眼大殿,殿內很快安靜了下來。

  群臣中反應慢的腦子已經轉扭了筋,反應快的如鄭熹等人,並不想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收這個場。

  皇帝道:「散了吧,丞相留下!」

  本來今年朝上應該還有幾件事情要說一下的,現在也都取消了。皇帝率先離開,他很想召祝纓問一問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按捺住了,打算先與丞相聊一聊。

  丞相們緊隨其後,冼敬回頭看了看被打得稀爛的四個人,匆匆說了一句:「還不快抬下去診治?」才跟著走了。

  岳桓臉上的暢快還沒消去,又升起了一股擔憂,他離得近,問祝纓:「你怎麼衝動起來了?」

  祝纓順口說:「年輕氣盛,一心為公。」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不帶一點戾氣,岳桓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

  王大夫離他們也近,也湊了過來說:「你是衝動啦,參他就是,你也有道理,這一動手……」

  這些老大人們位高權重,一些「年輕人」圍在四周不敢插言。唯有刑部的魯尚書非常的疑惑:對付一個霍昱用得著這樣嗎?該不會是要整冼相公了吧?還是憋著別的什麼事?

  獨他不說話。

  祝纓對他們微微躬了一下身,旁邊卻遞過來一張帕子,眾人看過去,只眼蘇喆僵硬地站在那裡,直著胳膊說:「阿翁,臉。」

  祝纓接過帕子,慢慢地拭淨臉上的血,血已經有點乾了,她略用了點力道,將臉擦得微微泛紅。

  擦完臉,又仔細地將手帕對折再對折,交還給蘇喆,蘇喆雙手接了,祝纓抬手按在她的頭頂上,目視岳桓。岳桓道:「我會親自督促她的功課的。」

  魯尚書終於開腔了:「顧同,隨我走。」

  祝纓對一旁葉登、李援二人說:「咱們也回部裡吧。」

  二人愣愣地點了點頭,趙蘇等人急忙跟上。

  有人在背後議論:「不是閉門思過麼?怎麼還回戶部?」「噓!」

  王大夫端起架子來:「都沒事幹了嗎?在這裡嚼舌頭?把名字都記下來!」

  被御史大夫記住了可不是好事,眾人作鳥獸散,沒散的只有兩個尚書、九卿以及幾個藩王、駙馬之類。藩王、駙馬已經看呆了,他們之中也有驕橫的,也有見識過驕橫的,再驕橫,一般也只在宮牆外面橫。幾人深深吸氣,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祝纓對自己是很有禮貌了。

  王大夫等人卻不再管他們了,拱一拱手,大臣們也離開了大殿。出了殿門,王大夫就對一個御史說:「派個人去盯著戶部,看祝子璋幹什麼了。」

  「是。」

  ………………

  祝纓很正常地回戶部,葉登、李援也被驚著了,打群架他們見過,一個人毆打一群人,還真沒在大殿上見過。走了半程,才想起來說話。

  葉登道:「大人!眼下您有什麼打算?」

  祝纓道:「把部裡事務安排一下吧,我得離開一陣子了,你們兩個多多上心。」

  「是是。可是您呢?」

  祝纓道:「回家待著。」

  「啊?」

  祝纓道:「到了。」

  戶部到了,沒資格上朝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都等著祝纓給他們開晨會。祝纓也不含糊將人聚齊了,說:「我要離開一陣子,部裡的事務一切照舊,我雖不在,你們也不必畏懼旁人。誰要是故意刁難你們,就把事都推到我頭上,告訴他,讓他來找我。要不,我就去找他。」

  小官小吏精神一振,腔調高興地說:「是!」

  祝纓又說:「好在今年的賬目都差不多了,事務不多,大家悠著點兒,之前都是朝廷公務,剩下這幾天是為自己,手上的活利索了,這個年才能過好。」

  「是!」他們齊聲應道。

  祝纓將戶部郎中以上,即今天能參加早朝的人單獨叫住開了一場會。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很難理解祝纓為什麼要這麼做。

  祝纓卻不對他們解釋,而是說:「看好家,無論我怎麼樣,你們大家都還在戶部。好好做事,戶部好了,大家都好。行了,各忙各的去吧。」

  葉登又叫了一聲:「大人。」

  祝纓一面吩咐祝彪收拾一些她放在戶部的東西,一面說:「我心中有數。」

  那就好,葉登不問了。祝纓又指了指趙蘇,葉登道:「有我和老李呢!」

  祝纓點一點頭,帶著祝彪及行李回家休假去了。她在這朝廷幹了三十年了,終於有了一個長假。

  從戶部出來往外的路上,她被許多柱子後、窗戶後的目光窺視,也有人如岳桓理直氣壯地過來送她,岳桓道:「你可有應對之策?」

  祝纓道:「給陛下道歉的奏本還是要寫一寫的。」

  岳桓低聲道:「我沒這勇氣。但別的事情,只要用到我,你只管說。」

  祝纓道:「你不是沒勇氣。」

  岳桓一怔,祝纓續道:「你是打不過。」

  岳桓一腔的憂鬱散了一半兒,哭笑不得。

  兩人再走一段,又遇到些熟人來送,又有大理寺的人特意跑過來,有男有女,都眼巴巴地看著。祝纓道:「都沒正事兒啦?我又不是沒在家休養過,回去吧,沒事兒。」

  大理寺的人眼神憂鬱,前兩次朝上打架的人,都被貶了。第一次是降三級留用,第二次挑頭的都被罷黜了。

  祝纓這一次還不是群架,是搶先動手打人!後續會怎麼判呢?別看霍昱等人現在被打爛了,等他們回過味兒來,不,哪怕不是他們,就是王大夫,也得提一提對祝纓的後續處罰。這可不是一個閉門思過能了結的。退一萬步,就算只是閉門思過,思多久?

  祝纓卻一片平靜,輕聲說:「快過年了。」

  ………………

  祝纓回到府中,對祝銀道:「告訴李大娘,這幾天我午飯都在家裡吃。今晚多準備些晚飯,會有客人。」

  祝銀去通知李大娘了。

  祝纓讓祝彪把東西往書房裡一放,自己先洗了臉、換了一身衣服,拖了張搖椅往簷下一放,舒服地晃了起來。

  路丹青等人出門了,臨近年關,京城的熱鬧很多,各會館也很熱鬧,有種種各地的特色布置,這些都是他們在梧州不容易見到的。

  胡師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倚著柱子好奇地問:「大人,不用去部裡嗎?現在還沒放假呀。」

  「他們沒放,我放了,」祝纓微笑著說,「南邊家裡有信麼?」

  祝文道:「有的,項二郎有信來,今早項漁親自送來的,他先去會館安置了,說晚上再過來磕頭。要叫他現在來麼?」

  「不用了。」

  項漁是孫輩,孝期一年,比項家兄妹出孝早,又被家裡人打發到京城來了。他算著祝纓白天在宮裡,他留在府裡乾坐也沒用,先把拜帖和信送了,自己出去安置了,晚上再過來。他現在住在項家在京城的房子裡。

  祝纓也不急著催他,先看信。她最關心父母親人的身體,見祝大「無恙」之後,才去看其他的內容。她知道,這個「無恙」是有水份的,只能說沒死,但是老邁是無可避免的。

  其他的事情就順利許多,祝纓重視製鹽的事兒,祝青君與蘇鳴鸞也很留意,項安、項樂回歸之後,也相幫做了不少事。據祝青君的說法,雖然效率略次一點,不過有了鹽州的灶戶,梧州已經能夠正常生產粗鹽了,產量也提上去了。

  她們與花姐等人商議,照著祝纓的安排,先把梧州的鹽價給拉下來。賣鹽所得的收入,是別業與阿蘇家來分。也給項氏分潤一分,但這一分,由項氏到梧州之外販賣,不能在梧州境內賣。

  還行,祝纓想。

  她雖在家,這一天也沒閒下來,處理梧州的事情,又閉門謝客,命人將府門關了,生人一概不見。有拜帖倒是都收下了,她在家裡慢慢地看。

  天黑之前,路丹青等人先回到府裡,他們驚訝地發現祝纓已經在家了!緊接著,蘇喆、趙蘇、林風、顧同、趙振……乃至范生、張生等人都拼了命地往祝府裡趕!項漁也中途殺到。

  蘇喆等住在這裡的還罷了,其他人就怕這閉門思過太嚴厲,以後不讓來了,努力趕過來見一面。

  蘇喆他們一窩蜂地湧到她的面前,蘇喆哭了出來:「阿翁!」

  祝纓道:「人不少,還好,我讓李大娘多準備了你們的飯,來,邊吃邊說。」

  眾人見她如此鎮定,緊繃的神經也都放鬆了下來。路丹青等人還不明所以,她湊近蘇喆,小聲問:「怎麼了?」蘇喆有點不好意思:「我……」

  路丹青道:「你……要不先洗把臉?」

  這邊蘇喆洗好臉,飯也擺了上來。趙蘇先說:「義父,今天朝上應該讓我們來的,哪有讓義父親自動手的道理?」

  祝纓道:「你們有多少資本在朝上毆鬥?」

  哪怕是柴令遠那樣的,父系、母系都是名門,也得老實在家裡蹲著,等他舅舅撈他。祝纓這些年才養出這幾個從五品,還各有各的用處,都窩家裡?想做什麼?

  顧同道:「您這次也受損了呀!」

  祝纓道:「囉嗦。」

  蘇喆已經小聲給路丹青等人解釋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邊說一邊分了一隻眼睛看著蘇晟。

  蘇晟聽了,皺眉道:「我阿爸不是已經分得索寧家的寨子麼?」從他記事起,就是姑姑做洞主,忽然說要讓姑姑讓位給父親,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蘇飛虎當然有小算盤,但是祝纓主持、妹妹也算大方,把索寧家的大寨給了他,蘇飛虎的怨氣也散了大半了。

  蘇晟是小兒子,就算在家裡,大寨也不是他的,他現在是跟著祝纓謀生。哪怕父親與姑姑的地位調換了,對他也沒太多的增益。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姑姑很厲害,蘇喆也挺厲害的,他不如安心聽阿翁的。

  蘇喆道:「這些正人君子,就是看咱們這些蠻夷不順眼,必要事事都拿尺子來量我們。他們當咱們是『異族』,又豈是為了咱們好?為的還是他們自己!更有甚者,我們不好了,他們才開心!」

  說著說著,就又生氣又委屈。

  顧同安慰她道:「理他們做甚?老師待咱們公平就好。」

  蘇喆淚眼汪汪地看著祝纓,撇撇嘴,帶點撒嬌帶點央求的:「阿翁,你不會把我當『異類』對吧?」

  祝纓道:「我怎麼待人與他是不是『異族』沒有關係。便是胡人,我與他們兵戎相見也不是因為他們是『異族』,衝突罷了。他們叩邊,難道我還受著?他們好好的,榷場照開,使節照來,僅此而已。」

  路丹青給蘇喆遞了張帕子,蘇喆不好意思地擦乾了眼淚,抽抽了幾下,喝了半杯水,安靜了下來。

  趙振問道:「大人,如今您被困在府裡,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呢?霍昱他們,在仕林中多有擁躉,冼相公恐怕也偏向他們。他們那一套說辭,不少書生都信,很是煩人。」

  他自己也是個讀聖賢書的,但一則敬佩祝纓,二則受王雲鶴文章影響更大,三則梧州風氣,他不覺得阿蘇家女人當家有什麼問題。再有一個楊靜出走,趙振很惱霍昱多事。

  祝纓道:「什麼說辭?不用管他們。」

  趙蘇道:「不能由著他們潑髒水!」

  祝纓道:「嗯,咱們先潑他。」

  「啊?」路丹青、郎睿等人從未見識過祝纓這樣的作派,都有點懵。

  祝纓道:「他逼走楊祭酒,是因為楊祭酒不曲從他,不推薦他要循私推薦的人做官。他老羞成怒,就要排斥楊祭酒,給他自己的擁躉騰地方。不要與他辯經,無論釋經又或者彈劾,他為的不過是這個。」

  趙蘇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就是這樣!」辯經,他也辯不過霍昱,因為你只要承認這個禮法制度,就得承認夷夏、君臣、男女這是有尊卑親疏的。祝纓不管經義,只問「私心」,就巧妙避開了。

  顧同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他還小的時候,對「獠人」是有些意見的。年歲漸長,才明白「治大國如烹小鮮」並非虛言,看蘇喆與別人無異。回頭看看,霍某人竟是個他十幾歲時的心態,顧同不由低看他一眼。

  不多會兒,主意便定了下來——吃完飯就散播流言去。項漁自告奮勇,承擔主要造謠任務。

  趙蘇又問祝纓怎麼辦:「您不能總待在家裡吧?」

  祝纓道:「稍退一步,能看得更清楚。」

  他們便不再問了,祝纓又笑道:「剛好,我可有功夫管一管他們的功課了。」

  金羽發出一聲怪叫,林風幸災樂禍地笑了。

  ………………

  次日,蘇喆、趙蘇等人自己去上朝,祝纓也沒睡懶覺,她同樣早早起來,花了更長的時間練功、讀書、思考。

  她在家中自娛自樂。才鬧出事兒來,別人也不好明著登門,鄭熹、陳萌、竇朋、岳桓等人都派了人到她府上來遞話安慰,這個時候再責備她也無濟於事,他們都傳話說:會相機向皇帝求情的。

  如是數日。

  那一邊,皇帝召集了幾位重臣議她的事。

  鄭熹認為無傷大雅,他咬住了祝纓說的「果」,一直追問「果」怎麼辦?可見是霍昱有錯。在霍昱有錯的大前提下,祝纓頂多是處置不當,而不是無事生非故意找茬兒。

  陳萌添了一句:「他已經向陛下認錯了,又不是冥頑不靈!再逼迫他就不好了吧?」

  冼敬以為,祝纓動手肯定是沒理的,懲罰是必要的。之前朝上已經打了兩次了,現在是第三次,再不罰,以後這風氣剎不住。而且只認對陛下失禮,就不認毆打官員?

  竇朋認為,錯是錯,但沒那麼大錯,即使懲罰,也要適中。魯尚書附和竇朋。

  岳桓還要陰陽怪氣地插言:「不是應該一件一件地問嗎?霍昱的罪過就不問了嗎?他犯錯在先!」岳桓深恨霍昱帶走楊靜,認為他參楊靜屬於誣告。御史可以彈劾人,但不該誣陷人!

  七嘴八舌,也沒議出個結果來。

  祝纓也不去打聽,只管窩在家中準備過年。閉門思過,也不知道今年過年皇帝還給不給她發年貨。年味兒越來越濃,眼看要封印過年了,索性不等了,自己列單子採買。

  這一天後半晌,家裡來了三個訪客——鄭熹、陳萌,以及皇帝。

  皇帝是自己來的,在路上遇到了鄭熹和陳萌,他們倆是接到皇帝出宮的消息緊急追出來的。硬和皇帝巧遇,湊成三人行。

  皇帝著便服、故意走在陳萌身後,府上的人開始沒認出來,將到祝纓面前時,祝文越看越生疑。

  陳萌道:「噓——」

  祝纓抱著隻肥貓,緩步走了過來,她已得到二人過來的消息。

  皇帝好奇地看著祝纓,她的頭髮沒有綰起來,一身寬袍,因瘦,顯得比實際的身高更高一些,也顯得懷裡的貓尤其的肥。她趿著鞋,看著有些懶洋洋的。

  天氣好,祝纓就趁著冬天的午後洗了個澡,頭髮還沒全乾,這三個人就來了。

  這是一個奇怪的組合,祝纓彎腰把貓往地上一放,快走了幾步,向皇帝行禮:「臣有罪。」

  皇帝新奇地道:「是我來得突然。你也不必請罪。」

  陳萌道:「天冷,進去說吧。」

  一行人進了屋裡,祝纓讓人添炭盆,又要去妝束,皇帝笑道:「我來可不是為了虛禮的,圍爐敘話更好。」

  其他三人也就陪著他,榻上擺一張方桌,四人圍坐,邊上燒著火盆,簷下煮著茶。茶煮好了,一人一杯。

  陳萌看了皇帝一眼,開腔了:「你怎麼想的?把自己弄到家裡,開心了?還嫌不夠亂?」

  祝纓笑道:「亂?我以為他們都消停了。」

  「誒?」

  祝纓道:「人與人的想法怎麼可能都一樣?有爭吵是正常的,就是令尊在世的時候,與施、王二位,也不是事事都一致的,可那個時候為什麼沒亂?沒有蔓延到下面,五、六品的官員,還能安心做事。如今連這些人的心思都不安起來,不像話。」

  皇帝問道:「這與你當朝毆打御史又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想讓他們看到參與其中會有什麼下場,掂量一下夠不夠打的。捱不了這樣的打,就老實一點,認真做事,別瞎摻和。雖說士人該心存家國天下,然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以有想法,但不能亂來。等著陛下與丞相們定策,他們照做就行了。

  越界的下場,我給他們打個樣。不能打機鋒,就得血淋淋地打,須得一個人站出來,只能是一個人,打得清楚明白,也讓人看得清楚明白。胡亂插足,死路一條,絕了胡鬧的心。

  我讀書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會做些粗笨的活計,那就我來。」

  陳萌道:「只怕鎮得住一時,鎮不住一世。」

  「沒關係,我會動手。」

  動手……

  鄭熹道:「這一次還沒罰你呢!你就想著下一次了!」

  祝纓正色道:「那就罰吧,我的官職可以拿去。」

  鄭熹道:「你就是看著如今朝廷要人辦事才說這個話!」

  「哦,那就奪爵吧。」祝纓平靜地說。

  她身上還有個爵位呢,那是在北地軍功換來的,把那個罰掉了,可比一般的降級狠多了。爵位能傳之子孫的,官職不能。

  皇帝吃驚道:「你?」

  祝纓聳聳肩:「只要朝廷能安定下來,這買賣算也劃算。我當朝毆打官員,也是該罰。如果不重罰,朝廷威嚴何在?也是打個樣。大家都安心了,咱們也就幹些正事了。」

  陳萌哀聲嘆氣,肥貓無聲地湊近熏籠,也打了個哈欠,祝纓道:「你倆還挺像的。」

  陳萌瞪眼!

  皇帝看著祝纓白皙光潔的下巴,忽然有點懷疑:他不會……生不出兒子來吧?所以才……

  皇帝甩了甩頭,把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道:「你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以後萬不可如此自作主張了!雖罰了你,也耽誤了朝廷多少事情。」

  祝纓起身應了。

  皇帝道:「出了正月,你再回來。」

  祝纓道:「是。」

  沒關係,趙蘇會散播流言的。

  ………………

  君臣三人在祝府吃了頓午飯才走。

  皇帝回宮之後,對祝纓的處份也就下來了,削爵,閉門思過。

  同時,皇帝又把霍昱等幾個挨了打的調出了京城,不使他們在京中為官,所任也都是副職。

  旨意下了之後,皇帝又加倍賞賜了祝纓過年所賜之物,額外賞賜錦袍玉帶。除夕一大早,派了郝大方到祝府宣旨——正旦回來朝賀。

  滿打滿算,祝纓也沒休滿一個月的假。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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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10: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一章 新年

  蘇喆給郝大方塞了老大一個紅包,郝大方也笑眯眯地接了,向她道了一聲謝。

  紅包也不白拿,郝大方又透露了一點消息:「這幾天雖然封了印,陛下卻沒閒著,白天也不在後宮裡,召了當值的丞相問事呢。聽那個意思,是與戶部有關的。」

  祝纓問道:「哦,那是什麼事?」

  「好像是兼併什麼的,祝大人……」他說話變得吞吞吐吐了起來。

  「怎麼了?」

  郝大方小心翼翼地上前,小聲詢問:「真個要不許人置辦家產了嗎?」

  祝纓看他的表情頓時將前因後果猜了個大差不離。皇帝近侍,口風通很嚴,郝大方與自己有交情並不是他會同自己講皇帝身邊事情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置辦家產」。

  郝大方是隨著皇帝發跡而發跡的,他又年輕,這幾年才寬裕一些。不像藍興藍德父子,發了幾十年的財,也不像才退下來的杜世恩,跟在一個親王身邊管了幾十年的事後來又管宮裡的事。

  郝大方正在對「置辦家產」最熱心的時候。

  祝纓才把拿到的比較準確的數據給了皇帝,皇帝一個年輕人,也在興頭上,必是要研究的。她給皇帝的那些籍簿皇帝也理不清,還得問一問懂的人,最後這個事也還是要過經政事堂。

  他們討論的,正是戳郝大方心窩子的內容。

  更難過的是,「抑兼併」這個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理清爽,做一個全國的規劃,耗時很長。要做一個良好的規劃,皇帝就得反復地召不同的人咨詢。

  郝大方天天被這麼戳,臉上都長皺紋了。

  祝纓道:「國富民強,朝廷豈有希望人貧困的道理?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還是你會錯意了?」

  郝大方的擔憂仍未得到緩解,道:「大人莫要說這此虛話了,陛下與丞相們的意思,好像就是這樣。」

  祝纓道:「丞相們難道不過日子?他們想的必然是更加深遠的事情,你才是莫要瞎猜。」

  郝大方若有所思,祝纓心裡直搖頭。

  郝大方很快堆起了笑來,道:「大人說的是,我得回去復旨了。」

  祝纓將他送到門口,郝大方說:「大人請留步,明天咱們就在宮裡等著大人啦。」

  祝纓微笑道:「好。」

  轉回府內,府裡人的臉上都帶上了笑。怎麼能不為祝纓擔心呢?之前安靜,是因為祝纓鎮定。後來皇帝來了,才以為這事兒過去了,沒想到爵位被削了!府裡上下氣憤異常。

  現在好了,禁足令被取消了,還要去朝賀,這就是正式回歸朝堂了!

  祝銀道:「哎喲!得趕緊收拾明天的衣裳了!我再去找李大娘,再蒸一籠米糕在灶上,明天一早熱熱地帶著。」

  正旦朝賀時間很長,有經驗的都會在中間墊巴點兒。一般會準備一些沒有味道、但是扛餓的東西。

  李大娘正在灶下忙活,幾眼灶上都是大蒸籠,聽了祝銀的話,她與女兒都高興了起來:「這可真是大喜事呀!哎喲,那我這兒準備的這些個……」

  蘇喆走了過來:「阿翁又不能全在宮裡吃了,宮裡的宴也不是那麼好吃的,回來還要吃呢,你只管準備。再說了,過年還要請客呢!」

  李大娘開始急了:「要請什麼人?要什麼樣的菜?」祝纓被禁足,她就卯了勁兒準備府裡人自己過年的吃食。祝府的風範,量大管飽,一般不用太精緻。皇帝來吃的那一頓,就讓皇帝感慨「太簡樸了」。

  現在要請客,這些準備的就不夠好看了。

  李大娘慌得要命。

  「我手藝也還行的,可不先告訴我……這……我這就把高湯吊上!」

  …………

  大門轟地一聲被打開!

  祝府裡出來一群人,趁著除夕最後的半天,跑出去採購。

  祝纓則被蘇喆、路丹青等人拉到鏡前比劃,蘇喆老氣橫秋地說:「幸虧裁了新衣,過年不穿新衣,不像話!」

  雖然閉門思過,全府上下的衣服還是都裁了新的,尤其是祝纓的。之前的衣服上沾了血,洗過之後就顯得顏色不那麼新了。本來以為沒那麼早能回去,祝纓嫌麻煩沒想弄,在蘇喆等人的堅持之下才做了,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蘇喆、路丹青、胡師姐乃至祝銀等人將祝纓團團圍住,將各種佩飾在她身遭比劃:「這樣好看!」「不不不,這個顏色與紫色不搭,換那一個。京城配色與咱們家裡不一樣。」「那個金刀小了,換大的那個。」「再長就帶不進宮了。」

  祝纓站了一會兒,看她們還是弄個沒完,只好說:「你們慢慢商議。」

  說著,走到一邊,蘇喆在身後喊:「您走了,我們怎麼打扮您呀?」

  祝纓打開笏囊,抽出裡面三片笏板來:「隨便都行,哎,這個髒了,有新的麼?」

  祝銀忙說:「有的!」

  笏囊髒了之後祝纓就沒再上朝,這東西就順手放在一邊,也沒管它,現在不好再帶出去了。祝銀去找新的笏囊,祝纓看盆裡有水,將染了血的竹板往裡一泡,洗刷起來。沒洗掉。

  祝銀取了新的笏囊來,見狀詢問道:「笏板咱們多得是,要不,我再找新的去?」

  「拿三片來吧,這兩個也沾上了。」

  胡師姐道:「我去拿!」

  祝纓就不管這個了,再去檢查牙笏。蘇喆趁她一個沒留神,把舊竹笏給偷偷揣到了自己的袖子裡。

  次日,哼哈二將伴著祝纓去宮裡。

  一路上,許多人認出了祝纓,有眼含隱怒避到一邊的,也有面帶親近的,更有笑著招呼的,還有想湊上前來套近乎的,千姿百態。

  顧同、趙蘇也看到了祝纓,兩人跑了過來:「義父/老師!」趙振等人離得遠一些,聽到傳言,也在往這邊跑。

  顧同、趙蘇欣喜不已:「您果然來了!」

  林風將胸脯一挺:「是!陛下特意遣使者相召呢!」

  祝纓心道,我過年都給皇帝上表了,還給他獻了新年賀禮呢。

  岳桓被幾個面目斯文的人簇擁著也走了過來:「子璋!」

  互相一番相認,年長一點的是岳桓的朋友一流,幾個年輕的岳桓特意介紹:「這都是老楊的學生,去年才授官的。」

  幾個年輕人眼晴中帶著情感,向祝纓作揖。祝纓道:「不錯,楊先生既然看中了你們,你們可不要辜負了他,讓人說他識人不明。」

  幾人認真地答應了。

  岳桓感慨道:「你就是這樣的脾氣、這樣的臉,才生了氣,說話就又這麼和軟了,這樣太不容易立威啊!」

  祝纓道:「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能治小兒夜啼也不算什麼威風。」

  岳桓才抬起手,鄭弈、鄭紳等人也過來說話,鄭弈道:「這下可好了,新年大家又能在一處熱鬧了!都別與我搶,我必要為三郎單設一日酒。」

  岳桓故作不經意地又將手收了回來,說:「莫與我搶!我先來的!」

  鄭弈道:「好好好,您先。」

  熱鬧在陳萌父子過來的時候稍稍冷卻了一點,丞相過來,別人都讓開了一片空地。陳萌也很高興:「太好了!我可不孤單了。」

  冼敬等人沒有過去,另有一些人圍在冼敬的周圍。一個中年文士臉的官員低聲說:「霍昱雖然討厭,蒙此大難,不免令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另一個年輕些的說:「或許,是陛下為了保全霍昱呢?祝如此狠戾,中丞留在京城恐遭其毒手。且中丞在地方上也長於實務,有政績,出去未必是壞事。」

  冼敬咳嗽一聲:「噤聲!開始了。」

  開始列隊了。

  眾人各歸各位,心中不無想法。祝纓被削爵,看起來吃了大虧,是被罰了,可是回來得好快!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祝纓不在乎這些目光,隨著眾人入宮,將這一天混完。鄭熹陳萌等人都與她從容談笑,好像之前的事沒有發生一樣。

  宮裡領了宴,完事兒各回各家。她之前被罰閉門思過,各家的酒都沒約她、她也沒約別人,只準備自己人聚一聚的。除了鄭弈,又有陳萌等人當眾約了她吃飯,祝纓索性也請大家一同吃頓飯。

  但是當天還是按照原計劃,趙蘇等人趕到祝府來慶祝。

  顧同率先舉著酒杯跳了出來:「今天雙喜臨門,不但過年,老師又重還朝堂了!」

  大家一起起哄。

  祝纓這兒吃飯也不拘束,很快他們就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顧同說顧漁:「好小子!幹得漂亮,姓霍的為了邀名胡作非為,如今揭下他的偽裝,外面同情他的人可不多。」

  項漁道:「還是趙郎君厲害,我還差得遠了。」

  祝纓看向趙蘇,趙蘇大方地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提醒國子監的學生當心有人報復。岳尚書也是個明白人,將楊祭酒的學生們叫到自己府上,算是留了名字,方便庇佑。」

  他說得含蓄,祝纓聽得明白。才做官,舉薦人就離京了,是最心慌最害怕的,也是最恨害他們無依無靠的。

  這些人書可讀得不錯啊!祝纓這群人辯經是弱項,他們可不是。楊靜在仕林的風評其實很好,這兩年來才變壞了一些的,楊靜離京,憤怒的不止是祝纓。趙蘇做的不過是火上澆油而已。

  也之所以,祝纓當朝打人,經趙蘇、項漁宣揚,並沒有得到仕林的一致討伐。趙蘇、項漁暗地裡將祝纓套了個「護法」的招牌,說祝纓是不忿於小人禍亂朝堂、排斥君子,才出於義憤動的手。是維護君子。

  將看祝纓不順眼的人減到了最少。

  趙蘇、項漁幹了這個事兒,卻都不表功,只與大家一起吃年酒。此後祝纓各處交際,不能細數。

  ………………

  年假一過,祝纓又回到了戶部,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戶部現在也還算輕鬆,去年才收上來的錢還沒怎麼花,又沒有新的事項,是閒且寬裕的日子。這個時候,祝纓是不會驅使他們的。

  戶部一片其樂融融。

  祝纓卻被皇帝宣去議事。

  祝纓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將她重新打量,卻見她臉上一派平和,先說:「你真是有宰相氣度啊!」

  祝纓道:「陛下過獎了。」

  皇帝不再客套,問道:「過完年了,咱們也該開始辦正事了吧?」

  祝纓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指了指手邊的那一撂冊子,他召了丞相問策,卻不曾馬上將所有的事都交給丞相去辦,他想先與祝纓再談一談再交出去。

  以他對祝纓的感覺,祝纓把這東西交上來,心裡肯定已經有了些想法。祝纓在他的心裡是踏實能幹的,且不會因私害公。

  他說:「都說抑兼併,之前做得好的,多是仗著地方官員能幹,也只是一時一地地做。王相在世的時候也做過,他親自管的地方尚可,一旦放手,舊弊未除,又添新亂。你是怎麼看的呢?」

  「臣還有一個念頭,不知成是不成。」

  「你說。」

  「禁止買賣田產。」

  「這……」

  「臣的想法,田地與賦稅、徵發相連,將現有的田畝、人丁數目定下來,此後再有新墾的、滋繁的,可以隨意買賣、遷徙。想要有額外的,各地須得將現有的繳足。」

  皇帝想了一下,問道:「為什麼不將所有的田地都不許買賣?想要有更多的土地,就去墾荒!」

  「墾荒很難的,」祝纓說,「有些地方也沒有那麼多的荒地可供開墾。新墾土地允許買賣其實是讓利,朝廷與士紳,手心手背,長在一塊兒,又是兩面。一刀切下去,必然招致許多人反對。到時候又是亂局,從上到下的亂。」

  皇帝聽得很認真,道:「這樣就能行了嗎?」

  祝纓搖頭道:「一時之計而已。」

  皇帝道:「什麼?」

  祝纓道:「臣年輕的時候也想一勞永逸,後來才發現這是不成的。人有私心雜念,不是說廟堂之上,是說普通百姓士紳,誰不想發家?誰個不想子孫繁茂?有子孫,就想給他們置家業。越想越頭疼。後來,與先前的王相公談過。王相公說——」

  「什麼?」

  「一勞永逸是不可能,可是,不是還有我們麼?那就不斷地做。陛下想,歷朝歷代,先賢明君誰不想解決這個事?又有幾個做成了的?能用的辦法,他們都在不斷地試。放任不行,下猛藥又容易把病人給治死。

  所以,臣以為王相公的想法或許是更貼近實情的,可惜在施行的時候不得其人。」

  皇帝道:「王相啊……我再想想。」

  祝纓告退。

  皇帝這一想就是一個月,也沒見他想出個什麼來。祝纓也不著急,這樣的大事,牽涉這麼廣,如果是一拍腦門兒就做了決定,反而會出大亂子,仔細一點不是壞事。

  皇帝不甘心,他還年輕,想做出一番事業來。憋了一個月,終於召來了丞相,將任務發給了他們:「諸位議一議,當如何做。」

  祝纓這份新的數據顯示,兼併的情況比上一次調查的時候嚴重了許多!

  鄭熹道:「怎麼惡化得這麼快?十年前還好好的。」

  冼敬沒好氣地道:「那是因為十年前、二十年前,朝廷下令丈量、檢視的時候,下面上來的數未必是準的。」

  竇朋和陳萌都說:「是這樣。下面各鄉對縣裡報的時候差一點,縣裡報到州裡再差一點,州裡報到朝廷再差一點。」

  要不怎麼說親民官重要呢?

  一點一點累積,朝廷抱著漂亮的數字安臥,實際上下面的情況已經不樂觀了。中樞大臣,從下面幹上來的,多少知道一點,但都有「我在下面的時候沒幹這麼過分,總體問題不大」的心理。直到積弊深重,不得不整頓。

  這種事,得是明君賢臣風氣特別好的時候,才能讓下面比較準確地報數。否則,就算是王雲鶴,只有親自盯的地方能好,其他地方也只能靠「震懾」。

  要不然就是祝纓這樣的,把手下的當牲口使,讓戶部的人親自下去摸底。還等能控制得住手下,不被手下糊弄。

  這樣的代價也不小,凡派了這樣差的人,祝纓都得從吏部給人家摳升遷的機會。竇朋猜想,祝纓還得有別的手段復核,因為這些人也未必是全都可信的。或者,祝纓這個已經不太好看的數據,已經是下面美化過的結果了。

  鄭熹沒幹過地方,但是大理寺的奏本他寫了許多年,一經提醒也沉默。

  皇帝道:「這是一件大事,諸卿要用心。拿出章程之前,要保密。」

  這話說得還算在譜,丞相們都答應了。

  ………………

  步出大殿,竇朋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退意,他累了,想休致了。

  其他三人商議著把祝纓給叫過來問話,他卻一言不發。鄭熹問他的時候,他說:「啊?叫來說一說,也好。」

  祝纓於是又從戶部被薅了過來。

  她對政事堂也說了與對皇帝一樣的話,又加了一句:「各地情況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論,恐怕還要仔細斟酌。」

  朝廷對各地的稅收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有的地方稅率會高一些,有的地方會低一些。這些都需要再重新精確地計算。

  鄭熹與冼敬各懷鬼胎,對祝纓的方案不置可否。

  陳萌道:「恐怕不妥,下面的手段你還不知道?你只要開了一道口子,他們能把整面牆都撕了。」

  其他三人點頭。

  祝纓道:「口子已經開了,給他們透氣了。誰要拆牆,那就不能怪我拆他們的骨頭了。」

  陳萌打了個哆嗦。

  祝纓又補了一句:「當然,這須得朝廷政令。要是還不成,就當我沒說。朝廷與地方士紳,是手心手背,都長在手上,卻又是兩面。您說是吧?」

  鄭熹道:「如此大政,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定下的,還要再斟酌。」

  祝纓躬一躬身,不再說話。

  此後,政事堂幾人又頻繁地磋商,祝纓也不著急,處理著手上的事務。楊靜走了,國子監新的祭酒人選還沒定下來,岳桓與冼敬意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

  國子監有些亂,不但人心惶惶,連錢糧都被卡住了。

  這一天,趙蘇拿了一份公文過來:「國子監又來要錢糧了。」

  祝纓道:「這一旬還沒過完,急什麼?」

  預算是去年底做的,當時的款子已經定了下來。但是怎麼發,看祝纓的心情。她就按旬發,等著看國子監的變化和新祭酒的人選。

  趙蘇知道她為楊靜打抱不平,道:「對!反正也沒欠著他們的錢糧。這群人吶!要是有腦子,就該知道恨誰!霍昱走得太便宜了。回去讓阿漁再好好提醒提醒他們……」

  祝纓道:「我只是不相信這些人能夠用好這些錢糧。撥出去的每一筆都要看好,他們要是用錯了一處,哼!」

  趙蘇笑道:「好嘞!」

  「好什麼呀!」葉登匆匆地趕了過來,「來吧,撥錢。」

  祝纓與趙蘇都看向他:「什麼錢?」

  葉登著:「薨了一位皇子。」

  皇帝死了兒子,葬禮的錢戶部也得出一部分。

  祝纓問道:「哪一位?」

  「聽說,是次子。」

  「呦!」祝纓說,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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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10: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再行

  祝纓拿過了公文,打開先看上面的數目,每次最麻煩的都是這個。

  這一次也不例外。

  祝纓道:「這個數目是怎麼定下來的?」

  葉登道:「內廷裡拿出來的,還行。」

  祝纓道:「我怎麼看著不太行?」

  葉登道:「皇子在宮中夭折,內廷也會出一些,因是夭折,花費也少,咱們當然就出得少。這是比著前朝的舊例來的,有舊檔可循。他們的用項列得也挺明白。」

  先帝在位時間短,沒來得及死年幼的孩子,這個前朝舊例是指皇帝的祖父時候的事,最近的一個例子也是將近二十年前了。

  祝纓道:「二十年來,米價都漲了三成,這費用,夠不夠?」

  葉登奇道:「難道您要多撥一些?」他驚訝極了,祝纓的風格,一向是正事的時候大方,但是後宮花費之類就給得極不情願。

  祝纓道:「我是要你準備準備,如果誰有不滿想再多要,想好理由。」

  還是那個尚書大人!葉登放心地道:「是!這個好辦的!那這個?」

  祝纓提筆批了:「不要一次都撥給了,扣一天,就說在準備了。」

  「是。」

  葉登拿著公文去準備了,他已經知道了頂頭上司的想法,決定按照祝纓的意見來執行。這年頭,誰家不死個把孩子呢?皇家也不能倖免的。孩子與葉登沒有很近的姻親關係,也沒長大,與葉家也沒什麼利益糾葛,他也沒有特別地給個孩子大操大辦的意願。

  夭折的孩子,喪禮簡樸點就簡樸點吧。辦得太盛大,才有諂媚之嫌呢。先帝的陵寢都沒有大興土木,何況一個孩童。

  葉登拿著公文出去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如果皇帝非要大辦,那他就請皇帝自掏腰包補全,以示關愛之意。

  趙蘇等葉登走後,也要拿著公文去辦事。他的心情頗為愉悅,認為戶部到現在才顯出重要性來。之前他義父公心太重,過於賢良,各處要求都盡力滿足,沒怎麼卡什麼人的脖子。弄得戶部像個誰都能進來揩油的大倉庫。

  現在好了,義父生氣了,手上略緊一緊,就能讓這些人難受。

  該!

  祝纓道:「你站一下。」

  趙蘇乖乖站住了等她吩咐,祝纓問道:「咱們那一項儲備可還好?」

  趙蘇道:「很好。之前將舊糧替出來,輪換成了新糧,這一項可支京城半年之用。」

  「還是不夠,至少要一年,繼續辦來。」

  「是。」

  這是祝纓秘密安排的事情,之前是項樂在辦,項樂丁憂回家,許多事都交到了趙蘇的手上。祝纓於戶部明賬之外,又安排了一處倉儲,再貯存了一些錢糧,備突發事件。凡在土地、人口、財賦上動手的,就容易引起稅賦的波動,並且大多數時候是負面的,需要有一定量的金錢、糧食做穩定。

  這件事她對誰都沒說。一旦有事,這一筆就能頂大用。

  她再次叮囑趙蘇一定要保密,趙蘇也認真地答應了。

  祝纓再檢查一下公務,今年賑濟預的款項預留下來、應付突發民變以及邊境衝突的軍費也有預算了,覺得眼下就是等著政事堂的信兒了——且得等一陣兒。

  她現在比較悠閒。祝纓決定親自抽空帶郎睿、路丹青等人逛逛街、下下鄉。理由都想好了,春耕已經開始了,她要親自到京郊看看,預測一下收成。今天先將明天的公務安排一下,明天早朝後就出城去。

  …………

  第二天,祝纓按時早朝,卻發現竇朋告了病。

  祝纓先讓祝彪回府,讓府裡準備探病的禮物。再點了幾名戶部的官員跟著出宮。

  一行人出宮,行至京城門口,巧遇了郎睿等人。祝纓道:「正好,你們與我同來吧!也見識見識!」

  幾個人一身俐落的打扮,各帶隨從,高高興興地混入了隊伍。有了少年的加入,戶部的官員們被春風一吹,也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不多時就與郎睿等人攀談起來。他們看路丹青是個姑娘,都不主動去搭訕,以免被評為輕薄。

  路丹青就被剩給了祝纓,祝纓一路給她講解:「平地廣闊,與山地不同,不但你們打獵要因地制宜,就是種地,也是一樣的。」

  路丹青指著田間道:「這犁好像比咱們家的大一些。」

  郎睿聽他們說話,也湊了過來:「就是要大一些!我前天看過的。這兒還有些農具與咱們家的樣式也不大一樣。」

  祝纓道:「我年輕的時候南下,搜羅了不少北方農具,到了一看,好些都不合適,最後都堆在庫房裡吃灰,白佔了一間屋子。」

  大家都不知道還有這個故事,頗覺新奇——您也有失算的時候嗎?

  心情也更輕鬆了些。

  在外面晃了一天,隨行的人都覺得獲益匪淺。祝纓從來不吝嗇於教授身邊的人知識,無論是斷案判事還是庶務,隨口就說,有問必答。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祝纓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們幾個直接回家吧。」

  官吏們都笑道:「大人疼我們。」

  祝纓則帶著郎睿等也回府,換一身衣服,等蘇喆等人回來,帶著有官職的幾個人去竇府探病。

  往竇府的路上十分熱鬧,官員們匆匆往竇府去,有不知情而求見的、有知情而特意探病的。馬蹄聲起,不免回頭一望,他們一眼就認出了祝纓,隨即無論是什麼人,都客客氣氣地給她讓出路來,十分乖巧。

  竇朋是「操勞過度」「氣血不足」又「偶感風寒」,故而臥病在床。大部分來的人都見不到他,只有皇帝派的內侍與他碰了個面,再就是少數幾個人,比如親自過來的冼敬能進臥房見他。

  被陳萌派過來的陳枚都沒能與他打著照面,轉回家的時候,迎頭撞上了祝纓。叫一聲:「叔父。」如此這般一說。

  祝纓道:「我去試試,能不能見著,你都帶個信回去給你父親。」

  陳枚道:「我在外面等叔父。叔父,冼相公在裡面。」

  「知道了。」

  祝纓邁步上前,竇府的門房沒有攔她,反而說:「大人這邊請。」想是竇朋有安排。

  祝纓被引到一處花廳,竇朋的兒子竇鑫從裡面出來接待了她。祝纓問道:「相公可還好麼?」

  「御醫看過了,操勞過度。」

  祝纓心道:這節骨眼兒上,可不太妙呢。

  又問了一下脈案,也沒聽出別的毛病來。接著又問一下竇朋的起居、讓竇家人也不要忘了照顧好竇夫人:「相公病了,照顧他的事兒夫人肯定更上心,她年紀也不小了,別再累著了。」

  「是。」

  兩人扯著閒篇兒,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過來,與竇鑫交換了一下眼色。竇鑫搶先開口:「阿爹醒了麼?」

  「是。」

  竇鑫道:「請。」

  祝纓與他往竇朋的臥房走去,路上與另一隊人擦肩而過。祝纓道:「相公。」

  冼敬點點頭:「子璋也來了?」

  「是,我才在城外公幹,回來聽說竇相公病了,因而來得晚了。」祝纓說話的時候注意到,冼敬身後還跟著一個瞪著她的年輕人,面色頗為不善。

  冼敬顯然不想給她介紹這個人,帶著年輕人走了。竇鑫見她往年輕人身上看了一眼,便說:「那個彷彿是冼相公的侄子。」

  「哦,冼鴻。」祝纓說。

  竇鑫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引祝纓入內。

  那一邊伯侄二人也不再說話,但是冼鴻憋不住,一出竇府的門就對冼敬說:「他如此作惡,怎麼還是戶部尚書呢?我就不信,沒了他,戶部尚書別人就做不了了!」

  陳枚撇撇嘴,冷冷地看著這個咋咋呼呼呼的家伙,呸!跟他爹冼玉京一個模樣!

  陳枚往一邊陰影裡挪了挪,他不想跟冼敬打招呼了。

  冼敬也沒留意到他,而是斥責侄子:「休得胡言!」

  伯侄二人上馬,走出一段,冼敬才說:「戶部尚書,你讓條狗去做都可以,但是狗不能做好戶部尚書。

  得有一個人,坐得穩這個位子,不只要收錢,同時還要穩定,不讓天下更亂,不殺雞取卵。

  這個人不能貪,不會輕易被人拿捏,能夠擺平麻煩之餘再好好做點本職該做的事。朝廷不是只靠禮法就行了的,想要治理,就得有錢。

  現在還真就只有他。

  眼下還找不到旁人,你少同那群嫉世憤俗的酸丁一處高談闊論!清談誤國!我將你帶到京城來,是讓你學著些實務,不是讓你做紈絝的。」

  冼鴻還是不服氣,但看伯父表情嚴肅,也不敢多言。冼敬看他的樣子,自己剛才說的話恐怕沒聽進去多少,不由嘆了口氣。

  冼敬心裡酸酸的,他想到了自己,細數一個合格的戶部尚書的條件,自己當年也算是代理戶部勉強算個尚書了,當年能在戶部坐得穩,也是老師王雲鶴做後盾。

  如今老師已經不在了啊!

  孤獨寂寞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冼敬突然之間難過得說不出話。

  陳枚從陰影裡閃了出來,眼神陰惻惻的。

  又略等了一會兒,見竇鑫將祝纓從裡面送了出來,他也不避諱,上前迎了:「叔父。」

  竇鑫微微吃驚:「你……」

  陳枚笑道:「上回聽說叔父家有一本劉相公先前寫的雜記,想借來抄錄,我現在陪叔父回府取了,今晚就能看到了。」

  竇鑫道:「劉相公要是在京城就好了……」

  陳枚道:「您慢慢想他,我今晚卻是就能看到書了的。告辭。叔父。」

  祝纓同竇鑫道別,與陳枚兩人並轡而行,轉過街角道:「走,見你父親去。」

  「誒?叔父,我爹今天值宿。」

  「哦!」祝纓緩了下來,道,「那你同我取書去。明天一早我親自尋你父親說話去。」

  「竇相公出什麼事了嗎?」

  祝纓道:「他沒出事,我看朝廷要有事。」

  陳枚嚇了一跳,不敢再打趣,緊跟著祝纓去取書。

  ……

  次日一早,祝纓在宮門外先看到鄭熹——老郡主又病了,他昨天回家侍疾,所以也沒有親自去探病,此時正在同竇鑫講話。

  祝纓找到了陳萌,截住他說話:「找個辟靜地方吧。」

  「那邊有禁軍值房。」

  「走。」

  兩人進了房內,隨從守在門外,祝纓才說:「我覺得,竇相公想跑。」

  「啊?跑?跑什麼?」

  祝纓道:「我見過的丞相也不少了,從伯父,到劉相公、施相公等等,凡要自己想休致的,神色都差不多。」

  「他要休致?政事堂還一堆的事兒呢!他一走,鄭七與冼敬打起來,就剩我勸架了呀?我……」陳萌開始醞釀髒話。

  「人生病的時候就會多想,悲春傷秋,哀哀切切。也許等他病癒了就能想通了繼續留下來也說不定,你瞧,他兒孫還沒安排好呢。就算要走,也得過幾個月,你有的是時間安排。」

  陳萌穩了穩神,道:「我這就找他去!怎麼能這個時候跑呢?」

  祝纓道:「好好同他講,多留一陣也是好的。他經驗足。」

  「好。」

  兩人分開,陳萌去找竇朋,陳萌慰問病情,竇朋卻只是說自己年邁,讓陳萌等人多擔待,以後就看他們的了。陳萌心裡已有了成見,怎麼看怎麼覺得他要跑路,單刀直入:「您這話裡似有退意。」

  竇朋笑笑:「歲月不饒人,老啦!該給年輕人機會。」

  「你走了,還能有誰?」

  竇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陳萌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這是病得心裡不痛快了,好生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竇朋也不與他爭辯,兩眼一閉,往後一躺,閉目養神。

  陳萌道:「我會算卦,你且走不了呢,好好養病,等你回來了,就不這麼想啦。再說了,你走了,這朝廷怎麼辦?我一個人,拉不住鄭七與冼敬兩頭牛抵角。竇公,為國!」

  竇朋嘆了口氣,不言不動,陳萌對他拱拱手,叮囑竇鑫好好照顧竇朋,給竇朋掖了掖被角才離去。

  祝纓看得挺準,竇朋確實要跑路了,陳萌很是犯愁。他算的卦,說的其實是「你兒孫沒安排好之前,走不了」,可一個丞相要安排兒孫,還是不太難的。竇朋養好病,一安排,那就要走了呀!

  祝纓今年四十二,當丞相還差一些。真要到動手推人上位的時候,陳萌才發現祝纓的缺陷——她控制一地、一部,掌控力是足夠的,說黨羽也好、說門生也罷,人手足夠使。做為丞相、管理一國,她所掌握的力量仍然顯弱,喬木長成需要時間,她還差點火候。

  現在強推她上去,會不會是揠苗助長?

  陳萌猶豫不決。

  …………

  次日,陳萌愁苦著去上朝,與鄭熹打了個照面。

  鄭熹頭天晚上值宿,見了他的表情,問道:「你已經聽說了?」

  陳萌以為他說的是竇朋休致的事,他還懷疑鄭熹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是祝纓私下告訴他的?還是?他回了一個含糊的:「什麼?」

  鄭熹與他頭碰頭:「西番,大舉進犯!昨夜急報!」

  「啊?怎麼會?北地胡兵叩關的時候他們趁火打劫沒討到好,一觸即退,很識時務,如何現在又犯了失心瘋了?朝廷雖然多事,他們怎麼覺得能夠佔得到便宜的?消息確切麼?」

  鄭熹點了點頭:「兩處消息,都是說的召集大軍。」

  他有兩個消息源,一個是小冷將軍,另一個就是他的表弟,兩處驗證,應該不會差太多。

  陳萌道:「這下好了,竇相公走不了了。」

  「嗯?」

  「他有退意了。」

  「嘖!」

  朝上,這個消息並沒有被擴散出去。退朝後,皇帝召了丞相與幾位將軍議事,祝纓因為有經驗,也被召了過去。

  到了這個時候,陳萌才知道了全部情況——

  鄭熹說:「番主暴斃,昆達赤與其兄爭位勝出,為了壓服眾將大臣各部酋長,親率大軍犯邊。號稱二十萬大軍,兵分三路,不過據冷、姚二人所述,實際不過七、八萬。」

  冷是小冷將軍,姚,就是鄭熹的表弟姚辰英。昆達赤手上的兵馬一共七、八萬人,還未必全都聽他的,可冷、姚手中的兵馬更少!因此小冷將軍是吃了點虧的,見勢不妙,火速報急!

  皇帝怒道:「亂臣賊子!本性若此,怪不得會擅動兵戈!」他平復了一下才問:「諸卿有何話說?」

  老將已經沒了,幾個將軍各抒已見,都想請命:「七、八萬,分三路,應該也是各個擊破。」

  「命姚辰英堅守,拖住一部,聚力圍殲項他兩路……」

  說得都在理。

  皇帝又問祝纓。

  祝纓道:「七、八萬人,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弄得起來的?」

  鄭熹道:「哦,先是派了小股遊騎,吃了虧,其後結集的大軍。這些年,邊境上不時有些小衝突,邊城也習慣了。」

  添油麼?

  祝纓有些疑惑。

  但無論如何,兵得調——這是兵部的事,糧草需要調度——這就是戶部的事了。當下決定,先期調集五萬兵馬備邊。

  祝纓對於戰爭是有預算的,以一場北地戰爭的額度準備的,上一年沒用完的就滾到下一年,錢糧倒是有。

  然而前線的戰事不等人,集結兵馬、開撥,尤其是糧草轉運,都需要時間。這邊增援還在路上,那邊就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姚辰英有經驗,但情況與上次不同,上次的胡兵不是傾巢而出與他拼殺,這一次是昆達赤親率大軍督戰。姚辰英拼盡了全力,以一介文官硬是守住了城池,但是百姓也無法自由出城了。

  小冷將軍則是苦於兵馬不足,只能與敵軍一觸即回,不敢深入。

  朝中著急,連竇朋的病也好了,回來了政事堂,寫好的請求休致的奏本也不拿出來了。

  皇帝見著軍報沒有好消息,頗為氣憤:「我的江山、我的百姓,就為了給他立威用的嗎?諸卿,拿出辦法來!」

  祝纓想了一下,出列道:「臣願往。」

  皇帝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戶部也須得你主持。」

  祝纓道:「昆達赤不會在前線僵持太久,他本來就是因為地位不穩才要急著立威的,應該沒有準備得太周全,不能持久。孰輕孰重,他應該有數。現在只要不讓他佔到什麼便宜,消耗他,他自然會退。但如果讓他嘗到甜頭,不吃飽了他就不會輕易撤離。那時就麻煩了。

  前線吃緊,需要有人協調,臣在這上頭有些心得。戶部如今沒有大事,臣去去就回,不會耽誤事的。」

  鄭熹不想讓她去:「要是這樣,下令前線堅守即可,何須你親自去?」

  鄭熹不想的,冼敬雖然不懂軍事,那就一定要反對鄭熹,他說:「尚書曾節度北地,有經驗。蓄力一擊更合適,不要像當年北地一樣拖拖拉拉才好。」

  陳萌眼看戰事又起,想要做的革新得暫停,又想祝纓的爵位被削了,上前線再撈一筆軍功換個爵位合情合理。領兵又能培植勢力,祝纓正好缺這個。他也需要一個能填補竇朋缺口的人,因此極力讚同。

  竇朋無可不可,只覺得祝纓確實有經驗,那她說行就去唄。

  三比一,鄭熹敗下陣來。他仍不死心,問道:「你要怎麼做?」

  祝纓道:「先禮後兵,請發一道國書,責問昆達赤,為何不遣使向朝廷報喪。」

  按照道理,他應該先報喪,國書使節來往,這邊承認他的地位。現在他把這一步省了,就可以拿來做一點小文章了。

  至於其他的,得等她到了西陲看具體情況再說。還是以防守為主,朝廷反攻的準備並不足。

  皇帝拍板:「卿便節度西陲,早去早回!」

  祝纓領命,又向皇帝提了條件:「臣要用一些人,以建幕府。」

  皇帝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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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11: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三章 動員

  皇帝拍板之後,細務便由戶部、兵部等處到政事堂去商議,拿出個章程來再報給他。

  鄭熹壓著脾氣,直到出了大殿,才說:「既然如此,戶部、兵部都先拿出自己的章程來。救兵如救火,要盡快,明天就要有個條陳拿到政事堂。子璋,你要離京,戶部的事也要安排好。」

  「是。」

  陳萌聽出鄭熹的話音不對,姓鄭的竟是打心眼兒裡反感祝纓出京的。他悄悄對祝纓使了個眼色,也不知道祝纓看到沒有,竟然一句解釋沒有地去了戶部。

  陳萌算了一下今晚是竇朋值宿宮中,打算晚上與祝纓碰個面,好好說一說這件事。出京,還是領兵,是要有準備的。原本看著是自己與鄭熹在京中做後盾,現在陳萌有點擔心鄭熹會撒手不管。

  帶著擔心,陳萌這一天看鄭熹怎麼看怎麼覺得鄭熹不對勁,放東西手更重了、話也少了、陰著臉把政事堂的官吏嚇得噤若寒蟬。

  古怪……

  他哪能體會得到鄭熹的焦慮?鄭熹是預防著丁憂,要讓祝纓留守朝廷看家的,老郡主前兩天又是一場病,祝纓這就要走?

  鄭熹當然知道領兵是好的,但西陲有冷、姚二人,對鄭熹而言並不著急!祝纓跑去幹嘛?

  他在落衙前就離開了,祝纓出了戶部就看到他正在通往宮門的路上慢慢地踱步,很識趣地跟了上去。鄭熹問道:「一會兒有什麼事情不?」

  祝纓道:「聽您的。」

  聽聽聽聽,這是心知肚明,這是明知故犯。鄭熹道:「跟我來。」

  鄭熹今天坐車,祝纓跟著上了車,祝彪牽著馬跟在車後。車上,鄭熹閉目養神,很快又睜開了眼,眼前的祝纓還是一臉的平靜。

  他們彼此之間太熟悉了,至少鄭熹是這樣認為的。心思極深處不可言說,但日常相處中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已然可以不用明言。祝纓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並且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因為他自認能夠安撫住他!

  所以祝纓一點也不慌,只有他一個人在演戲!

  更讓人生氣了!

  豈有此理!

  晾著他,他必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反而顯得自己像是個小丑。

  太熟悉了!以致淺顯的心機不方便施展,徒令人笑、只讓自己覺得難堪。

  鄭熹道:「你倒坐得住!」

  祝纓道:「心裡再急,面上也得裝得若無其事呀。」

  「我可看不出來。」

  「那我裝得還行。」

  「你……」鄭熹深吸一口氣,「為什麼自己要跑到西邊去?那裡不是缺你一個不行,冷、姚兩個雖然不算當世名將,小有挫折也不是因為他們本領不強。援軍、糧草一到,他們不求主動出擊、開疆拓土,只是堅守還是能做得到的。」

  「但是會艱難一些,損失也會大一些,朝廷能少損耗一點是一點,這幾年日子緊巴巴的。」

  鄭熹冷冷地盯著她,祝纓也知道鄭熹在氣什麼,主動解釋道:「昆達赤此來,並不純是為外,而是為內。他的外,是咱們,內才是他的兄弟、部族。所以對付他,也不能全靠硬碰硬,還得有點別的,得有一個人統籌一下。冷、姚二人,一文一武互不統屬,朝廷必得派一人節度之。我比別人更年輕些,跑這一趟更方便。」

  鄭熹道:「領兵是件好事,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

  「籲——」馬車停了,車內的人只輕輕晃了一點點。

  年輕的僕人躡手躡腳地下了車,搬下踏腳的凳子來接二人下車入府。祝纓回頭看了一眼祝彪,鄭府自有人接待。

  鄭熹揮退了迎上來的人,對管事道:「告訴夫人,我與子璋有事要談,不用等我了。」

  「是。」

  祝纓又到了熟悉的書房,鄭熹取下帽子來,甘澤迎上來接了,又伺候他除了外袍。鄭熹指著座位說:「還用我請你坐?」

  祝纓躬一躬身,坐了下去。

  鄭熹也隨意坐了:「說吧,讓我聽聽你要怎麼強詞奪理。你明明知道,我會離開……」他抿了抿唇,這事涉及母親的生死,作為兒子,心裡明白,可以暗示,但不好對其他人明言。

  祝纓道:「您別多想……」

  鄭熹用力擺了擺手:「凡事怎麼能夠心存僥幸?客套話就不要再講了!」

  祝纓道:「不如意事常八、九,不過盡人事、聽天命。您籌劃的再好,也得看別人接不接不是?陛下和冼敬會等您嗎?我……能把得住局面嗎?」

  還是被他給哄騙到了!

  鄭熹沉聲道:「你要怎麼把持局面?」

  祝纓嘆了口氣:「咱們這位陛下,年少氣盛,比他父親強些,看得明白,他也想建功立業、比肩祖宗。冼敬呢?瞅著機會就要動一動手。戶部已經把新檔遞上去,他們怎麼能忍得住?」

  「你就不該先給陛下。」

  「拖不了。拖下去,他能照著舊檔瞎搞,」祝纓說,「我不拿出新檔來,朝廷上下不也是比著舊檔——頂多老成之人稍稍估算一下。那樣是會亂套的,到時候這爛攤子就難收拾了。就算能問冼敬一個罪名,治了他的罪,爛攤子就不爛了?所以不能讓它爛,相反,咱們還得想在他們前頭做。」

  「他們這般行事,這個時候你就更不合適離開了。」

  「您要歇幾天,小打小鬧的維持秩序我能行。朝廷有大政更改的時候,想要從中獲益,我做不到。只有您能讓十三郎他們聽令。

  一旦起了衝突,就如雙方交戰,以正合、以奇勝,有進、有退,有設伏、有誘敵深入,更要隨機應變。我定在那兒,就已經算怯戰了,只有衝鋒,才能讓他們覺得我沒有背叛。我要是讓他們掉頭,他們能先讓我頭掉。這仗還怎麼打?

  我沒有您那樣的威信,我得證明一下自己,證明我除了收稅、發錢,還能幹點兒別的。只有這樣,才能短暫震懾一陣子,撐到您歇息完了回來。

  不這樣,我就是冼敬如今的處境。能頂什麼用?有我不如沒我。

  太夫人福澤綿長,您還在政事堂呢,我著急什麼?趁著現在,我得趕緊準備準備,不然沒能耐與冼敬掰腕子。」

  鄭熹的眉頭皺得死緊,他知道,祝纓說的是實情。祝纓對鄭熹一系向來和善,不用開口就給想到了,有臉子不甩開鄭系,刀刃沒沖過鄭黨。她對別人再凶,對鄭黨沒有威懾力。

  她對鄭奕等人,如果是「勸」、是「出主意」,他們能聽,「令」就說不好了。鄭熹也不樂見自己人聽祝纓的號令,這一點祝纓一直很有分寸。彼此心照不宣。現在,祝纓挑明了。

  竟不是哄騙,而是深思熟慮過了的。祝纓必然是有私心的,但也不能說是不管不顧。

  鄭熹輕輕地說:「陛下是信任你的……」

  祝纓笑了:「陛下?他怎麼會為了別人改變主意?」

  鄭熹道:「你這一去,前路未知。你比開別人是有些閱歷,但你只能勝、不能敗……」

  「我一直都是只能勝不能敗的。昆達赤更等不及呢。現在只要您放寬心,我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鄭熹嚴肅地道:「既然如此,就要好好準備,只許勝、不許敗。」

  「是。額……」

  「有話就說。」

  祝纓道:「現在能管您要人了吧?府中子弟,譬如溫家小子,還有金彪,我要帶走這兩個人,不過份吧?」

  鄭熹輕鬆地道:「這個好辦。」

  祝纓道:「那就說定了?」

  鄭熹點了點頭。

  祝纓不再多留,向他辭去。

  鄭熹看著她的背影,心道:可惜,他沒有早早婚配生子,否則他的兒子倒配得我二娘。哪怕生個女兒,族中也有子弟可配。

  一時又懷疑,祝纓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否則為什麼會沒有妻妾?祝纓看身邊女子的眼神正得不能再正,全不似有苟且的樣子。

  鄭熹的眉頭又皺緊了。

  …………

  祝纓出了鄭府又去陳府。

  陳萌正因祝纓被鄭熹截胡而扼腕,對妻子抱怨道:「鄭七好不曉事!便是丞相,也不能這樣的對朝廷大臣。他又不能真心對人,卻又將人霸著不放。」

  陳夫人道:「他們有淵源,情份與別人不同。」

  「咱們與三郎的情份才是與旁人不同呢!當年……算了!」

  發了一頓牢騷,再聽說祝纓來了,陳萌忙說:「快請!」他衣服換了一半就要往外跑,陳夫人道:「你這不像話!請他過來就是了!」

  祝纓於是直入後堂,先拜嫂夫人,再聽陳萌說:「鄭七今天臉兒不對,他想幹嘛?不放你走!」

  祝纓道:「他擔心府裡太夫人的病……」

  陳夫人還在想這兩句話的關係,陳萌一聽就明白了:「怎麼?他要托孤吶?」

  祝纓道:「已經說服了,戶部那裡我也安排好了。趙蘇、小妹、林風各有職司,我都帶不走,這回帶阿發他們幾個。趙蘇、小妹我是放心的,唯有林風,你幫忙看一看。」

  「放心。」

  「還有,把二郎給我吧!哦,老吳(少卿)家還有個小子還沒出仕是不是?也給我。」

  陳萌道:「你……」

  「快著些吧,甭客氣了。你要另有安排就算了,沒有安排,就都給我。我得趕緊走,還有別的事兒呢。」

  陳萌當即拍板:「好!」

  陳夫人道:「哎,再著急也得吃飯,吃了飯再走吧!比別處可口些。」

  陳萌也說:「不急這一時。」

  祝纓道:「也好。」

  祝纓與他們一家就在陳夫人正房堂內吃了飯,皆是家鄉特色。祝纓飲食從不講究,無論杜大姐還是李大娘都不怎麼會做她家鄉的吃食。陳夫人總覺得她過得太苦了,暗中命廚房好好做家鄉菜來吃。

  祝纓吃飯也不大講究,平素吃飯就比別人稍快一些,看起來吃得特別的香。陳夫人看了,覺得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一個勁兒地讓菜。

  她不知道,這樣的飯菜,祝纓在家鄉時也是沒條件吃的,在京城吃了也不會有什麼懷念之情。

  「味道真不錯。」祝纓說,也只會說這個。

  吃完了飯,她又叮囑陳夫人:「給二郎備些好用的面脂口脂,哦,帶些喝得慣的茶。有帷帽再多帶幾頂。西陲那個地方,日曬、風沙,都是磨人的東西。」

  陳夫人緊張地記了下來:「哦,好好!」

  祝纓這才離去。陳夫人連夜準備,不但給兒子準備了,又問陳萌大軍會不會路過鹽州,聽說可能路過,又給長子一家裝了兩箱子東西。最後又收拾了一個包袱:「二郎,這一包是給你叔父的,你帶過去。他府裡又沒個主持中饋的,這些東西便想得到,也沒有咱們家的好。」

  陳枚本來不耐煩的,聽了要捎東西,才說:「好!都放我箱子裡。」

  陳萌道:「在外不比在家,要聽你叔父的話……」

  「爹!我又不是明天一早就走了。」

  陳萌道:「敢嫌你老子煩了是嗎?」雖然生氣,卻又不打兒子,只嘴上囉嗦。

  囉嗦一陣,想起來還有些公務要辦,到書房看了兩份公文,又與戶部相關,他又想起來祝纓了,把兒子又叫過來叮囑。

  陳枚一張臉皺像像顆話梅,哼哼唧唧地:「叔父都沒你話多……」

  「我是你爹!」

  這日子沒法過了!陳枚想,叔父,你明天就帶我走吧!

  …………

  祝纓打了個噴嚏,岳桓道:「你這是怎麼了?要是身子不好,別逞強,先在京城瞧好了病再走。」

  祝纓將手絹收了,道:「沒事兒。說正事,楊先生留下的那些個學生,這些日子都是您在看顧吧?」

  岳桓道:「你都要去西陲了,就不必再操心這個了!有我!我總不能一點用處也沒有吧?霍昱也出京了,冼敬不能將事情做得太過份。」

  「我要帶他們走。」

  「啊?」

  「我要設幕府,正用人呢。他們才出仕,還沒怎麼沾染一些惡習,我寧願帶一些生手年輕人,從頭調教,也好過與老油子扯皮。他們,我要選幾個帶走,奏本我已經寫好了。特來知會您一聲。」

  岳桓定定地看著她,忽然嘆了口氣,道:「好。」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岳桓起身:「多謝。」

  「害……哎!您!」

  岳桓一揖到地,又重復了一遍:「多謝。」

  祝纓硬將他扶起,道:「這不是您一個人的事,劉、楊二位也不只有您一個朋友。我真得走了。」

  岳桓一直將她送到巷口,看到她轉彎不見了,才緩慢回家,到了家門口又站住了,扭頭望著空曠的鄰宅發呆。

  岳桓裝雕塑的時候,祝纓已經回家了。

  府裡已經知道了她要出征的事,蘇喆有點急切地問帶回消息的趙蘇:「舅舅,那咱們是不是也能出京了?那青君呢?她會調回來嗎?」

  林風也問:「大哥,義父還是節度使?那咱們?哦,阿發他們呢?」

  趙振也問:「那個……京裡呢?誰留在京城?」

  一旁范生和張生也有點緊張,他們沒想到會被召過來,掌心裡濕漉漉地全是汗。

  隨著一聲:「大人回來了!」

  所有人都彈跳了起來,往門外衝!

  他們一擁而上,將祝纓團團圍住,眼中全是殷切:「大人/義父/阿翁……」

  祝纓道:「進來說。」

  到了廳上,蘇喆等人都坐不住,以趙蘇為首,分兩列站好了等祝纓說話。

  祝纓道:「我要西征,趙蘇、蘇喆、趙振你們幾個留在京城。郎睿、路丹青、金羽、蘇晟,你們隨行。」

  蘇晟與郎睿發出歡呼聲。

  祝纓又看了一眼張、范二人:「你們也隨我出京。」

  二人腿一軟:「是!」

  「明天我就上表,你們兩個手上的公務要移出去,不要留尾巴。」

  「是!」

  「散了吧。」

  「是!」

  林風想主動請纓,看看郎睿,又猶豫了。

  蘇喆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失望與不甘,她輕輕叫了一聲:「阿翁。」

  趙蘇道:「義父,她之前在幕府處事也有條理,義父心疼她,不讓她上陣就是,後方補給之類她還是能夠勝任的,尋常官吏比不上她。」

  祝纓道:「你們兩個,跟我過來。」

  蘇喆對趙蘇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兩人跟著祝纓去了書房。一進去,蘇喆就說:「阿翁,我知道輕重,舅舅說的是事實,不過,我們不會讓阿翁再多操心的。您對西陲也不太熟……」

  「閉嘴。」

  兩人都閉嘴了。

  祝纓道:「我走之後,你們要密切關注京城的局勢,咱們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是!」

  「有事,找陳相公去。或者岳尚書也可。他們都不在,小事尋溫岳、金良幫忙,大事可找鄭相公。著實為難,也可去施府。其餘府上熟人,你們自己斟酌。」

  「是。」

  祝纓又說:「我下面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

  兩人精神一振!

  祝纓道:「我走後,你們要盯緊鄭府,尤其是太夫人。她要有個三長兩短,一定要盡快派人傳信給我!順便盯一盯沈瑛。我把晴天留在京城幫你們。」

  「是。」

  祝纓揚起手,示意她的話還沒說完:「大郎,我要你在城外設幾處隱蔽的藏身之處,要備有乾糧、馬匹。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要用。梧州如果有消息,都先隱下來,無論好壞,先報我。如果是家裡老人也先隱瞞。」

  趙蘇與蘇喆的臉色也變糟糕了一點。

  祝纓看著蘇喆,道:「留你在京城,你要面對許多困難,這是對你的考驗。」

  「是。」

  趙蘇問道:「若是梧州有不好的消息,您回來之後是不是……」

  「不過是未雨綢繆。我離家也太久了,想家了,要趁他們還在世的時候回去看一看,」祝纓說,「你們兩個,記住,一旦我在西陲大捷、鄭府太夫人去世,只要湊齊了這兩條。咱們就不必再顧忌任何人了!」

  雖小有疑惑,但是兩個人還是應下了。趙蘇道:「或者,我親自去接了阿翁阿婆來京?」

  祝纓此時卻不能明言,她說:「不用,我自有安排。到時候,你們別驚訝就是。」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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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出征

  蘇喆與趙蘇領了訓,各自心中轉了許多的念頭,當面卻都恭恭敬敬地應一聲:「是。」

  看祝纓沒有別的吩咐了,一同告辭出去。

  蘇喆道:「舅,到我那兒坐坐?」

  趙蘇問道:「你方便麼?你住在內宅裡,我不宜過去。」

  蘇喆道:「那咱們去那邊的小學堂,這會兒阿發他們必是回房收拾行李了,一準兒不在,那兒安靜。」

  兩人於是去了郎睿等人集體溫書學習用的小學堂那裡,裡面果然一片漆黑,沒人用功。他們找了一間屋子,蘇喆遣了侍女點了燈,趙蘇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必要現在就說?」

  蘇喆道:「一想到要與阿翁分開,心裡有點兒沒底。」

  趙蘇道:「你膽子一向很大的。」

  「這回不一樣,舅,我聽阿翁話裡的意思是不是要與鄭相公……」她做了一個手勢,將合什的雙掌拉開。

  趙蘇輕描淡寫地道:「不是一直在做這件事的麼?鄭相公勢大,待人傲慢,原也不是什麼值得掏心掏肺的人。哼!這朝廷上也沒幾個值得坦誠以待的人。怎麼?怕了?」

  「才沒有!既然舅舅也這麼說,那我猜得也就沒錯了。那這一次咱們留京就與之前不同了,之前鄭相公也算能信任的人。現在就不能全然信賴了。

  咱們倆合計合計要辦好事情還需要做什麼,趁阿翁還沒走,將要向他請示的、向他索要的等等,都攏出來,這幾天當面說了。等阿翁離京就沒有現在這麼方便了。」

  趙蘇道:「不錯。」

  兩人因此說開了,蘇喆又很奇怪地問了一句:「這個沈瑛,又有什麼值得關切的呢?」

  趙蘇道:「聞說是以前有些淵源,早前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是陳相公的舅舅,陳相公那樣一個人,竟與沈瑛如此疏離客套,想必是有原因的。」

  「哦,那就盯一盯……」

  兩人商量了好一陣,從小學堂裡摸出紙筆,熬夜商議出了一個粗稿來。稿子寫出來,之後,夜也深了,趙蘇在祝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與祝纓等人一同早朝。

  郎睿幾人興奮得幾乎一夜未眠,前半夜收拾行李,行李沒收拾完被僕人催促著早睡早起。躺在床上又瞪大了眼睛瞪過了後半夜。早起吃早飯的時候才開始犯睏,一邊吃一邊打盹兒。

  蘇喆等人有經驗,看著都發笑。

  祝纓出門前說:「你們今天都不要出門了,且在家裡收拾行李吧。」

  郎睿等人參差不齊地道:「是。」

  蘇喆猜,他們在家恐怕會補眠。祝纓也明白,卻不點破,而是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奏本之類都已帶上,這才出門。蘇喆也趁機把她與趙蘇寫的草稿拿給祝纓:「阿翁,這個……」

  她想說,您今天有空的時候瞄一眼,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改。話還沒說完,祝纓一邊往外走,一邊順手打開了,掃了一眼之後在原地站著幾眼就看完了。

  蘇喆有點小緊張,祝纓將草稿合上還給了她:「『會發生的事』與『我所希望發生』的事情是兩回事,人在規劃應對的時候容易將這二者混淆。你現在寫的,只是你預期會發生的事。如果有你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你有後手嗎?有膽量、有決斷、有城府嗎?知道必須忍耐什麼樣的事,遇到什麼事又必須敢果斷出手嗎?」

  蘇喆道:「既然是意料不到會發生的事,又要怎麼準備呢?」

  祝纓點了點她的腦門兒:「是啊,怎麼準備?」她指了指趙蘇,又點了點林風,「都好好想一想。眼光、智慧既要有天賦,也是靠磨煉,現在給你們磨煉的機會了。要是還想不出來,你們幾個就互相出題目為難一下。再想一想,應付完這些難題,還有沒有餘力。走吧,時候不早了。」

  ………………

  早朝的時候,許多人都知道祝纓要出京的事了,竟無人站出來表示異議。

  這本也沒什麼好反對的,皇帝、政事堂已經意見一致,祝纓又有經驗,剩下的就是準備了。

  祝纓昨天已經與陳、鄭、岳等幾人勾兌過了,奏本遞上,皇帝看了一眼,道:「好像都是年輕人?」

  祝纓道:「是,西陲氣候比胡地好不到哪裡去,年輕人身體好些,經得住長途跋涉,更能熬得住水土不服。」

  皇帝點頭,將這份奏本交給政事堂去辦,將祝纓留下來,要再聽一聽祝纓接下來要怎麼做。這是他主政以來的第一場大仗,皇帝格外的重視,催著給祝纓上了茶果,然後才是詢問:「西陲戰事,你果然有把握麼?」

  祝纓道:「沒見著之前,不好細說。如果之前所有的軍報都是事實的話,確實不難。所以臣才敢帶些年輕人,這一路上也讓他們見識見識風土人情,歷練一番,以後陛下要用的時候,也不致於人才不湊手,發現東拼西湊的不合用。」

  皇帝道:「怪不得你先前說要把郎睿等人留一留。」

  祝纓道:「也要看他們能練成什麼樣,無論如何,都是陛下之臣。不過,臣還有一個難題,只有陛下能解。」

  「哦?」

  祝纓微笑道:「臣無私兵、無親軍,上次到北地,前有鄭侯、後有冷侯,都不用臣操心。如今,陛下是不是把您的禁軍撥給臣一點兒?臣能信任的只有陛下,其他的,不熟啊。」

  皇帝也笑道:「你節度北地的時候,難道就沒有用得趁手的了?」

  「臣是文官,也不練兵,」祝纓說,「且禁軍久疏戰陣也不是好事,禁軍守衛宮禁,職責重大,也不宜貿然都換成了募兵。既不能換,時不時地就要練練本領,以免懶散懈怠。您看呢?」

  「好。」

  「不要膏梁紈絝,要聽管教的。年輕點兒、沒經驗無所謂,臣從頭開始調教,新朝新氣象。經了這一陣回來,您再看,經過的與沒經過的,精氣神兒就是不一樣。」

  皇帝想起了溫岳所領的北地子弟招募來的兵馬,現在這個挑選人,等於是在禁軍範圍內的挑選招募,這讓他很是心動:「准了!」

  祝纓又說:「兵不厭詐,臣到西陲,或許會有些迷惑之舉,還請陛下用人不疑,毋聽庸人挑撥之言。」

  皇帝關切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祝纓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又或許要用詐力。要騙得過對方,有時候連自己人都要瞞著、騙著,以免人多口雜走漏風聲。這樣大的戰事,泥沙俱下,說不得要斬幾個以正軍法。」

  皇帝稍作猶豫,也同意了,道:「我都可答允你,你一定要凱旋歸來!」

  「是。」

  祝纓的表情極平和,不見絲毫的緊張,一看就令人安心,皇帝的信心也堅定了起來。

  祝纓出征,不似尋常將領那般盡力多討糧草輜重,戶部就在她手裡,她自己撥、自己用。又把趙蘇等人就在戶部,隨時聯絡。

  接著是往禁軍中挑人,她很坦然地向皇帝點菜,如今的禁軍也比較像樣子貨,祝纓就要求皇帝從中選取皇帝想要保留、栽培的,她帶走。

  皇帝允許她從禁軍中帶走一萬人,作為她的中軍。其中最核心的是五百北地子弟,祝纓最可信任的就是這五百人。

  溫岳兒子被祝纓帶在身邊,撥人馬的時候撥得十分痛快。

  此外又有金彪,被金良親自送到祝府,金良實在不放心,甚至想要也一同前往:「總比這些毛頭小子強些。」

  祝纓道:「我當然相信你的本事的,不過如今鄭相公身邊穩重的人少,你又懂兵法,留在京城以備相公咨詢為好。」

  金良道:「只怕我也沒什麼能告訴七郎的。」

  「有備無患嘛。」

  金良見狀,不再堅持。

  禁軍的將校倒都是祝纓的熟人,領頭的不出意外,姓阮,是昔年阮大將軍的兒子。下面的將校也足有一多半是將門之後,祝纓與他們家中的長輩也很熟。

  大軍甲糧草、輜重準備期間,祝纓又見縫插針地去了施府,施家人還在守孝,因知道施鯤對兒孫有安排,祝纓便不向施季行兄弟要人,只是來辭行。繼而又去了魯尚書家,將顧同再次拜托。

  三日後,一應的調令、任命就位,祝纓請示皇帝,先於營中設大帳,召集眾將、幕府諸員在校場點兵。

  這一天的天氣不錯,多雲、微風。大帳內分左右兩邊,一邊文、一邊武。朗睿等新授官的品級都不高,站在靠後的位置。武將以阮將軍為首,下面十餘名校尉,路丹青站在末尾。領近她的是個姓張的校尉,三十來歲,抽抽鼻子,只覺得隱約能嗅到一點香粉的味道,時不時要瞥她兩眼。

  文官則以范生、張生為首,下面的是郎睿,然後是楊靜的幾個學生,再往下是金羽、蘇晟幾個。文官的品級普遍更低一些,年紀也更小。除了范、張二人,其他的都是二十歲上下。武將裡阮將軍四十來歲,比祝纓還大兩歲,校尉中多是三、四十歲,只有兩個是二十來歲。

  祝纓先稱讚:「都是少年英材!廢話不多說了,此行大有可為。」

  阮將軍起頭恭維了祝纓兩句:「跟著節帥,咱們再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郎睿等人驚奇地發現,禁軍將校們的恭維竟然是發自真心的!不由多看了祝纓一眼。

  祝纓道:「且慢高興,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先定軍法,才好行事。否則,誰出了紕漏耽誤了大事,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金彪。」

  讓金彪讀她定下的軍法——除了慣例的七斬十三殺之類,還有「不許擾民,不許貪腐,不許虐待士卒,否則重罰」,又著重點出了她現在不是以戶部尚書的身份領兵,而是節度使出征,是會用軍法的。

  誰第一個撞上來誰倒黴,就等拿你殺雞儆猴了。

  念完了,祝纓問道:「都聽清楚了嗎?」

  阮將軍首先響應:「聽清楚了。」

  祝纓道:「好,溫勤。」

  溫岳的兒子溫勤上前,這回讀的是獎勵的條款。本朝也有規定,斬將奪旗是什麼功、先登是什麼功、斬首多少級又是怎麼樣的功勞。祝纓此時又重申了一遍,阮將軍也打起精神來聽了。

  溫勤讀完一軸紙,將這一軸放到一邊,又從托盤裡拿出另一軸來——這回念的是待遇。每人每天口糧多少、每人能得到什麼樣的裝備,死了怎麼撫恤、重傷怎麼撫恤,輕傷又怎麼辦,此外又有種種安排。

  阮將軍「噝」了一聲,不用勉強就很精神了,心道:還真是祝子璋會幹的事兒。下狠手的時候是真的狠,心疼人的時候也是真的疼。

  祝纓含笑問道:「都聽明白了?」

  這回不用阮將軍領頭,下面的人也都聽明白了。

  祝纓道:「此番當同心協力,上報陛下、下安黎民,是為公義,朝廷不會辜負大家的。都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可只有不圖名、不為利,才能得到名利。眼光放長遠一點,我也不會辜負大家的——要聽話,守我的規矩。犯了我的規矩,我會親手砍掉他的腦袋!」

  「是!」

  …………

  祝纓離京當天,皇帝親自出宮送行。

  祝纓不喝酒,餞行的時候,郝大方捧著個酒壺,裡面倒出來的也是清水。

  皇帝殷切地囑咐:「早去早回,等你凱旋。」

  祝纓也最後對皇帝說了一句:「陛下,若朝中委實為難,不妨問問王鴻臚。」

  皇帝道:「我記下了。」一提王叔亮,他就懂「為難」的是什麼事了。接著,皇帝又與阮將軍說了幾句話,最後放祝纓他們離開。

  祝纓於欽天監擇定的吉日裡,率軍開拔,一路向西。

  第一天行了二十里就停下,大軍扎營,營盤扎下,眾將齊聚帥帳。祝纓道:「咱們晚些吃,先出去瞧瞧。」

  「是。」

  她帶著一干文武僚屬,在營盤裡蹓跶,一面巡視著帳篷是否破舊、衣甲是否損壞、是否有被子禦寒、看鍋裡都煮的是什麼,有沒有被克扣伙食。一面對年輕人們說:「不要小看這些,從明天起,你們,四十歲以下的,扎營之後都過來!」

  她要親自教課了。

  文的,得學著管後勤、人事等等,郎睿幾個倒黴蛋還要補算術,楊靜的學生共有八人,算術勉強,祝纓又像當年用顧同、趙蘇那般用他們。每到一地,必得四出訪民間疾苦。他們還得練些騎射,粗淺的武藝。

  武將更慘,要補課。識字、讀兵書之外竟也有人需要練武,禁軍的校尉並不是所有人武藝都好的,不少人是世襲、蔭官進來的。禁軍裡武藝高的是真高,低的也是令人髮指。

  這還沒完,武將除了自己的武藝,還得要練兵、帶兵……

  祝纓在福祿縣的時候就有教下屬的習慣,耳濡目染帶出來的人也是最實幹、最親近她的。此時節度在外,什麼都聽她的,更是能放開手腳了。

  教順手了,幾天之後,禁軍中的低級軍官也被她列入了這個名單之內,這些人中年輕人更多些。一路大軍浩浩蕩蕩,士卒吃飽穿暖,軍官累得哼哼唧唧。

  終於,前面斥侯來報——小冷將軍派人迎接來了。

  阮將軍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兒:「可算到了!」

  他四十好幾了,不用被祝纓訓,但一天天地看著,也跟著緊張得不得了,竟分不清這是行軍還是在上課!阮將軍痛恨上學!

  終於!

  可以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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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1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五章 抵達

  阮將軍臉上親切熱絡的笑容將小冷將軍派來的小校嚇了一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小冷將軍與姚辰英碰過面,兩人商議的結果是,祝纓過來,對他們而言是一件好事。一是自己人,二是能力也出眾,三是好相處。自己人裡也有不好相處的,遇到祝纓,算是他們運氣好。

  但是也有缺點,祝纓做事認真,又不好糊弄,大家會很辛苦。

  小校跟隨小冷將軍有些年頭了,在北地的時候也見過祝纓,故而小冷將軍把他派了過來。來的時候,小校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為了在祝纓面前顯出精氣神兒來——冷、姚二人之前小有挫敗,面子上得撐住了。

  小校努力僵直了腰,大步流星,跟著阮將軍進了大帳,放開了嗓門:「見過節帥!末將任沐奉冷將軍將令,來迎節帥!」

  祝纓問道:「冷將軍還好嗎?」

  「回節帥,我們將軍與姚刺史已收束兵馬,正與番王相持!」

  祝纓又問他:「冷將軍現在何處?」

  「將軍與刺史分在兩城,將軍離西番界三十里扎營。」

  祝纓又問了軍中的情況、連番戰鬥的損失、番兵的戰力、番將的能力、西陲糧草供應、百姓生活等等。

  任沐都答了,卻都答得很簡單:「末將只是個小校,只知道這些了,節帥要想細問,還請與我們將軍說。」

  祝纓估計也是這樣,指著一旁的一張交椅讓他坐了:「好了,公事說完了,不要再繃著啦,坐。」

  任沐謝了座兒,茶果又捧了上來,祝纓看他喝了兩杯茶、吃了三塊點兒,才說:「一晃幾年過去了,你也能獨當一面了。」

  任沐含著一口米糕,急忙抻著脖子咽了:「節帥……還記了我?咳咳咳……」

  他提起茶壺對著嘴巴灌一大口茶水,想把糕點沖進胃裡,不想嗆得更厲害了,茶水從鼻子裡嗆出一些,把眼淚也帶出來了。

  祝纓道:「再給他拿點兒水。莫急,慢慢說。」

  一通忙亂,任沐雙頰通紅,尷尬地說:「真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祝纓道:「怎麼能隨便把人忘掉呢?這一路也該累餓了,跟你來的人呢?來人,去招呼他們也喝水吃飯。」

  一頓飯的功夫,任沐就被祝纓把話套得差不多了——小冷將軍與姚辰英互不統屬,但是也有聯絡,有配合,不過配合得不算多。小冷將軍對姚辰英有一點小小的意見,姚辰英是有些打仗的天賦在的,但是卻一心要走文官的路子,對武備是盡量能不沾就不沾的。小冷將軍看了有些心急,私下說他一身本事浪費了。

  近期又來了一支援軍,新的援軍是小冷將軍的友軍,名義上是要到小冷將軍麾下的,但是日常並不親近。

  此外,糧草供應也能供得上,但就是緊巴巴的,量緊、時間也緊。

  冷、姚二人因此還是盼著祝纓來的。

  祝纓又問:「軍紀如何?」

  任沐道:「咱們是官軍,當然是好的啦。」

  祝纓道:「那就好。」以她的經驗,官軍與「王師」是劃不上等號的,好不好的,還得她自己觀察。

  但是一個小校,能知道的可能也就這麼多了,具體的細務,還真得從小冷將軍、姚辰英處再問一問,然後把自己手裡的這群人散出去,讓他們摸底。

  任沐也留意這個大營,又努力記一下幕府裡的文武屬官之類。到祝纓讓金彪把他帶下去休息,任沐還不放棄與金彪套近乎。他通過金彪身上的輕甲辨認出金彪的來歷,兩人攀了關係,冷、鄭兩家原就親近些。任沐很快連金彪被抓去學功課的事都知道了。

  次日,大軍開拔,任沐騎在馬上張望,看著他們拔營、行軍,暗暗點頭。他是老兵了,看得出來章法。事實上,凡行軍、扎營,都不可能像書上畫的那樣橫平豎直,一眼望去甚至會覺得有點凌亂。這種不規則又與潰敗時的亂七八糟不同,只有內行才能看出來這裡面的門道,而不是倉促下個結論:都亂,不過一個亂得輕一點。

  任沐也可算是一個行家了。

  來的時候,小冷將軍就叮囑過:禁軍裡面樣子貨多,雖然有節帥,他在北地的時候也不能算是親自領兵,好與不好也在兩可之間,你要趁機仔細看看。

  任沐心道:這下將軍可以放心了。這禁軍竟然不是樣子貨,瞧著比咱們營裡竟還清楚順暢些。

  又走了兩天,祝纓就不往前走了——姚辰英就在前面,祝纓決定把幕府先設在他的州城附近,而不是馬上去邊界與小冷將軍會合。

  …………

  姚辰英與鄭熹長得只有兩分像,也有四十來歲了,雖然保養得宜,但一部鬍鬚讓他顯得比祝纓老十歲。

  兩人見過禮,互相介紹了彼此主要的屬官,姚辰英便請祝纓入城,祝纓道:「我須先扎營。」讓阮將軍主持,先在城外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安頓這一萬兵馬,自己則帶上幾十輕騎,與姚辰英入城。

  這座城雖然也遭遇了兵火,卻比當年北地的邊城情況好不少,城中百姓臉上雖然也帶一點擔憂與盼望,其中的驚懼憤恨卻輕不少。門前掛白幡的也有,卻不像北地邊城那樣多。

  祝纓將這些看在眼裡,就知道姚辰英是稱職的。

  到了刺史府裡,祝纓又拿出鄭熹的書信交給他。姚辰英接了:「七郎就是這樣,打小就愛操心。」

  祝纓道:「他只會為自己愛護的人操心,別人他是不愛理的。」

  姚辰英笑笑,將信收好,說:「節帥幕府要建於何處?城中還有兩處地方,也寬敞,一處就在這條街的東邊,另一處在南邊,都已灑掃好了,隨時可以用。」

  祝纓道:「哪個離您更近?」

  「東邊的。」

  「那就它了,不過,營裡離不開人,我不能久離大營。各路援軍也陸續要到了,都要統籌。」

  朝廷調集援軍,有幾個來源,禁軍一萬,附近駐軍再調兩處各兩萬,一共五萬。這是三路援軍。再算上小冷將軍本來就有的兵馬,以及之前的援軍。

  這些人都湊齊了,總人數也達到七、八萬,與昆達赤的實際兵力也差不多。

  姚辰英也不強求,只說:「我將地方留下來,您留個人在城中,方便隨時傳遞消息。」

  「好。」

  姚辰英又要設宴,祝纓道:「簡單一些就好,軍中不可飲酒。」

  「明白的。」

  這一場宴很客套,又無酒,祝纓與姚辰英卻相談甚歡!

  祝纓詢問姚辰英糧草、徵發等事,姚辰英則要請教祝纓在北地的時候是怎麼統籌的。祝纓道:「都是些尋常事,也都有規矩可循。」

  姚辰英道:「那也不不一樣!朝廷對什麼事沒有個規矩制度呢?不守規矩的不說,便是願意做、心中有百姓的人,照著做的結果也不一樣。有的人能做得好,有的人就不知道怎麼弄出那樣的結果來!」

  姚辰英一不小心還說漏了嘴:「譬如這領兵,自《六韜》至今,多少兵家著述,識字的都看著,領好兵的,少之又少。才見您領兵前來,行進頗有章法……」

  姚辰英早在城樓上眺望過祝纓行軍,見面之前就已經掂量過祝纓的份量了。他以為,祝纓在北地當然是立功了,但是她是以「安撫使」北上的,節度使都是後來的事情,且祝纓主要是坐鎮調協,沒有領兵衝鋒陷陣。

  他對祝纓領軍的本領存疑。

  他有一個論斷:統籌、後勤,祝纓是很好的,這些可以放心地聽她的安排。行軍布陣之類就得再觀察評估一下,如果不行,還是個紙上談兵的,那就不要怪他陽奉陰違了。

  看了祝纓的安排,覺得還可以,他也就不再管軍事,反而想趁機請教一些庶務、民政之類。

  祝纓聽出來了,假裝沒聽出來,隨口道:「不過是心細一點。」

  姚辰英道:「千頭萬緒,心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幾路大軍將至,這個軍紀……」

  「我會重申,絕不能擾民。」

  姚辰英放心了,請祝纓到他的書房裡去,那裡有大地圖:「也好安排其他幾路兵馬的駐地,我只知道他們也是這幾天到,並不知道具體的時日。不過您已經到了,他們想必也快來了。」

  祝纓道:「這是正理。」

  兩人對著地圖一番比劃,現在小冷將軍往前頂著,祝纓並不打算讓新來的兵馬馬上與小冷將軍換防。她要先把新來的援軍整頓一下,再安排下去。

  姚辰英也表示讚同。

  兩人議定,祝纓命任沐回小冷將軍的大營:「請冷將軍安排好營務,過來議事。」又派人與另外兩路援軍聯絡,詢問日期。

  當晚,祝纓又回大營駐扎,卻將陳枚留在城中。

  …………

  任沐連夜趕路,日上三竿,趕到了小冷將軍的營裡。

  營盤很安靜,可見這兩日昆達赤那邊也沒有動靜,任沐有些擔心,怕西番人憋著壞,趕緊去見小冷將軍。

  小冷將軍抱著胳膊與地圖相面,猛一回頭見是任沐,問道:「如何?」

  任沐道:「節帥會不會打仗,現在看不出來,不過,能看出來是會帶兵的。這些禁軍看著竟不像是樣子貨,還很聽節帥的話。」

  小冷將軍道:「那就好。」

  小冷將軍與姚辰英不約而同地有了同樣的看法:安撫等事,幾乎沒有人能比祝纓做得更好了,領兵打仗就要打一個問號。北地的方略是由鄭侯定下、經冷侯修改的,祝纓在這方面只能說「沒添亂」「垂拱也是一種智慧」。

  「節帥請您去幕府議事哩!」

  任沐問道:「那對面兒?會不會趁您離開的時候再突襲?」

  「你不會保密?」

  「是。」

  話雖如此,小冷將軍也知道仁沐說得有道理,得快去快回!他還想跟祝纓再討一些兵源來補充,還有輜重等等,這些是必須親自去一趟的。

  祝纓現在也不合適到前線來,她得整合援軍與當地的兵民。

  小冷將軍道:「我去去就回。」

  他晝夜兼程,後半夜趕到了祝纓的大寨,本以為可能要再等援軍兩天,不想另兩路援軍比他提前半天也到了——另兩路也是標著祝纓的中軍趕路的,總不能比主帥晚得太多。

  他們忙了半夜,才扎完了營,將將要睡下,小冷將軍就到了。

  雖然趕路,祝纓也沒讓小冷將軍馬上休息,而是拉著他又問了半宿的軍情。包括對昆達赤兵馬的評估,對方的特點,本地的氣候,小冷將軍有什麼建議、希望援軍做什麼,等等。

  小冷將軍是希望能夠趁對方人心不穩,主動出擊,至少消滅對方一部分的生力軍,然後邊陲才能有安寧。

  等到說完,天邊也透出一絲亮光來——該吃早飯了。

  早飯在祝纓的大帳裡吃的,祝纓向他介紹了另兩路友軍。

  另兩路援軍的將領一位姓葉,另一位姓何,與姚辰英年紀差不多。小冷將軍又皺起眉來,眼下,中軍,節帥,手上一萬人,另兩路一人領兩萬,自己呢?連同不是特別聽話的第一撥援軍,自己手上也有兩萬左右。

  主帥人最少?

  小冷將軍的黑眼圈顏色更深了。

  祝纓道:「來,一起吃。」

  幾人臉上卻都帶著「會師」的欣喜,坐在一起吃早飯,才喝了一碗粥,外面忽然起了喧鬧聲。范生道:「我去看看。」

  祝纓吃完了兩個肉包子,又喝了一碗肉粥,范生回來了:「大人,轅門外有百姓喊冤,說是……」他瞥了何將軍一眼,「右軍營中有人……害死了他們家人。」

  阮將軍高興了,手上拿著的半個包子也不吃了。

  這可真是太好了!鬼知道他這一路有多麼的害怕!祝纓要整軍紀,那不得殺雞儆猴麼?他可真怕自己手下有不懂事的小鬼兒找死!好在禁軍不但知道祝纓會發錢,還知道她是真的會動手,一路居然比較老實。

  阮將軍為官多年,知道「立威」就一定要樹個靶子。沒有大錯,就找犯小錯的。一個大理寺出身的人,想尋人錯處治罪,那可太容易了。

  他提心吊膽了一路。

  現在好了!

  他們禁軍老老實實當猴就行了,不用當雞了。

  那雞,自己送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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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33: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六章 整合

  這是怎麼敢的呀?!!!

  吳沛手裡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小心翼翼地覷著祝纓的臉色。百姓通常是不敢到軍營來告狀的,因為兵,哪怕是官軍,與普通百姓的道理是不一樣的。一般的衙門都不太講道理,何況大頭兵呢?尋常百姓哪來的膽子找上軍營?

  他又看了一眼何將軍。

  何將軍也正吃著飯,他因主帥早到,自己也加緊趕路,今天一早沒來得及吃飯就跑過來,跟著蹭了一頓飯。祝纓這裡的飯完全不襯節度使的身份,沒有山珍海味也沒什麼奇異的做法,好在味道尚可量大管飽。

  才混了個半飽,猛然聽說有人告他,他沒來得及生氣就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昨天才到的呀!能出什麼事兒?

  葉將軍道:「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祝纓就指著范生,讓他陪著何將軍去看看:「有什麼事兒,你們看著辦。」

  何將軍抹抹嘴,一抱拳:「末將去去便回。」

  他一走,其他人吃飯就不太認真了,郎睿想問什麼,一看祝纓,還在那兒吃著早飯。郎睿想了一想,不問了,也埋頭苦吃起來。其他人陸續地繼續吃飯,心裡卻很懷疑:這就算了?

  祝纓很快吃完,其他人也陸續要放下筷子。祝纓道:「你們就吃這點兒?」

  他們又老實地抱著碗接著吃,只有路丹青將碗筷放下,她是真的吃飽了。

  就在所有人真正吃完的時候,一個小兵飛奔而來:「節帥!姚刺史到了!正與何將軍、范大人一同往大帳來,他們將那個告狀的老婦人也帶了來。」

  親兵們動作迅速地收拾了碗筷,抹淨了桌案,才提起桶來往外走,帳門被撩開——他們來了。

  祝纓也往帳門看去,姚、何並肩打頭,范在側後陪同,三人進來了,最後是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婦人。

  老婦人有著本地特色的長相,她的顴骨附近腮上皮膚顏色暗紅,是經過風沙的樣子。看著有六、七十歲,頭上扎著白布,衣服上有幾塊不顯眼的補丁。她的衣服色調暗沉,褐衣黑鞋,除了耳朵上掛著兩個銀圈兒沒別的首飾。

  極質樸的一個人。

  姚辰英先與祝纓見禮,祝纓道:「坐,您來得很早。」

  姚辰英嘆了口氣:「聽說出了點事,只好趕過來了。」

  何將軍先不坐,又是一抱拳,道:「節帥,末將的兵馬昨日才到,想是有誤會,已派人去營中偵問了。」他剛才還沒來得及問,姚辰英就來了。

  那老婦人一開口,眼淚跟著話一塊兒下來了,她帶著口音,虧得不像南方口音那麼難懂,略一費力也能聽清楚她說的什麼話:「雞和人都死了……」

  「嗯……嗯?」阮將軍實在忍不住了,「雞?什麼雞?」

  姚辰英道:「你這婆子,說話也夾雜不清,家裡沒有旁人了嗎?你丈夫呢?你兒孫呢?叫他們來說話。」

  老婦人當地一坐!

  拍著地面開始哭:「死的就是我家當家的啊!!!」

  姚辰英喝止了她,她坐在上就是不起來,一邊念叨,一邊抹眼淚。路丹青試探地上前,道:「您先起來,好好說話。」

  祝纓沒反對,路丹青就招呼人給老婦人拿了個小凳子,讓她先坐下。何將軍有些許的尷尬,葉將軍小小地咳嗽了一聲,祝纓對何將軍道:「老何,甭乾站著啦,坐。」

  姚辰英再次問老婦人:「那你兒孫呢?」

  「在、在家。」

  姚辰英氣道:「他們怎麼敢讓你一個人出頭,他們自己卻躲了呢?」

  「要、要辦喪事兒呢!」老婦人說。

  她的眼神有些閃躲,祝纓覺得有趣,她看了一眼姚辰英,道:「這是刺史的地方,還有勞刺史派人把她家中兒孫叫過來,里正、族中長者也請來,屍首也帶過來。老何,你派營中查問的人,再催一催,雙方事主都要到場才好。」

  何將軍道:「是。」出去又喝罵了幾聲自己的親衛,催促他們去把人帶過來:「一群傻貨,被訛了都不知道!都捆了來!」

  裡面的老婦人不高興了,她看一眼姚辰英,很快認準了祝纓:「大人!咱可不敢訛人!祖輩都是良民吶!就昨夜,過兵馬,好晚上的沒睡後,後半宿好容易合上了眼,忽聽到狗叫了,我家當家的睡不穩,出去看,是雞窩有動靜,過去就見著幾個兵他們偷我家的雞!」

  何將軍此時又進來,聽了老婦人這麼一說,心裡已經認定了老婦人說的有影兒。帳內所有人也都是這麼想的,軍紀這東西,跟兵士也有關係。以大部分官軍的伙食,半夜偷雞摸狗加個餐,並不是不可理解的。

  即使是禁軍,待遇尚可,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雞。何況都是青壯年,長途跋涉,飯量驚人。遇上了,摸幾隻回來悄悄地吃,恐怕也不是故意誣陷他們。

  莫說偷隻雞,就算把雞窩搬空了,也不是件大事。軍紀鬆的,吃了也就吃了,軍紀嚴的的,頂多挨點軍棍,再賠點錢。

  老婦人接著說:「當家的要他們把雞還給我們,他們一鬆手,我們才看著,雞脖子都被擰斷啦!我就說,這雞我們不要了,他們把錢算給我們,算他們買的。可他們不答應啊!當家的與他們理論,就被他們打死了!」

  老婦人哭訴著又從小凳子上滑到了地上,拍著地面哭:「老頭子!你怎麼就走了呀!一天福沒享呀!把我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阮將軍喝了一聲:「既來訴冤,就不要撒潑!」

  老婦人被這一嚇,眼淚被嚇停了,路丹青只好又上前安撫她,老婦人的手在她的衣袖上抓出幾道髒髒的指印。

  到得此時,所有人都覺得案情是差不多了,祝纓饒有興趣地看著姚辰英,問道:「刺史怎麼看?」

  姚辰英道:「還請節帥嚴明軍紀。」

  何將軍臉黑得要滴出水來:「刺史是說我治軍不嚴了?」

  雖說軍隊講求一個令行禁止,但是誰也不可能真的管到每一個人,能夠做到有錯就罰也就不錯了。姚辰英這話就算是指責他了,何將軍當然不認:「節帥!這婆子也太可疑了,她的兒孫也可疑!辦喪事就能把親娘推出來?」

  老婦人又要哭。

  祝纓問她:「當時你在場嗎?」

  「就是我與當家的兩個遇著的。大人,殺人償命啊!」

  祝纓愈發覺得姚辰英有趣,她說:「知道了。」

  小冷將軍睏得要死,此時睡意也被驚飛了,他提心地看了祝纓一眼,下了個決心,抱拳道:「節帥!此事,交一校尉處置即可!您……」您是來領兵的,手上直屬的兵馬還少,拿別的什麼兵馬開刀,不合適。現在不得收買人心嗎?

  此時,有書吏抱著文書過來,在帳外站著,猶豫了一下,沒敢進來。祝纓道:「進來。」

  書吏乖乖地進來,把文書往案上一放,垂手站在一邊。祝纓對冷、姚等人道:「莫急,這件事弄不好,心裡總要存疙瘩的。把心結解開才好辦正事不是?」

  何將軍心道,這算什麼大事?能有什麼疙瘩?好,就算是他的手下不講究,罰過了也就翻篇兒了,就為這,幾萬大軍的正事就晾在這裡?這節帥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能幹?

  他與葉將軍對祝纓領軍之能也是有些疑問的,都等著看呢。

  祝纓卻低頭看起了文書,這是關於兩路「偏師」的一些情況,又有他們申請糧草之類的公文。

  粗粗翻了一翻,發現還湊合。自從北地之戰之後,原本比較鬆懈的官軍皮也緊了一緊,軍紀尚可,吃空餉、貪墨的事兒也輕了許多。

  杜絕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還能看。

  她把文書看完,且不簽字。那一邊,前後腳的,右路的幾個士卒被帶了過來,苦主家的兒子與里正、一個族老也來了。

  老婦人一見兒子,哭著撲了上去:「你可算來了!」

  祝纓看那兒子,倒是穿了孝,孝服底下的衣服也是灰撲撲的。他比他的母親要斯文一些,先與里正、族老拜見了姚辰英。姚辰英道:「還不拜見節帥?!」

  三人再叩頭,那邊士卒也先向何將軍行禮,再拜祝纓。

  祝纓道:「人都來了,就一個一個地說吧。」

  那家兒子道:「大人!他們本該保境安民,卻殘害士紳!」

  「咦?」小冷將軍發出疑惑的聲音,將這母子倆又打量了一番,真不像個士紳的樣子啊!

  士紳,不說一身綾羅綢緞,金玉佩飾,至少得光鮮一點。哪怕穿布衣,也得整齊。這母子倆有點不倫不類的。一般而言,地位越高,衣袍越寬大、下擺越長,母子倆的衣服不是短打,但也不夠寬、長。只能說補丁少,比較新。

  他又看那個里正,又看族老,二人就比這「士紳」更像樣一點,族老還穿了件綢衣。

  母子倆還瘦,一看就是長年飲食不夠滋潤的樣子。

  這兒子要不說,大家真當他就是個農夫。

  幕府裡幾個國子監出身的屬官都露出點同情的神色來,也覺得一個人「耕讀傳家」,又不畏懼官軍,是個有骨氣的人。他們齊刷刷地看向祝纓,眼露懇求之色。

  里正苦哈哈地說:「他家只是……簡樸……」

  簡樸二字說得異常的勉強,其實就是吝嗇。族老道:「要不是這麼儉省,也攢不下這麼大的家業呀!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才有今天,好容易把孫子送去讀書,眼看有出息了,他自己卻死了。」

  這一家是很罕見的、靠自家努力變富裕的人家,老倆口一輩子辛苦,一年中只有過年能買二斤帶骨的肉,天黑了別說只點一個燈芯,人家壓根就不點燈的主兒。兒媳婦都不是聘的,而是養的童養媳,八、九歲上到了他們家就開始幹活,還能省一注聘禮。女人在家只能喝粥。柴刀鏽斷了都不捨得換新的。就為了省錢買地。

  這家母子哭得天崩地裂。

  那一邊,士卒也大叫冤枉:「是他們要訛我們!一隻雞他們敢要一貫錢!」

  老婦人道:「那是我家養了兩年的,吃了我多少穀子?我們又吃了你們一嚇,要請神壓驚。」

  姚辰英的臉也僵掉了,這還真是要訛啊。

  祝纓對那個開口的兵道:「你從頭說起。」

  「我們趕路肚餓,去尋些吃的是真,拿了他家的雞是真。可那老東西……我氣不過,就……」

  小冷將軍道:「屍身在外面,你莫撒謊,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就一腳踢開他,回營了。」

  老婦人道:「他們還搶走了我的雞!」

  祝纓道:「屍首呢?」

  屍首被抬了進來,沒有別的傷,老頭兒被踢斷了肋骨,斷骨刺破了內臟,人就這麼死了。

  母子倆又哭了起來。

  吳沛喝道:「肅靜!」

  幕府所有人中,他是到得比較晚的,雖然是同鄉,之前與祝纓也沒什麼交集,因此比較小心,一直安靜沉默。現在卻是忍不住了!

  一隻雞,要人家一貫錢!不打你打誰啊?!吳沛他們家,廚房報賬也不敢把一隻雞報一貫錢的。

  中軍兵力原就少於左右兩路,收伏他們本就困難,但為了軍紀,又不能不罰這擾亂地方的事兒。何況刺史還是鄭相公的表弟!

  節帥名為主帥,其實對下屬、地方,兩處都不能得罪得狠了。

  吳沛都為祝纓著急。

  何將軍搶先道:「節帥,雖是我的兵有錯在先,但這事兒不能全賴他們吧?」

  姚辰英道:「話雖如此,人命關天。」

  雙方都看向了祝纓。

  大敵當前,方略還沒有布置,都看著祝纓。

  祝纓道:「知道了。」

  還是路丹青小心地說了一句:「義父,那要怎麼斷呢?」

  祝纓道:「擊鼓!」

  …………

  祝纓命令三軍集結,將校列在兩例。在才搭好的高台上站定,選嗓門大、口齒清的士卒一道一道將聲音傳下去。

  先斷士卒不守軍紀、深夜外出,二十軍棍,偷竊也是二十軍棍,騷擾百姓二十軍棍,一共六十。分兩次打。

  誤傷人命,斷流放。

  流放比留下來打仗也好不到哪裡去,打完六十棍再流放,比上戰場還要危險一點。打仗不一定會死,帶傷流放兩千里,死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中軍都老老實實地聽著,左、右兩路果不其然顯出些別扭的樣子來。

  祝纓道:「金彪!」

  金彪大步走出來,一條一條地重申軍紀,由傳話的士卒一道一地傳出去,何、葉二人都抿緊了唇,面無表情,左、右兩路的士卒的情況更加可想而知了。阮將軍看在眼裡,心中打鼓。

  等金彪背完,話也傳完,祝纓才按刀起身:「我做節度使,只有一句話:吃飽、滿餉!」

  范生見狀,上前對金彪道:「快,傳下去,節帥說了,會讓大伙兒吃飽、發滿餉。」

  聲音一道一道傳下去,最後只有兩個詞「吃飽、滿餉」。

  小冷將軍心道:果然!不愧是他!

  姚辰英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讓士卒能夠吃飯,不克扣餉錢,是絕對能夠讓士卒願意賣命的。

  果不其然,士卒們的歡呼般的聲音一浪一浪地傳了過來。剛才祝纓沒有回護偷雞士卒的不滿,頓時不見了。

  祝纓對冷、何等人說:「耽擱了好些時間,來吧,咱們合計合計,要怎麼辦。」

  幾人對望一眼,老老實實跟了上去。

  祝纓的大帳,閒雜人等退去,祝纓對路丹青道:「一會兒支五貫錢,給喪家送去,算軍中賠他們的燒埋錢。再給流放的人每人支兩貫盤纏。」

  「是。」

  祝纓這才開始下令,先派陳枚做宣旨的使者,責問昆達赤,為什麼有喪不報,擅自興兵。

  然後向何、葉二人說:「沒有讓人餓著肚子殺敵的道理,一會兒我讓他們去你們各營重新理會糧草輜重,要讓兵士吃飽。」

  何、葉二人心道:這是要拿捏我們的兵馬嗎?好狠的人!

  兩人都有了主意,祝纓能派個什麼「欽差」去?「欽差」只有一個人,架空也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

  二人都含糊地答應了:「正要向節帥請示,凡糧草輜重等等,也須節帥調撥哩。」

  阮將軍向他們使眼色,他們沒留意,阮將軍收起了眼神,心道:你們哪裡知道!

  祝纓馬上就點了他:「你先選出四十人,每營派出二十,去辦這件事。」

  她一路上教調教出不少人來,夠用的了,正好檢驗成果。又給每營派出四名文官,搭配著用,凡計算、記錄,文官總是更好用些。

  接著,祝纓又把左右兩路的將校集中起來:「即使是武將,也不能目不識丁。正好我有功夫,好好教一教吧,你們兩位,也一起來吧。」

  葉將軍道:「節帥,我們是來禦敵的!」

  祝纓道:「我是節度使,聽我的。」

  她果斷下令,將左右兩路的校尉原地扣在了中軍,開始上課。小冷將軍的兵馬,與中軍的禁軍進行輪換,輪流換下來休整,休整的時候,將校軍官,也都要來聽課集訓。

  小冷將軍有些吃驚:「這恐怕……」

  祝纓道:「無妨,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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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急迫

  祝纓前一句「我是節帥」後一句「自有安排」之後,大帳內就有些冷場。

  小冷將軍與她熟些,雖然有些擔心她與葉、何二人的相處,但是祝纓已經下令給他調換生力軍,部隊可以輪休,又接手了與昆達赤的交涉,派的還是陳枚。小冷將軍尋思著,前線有自己頂著,祝纓在後方一向是可圈可點的,打定主意,一會兒與葉、何二人聊一聊,就回前線去。

  他一抱拳,說一聲:「是。」就不再多言了。

  另兩個也不再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祝纓確實是節度使,確實能管著他們所有人。

  行,我就看看你能幹成什麼樣兒。

  姚辰英更是不吭氣了,他希望祝纓能夠約束軍士不要禍害地方,但看這冷場的樣子,又有點擔心她一旦使不動何、葉二人,這仗要是沒打好,地方上就更要遭殃。打定主意,等會兒要私下再提醒祝纓一下。

  一時之間,冷、姚都想等別人走,阮將軍抱著胳膊坐著,他本就是這營裡的人。

  葉、何二人對望一眼,齊齊起身:「節帥如此辛勞,我二人如何能坐享其成?末將回營去了。」

  祝纓道:「不急,你我都是初到,這一仗怎麼打,還要看咱們,咱們也需要認識認識。」

  何將軍僵硬地笑笑,心道:我今天算是已經認識你啦。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裡沒好話,祝纓也很無奈。

  論行伍經驗,祝纓與面前的幾位將軍沒法比,哪怕是出身禁軍的阮將軍,也是家學淵源的。

  照她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先與熟人小冷將軍碰個面。等左右兩路援軍到了,與兩路軍的領頭人談一談,她還是想同兩位將軍處好關係的。有了交情之後事情就能好辦一些,再探一探口風,聽一聽他們的意見,與綜合三人的觀點,與姚辰英這個地頭蛇聊一聊,灑出自己一路上臨時調教的年輕人出去摸一個底。

  最後確定應對的方案。

  早在京城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略,這次兩國交兵,更多的反而不是軍事上的撞碰。從昆達赤開啟戰端開始,更多的就是權力、陰謀,這也是她主動站出來的原因之一。

  純粹的拼兵法、戰鬥,並不是她的特長,她更傾向於統籌、後勤、方略。

  所以她的計劃裡,自己確實是要坐鎮中軍,為其他人保障好後勤、協調與地方的關係以及與朝廷的種種磨牙,讓前線將士可以心無旁騖地對敵不被朝廷中的勾心鬥角掣肘。同時,她還要承擔著與昆達赤方耍心眼兒——俗稱「鬥智」的任務。

  想得好好的,因為一件突如其來的案子,與何、葉二人還沒開始交心就先有了點嫌隙。

  彼此有了意見,對戰爭而言絕對不是好事。輕的是配合不積極,重的能背後捅刀。

  何、葉二人無奈,只得留下,心裡則在擔憂著,不曉得祝纓這是不是要把他們扣下來,好去折騰他們的營盤。他們的營盤是絕不敢說一句「不怕查」的,空餉,雖然不多,但有。從中克扣盤剝,不重,但有。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明令禁止的。

  誰都知道,這些事兒不查就是大家都默許的,一查誰都不乾淨。做的人知道,查的人也知道。

  現在是弄不明白這位節帥只是個下馬威,還是認真想要把所有的兵馬都攏到手裡。朝廷出來的人,很難不懷疑他是不是要把內鬥排第一。

  但是很快,祝纓就讓他們擔心不了別的了。

  祝纓分派完了任務,下令幕府的人:「動手吧。」

  帳內就剩下她與姚、冷、何、葉、阮五人了,祝纓對胡師姐道:「你去外面看著,二十步內不要有人。」

  胡師姐躬一躬身,提著刀出了大帳,很快聽到她與親衛說話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等一切聲音停了下來之後,祝纓才說:「遇事耽誤,現在才是我本打算最先說的話——朝中情勢不太好,沒留給咱們弄虛文的時間了。咱們身在此處,性命只在呼吸之間,你我只有同心協力才能熬到最後。」

  姚辰英關切地問道:「怎麼?」

  小冷將軍則看了一眼阮將軍,阮將軍莫名其妙。

  祝纓道:「這幾年朝裡的事兒大家都知道,我就直說了吧,冼相公雖一心為公,行事不免急躁傷人。如今政事堂幾位相公,竇相公有意休致,陳相公資歷最淺,只有鄭相公還能護諸位些。我話放在這兒了,這一仗,我要贏。鄭相公事多,從來都是幹壞事容易、彌補難。

  咱們雖在邊陲,其實是受朝堂牽扯的,譬如糧草不濟、衣甲不全、兵士訓練不周,就催你進軍,否則就是畏戰通敵,會有什麼後果?

  敗就敗了,地大物博,經得起一、兩次挫折,自有新軍,下一個更聽話,是不是?

  哪怕打贏了,你有沒有消耗太多的軍士?有什麼殘害百姓?有沒有虛報軍功?」

  何將軍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嘿!」

  祝纓道:「所以我來了,同朝廷的周旋我來辦,我在京中,只能管一個戶部,到了這裡,其他的事情我來扛。我不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鄭相公,什麼事兒都要勞動他,要咱們有什麼用?」

  這大帳裡幾個主事人的姓氏就已經代表了他們的立場。

  五人很快點頭,包括姚辰英,姚辰英比別人還更多一個消息——他的舅母、鄭熹的親娘身體不好,祝纓話中沒說的意思只有他是真正聽懂了。

  阮將軍恍然道:「我說竇相公怎麼沒精打采的!原來是要休致!」

  祝纓道:「因戰事,才不得不勉強支撐,什麼時候再病倒,突然休致了,可也說不好。萬事小心,總是沒有錯的。」

  小冷將軍認真地說:「冼相公,東宮舊臣……噝……那咱們就更不能掉以輕心啦,這西陲戰事要加緊啦!如今援軍已到,稍事休整,就與他們決戰嗎?」

  祝纓道:「不急。」

  何將軍道:「節帥說得嚴重,又說不急,這是什麼意思?」

  「再急的事,也要當不急的來辦,否則就容易忙中出錯。有你顯本事的時候。」

  小冷將軍道:「如此,咱們就聽節帥號令了。」

  阮將軍馬上表示讚同,姚辰英也說:「我雖不領兵,也聽節帥安排。」

  何、葉二人一對眼:「咱們也聽節帥的!」

  祝纓微笑道:「好。」

  當下,何、葉二人先告辭回營,姚辰英見小冷將軍總不走,便說:「我去看看那家喪事如何,安撫一下百姓,免教他們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祝纓道:「有勞,大軍戰後就走,百姓還是要在這裡生活的。」

  姚辰英點頭。

  小冷將軍再留下來,話就簡明了許多:「節帥,前線有些吃緊,昆達赤看似魯莽,事事又都沒有踏錯。」

  「先等陳枚回來。這一仗昆達赤也是不能持久的,咱們能少損耗一分是一分。」

  「您有把握?」

  「西番國力如何?能支持得住多久?還是在新主得位不穩的時候?」

  小冷將軍笑了:「我明白了!這就動身回去,要是能帶上輪換的兵,就更好了。」

  祝纓道:「你與老阮商量。」

  「好嘞!」

  小冷將軍正想著同其他幾人聊一聊呢!

  他旋即找到了阮將軍,阮將軍也不含糊:「好!我再派兩個人與你同去,到了你那裡,將你替下來的兵馬帶過來。」

  小冷將軍道:「好,我也派兩個人與你的人同歸,囑咐好他們過來聽話。可有一條,萬一他們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千萬教導著些,在節帥面前回護他們一二。」

  「你在節帥麾下聽過令,還怕這個?咱們這位節帥,看著手狠,可是會護著自己人的。」

  「說實話,我有點兒怕他們犯了節帥的忌諱,」小冷將軍說,「節帥護著自己人,懲戒的時候可也很果斷的。對了,你……」

  「有話就說!咱們誰跟誰呀?」

  小冷將軍低聲道:「不妨同那兩個講一講節帥的為人行事,我看他們像是心裡不痛快。」

  阮將軍道:「哦!這個,知道了。」

  小冷將軍不放心,到底抽了個空,又往左右兩營跑了一趟。七、八萬人的營盤,滿山遍野,小冷將軍騎著馬,從這一處到那一處,天黑了才與兩人把天聊完。他與這兩人雖不是密友,但是「世交」,不得不再提醒一次:祝纓說得對,別讓冼敬得著好。跟著祝纓,再憋屈,也不會沒了功勞。

  天黑回到營裡,阮將軍已經把五千兵馬給他挑好了。令他驚訝的是姚辰英居然又出現在了中軍大營裡,與他們一起吃晚飯了!

  姚辰英是特意又回來的,他本來不需要親自去看一個「鄉紳」的喪禮,純是藉口為給小冷將軍騰地方的。不多會兒他就轉回來了,與祝纓作了一次被耽誤了的長談。

  …………

  姚辰英的計劃裡,祝纓來了,先安頓下來,他觀察一下祝纓的行事,再好與祝纓說下文。

  「鄉紳」被殺,也是出於他的意料之外的。無論如何,他都想盡快與祝纓溝通。

  等他轉回來,祝纓看似毫不意外,請他坐下,語速語調都與之前沒有分別,不顯絲毫不耐。姚辰英與她相處得舒服,便也坦率了一些,道:「本想好好犒勞大軍,哪知竟出了意外。在我的治下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慚愧。」

  「您的治下很好,」祝纓說,「百姓不害怕官府,城池還秩序井然,我的營寨還能立得起來。」

  姚辰英終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原來您都看出來了。」

  「看到您這樣,我就放心了。早就想同您見上一面了,卻總沒有機會。」

  姚辰英悠悠地道:「你們在北地的時候,我這裡也不太平,後來北地倒平靜了,我這裡反而鬧起來,一直走不開,竟沒能見上舅舅最後一面。」

  他怕自己離開了,萬一西番來犯,別駕等人應付不來,幾年來未曾入京,故而祝纓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祝纓道:「您不容易,外有強敵,每年租賦竟還能支應。」

  「有七郎關照,也要多謝您沒為難我,否則……」姚辰英搖了搖頭。接著,他就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本子來:「這是我這幾年探聽到的西番的一些情狀,比寫給朝廷的奏本裡更詳細一些。」

  祝纓起身,雙手接了:「那可真是太好啦!多謝。」

  她也知道一些西番的情況,一是鴻臚期間的案卷,二是梧州與西番的貿易中知曉的一些情報,現在再有姚辰英這一份,她就能夠知道得更全面了!

  姚辰英等她把小本子收好,才認真地問:「太夫人,究竟如何?」

  祝纓看向他的眼睛,兩人一對眼,祝纓就知道問的是鄭熹的母親,輕聲道:「我離京之前,鄭相公又請了一天假侍疾。」

  姚辰英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昆達赤比朝廷急,咱們又比昆達赤急啊……」

  「朝廷也不是不急。」

  「但卻最耗得住。」

  兩人一人一句,都知道對方是明白人,多餘的話便不用多說了。

  姚辰英連夜趕回了城中。

  …………

  次日一早,小冷將軍帶著人馬啟程,祝纓將他送出轅門,阮將軍帶五千兵馬送出二十里。

  臨別時,小冷將軍問道:「你與他們兩個聊過了嗎?」

  「昨天哪裡來得及?我回去就找他們去。」

  小冷將軍再三叮囑:「可別忘了。如今都是自己人,內訌就會被朝中那些偽君子給暗算了!」

  「放心。」

  阮將軍回營之後,果然與何、葉二人分別聊了聊,二人也正有意套話。祝纓這作派他們也有些吃不準,心裡更是焦慮——祝纓派下來的人,居然真的踏實肯幹,這讓他們有一種手下脫離控制的驚怒。

  阮將軍好言安慰:「他終歸是文官,上次北地也是,開府建衙,最後還不是回到朝廷了?我們私下說,他就是年輕,再過個幾年必入政事堂的。到時候,你們再想想……有這麼一位人物在政事堂裡,咱們還懼之有?不趁現在的機會與他好好處,你們在別扭什麼?」

  一席話說得二人恍然大悟!

  想岔了,真的想岔了!

  把她當平輩兒,那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把她當能夠庇佑你的長輩,那是巴不得她什麼都能管好的。

  阮將軍與他們聊過之後,何、葉二人內心平靜了許多,只是看營中一天一天的變化仍然覺得需要與祝纓談上一談。

  他們分別找到了祝纓,為的是給查出來的暗中克扣等事做個解釋。祝纓派出去的都是些年輕人,本就是個不太會看別人臉色的年紀,又是幕府派出去的,更要「鐵面無私」,查出不少毛病來。

  祝纓又再次召集將校,不公開宣揚他們的過錯,只宣布對各人的處理結果。判罰也分幾個檔次,追贓,重的革職、輕的戴罪立功。然後宣布:「以前的事,翻篇。以後再犯,軍法不饒!」

  何、葉二人見沒有斬殺、流放,也安下心來。

  祝纓這裡,營盤漸穩,士卒氣勢漸漸高昂。祝纓又與姚辰英商議,劃出一片荒地來,做出要屯墾的架勢。

  半個月後,陳枚回來了。

  陳枚空手回來的,一張臉氣得紅了白、白了紅,撲到祝纓面前哭道:「叔父!他們好生無禮!既辱朝廷,又辱侄兒!」

  祝纓將他扶起:「怎麼回事?起來說。」

  「我給了他們國書,他們竟說,他們沒有給朝廷報喪的道理。反說朝廷榷場對他們不公!又收他們高價,又盤剝他們!還說……咱們誘拐他們的男女為奴……讓我……」

  陳枚可受氣了,國書被扔到了地上,他本人也被罵了。為了防止他聽不懂,昆達赤還貼心地給他配了個翻譯!他們還說派了個小白臉兒來,看來朝廷是沒人了,又問他是不是嚇得尿了褲子。最後讓他帶話,要奉上糧食若干、牛馬若干、奴隸若干,才肯退兵,不然就戰場上見真章。

  陳枚倒黴,外衣穿得好看,連腰帶上的佩飾都被一起扒了!

  祝纓道:「你受苦啦,先休息……」

  陳枚嗚嗚地哭:「叔父!給我一支兵馬!我扒了昆達赤的皮!」

  叔侄倆正一個哭、一個安慰,金彪匆匆走過來:「節帥!京中急報!」

  他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急,祝纓看到他手中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如果是朝廷來的信函、公文甚至旨意,都有一個大致的形狀,這個看起來不像。金彪湊上前,把手裡的一個竹筒遞給祝纓:「您、您自己看吧。」

  這個竹筒用火溙封著,上面蓋著鄭熹的私印。金彪看不到內容,但是認得這個印的模樣,更不要說他與信使也臉熟,已經知道了京城的一件大事——鄭熹的母親,那位老郡主,死了。

  陳枚抽抽噎噎地爬了起來,給祝纓扯開了椅子,從桌上摸出小刀,遞到了祝纓手邊。

  祝纓坐在桌後一邊拆一邊說:「你去洗洗臉,換身衣服。」

  「哦。」陳枚抬起袖子擦擦鼻子,往外走的時候表情又變得正常了。

  祝纓展開信紙一看,上面是鄭熹手書,他要丁憂了,讓祝纓盡快平息戰事。否則,就不是他們能不能保有現在的成果,而是接下來必定會被冼黨為難了。將在外,君王的耳朵邊必然有說壞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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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兩處

  早有預料也早有準備的事情,祝纓並沒有慌亂。

  她看著表情明顯不對的金彪,問道:「送信的人呢?」

  「在、在外面。」

  「唔,叫進來吧。」

  「是!」

  金彪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來,身後跟著一個眼熟的人——陸超的兒子。陸超與甘澤如今不大跑得動了,他們的兒子都長大了,這來的是陸家的老四。

  上前先磕個頭,跪在地上嗚咽兩聲再開口:「大人!咱們府上,出事兒了。」

  祝纓道:「起來說話。」

  金彪將他扶起來,陸四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府裡正在辦喪事兒,相公已然上表丁憂了,只是還記掛著大人這兒,不知道戰況如何了。」

  他雖哭,說話卻極清楚:「相公擔心,他老人家一旦丁憂,朝上有小人要為難您,特意囑咐小人過來報個信兒。相公也是掛念大人,大人到了西陲有些日子了,朝上已經有人說,怎麼之前戰事緊急,您一到,竟未嘗一戰,是不是有什麼隱瞞……」

  金彪氣得罵道:「這群爛嘴巴的……」

  祝纓抬一抬手,金彪憤憤地住了口。祝纓又溫言詢問陸四:「府裡上下都還好嗎?」

  「只除了難過些。」

  祝纓又問他的父親怎麼樣之類,陸四一一作答,祝纓最後問到京城的其他事情,又問及趙蘇、蘇喆等人。陸四道:「趙大官人在戶部很得重用。蘇小娘子在禮部也有我們舅爺照看。」

  祝纓再問到朝中其他的事,陸四道:「冼相公他們好生無禮!」

  祝纓一一問完,對金彪道:「你帶他下去休息。」

  金彪欲言又止,祝纓沒反應,他只好把陸四領了下去。祝纓馬上派身邊的親衛:「去把姚刺史和何、葉二位將軍請過來。」

  「是。」

  接著,她又修書一封,派人送給前線的小冷將軍,告知鄭熹丁憂的事。

  親衛拿著信走出大帳迎面遇到了陳枚洗好臉過來了,陳枚又是一個乾淨可靠的青年才俊模樣了,問道:「這是要做什麼?回京送信?」

  「給冷將軍的信。」

  「哦,那快去吧,路上小心,他在前線。」

  陳枚撩著門簾進了大帳,就見祝纓又在寫寫畫畫。他沒出聲,悄悄往一旁安靜站了,祝纓放下筆,看了一他一眼:「受委屈了?」

  「嗯。」

  祝纓笑笑:「過來看看。」

  陳枚走了過去,見她正在標記一張輿圖,不由好奇:「這是斥侯新帶來的?」

  祝纓道:「不是,是本地一個丫頭拿來的。你的呢?」

  「哦!」陳枚臉上一紅,剛才光顧著哭了,竟然忘了這個!他也拿出一個小本子來,雙手奉上:「都在這兒了。」

  祝纓拿過來先不看,而是問他一路的經歷,有什麼感悟之類。陳枚悻悻地道:「番主離前線很近,我沒能深入,觀其兵馬,似乎也有疲態。疲憊裡又透著些凶狠,我在他們的營中看到了……劫擄而去的奴婢……」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想是看到的是被劫做奴隸的邊民:「還見著些絲綢、器皿、佩飾之類,看式樣也是劫的。」

  這個祝纓不予置評,貿易、搶劫都有可能。

  陳枚對地形的觀察也僅限於邊界那一點,不過親自看過了,比沒看過的強。

  陳枚說的最有用的話是:「我看他們有些浮躁焦急的樣子,像是很想再打一仗。他們似乎在爭吵,但是說什麼通譯沒聽清,我也不敢妄下定論。」

  祝纓點了點頭,這與她接到的消息差不多,這些日子她也不是只在這兒帶孩子的,不斷地有情報匯總到她的手裡。知悉朝廷大軍增援,西番人也是戒備的,為的就是大軍開到,趁著立足未穩打上一仗。

  昆達赤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祝纓這邊沒動靜了,這讓他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懷疑有詐。但祝纓的判斷很正確,祝纓這兒耗得起,昆達赤耗不起,他最終還是要謀求一戰。哪怕知道前面有陷阱,這一仗昆達赤必須得打。

  祝纓看陳枚情緒很穩定,才說:「明天開始,你與金彪共領一千人……」

  「嗷?」

  祝纓看了他一眼,陳枚臉上樂開了花兒:「叔父疼我。」

  「且慢想著上戰場,你們還有一件事要做。」

  「請叔父吩咐。」

  「你,把番學略學上一學,接下來與昆達赤交涉的事兒還是你來!你是我派去的,丟了的面子,咱們就找回來。打敗了他們,降書也是你去接。」

  陳枚樂得嘴一歪,祝纓皺眉:「什麼怪樣子?」

  陳枚「嘿嘿」一笑,聲音有點蠢,頂得剛進帳的路丹青一個倒仰後退了一步:「什麼鬼動靜?」

  另一個帶著本地口音的女聲:「像是人。」

  陳枚的笑容定在了臉上,祝纓笑了:「讓你再弄鬼,去把金彪吧。對了,鄭相公丁憂,仔細這幾天有人找你聊天兒。」

  「找我……哦!是!我懂的。」陳枚說,向祝纓一揖,轉身出去,對著路丹青點個頭,卻又頓了一頓——路丹青身後跟著一個布衣女子,衣飾有些不男不女的,彷彿有點蘇喆她們在京城的氣派,但那個「不男不女」又與蘇喆的款式兩模兩樣,且長相也很西陲,顴骨上紅紅的,相貌普通,個頭也不高。

  「這是哪位呀?」陳枚問。

  那女子倒大方,一抱拳:「稟大人,下官是山北縣獄丞,姓桑,行第一,他們叫下官桑大。」

  路丹青對陳枚道:「前幾天我到外面去,路過山北縣,遇到了她。之前她在外面押解犯人回縣城,路遇小股番兵,是她帶百姓抵禦番兵,後來又回鄉招募鄉勇,保全了一地平安。」

  桑大的臉更紅了一點,道:「也是他們有堡寨,不然,也是不能夠的。各位這地方,時不時要與他們打過一場,都有準備,看我是個官兒,才肯聽我囉嗦幾句。」

  陳枚不敢讓祝纓坐在裡面聽他們聊天,忙說一句:「這就是叔父說的帶新輿圖消息的娘子了吧?叔父在裡面,快些去吧。」

  二女對他一抱拳,疾步到了祝纓的面前。

  陳枚也找金彪去了,路、桑二人到了祝纓的面前,桑大知道在上官面前要低頭,卻仍然忍不住想看看這位節帥。路丹青倒是大大方方地看著祝纓,介紹了桑大,桑大正偷眼看人,說到她名字的時候,她有種被逮著個現行的尷尬。

  節帥卻很和藹,沒有表現出不悅,也沒有說她無禮,而是很慈祥地問她:「這一帶民風都這麼堅強麼?」

  「不堅強也不行吶……」

  路丹青有點好氣好笑,又有點擔心她失態,碰了碰她的胳膊,說:「看什麼呢?」

  桑大連脖子也紅了,羞低了頭,又忍不住飛快看了祝纓一眼。

  祝纓仍然極有耐心,目光比她親娘看她都包容,桑大對著這雙眼睛,一不留神說出了心裡話:「看節帥。」

  路丹青用力咳嗽了一聲,桑大才驚覺有些誤會,忙解釋:「都盼著朝廷的援軍來。呃,不是節帥,我也是要看的,後來才聽說,女丞是當年節帥弄出來的。這對我很重要。」

  她用力地點著頭。

  祝纓笑笑,道:「也得自己爭氣。獄裡現在有人接手麼?」

  「有的,女監裡還有兩個卒子,都是可靠的嬸嬸。」

  祝纓這才問起詳細的地形,每個地方,即使地理不同,適合行軍的道路通常也就那麼幾條,還須得與當地人仔細詢問。桑大家族在本地不大不小的,也有些人口,再加上她又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職,才能攏起一批人來。

  她的家族世居於此,地理熟悉,可以作為小冷將軍、姚辰英等正規情報的一個有效的補充。而他們倆的一部分情報,估計也是從當地人這兒打聽來的。

  祝纓與她又聊了一會兒,外面來報,何、葉二將軍來了,祝纓對路丹青道:「你招待桑大娘。」

  「是。」

  路丹青與桑大走出一段距離,才小聲埋怨:「你剛才怎麼就直勾勾地看了?」

  「我知道不該看的。」

  「不是不該看,看也行,眼神兒收著點兒……」

  兩人嘰嘰喳喳,路丹青請她到自己的帳內居住,桑大問道:「那我帶來那兩個姐妹呢?」

  「旁邊兒呢,一會兒我讓她們給你們送飯,你同我這裡的幾個人一塊兒吃。」

  「那你呢?不與我們一同吃麼?」

  「我去義父那裡,」說著,路丹青嘆了口氣,「你要也能去就好了,以前吃飯的時候,小妹也與我們一起上桌的,唉,她要是能來就好了,可惜……」

  「小妹?」

  …………

  蘇喆在京城有些無聊,無聊且想罵人,不但想罵,還想打!

  她沉默地坐在一邊,看著安仁公主冷冷地說:「小小年紀,就學會與親哥哥爭長短了,長大了還得了?!」

  嚴寶林抱著兒子跪在地上,仰面看著安仁公主,面上又驚又懼,瞪大了眼睛。她懷裡的那個小男孩兒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奶聲奶氣地回了一句:「我會背的,長大了會得更多的。」

  嚴寶林忙掩住了他的嘴:「殿下,三郎還小,不懂事兒,我一定好好教。」

  安仁公主冷哼一聲:「不懂事,倒懂得出風頭!不是做人弟弟的本份!你教?他這樣子是不是也是你教的?」

  嚴寶林一陣肝顫,低下頭去。

  駱皇后道:「阿婆,想是無心之過。嚴寶林,把三郎帶回去吧。」

  嚴寶林不敢留下,抱著兒子疾行而出,一出大殿,眼淚就流了下來,這可怎麼辦呢?眼見皇后是要容不下她的兒子了,這可是她以後的指望呀!

  安仁公主刺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門小戶養出來的掐尖好強的……」

  駱皇后再次打斷了她:「阿婆!」然後對蘇喆道,「冊封的事,就照方才說的辦吧。」

  蘇喆道:「好。」

  安仁公主又確認了一遍:「不會逾制吧?」

  「不會,」蘇喆平平板地說,「禮部最是守禮,戶部也沒有閒錢。」

  安仁公主笑道:「不錯,你們是懂規矩的。」

  蘇喆心道:這兒最不守規矩的就是你!

  面上仍然平和,慢慢告退,心中早把葉登、安仁公主、皇帝都給罵了。

  與後宮有關的事兒,岳桓也是交給她去辦的,一是她之前幹得不錯,二是她一個女人去後宮也更方便。

  後宮裡又要冊封新人了,之前沒有家世、沒有生子就與生了兒子的嚴歸一同被冊為寶林的那位李寶林懷孕了!皇帝高興,不等她生育就給她升了個才人。死了兒子的趙婕妤因為思念的抑鬱生了病。後宮裡也就駱姳與嚴歸倆人可堪承御,對一個皇帝而言,算少的了。

  穆太后心疼兒子,更擔心孫子。一共仨孫子,傻了一個、死了一個,另一個還小,母家又不是很長臉。皇后這兩年總沒動靜,也不能總等著。穆太后希望皇帝能夠有出身不錯且能生育的後宮,又因西陲還有戰事,不好大張旗鼓,因此只與駱皇后商議,在京中大族中選擇四人,以充實後宮。

  駱皇后有苦說不出,只得應允。

  這一次除了李才人,還有兩位葉才人、一位王昭容、一位鐘婕妤,禮部又得準備了。好在用的是蘇喆,不佔用禮部特別的精力,因此岳桓可以專心研究科考的事情。

  蘇喆的擔子也就重了,鬼知道,她一點不想擔這種破爛擔子!

  因為,戶部那兒也在作夭。

  葉、李二人沒有趁祝纓離京抓權,相反,他們把許多事交給趙蘇去辦了。甥舅倆碰頭的時候,蘇喆就說這兩個:「太狡猾了,一旦有什麼紕漏,阿翁回來了,也可推到你頭上,到時候阿翁不但不好追究,反而要為戶部收拾爛攤子。他們的良心,壞透了!」

  趙蘇倒是看得開:「那我也管事了,比晾著我強!不做事,永遠不會有錯,可那樣有什麼用?」

  話雖如此,這個葉登轉手就給蘇喆惹了個麻煩!

  冊封後宮要花錢的,內廷出一點,又要管戶部要一些。

  戶部當然不肯痛快給!

  葉登以為自己看明白了,自己這位上司比較「正統」「古板」,自己不近女色,管也只管皇帝、皇后兩個人的,對後宮其他人都比較「節儉」。皇帝、皇后要求的,討價還價之後可以酌情撥給,後宮別的再要,就讓他們從內庫裡撥。

  但也僅此於此了!

  因為他還發現了,他上司不喜歡安仁公主這麼跋扈的主兒。

  葉登也不喜歡,可是安仁公主她好用啊!

  宮中的費用一旦超支了,與內侍們爭執太麻煩,他就去拜訪一下安仁公主,請這位公主鬧上一鬧。葉家是大族,進得去公主府的大門。風言風語的,即使他是個男人,也聽到過一點:駱家正為皇后一直沒生孩子犯愁,別人還罷了,安仁公主看後宮別人的孩子都沒那麼親切。連帶的,看孩子們的生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對,誰都知道妾生的孩子也管主母叫娘,可主母如果自己沒個親生的,心裡也打鼓。

  你們要給後宮冊封,可以,超標的錢戶部可不出!內廷說,現在物價漲了,得多撥錢。葉登才不理會呢。

  一來二去磨牙磨煩了,葉登就跑去找跟安仁公主訴苦了:「後宮這麼奢侈,皇后娘娘是怎麼想的?眼下朝廷四處都要用錢,封個才人還要花這麼多?我想,要是我上個本,娘娘面上難看。殿下看著,跟娘娘悄悄說說?」

  安仁公主本來就不樂見現在後宮多出許多人來,現在更得了送來的枕頭,跑到後宮去堅持——要節儉,要給天下做表率,不能讓人說,將士們在前線缺衣少食,後宮卻在擺排場。

  為此,她還緊盯著蘇喆,就怕禮部把排場給訂大了!

  蘇喆在駱皇后面前可被她挑剔得不輕,安仁公主說話不太會避諱,蘇喆也就知道了葉登說,戶部錢不多。

  真是煩死了!

  蘇喆不由懷念起祝纓來,懷念在北地的時光,懷念有祝纓在京城的時候,那時節,即使做著這個被人排擠的官兒,阿翁也能給她安排些別的事做、讓她學些東西。

  害!

  阿翁在幹嘛呢?寫給他的信收到了嗎?鄭相公丁憂,阿翁會有什麼安排呢?

  她與趙蘇接到訃聞就送了消息去西陲,她有些擔心,怕鄭熹突然把祝纓給召回來。領兵在外,這一趟遠門都出了,就該把能拿到的功勞拿到手再回來!

  這官又不是為他們鄭家做的,憑什麼……

  蘇喆壓下了不滿,去見岳桓。岳家與鄭家是親家,岳桓這幾天也忙著,聽蘇喆說了後宮的事兒,道:「恐怕要押後。」

  蘇喆道:「是啊。不過,也不妨事,安仁公主巴不得冊封越晚越好。給個理由,她就能說出來。明天我再去中宮說一說。」

  岳桓很同情地說:「生累你了。」

  「是下官份之事。」

  安仁公主確實好用,一竿子把冊封的事推遲了一個月,又要節儉,連同準備的器物、使喚人等等,都省事不少。內侍省想借機揩一把油的人,背地裡恨得牙癢癢。

  到得冊封開始,蘇喆作為禮部的官員也參與了,因是女子,行動方便些,走動的範圍也稍大一些,一不小心,被個小團子給撞到了——豁!這不嚴寶林的兒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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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4-30 01:34: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九章 反擊

  「什麼?三、三……三郎不、不見了?」嚴歸大驚失色。

  宮裡有熱鬧,她們母子也理應參加。又顧念到安仁公主的臉色,她便囑咐乳母、保姆,盡量把兒子帶遠一點,免得礙著安仁公主的眼。安仁公主看著腦子不大好使,但卻總能說出最惡毒的話。

  三郎才幾歲?被扣上一個「不敬兄長」的帽子,日後提起來就是人品的瑕疵。但如果不出現,又怕被人挑理,嚴寶林左思右想,還是把兒子帶了過來。哪知她一個錯眼不見,在那兒同李才人說了兩句話,孩子不見了!

  嚴歸出來尋時,才發現蘇喆正在說乳母:「看好殿下,今天人多,磕了碰了的可怎麼了得?」

  乳母與保姆正在陪不是。

  嚴歸慌忙走上前去:「三郎!」

  抱起兒子,才對蘇喆道了一聲謝。

  蘇喆道:「我也沒幹什麼呀,她們那邊兒說話,寶林不過去?」

  「就、就去。」

  嚴歸口上說著,對蘇喆福一福身,帶著保姆匆匆而去。滿堂攏共就兩個孩子,自然是吸引目光的,三郎更機靈些,說話也討人喜歡,會甜甜地叫爹。不哭不鬧的乾淨兒子,皇帝當然喜歡,對比有點傻乎乎的長子,更顯三郎可愛。再看一眼,保姆正在給長子擦那彷彿永遠擦不完的鼻涕。

  皇帝不再看長子,抱著幼子逗樂。

  安仁公主道:「陛下,今天是才人她們的好日子,不說陪她們,倒把她們晾在一邊兒乾看著?有了她們,以後您想要多少孩子要不來?」

  嚴歸心中更慌,慌亂中又摻著許多的憤怒!她低頭接過三郎,道:「陛下,三郎這會兒該睡了,妾帶他去安置。」

  皇帝這才鬆開手。

  安仁公主一向如此,大家也不太在意。皇帝情知後宮要受安仁公主幾句酸話,但只要不鬧大,他也懶得理會。今日冊封妃嬪,也確乎該關注一下新人。嚴歸固然可愛,終比不上後宮安寧、開枝散葉,孩子,確實還是少了些。

  他們一處宴飲,宴散後,穆太后叫上駱皇后到自己宮裡聽曲遊戲,派人把安仁公主婆媳倆送出宮去。一路上拉著駱皇后的手,娓娓道來:「前朝事多,後宮就不要再讓藥師煩心啦。他好清淨。」

  駱姳是哪一個也不願開罪,只有低聲應是。

  穆太后嘆氣,這個兒媳婦也對得起她家,只是……穆太后努力對駱姳道:「也要稍稍關切一下前朝的事兒,他在前朝遇到了事,回來你得知道怎麼接他的話。你倒總與公主她們說些家長里短,難道要藥師回來再幫你斷案?」

  駱姳只好又乖巧地答應了,就在穆太后又要嘆氣的時候,她終於問了一句:「難道朝上發生了什麼不成?」

  她是真不知道,打小,就是皇帝表哥哥呵護著她,她有心分憂,卻總被當成小孩子,有什麼事旁人都為她安排好了。在東宮時候還緊迫些,一旦正位中宮,除了生個兒子,眼下沒什麼愁事兒。

  安仁公主雖然刻薄,但是對親孫女不刻薄,就盯著皇后生太子。永平公主心疼女兒,連這個也不催逼,又為女兒安排抱養了皇長子。

  駱姳就這樣平和地長大。

  穆太后略感一點欣慰,道:「前朝兩派打得頭破血流,鄭相一丁憂,冼相就要反攻倒算。祝三郎偏偏領兵在外,這個時候怎麼能讓冼相做得太過份呢?又有水災……」

  年輕的皇帝,煩心的事兒還是挺多的,黨爭、戰爭、災害……宮裡那鬧騰,還像話嗎?

  駱姳又問:「那……我該怎麼做呢?」

  「照顧好藥師。」穆太后嘆息。生孩子,已經不太指望皇后了,反正別人也能生,就是這個長子……不太像能當太子的樣子啊!穆太后也希望皇后能夠穩穩當當的,哪個正經皇家沒事兒廢皇后玩兒呢?

  「是。」

  駱姳一時也不知道怎麼照顧這位表哥,因為一直以來都是表哥操心她。何況現在,皇帝美人在懷,用得著她照顧嗎?

  駱姳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來。

  但穆太后既然提了,此後駱姳也就派人去問候一下皇帝的飲食起居,每天去接他下朝。聽出穆太后暗示安仁公主少來後宮,她也派人送了拐杖等物,讓安仁公主在府中休息。

  穆太后見她漸漸上道,也頗為欣慰。孰料這一天沒到散朝的時候,皇帝怒氣沖沖地回到後殿,之前還能與駱姳聊兩句,今天是一句也沒聊,而是說:「沒什麼,你去休息吧,不用每天等我。真要閒了陪陪阿娘吧。」派人把駱姳送走。

  午飯,皇帝也是自己吃的,吃完飯睡個午覺,竟沒能起來——他,一個青年人,病了!

  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初時,宮中只是普通的緊張,直到兩天後他還沒有見好。兩天沒上朝,瞞都瞞不住,朝上說什麼的都有。

  整個後宮也急了,太后、皇后打頭,圍在大殿裡伺候著。駱姳自己沒有準主意,只得又派人去請母親永平公主,永平公主進宮,拖著一個甩不掉的尾巴——安仁公主。

  安仁公主也不廢話,先問皇帝怎麼病的。藍德道:「積勞成疾,又動了肝火,急怒攻心……」

  「就是這些人狐媚了陛下,弄壞了身體!」安仁公主說。

  永平公主忙喝止了她:「娘!」

  妃嬪們又羞又怒,嚴歸更是臉色慘白。

  穆太后道:「要吵都出去吵!宮裡容不下生事的人!來人,公主老糊塗了,把她請到我那兒休息!」

  永平公主忙跪下請罪,駱姳也跟著跪下,地上跪了一地的人。穆太后垂下眼瞼:「都不要在這兒礙事了,你們是御醫嗎?」

  她自己留了下來,安仁公主真的被請到了太后宮中,永平公主卻拉著女兒回中宮:「咱們陪著你阿婆,倒顯得是脅迫太后了,回你那兒去。」

  母女二人回到中宮,永平公主馬上說:「陛下過幾天要是再不醒……大郎呢?看好大郎。」

  「哦。」

  另一邊,嚴歸與眾人一樣,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李才人邀她去自己房裡坐坐。嚴歸勉強笑笑,抱著兒子去了她那裡,到了一看,趙婕妤也在。李才人撫著小腹,道:「如今這宮裡,只有咱們幾個處境相同。無論是養下來的,還是沒生下來的,都被公主記恨。更不要提三郎……」

  嚴歸心一緊。

  趙婕妤又開始流淚:「二郎離我而去,我已是行屍走肉了。她容不下我,我就去那邊兒看我兒子。」

  李才人道:「姐姐怎麼這麼喪氣呢?我只是怕有人趁陛下生病的時候欺負咱們,可沒說別的,你養好身子,等陛下好了,再養下一個兒子來,不比尋死覓活強麼?」

  嚴歸忽然接口道:「說的是。」然後又不說話了。

  說一千道一萬,這些人身家性命繫於天子,皇帝一旦病倒,能有點兒作為的是太后、皇后,不是她們。

  一股濃濃的絕望湧上了心頭,幾乎要把人窒息。嚴歸起身道:「三郎到了要休息的時候了,我帶他回去。」

  與這兩個人能商量出什麼來呢?

  嚴歸帶著兒子直奔大殿,宦官要攔,嚴歸道:「我要求見太后!」又晃晃兒子,「叫阿婆。」

  這會兒三郎比她更惹眼,一聲童稚的呼喚讓娘兒倆進了殿內。穆太后深沉地看著他們,問道:「回來做什麼?」

  嚴歸將兒子往穆太后面前一放,叩頭道:「娘娘,妾受陛下大恩才有今日,陛下生病,妾五內俱焚,願以身代。妾自今日開始絕食,陛下什麼時候好了,妾什麼時候恢復飲食。請娘娘照顧三郎,三郎,你且隨阿婆去。」

  穆太后眼睛顯出濕潤的模樣來:「好孩子。」伸手抱過了三郎。

  嚴歸就在大殿旁的小房間裡設一個佛龕,每日只喝清水、燒香誦經。到第四天上,她餓得頭昏眼花,皇帝開始好轉了,嚴歸長出了一口氣,在蒲團上端端正正給菩薩磕了一個頭。

  ………………

  皇帝活轉過來了,她和兒子也就活了,皇帝的每一次「不豫」,都是她的危機,她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

  既然安仁公主視她為眼中釘,躲是躲不掉的!大郎有什麼好?如何及她的三郎?

  我的兒子,怎麼就做不得太子了呢?

  嚴歸從蒲團上爬了起來,腳步虛浮地到了大殿,也不往前湊,只遠遠地拿眼睛看著皇帝,看著皇帝周圍的忙碌。皇帝吃藥、安撫太后,再詢問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朝中的事,有陳萌回。

  嚴歸看到了陳萌,聽他說:「兵者如水,變化萬端,祝纓是個有成算的人,陛下不必擔憂。」

  「我只怕她再沒有消息,朝堂上就要打起來了!」

  「陛下放寬心……」

  那一位,與陳相公也是交好的。嚴歸想,就算再難,也要與姑母、姑父好好聊一聊,姑父是這位陳相公的親舅舅呢。

  朝上的事說完,陳萌後退,穆太后又給兒子說了點這幾天宮裡的事。皇帝抬眼看到了嚴歸,嚴歸忙踉蹌著過去。皇帝拍拍她的背:「你受委屈啦。」

  嚴歸嗚咽著:「只要陛下能安好。」

  穆太后道:「如今都好了,莫再如此,進些飲食,去看三郎吧,這幾天他很想你。」

  「是。」

  嚴歸進了飲食,看了兒子,兒子在太后這兒過得不錯,當晚,一家三口就在大殿裡用了晚飯。皇帝看到兒子,心情更好,笑問:「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又學會背什麼詩歌啦?」

  小孩子小心地看了看嚴歸,嚴歸搖了搖頭,三郎也搖了搖頭:「不會的,大哥不會的我都不會。」

  皇帝的臉色變差了,問道:「難道是中宮那邊有什麼話?」

  嚴歸忙說:「不是娘娘,是妾不想惹公主生氣。娘娘從不作踐人,只是她與公主才是一家人,妾與三郎終是外人,還是公主與娘娘更親近。疏不間親,怎麼能要娘娘把妾母子放在公主前面呢?三郎是公主的晚輩,也該讓長輩高興。」

  皇帝冷冷地道:「她還在宮中呢?郝大方!把姚臻叫來!問他!這個京兆是怎麼做的,安仁公主強奪民產,橫行道中,竟然不敢問,這個京兆,他要是不做不來,我換個剛正不阿的人來做!」

  郝大方縮著脖子跑了。

  嚴歸忙小心地說:「陛下,不可!妾侍奉您這片刻,您就要查公主的罪,這……」

  「不干你事,我自有道理。」

  「是。」

  皇帝低頭,又逗著兒子說話,很快小孩兒就開始顯擺起新識的字來,他認得一個「安」一個「康」,用食指在父親的掌心慢慢地寫著。掌心癢癢的,皇帝心中一片柔軟,正要笑著說話,發現寫的是「安」字,忽然惆悵了起來:安……四境安否?

  祝纓究竟在幹什麼?還能不能打了?!!!

  ………………

  祝纓這裡,正在點兵。

  就算她等得,昆達赤也等不得了,總要碰上一碰的。昆達赤以為,把陳枚羞辱一番之後,對面就該有所表示了,不想人家沉得住氣。

  他派出小股部隊去騷擾,結果還是小冷將軍率軍回擊。除了小冷將軍麾下像是換了生力軍之外,沒別的改變。回擊之後,小冷將軍也不追擊反攻。

  數次之後,昆達赤一方也坐不住了,帳下部族都請戰——他們也快耗不動了。

  這邊,昆達赤點兵,那一邊,祝纓自然也要有所應對。

  第一仗,還是中規中矩,對面幾路來,這邊幾路對。什麼包抄後路之類,也得先碰一碰,看一看雙方士卒的本領,再決定有沒有資本去「出奇制勝」。

  祝纓將幕府前移,再召將領商議,三路,冷、何、葉,她自己居中稍後調度。

  但是點將還是她來。

  校場上搭起高台,祝纓登台,大嗓門的士卒一聲一聲地將她的話傳遍三軍——

  「吃飽了嗎?」

  「飽了!」

  「我說的話,可信嗎?」

  「可信!」

  「好,收拾收拾,跟著你們的將軍,上陣殺敵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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