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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中)
三十分鍾前還擠滿了吵吵嚷嚷等待診療的病人的走廊,現在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清清楚楚。傍晚五點三十七分--診療時間結束,來看病的患者都回去了。茶色長椅在空落落的通道裏排列得井然有序。椅子上,沈默像塵埃般積聚。即使如此,這空間的某處還殘存著濃烈的人的氣息,也許是類似思念的東西。各式各樣的病人來到醫院,還有,病人的家屬。長期住院後我才初次明白,他們比一般人擁有更加強烈的思念,並在無意識中散發出去。
對,這是當然的。
生病,是樁非常痛苦的事。我的病雖然不太嚴重,可也有過渾身發軟,難受得不得了的經曆。那時,我連一動都不能動,而且強烈地感受到了痛楚。能夠忍受住痛苦的人,可以說不存在。痛感會奪取你的一切,包括生命以及內心。
那氣息所遺留下的殘渣,現在正飄在走廊上空。
“呼--”
在候診椅的最前面,也就是電視機的正前方,我占了個座位。這個時間不會有老人來走廊,我擁有換頻道的主導權。可是,有個問題。現在是傍晚五點半,說到五點半播放的節目--
穿著短外套的女主持笑容可掬。
“今天,我們介紹一下位于千葉縣的在全國屈指可數、卸貨量驚人的漁港。”
聲音格外刺耳。
畫面背景上,有一位大叔正拾掇漁網。
“啊,這裏正好有位漁夫。我們上前去采訪一下他--”
下一個--
被一大群孩子包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孩子們穿著蜜蜂的服裝。
“來,和大哥哥一起唱歌好嗎!我們--是-”
大哥哥和大姐姐蹦蹦跳跳。
扮成小蜜蜂的孩子們也蹦蹦跳跳。
下一個--
穿著灰色西服的新聞播報員。
嚴肅的表情。
“--議員因涉嫌收受賄賂被逮捕--議員從選舉區內的建築公司處收取三千七百萬曰元,其中包括國外進口的高級車--”
真好,高級車。
是奔馳?
還是寶馬?
竟然收了三千七百萬?!
下一個--
並肩坐成一排的裸體男人。
發髻。
兜檔布。
在他們旁邊,女主持突然出現。
“什錦火鍋裏放小松菜的話,營養均衡非同尋常
哦--”
相撲力士們低聲叫道:
“好-!”
回頭,看向女主持。
“你們都是吃了它之後變強的吧?”
“是--!”
“小松菜給你無限力量!”
“是一一”
“小松菜!”
“小松菜!”
“是一!”
“小!松!菜一一!!”
啊,全軍覆沒。
下午五點半多,只有這些無聊到死的節目。沒辦法,我只好把聲音關掉,橫躺在長椅上。天花板上映著電視的光,淡紅、淡藍的顔色在跳舞。有人要說,反正不看電視,直接關了不就好了,可有種不知名的寂寞纏著我。這樣的話,還不如看著天花板上的躍動的光比較好。
躺下來,感到身體一陣懶倦。由于第二次被困在屋頂的關系,我的感冒還沒好,現在也有少許熱度。
裏香依然在生氣。
到了這個地步,我真不知道該怎麽道歉才好。
深知自己無顔見她,這幾天,我一直盡量避開她。避開?不,也許說逃走更正確。
啊,我該怎麽做……
天花板上的光線還在跳躍,電視上,原偶像、現在的節目主持人正對著話筒說些什麽,臉上雖滿面笑容,兩眼卻沒有一絲笑意一一
“喂,在幹什麽啊?”
與此同時,有人探頭過來。
“死了嗎?”
是山西。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
“聽說你最近人氣上升?”
“是,是啊……”
“跟東高的那群家夥大打了一場?”
“是,是啊……”
“那MD又是怎麽回事?我記得我放進去的歌都是很好聽的啊?” .
“相當不錯吧。聽了以後保證精神大振。”
我砰砰地敲著椅子。
“坐吧。”
“幹,幹什麽?”
“先坐下。”
山西彎下腰一一那一瞬間,我使出一招headlock(將對手之頭緊挾于腋下的一種摔角法)。見橫躺在地的山西,我又上去扣住他的手腳,完成了“魔神風車”職業摔角手平田淳嗣的必殺技。
“好痛,好痛一一!!”
“都是因爲你,我才這麽倒黴的!你知道嗎!”
“快死了,死了一一!!”
“吵死了!去死吧!”
“嗚啊啊啊一一!!”
“哼!!”
雖然我拼命地把山西的肩膀和手腕摁住,可是沒過多久開始體力不支地喘氣,“魔神風車”看來十分費勁啊。再加上山西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于是我放過了他。
“好過分,戎崎……快被你弄死了……”
順順喉嚨,山西說。
我吐出一句話。
“去死。”
“啊,你真的很過分耶。”
我確實稍稍起了殺機。
可想想這麽做太難看,最後還是沒下手。
啊,話說回來真難看啊。
我到底在氣什麽?
不是山西。
因爲這家夥,我的收藏品暴露,被裏香討厭,可是我已經重重地揍了他。這事也扯平了。
難道,我在生自己的氣?
我們倆誰都沒再說話。山西好象很痛的樣子,不停地摸著脖子周圍。我無意中轉向電視,畫面上不知爲何正在播放遊樂園裏戰隊表演的節目。紅衣勇士一邊防禦,一邊把小喽羅一個個打倒。藍的、黃的、黑的、粉紅色衣服的勇士也活躍在舞台上。只是,當敵人一一怪人出現時,情勢立刻逆轉。勇士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就在這時,鏡頭轉向觀衆席。本以爲全是小孩,誰知大半是年輕的母親。
“變成閑著沒事幹的家庭主婦的偶像了嘛。”
山西說道。
“一般演英雄的都是帥哥啊。”
我的語氣帶著嘲諷。
“好象是這樣。”
“我去看過一次,那個所謂的戰隊表演。幼兒園的時候懷著興奮的心情去看的。那時我還以爲是真正的英雄呢,他們演得太真了。演到一半時,也像剛才那樣,勇士陷入了危機。怪人很強,怎麽也贏不了。這時,主持人大叫起來。”
山西不說話了。
好象在等待我主動問他。
心不在焉的我回應了山西的期待。
“爲什麽叫?”
山西站起來,模仿主持人大叫。
“大家!快叫加油!這樣大家的勇氣就會傳達給勇士!來,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來!一,二,三!加油一一!!加一一油!!聲音太小,傳不到勇士那裏去!來,再來一次!加油一一!!”
攥緊的拳頭,拼命往上揮。
山西懷念地笑了。
“待我們聲嘶力竭地喊過之後,勇士馬上振奮精神,變得非常強,輕輕松松就把怪人打敗了。現在看來,那完全是騙小孩的把戲。可當時還在幼兒園的我卻相信是自己的力量拯救了勇士,還把它寫在暑假日記裏呢。”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觀察山西的臉。
右邊臉頰上有剛發出來的粉刺。山西的體質容易得粉刺。他之所以時不時眯起眼睛,是因爲明明近視,卻固執己見,認爲戴眼鏡很遜,所以一直沒戴。他眯眼的時候相貌凶惡,本人似乎並沒有察覺那樣更遜。算了,反正不是什麽美男子。頭腦也很差。不記得具體時間了,有一次上課,老師問他: “發明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這句話是誰的名言?”他挺起胸膛,大聲回答:“聖德太子!”自那以後,山西的綽號就叫“聖德太子”了。就連現在都被朋友們叫成“太子”。
總之,山西是個真正的笨蛋。
像這樣的笨蛋,也有可愛的孩提時代。
“加油一一!!”
扯開嗓子大叫的時刻也有過。
我猛踢山西的膝蓋後面。
“嗚哦!!”
他慘叫一聲,倒在長椅上。
“你幹什麽啊!”
“吵死了。自說白話沈浸在自己的回憶裏,看了就火大。”
“因爲你看上去不太有精神,我想安慰你……你真是無趣……”
“你這也叫安慰我?!”
“嗯!”
我們又陷入沈默。亞希子快步穿過走廊,看到我時,右手做槍狀,嘴裏說“砰”一聲後又離去了。我故意難受地按著胸口,躺在長椅上。喜歡女人的山西興奮地問我,剛才是誰?真是個美人。我就這麽躺在椅子上,一本正經地說,別和她扯上關系爲好。
“那我回去了。”
沒過多久,山西站起身。
“你到底來幹嗎的啊?”
“嗯,消磨時間。”
“我說……”
正當我想開口,山西的臉上浮現出迷惘的神情。消失,又出現……最後,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
“我被女人甩了。不想回家。不管誰都可以,只想找人說說話。”
“你原來有女朋友啊?”
“沒有。告白後被拒絕了。”
“啊,是這麽回事。”
被甩了。
“哎,沒勁。”
“去找下一個吧。女人多的是。”
“嗯。”
山西走路的時候,輕輕擺動雙手。
“回去吧。”
“哦,你開心點。”
“你也是。能與她重修舊好嗎?”.
“算了吧。她現在還氣得要命。”
“如果三天以後你們還是這樣,我去跪下來求她。”
“……不用了。你去了不過是火上澆油。”
“她叫裏香?很可愛嘛。”
聽到他說可愛,我突然覺得驕傲。啊,裏香的確可愛。那麽可愛的人不多見。接著,我想起了她的性格惡劣,産生了向不知內情的山西抗議的心情。把她的任性嬌縱、斑斑劣迹一個個列出來……
“戎崎,我很羨慕你。”
山西說著連頭也不回,走了。
因爲山西,我遇上許多倒黴事……。不過,現在仍繼續來往,說明我早已原諒了他。他也背負著很多事。不論誰都一樣。
並不只有我。
閉上雙眼,側耳傾聽,有聲音傳來。
加油一一!!
叫喊聲在空曠的走廊回響。
當然,是幻覺。睜開眼,那悄無聲息的走廊、寂寞非常的世界在眼前延伸。啊,我明白。所以,沒錯一一。不知是誰,在爲了我,爲了山西,更爲了裏香叫喊著。加油!直到喉嚨嘶啞。
我們不得不和怪人戰鬥。
名字叫做“現實”、荒謬絕倫的怪人。
當然,只是聲援的話,沒有任何意義。首先要戰鬥。這是應該的。即使勝算極小,也許會無功而返,可還是得迎戰。一味逃避戰鬥,連微小的勝利機會都會溜走。這就是所謂的勝負。
勝負……對于勝負,我所想到的,是小學三年級時的運動會。
那時,像奇迹般的,我跑得奇快。現在雖然很普通,甚至可以說非常慢,可小學二年級的我宛如賽跑之神降臨一樣。成績不好、球類技術拙劣,可不知爲何只有跑步快得驚人。
因爲這個原因,我在班級對抗接力賽中被安排在最後一個接棒。
運動會當天,天氣晴朗,作爲最後的比賽項目,接力賽開始了。身上斜挂紅色布條的我緊張地關注著同班同學跑步的身影。跑在最前面的是竹田,他和我的腳程差不多一樣快,因此已經遙遙領先于其他班。于是,他以絕對優勢把接力棒交到下一個選手手上。接棒的是弓月。受女孩歡迎的弓月。通常像這種家夥肯定被男生討厭,可他的性格非常隨和,使得男生也很願意和他親近。弓月跑得不是很快,在接力賽中,被女生追捧、受男生歡迎等等是完全沒有關系的。結果,連竹田保持的優勢都丟了,最後甚至吊車尾。第三個跑的良太拼命地向前沖,差距雖說漸漸縮小了,可還是最後一個。啊,我想,真是丟臉。不管怎麽努力,第一名是沒指望了……。不過看著跑向自己的良太,我又燃起了鬥志。他跑步姿勢像只猴子,一看就知道他很拼命、吃力,也許是他的那股幹勁傳染給我了。
不知不覺,我開始奔跑。完美的配合。我一邊自己加速,一邊接過良太手裏的接力棒。跑的過程中把右手的接力棒移到左手。接力棒上良太的余溫傳遞到手心,我跑得更快了。
超過了前面一個三班的。就在一瞬間。然後,稍稍跑在前面的二班。與他並列一排跑只是幾秒鍾的時間,我馬上輕松超了過去。再前面的兩個速度並不快,我繞過他們,繼續往前沖。
跑在我前面的,只有一個人了。
四班的那家夥。
情況不妙啊……
我被絕望感吞沒。
四班的選手跑得飛快,不論我怎麽追,距離都沒有縮短。他的背影離我好遠。
可惡,我想。
沒辦法。
追不上。
不管怎麽說,第二名。
不算壞吧?
我正這麽想著,忽然聽到了喊聲。
“裕一!!”
爸爸的聲音。
站在終點線前面的爸爸手裏揮著被卷成圓筒狀的運動會宣傳小冊子。
爸爸朝我喊道:
“沖啊一一!沖刺一一!!”
他兩眼充血,唾液星子亂濺地大叫,旁邊正在拍DV的其他家長都一副爲難的表情,我差點沒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裕一!!就差一點了一一!!”
啊,什麽家長嘛……
把可愛的小孩當成馬。
最後,我摔了一跤。在終點線前漂亮地摔倒在地。看到爸爸的那副樣子,我的注意力分散了。
回想起來,好差勁,爸爸……
總之.
突發事件固然是有的,可不戰鬥不行。在我後面不遠處跑的家夥,沒有放棄,最後得到第二名。
對,我要戰鬥。
當然要戰鬥。
呼吸急促,我蜷曲自己的身體。無論發生什麽事,絕對不能被找到。可是,好冷那。指尖哆哆嗦嗦地顫抖。哎,爲這種事浪費可貴的體力,真的好嗎……雖說身體差不多快康複了,可我好歹是個病人。如果被亞希子發現,她一定會亂罵一通。
嗯?
我豎起耳朵。有腳步聲。這節奏……不會有錯!粗略估計一下,距離我還有三米、兩米、一米一一
就是現在!
我大叫著,從清潔用的櫥櫃裏沖出來。
“裏香!”
我一直埋伏在那裏,等待裏香來例行檢查,准備當她接近櫥櫃時跳出來。衆目睽睽之下,我大叫:
“原諒我一一”
那聲音沒能持續到最後。
裏香突然猛踢櫥櫃的門,門角正中我的前額中央,
“咕呱”,我發出青蛙般的聲音,抱著頭蹲在地上。
好痛。
痛得要死。
啊,星星在飛…… .
等額頭的痛楚稍稍減輕之後,我慌慌張張環顧四周。不見裏香的身影。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婆婆精神恍惚地經過我身邊.
可惡,我決不會放棄。
“裏香!”
我再一次跳了出來。
這次挑了附近沒有門的地方,嘿嘿嘿,這樣門角攻擊是行不通了。裏香看到我的臉,一言不發地從提在手裏的籃子裏拿出橘子,輕輕丟向我。我下意識地接住它。如果她像平時那樣狠狠砸過來倒也好,可輕輕丟過來,我只能接住。又丟過來了。我又接住了。又一個、兩個、三個 我的雙手被橘子占領了。
“裏香,聽我說!”
抱著橘子的我叫住她,可她走過我身邊,在我頭上放了什麽東西。
“是玻璃杯。”
“咦?”
“要是掉下來,會碎掉哦。”
“裏,裏香!”
裏香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話說回來,玻璃杯?
爲什麽她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兩手堆滿橘子的狀態下,想拿玻璃杯是不可能了。沒辦法,我只好呆立著。想動也動不了。
不久,亞希子來了。
“在幹什麽啊,裕一?”
她驚異地問我。
“亞希子!把玻,玻璃杯拿掉!”
“啊?玻璃杯?”
亞希子把我頭頂上的東西取了下來。
是橘子。
“裏香!”
一只拖鞋沖我飛來。
“裏香!”
逃進了女廁所。
“裏香!”
在走廊裏就不好了。
當成性騷擾,當場被看病的病人制伏。
“裏香!”
突然,她露出痛苦的表情蹲下來,低聲說,“心、心髒。”我慌忙跑去叫醫生,回來一看,裏香已經不見了。
原來是演戲。
心生一計。
我肩膀上的可不是西瓜。雖然我頭腦空空,但起碼還可以思考。
重量也和西瓜差不多,因爲裏面塞了些東西。
“裏,裏香!”
我又沖出來,仰望著她叫道。
平常一看到我的臉就眉頭緊鎖、逃離現場的她,這次卻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腳,腳扭傷了。”
我現在正坐在輪椅上。不僅如此,右腳還纏滿繃帶一一感覺相當誇張一一層層繞著。因爲是自己纏的,算了,沒辦法。
朝著沈默的裏香,我趕快說道:
“上,上次你不是絆了我一腳嗎?就是那時受的傷啊。啊,不過別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錯。雖然是你絆我的,可是我自己不當心。你不必感到內疚一一”
當然,目的就是想讓她感到內疚。
裏香相當固執,不過也有心軟的一面,只是平時沒有表現出來。總而言之,處理人際關系大有問題。
如果正常去學校,無論是誰,人際關系的處理方面都會得到磨練。
可是,裏香一直沒去上學。
無法磨練。
不太了解裏香的人,會說她任性一一嗯,的確很任性,難以應付--確實難以應付,狂妄自大一一這可不對,裏香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被人指責自己讓人家受傷,心底應該覺得有些傷心。
“裏香,聽我說。都是我的錯。而且,那黃……不,那本書是我代夏目醫生保管一一”
“啊一,找到了!”
身後傳來人聲。
亞希子的聲音
“那輪椅,現在人家要用耶!笨蛋裕一,別隨便拿出去用!
“啊,亞希子!那,那是一一”
我慌張地盯著朝我走來的亞希子,又望向裏香,接著又轉頭看亞希子,望向裏香一一
裏香的眼裏燃燒著熊熊怒火。
“笨蛋裕一。”
她用食指戳著我胸口。
“咦?”
輪椅轉了個方向,開始滑出去。胸口一陣騷動。這是……這感覺是……所謂的不祥之兆?
我看向後方。
下坡台階就在眼前。
“嗚啊一一!!”
想從輪椅上跳下來,可是已經遲了。
咚,咚咚一一!!
伴隨著巨響,我與輪椅雙雙從台階上滾落。手臂、腳、肩膀、頭都撞到了。
等我意識到時,人已經倒在樓梯平台上。
輪椅就橫躺在我身旁,車輪喀啦喀啦空轉。
“裕一!還活著嗎?!”
樓梯上,亞希子叫著。
我就這樣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純白的天花板。樓梯平台意外的高。午後的陽光從狹長的窗口照射進來,那光柱中無數塵埃在飛舞。滴溜溜,輕飄飄地飛舞著。也許人的心情正像那塵埃,也許也在滴溜溜,輕飄飄地飛舞著,連思考的事也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亞希子咚咚咚沖下來。
“裕一!”
探頭看我的臉。
“還活著嗎?”
稍舉起右手,搖晃著我的身體。
我無力地自言自捂。
“不……我死了……”
星目吾郎毫無疑問是個成年人。既然是成年人,吸煙當然沒什麽關系。可是醫院裏當然也禁煙。像不良高中生般躲在廁所抽……算了,偶爾懷念一下從前也不錯……一般情況下,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難得抽支煙。換個好心情。因此,夏目吾郎正在樓頂抽煙。牌子叫做“short piece”,味道很不錯。不過對身體有害。
夏目一個人自言自語。
“真自在……”
伊勢的街道在眼前伸展開去。
鄉下地方嘛。
十萬人口在三重縣來說是可以被稱爲中心城市的規模。不過,夏目長大的城市是個人口數百萬的大都市。與之相比……不,連比較的力氣都省了。
車站前的商店街蕭條衰敗。
百貨公司僅存一家,瀕臨倒閉。
遊樂園?
沒有,說清楚點就是沒有。
小的電影院有兩、三家。稍微熱映的電影肯定不會上映。
自己會來這種鄉下地方,真連想都沒想過。
“算了,管他去呢。”
又在那裏自言自語。
對,什麽都無所謂了。鄉下,市級醫院,沒象樣的電影院,車站前的小飯店煩人地招攬客人,都不關自己的事。
一支煙抽完了,接著第二支。他把煙刁在嘴裏,到處找打火機。右邊的口袋,沒有。左邊口袋,沒有。也許是掉在哪裏了,他有些焦急。想起自己剛用過打火機,應該在某個地方。找到了.在右邊的口袋裏。顔色素雅的石油打火機。點上火,深深吸了口煙,深深地想到所有的毒在攻擊自己的肺和氣管。煙草的危害不能小看,口腔癌的發病率,吸煙者比非吸煙者高三倍、食道癌高兩倍、肺癌高四倍,至于咽喉癌,竟然高達三十二倍。話雖如此,他並不打算戒煙。大概是自己想求死吧……
一直,盯著打火機看。
“嘴巴說叫我戒煙,爲什麽還送我打火機?”
最近,自言自語似乎成了癖好。
第二支煙快吸完,是回去工作的時候了。這吋,樓頂的門開了。正想是誰,原來是護士谷崎亞希子。
雖然性格過分好強,可是個十足的美人。
“你好啊。”
他裝作開朗的樣子,打招呼。
谷崎眯起眼睛,浮現出不愉快的表情。真老實。雖然他並不討厭誠實的女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來。
“sp(short piece)嗎?”
“是啊。”
“對身體不好。”
好象相當討厭他嘛。
谷崎倚著欄杆,從口袋掏出“seven star”。
“什麽啊。你也是來吸煙的啊。是seven star嗎?和我這牌子差不多麽。”
“你那煙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比我的高出一倍哦。好象。”
谷崎說完,就閉口抽起煙來。熟練的姿勢,用手指夾著煙,稍微傾斜吸上一口。大概年輕時就開始抽的吧。從其他護士那裏也略有耳聞,她以前好象是暴走族。原來如此。
“我說,谷崎?”
“什麽?”
“你,難道很討厭我?”
被一道可怕的視線瞪了。
有如此銳利眼神的女人可不多見。
“沒錯。”
簡潔明了。
“對你沒什麽好感。”
“爲什麽啊?”
又被瞪了。
那視線,讓他背脊陣陣發涼。這可不是開玩笑。沒有經過血肉橫飛的戰場,是不會有這種眼神的。年輕的時候.曾在小酒館和黑道的人發生過糾紛。當時,擺平了這事的店裏的歐巴桑,正好也露出過這種眼神。
“首先,有人會問得這麽直接嗎?”
“嗯。”
“還有,明明在討論這種話題還笑眯眯的。”
“原來如此。”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戲弄裕一我非常不爽。他們好不容易能和好了,你偏偏在那邊搞破壞。裕一受不了,裏香也受不了。”
“是嗎?”
“爲什麽要做那麽過分的事?”
原暴走族的護士又狠狠瞪了他。真是個好強的女人。好象不知道“恐怖”這詞的含義似的。稍微回瞪過去,她也不膽怯。所以他只好轉移視線,望向天上。藍藍的天空微微泛白,萬裏無雲。從神話時代保護街道至今的群山,爲了不被高樓擋住,在遠處延伸開來,遙遙可見。少年的叫聲傳來。緊接著,是淒厲的悲鳴。看樣子少年在繼續與病魔作鬥爭。頑強的家夥。沒想到竟是這麽的頑強。
“沒什麽。沒什麽理由。”
“那麽,夏目醫生只是愛惡作劇喽?”
“大概吧。”
“你笑什麽?”
“是什麽呢?”
谷崎咬牙切齒。皺著臉。護士帽後面露出的頭發蓬亂。護士帽也有點歪了。啊,真麻煩,他說。
“敬語就不用了。你簡直差勁到了極點。戲弄小孩有什麽好開心的。裕一他雖然是個傻瓜,可是個好孩子。裏香不也是這樣嗎?你爲什麽要做這種事!”
“不好嗎?”
“你!既然是主治醫生,就應該明白吧。裏香……已經是那樣的身體了。能維持到什麽時候沒人知道。那兩個孩子能在一起的時間剩下不多了。你連那僅有的時間都要剝奪,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知道,還要做出那種事的,對吧?”
“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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