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9-3-29
- 最後登錄
- 2021-9-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396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969
- 相冊
- 16
- 日誌
- 19
狀態︰
離線
|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1)
玉甯覺得,這一年是她最高興的一年.喜事有三件:一是認識了兩位年齡相仿的好朋友;二是自己在今年將滿十歲;三是自個從年初開始可以光明正大地幫福生哥打理生意.
此刻年關已過,窗外的梅花又開始凋落.玉甯正在福生的房內幫他整理著余下的一些賬本.
"哎呀!"玉甯正做事做得入神,突然覺得頭上一陣疼痛.她捂住頭四處找剛才是什麼東西砸了自己.不想又被挨了一下.
等她低頭看定那是一團被壓得緊實得很的小紙團時,她氣急敗壞得叫道:"酒兒你給我出來!!"
被換作酒兒的女孩嘻嘻哈哈地背著雙手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進來,後頭跟著的依然是那個羞怯的小跟班.
"甯兒姐姐……我都叫她不要打了,她不聽……對不住……"小跟班愧疚地仿佛要哭出來一樣,用小手幫玉甯揉著額頭.
"哎呀,沒事的啦,我們家凝心才不會介意呢."大女孩笑笑,坐到了一邊.
此名為酒兒的女孩年紀大概是十一二歲左右,如果細看,便知是那日被靈書帶來與玉甯相識的小女孩.此時的酒兒已經初具女人的婀娜身段,聰慧的大眼充滿了靈動.她含笑望著正安慰著小跟班的玉甯,一臉的幸災樂禍:"甯兒,你的師父去哪了?"
"師父?若你說的是福生哥,我可不知道."玉甯白了她一眼,又坐回到書桌邊.正要重新看賬本卻被酒兒止住了:"做什麼?"
"嘖嘖,你不知道呀?你家師父到我家師父那了,所以我才得空跑出來."酒兒神秘兮兮地說.
"哦……"玉甯望著一邊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的小妹妹,了然的點點頭:"所以你又把正練琴的拾兒抓了過來.反正一起逃課,要罰也不會只罰你一個嘛."
"你怎麼這麼說呢?這不是得空了嘛,出來轉悠一下也無可厚非啊……"酒兒嘟嘟嘴,顯然不滿意這個二妹妹給她的評價:"喂喂,凝心,今兒個也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玉甯無奈地瞧著她,思緒又回到了之前她們一起玩樂的日子.自從那次相識後,她們三個就成了勿返閣內赫赫有名的三不離.做什麼事情都在一塊.廚房和酒窖經常遭到她們的侵襲.也因此挨了不少罵.其中最冤枉的是拾兒.每次都被她們拖過去當跟班,事實上吃吃喝喝的時候只有她最不安心.至于玉甯,無非就是覬覦些可口糕點.這個酒兒就不同了.為何之後玉甯給她取名酒兒?她根本就是個大酒缸!什麼酒都可以喝的津津有味!
"哎……"玉甯想到這,突然覺得一陣頭疼.
"好甯兒,帶我去吧.聽說酒窖里頭又進了些上等好酒,我想去嘗嘗."酒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踱到了玉甯身後,討好地給玉甯揉捏肩膀.
玉甯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她,抬眼卻瞧見拾兒一直在給她使眼色,仿佛是祈求她不要助紂為虐.
"甯兒……最多,我到時候仿一幅宋徽宗的工筆畫給你?"酒兒看玉甯久久沒有動靜,不惜使出殺手锏.她明顯感到甯兒的身體一震,好,再加把力:"白梅青鳥圖呢."
"……好,我帶你們去."玉甯果然是招架不住這種誘惑,欣然答應了.
酒兒歡呼雀躍,拉著玉甯便往外跑,跟在後頭的拾兒則是無語問蒼天,垂頭喪氣.
一番周折之後,抱得一小壇上好花雕歸來的酒兒高興不已.
"果然是好甯兒,真是女諸葛."酒兒回想著玉甯那精准老道的避開奴仆的路線,驚歎不已.
"行了,別奉承我了.這東西你好好藏起來吧.別被人發現了."玉甯擺擺手,一手牽著拾兒:"還有,別總是喝酒,酒傷身."
"呵呵,那倒不一定.有時候,酒是好東西."酒兒笑了笑,喃喃地回了這麼一句.
玉甯覺著她語氣不對,側臉瞧著兀自抱著酒壇往前走的酒兒.心里一陣不舒服.聽靈書姐姐說,酒兒的父親仿佛還是個秀才,只不過落魄得很,酒兒那手仿畫的手藝本來是為了做贗品來養活自己的父親的……那為什麼會一個人被丟在路邊?
玉甯剛想張口問什麼,卻一頭撞在了突然停住的酒兒身上.
"師,師,師父……"如果說,酒兒怕什麼人,這個人一定是靈書姐姐了.
玉甯哀歎一聲,真是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她捂著額頭抬眼一瞧,太好了,福生哥正嚴肅地盯著她.她不自覺地就往酒兒後頭躲.
"……行了,別藏了,出來吧."福生短短幾句話讓玉甯乖乖地站了出來.三只小精靈一字排開地站著.其中一個還抱著個酒壇,怎麼看怎麼讓人忍俊不禁.
"哎……酒兒,我們回去."靈書歎了口氣,就要把拾兒和酒兒領走.
"喂喂,聽說過兩日忽倫大將軍就要班師回朝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哦!"酒兒被拉走前悄悄地對玉甯咕隆了這麼一句.
什麼?忽倫大將軍……
玉甯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她久久地站在那回不了神.
"凝心?凝心?"福生喚了好久都沒見到玉甯回神,于是用手輕輕彈了她一下.
玉甯一陣痛呼,看到福生正擔心地看著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麼失態:"福生哥……"
"發什麼呆呢?回去了."福生說著便往前走.
玉甯默默地跟在後頭,卻覺得腳步是那馬沉重.不知不覺,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阿瑪,阿瑪,要回來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2)
這兩日,對于玉甯來說,可以算是過得渾渾噩噩了.她總是有事沒事的出神,一想到凱旋歸來的父親,就會六神無主.她想見阿瑪,哪怕是今生最後一面也好.
福生瞧著又執筆久久未批改賬目的玉甯,也覺著最近她的心事越來越多.可是任憑自己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看了玉甯好一會,終于還是打算問個究竟.
"凝心?凝心?"福生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玉甯身邊,看著平常機靈的小鬼遲鈍地回應他,他更是不放心了:"凝心,這幾日你是怎麼了?"
"怎麼?沒怎麼……不礙事的."玉甯勉強地笑笑,爾後沉默地批改起賬本.
原來自己的眼睛還是模糊的,她使勁擦了擦.不想讓福生看到.
"……我從來沒見你這副模樣,實在是很擔心."福生輕輕扶住玉甯肩頭,讓玉甯好看著自己:"能不能和福生哥說,到底是什麼事?"
玉甯看著福生那雙沉靜溫柔的雙眸,只覺得鼻子一酸,趕忙低下頭來.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福,福生哥……沒事的……那個,酒兒她們今天怎麼不能來了?"玉甯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話語平靜得令自己都詫異.
"酒兒?"福生想了想又問:"你怕酒兒會受責罰?不礙事的,靈書就是說了她一頓.酒都沒沒收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玉甯點點頭:"那,那她今天能過來麼?"
"……怕是不能吧,酒兒擱下的課業太多,要能來找你也是到晚上了."福生說起自己心上人的那個徒弟,不禁一陣搖頭.太古靈精怪,簡直比當時的出塵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還是個小酒鬼.
"……"玉甯聽到這話,沒有再說什麼.
她到底在期盼什麼呢?身體內有一個微弱卻強烈的聲音希望有個人帶著她去看看阿瑪班師回朝的模樣.看看京城的老百姓會怎麼樣迎接她心中不可替代的阿瑪.
玉甯抓緊了衣袖,身體也禁不住顫抖.
福生知道,這兩日的玉甯很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他正要問什麼的時候,卻聽到房外有奴仆請他去處理一些事宜.無法,他只好對玉甯說:"你乖乖的,等我回來.福生哥再和你好好談談."說著,他便出了門.
臨走時,還回望了玉甯一眼.歎口氣,才徹底關了房門.
一個人在房內的玉甯找不到支撐的人,扶著桌子坐了下來.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遠方鑼鼓歡呼的聲音似有似無的透過窗縫傳來.
"阿瑪……"玉甯聽著那聲音像是著了魔一樣重複著這三年來不曾提起的字眼.
終于,她還是拿了自己的披風,奔出了房門.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3)
恍惚中的玉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街上的,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早已經站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哎,你知道麼?這次征服草原部落的忽倫將軍可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人群中對于此次帶兵的主帥議論紛紛,飄進了玉甯的耳朵里.
"哦?老將?有多老?"另一位年輕的男子湊上前來插了這麼一句,引得眾人一番白眼.
"……說他老將不是他年紀老,是他從十六歲開始就征戰沙場.迄今為止都已經有十四余年的戰場經驗了,你說是不是老將?"
"是,當然是了.咦?那也不過三十來歲吧?"年輕人驚訝地問道,只見旁人都露出了驕傲的表情,好似和將軍很熟悉.
"那當然了,你以為忽倫將軍跟我們這平頭百姓似的,人家一生下來那是做大事的.不瞞你說,我們家親戚就是在他們鑲白旗底下做事的,鑲白旗的這些貴族,對咱們這些老百姓可是好啊……逢年過節都有個東西發發,犒勞犒勞咱們.像成年好酒啊,過年用的上好豬肉啦……"
"是,是.其中忽倫將軍家是最寬厚待人的.哎,只可惜,忽倫將軍真是不幸,他最疼愛的側福晉前幾年……"另外一個人接過話頭,可是話還沒說完馬上就自己打自己嘴巴:"哎,哎!瞧我這記性,這事,不能說,不能說."
說著他向前後左右望望,只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瞧著他們,便又放心下來,繼續和自己的同伴討論別的話題了.
"……側福晉已死……玉甯也死了……"玉甯喃喃地說著,心很疼.疼到已麻木,卻還在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句話.這代表什麼?這代表自己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不能與阿瑪策馬放歌的凝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不能承歡于阿瑪膝下的凝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從此不再與阿瑪有任何關聯的普通人.
"阿瑪……"玉甯突然很惶恐.三年來平靜的日子突然讓她感到厭惡.這個時候,她才領會到母親那愧疚的眼神.母親愧疚于,她一輩子要和她最愛的阿瑪分道揚鑣.
不,我不要.玉甯十分抵觸這個事實.她以為自己可以淡然面對,可是當知道可以見到阿瑪的時候,她還是奔了過來.這是本能,這是血濃于水的緣.
你想讓你母親為你償命?另外一個聲音冷靜淡漠,在她的腦子里伸起.
不,我不是……玉甯搖著頭,一步一步向後退.我只想見阿瑪,見他一面.
見了又如何?告訴他你沒死?
……我……
告訴他你沒死,你母親也沒死,爾後你就可以回王府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想……
玉甯只覺得這由身體里駁斥她的聲音太過冷漠,她不知所措地流下了眼淚.顫抖的唇輕啟,聲音卻被遠處的歡呼聲給淹沒了.
"忽倫將軍來了!!!"
"忽倫將軍!"
歡呼聲由遠及近,人潮跟著漸行過來的隊伍湧動.玉甯躲在人流的角落里,偷偷向那個方向望去.
阿瑪!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4)
騎在白色駿馬上的忽倫將軍並沒有發現人群中那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他偶爾會微笑向人群致意,但多數時候他的注意力都被腰間那一個平安符吸引.
這是一個小巧且做工精美的配飾,繡樣雅致且清晰,長條形狀的囊包里頭塞滿了曬干了的花瓣,雖然已經沒有了香味,卻仍然讓忽倫倍感親切.那是代表著他的小女兒出身時月的海棠花花瓣.在殘陽如血的厮殺戰場上,在那漫無邊際的清冷夜晚里,這小巧的平安符曾經陪伴著他走過了多少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它不僅是贈送之人對心上人的一絲牽掛,更是忽倫本人的精神寄托.每當觸碰到他懷中這一片小小的溫暖,他都會無比堅定活下去的信念——活著,我會好好活著,爾後歸家來見你.
"婉柔……"忽倫將軍看著手掌中小巧的平安符,不自覺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笑意布滿了冷峻的臉.
三年了,雖然他時有寫信給婉柔,卻遲遲得不到她的回信.還好,終于能夠趕在玉甯生日之前回來.
忽倫將軍想到這里,頓覺得心情一陣舒暢.他那可愛的小女兒,不知道長高了沒有?一定是更加調皮聰慧了吧.三年前,他要遠征塞外之時,他最喜愛的小女兒還一直將他送到門口,雖然雙眸中盈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淚水留下.
玉甯.
每當叫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忽倫將軍就會充滿了幸福感.那種為人父的慈愛不自覺地讓他那俊美的臉部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
玉甯默默地跟著人流走著,聽著身邊的百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她有些木訥地瞧著近在眼前的父親,淚已經流了滿面.
阿瑪,您知道甯兒在這里麼?
阿瑪,不要怪甯兒不孝.甯兒走後,您還有大娘和玉蓉姐姐,您還有整個大清朝,可是,額娘就只有甯兒一個.
阿瑪,甯兒多想再叫您一聲阿瑪……
忽然,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忽倫將軍抬起頭朝人群里望了望,卻又嘲笑自己多心了.他小心地將那枚護身符塞于衣內.心中充滿了就要回家的喜悅.
正在這時,路旁的稻花莊餅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微笑著輕聲和副官說了些什麼,只見那副官便離開隊伍朝那餅店走去.隊伍依然向前行進,熱鬧的人群中偶爾傳來的哭泣聲音根本就沒有人注意.
玉甯瞧著那副官走進了餅店,已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切,嗚咽出聲.她心疼她的阿瑪,她不敢想象,如果阿瑪興沖沖地提著那些松餅回家,看到的只是空蕩蕩的房間和靈位,他會怎麼辦?
阿瑪,孩兒,對不起您……
玉甯一邊拭著淚一邊跟隨著圍觀的人群走著.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直到瞧見阿瑪帶領著的小部分親衛軍行進內城,再也看不到.玉甯才覺得好累,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圍觀的人都走散了,只剩下那孤寂的小巧身影還在向著內城癡癡地望著.
過了許久,玉甯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是呵,她累了,她乏了.
宛如行尸走肉的她正想往回走,卻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地上.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5)
凝心不見了.
福生等辦好了事情急匆匆地回房的時候,發現凝心早已經沒了蹤影.他原想大概是去找酒兒她們聊心事去了,便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他忙完一切,快到傍晚的時候,酒兒卻來找他,他才知道事態有些嚴重.
"福生哥,甯兒在不在?"酒兒懷中抱著的是她許諾送給凝心的那幅仿制的白梅青鳥圖.只因這里的顏料怎麼調都調不到她要的那種青色.無法,她只好帶了一幅仿的不太成功的畫來找凝心,還折騰了大半天.
"怎麼?她沒在你那?"福生聽到這話,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書.
"沒有啊,我還順道問了婉姨,婉姨也說不在她那呢.還讓我來找你的."酒兒搖搖頭:"甯兒呢?"
"……她也不在我這里."福生長歎了一口氣,神色變得有些慌張:"會不會跑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不太可能吧……我剛從師父那里過來,也沒看拾兒和她在一塊啊."雖然平常酒兒有些大大咧咧,但是一聽凝心不見了,臉上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
"那會不會……去廚房酒窖了?"福生繼續問道,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凝心正在哪個他能看得到的地方溜達.
"不可能,平常要去都是咱們三個人一道去.甯兒不會一個人去的."酒兒又是搖了搖頭:"福生哥……你這麼問,是不是,是不是甯兒不見了?"
"……不好說……"雖然心里也是有了這個答案,但是卻也不敢斷定.要說勿返閣是個容易迷路的地方,確實不假.可是凝心在這里生活了已經有三年了,憑她的那點聰明才智,難道還會在三年後依然迷路在哪個樓閣庭院間麼?
不,絕對不可能.
除非是她自己想躲起來,可是,她也並不是那種存心讓大人擔心的人.
那,難道是出府了麼?應該也不會.他剛才在巡閣的時候,其中幾次辦事都往返于大門前面,並沒有人說是看到了凝心走出去.只是,此時的福生並不知道,常年混跡于廚房和酒窖的三不離,個個都知道這廚房旁邊有一個專供仆人和送貨郎使用的小門.平常雖然是鎖著的,但是有酒兒在,哪里有開不了的鎖?因為經常去,凝心也學著酒兒的方法,知道怎麼打開小門那看似結實的栓子.
思來想去,福生否決了自己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後,終究是覺得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戴上小帽,輕聲對酒兒囑咐道:"我先去找找,這件事情你可別對別人聲張.特別是婉夫人."
酒兒抱著畫,珍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福生轉身剛要出門,卻和沖進來的巧兒撞了個滿懷.
"快,快,管家先生.去請,請大夫.凝心,凝心她暈過去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完結)
傍晚時分,忽倫將軍在皇宮述職完畢.因為思念妻兒心切,總算是推托掉了皇帝欲與其秉燭夜談的邀請.急匆匆地上轎往家里趕.
在回家的路上,他還猶自納悶今天的皇上有些不一樣.看似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失了果斷.不過這些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快點見到婉柔,見到玉甯.三年的思念在此刻早就已經洶湧澎湃,快要決堤了.
眼看著自家的王府愈來愈近,忽倫將軍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令停轎,還沒等侍應掀簾,便提著糕點奔出了轎子.
門外,雅歌大福晉等一干奴仆早已經在此等候.
"恭迎王爺回府."眾奴仆行禮道.
"免禮,免禮.大家都起來吧."王爺微笑著讓眾奴仆起身,到處尋找卻沒有婉柔和玉甯的身影.
"老爺,您總算是回來了."雅歌大福晉笑逐顏開,走過去輕用手帕擦拭眼角.
"呵呵,你看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麼?"王爺低聲勸誘,並牽著大福晉的手一起走進了大廳:"大福晉,玉蓉呢?"王爺首先問了一下自己的大女兒.
"玉蓉啊,聽說阿瑪要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正在房里梳妝打扮,想讓老爺您瞧瞧她三年後有沒有長大,長俊俏."大福晉笑著坐到了一側的主位.
"哦……那,甯兒呢?"王爺拿起了茶杯喝茶.這茶是好,可惜沒有小女兒的手藝,他一想到那與他極其相似的小女兒,眼角都掛著笑.
"……嬤嬤,你帶下人先下去."福晉聽到這個乳名,臉色變了變,于是這麼吩咐道.
王爺奇怪地瞧著下人退盡了,只留下譚祿還默默站在一側.敏感的發現了不對的地方,他面色凝重地問:"怎麼了?甯兒是不是出事了?是生病了?還是?"
"嗚嗚……王爺……甯兒和婉柔妹妹……同一天……同一天歸西了……"大福晉突然大哭道,悲戚得不能自已.
勿返閣內
福生聽到巧兒氣喘籲籲說的這句話,臉色一變,趕忙扶住巧兒問道:"暈了?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
"這,這……"巧兒一驚,發現自己忙亂中失言了.苦于找不到其他緣由來說出事情真相.
"行了,你別這了.我來說."福生聽了這熟悉的聲音一抬頭,只見出塵已經面色沉重地走了進來:"你啊,我就讓你去叫福生,誰讓你叫管家先生找大夫了?婉夫人已經在那里給甯兒看診了."出塵看著巧兒直歎氣,仿佛是對她的不長進很頭疼.
巧兒囁嚅了幾句什麼,默默地退到出塵身後.
"你們是在哪里發現甯兒的?"福生窮追不舍,定要問個所以然出來.
"……我們是在街上."出塵想了想,索性說了實話.
"……什麼?你說什麼?"庫倫王爺征在了那兒,過了好半晌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王爺……您要節哀啊,婉柔妹妹和甯兒在三年前突遭不幸,已經不在了……"大福晉心疼地輕輕扶住丈夫的手.
"不可能!你胡說!!"庫倫王爺激動地甩開了大福晉的手,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右手緊握著刀柄,渾身顫抖著:"不可能……不可能!"
"嗚嗚……王爺,都怪妾身無用,保護不了婉柔妹妹和甯兒,現如今您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們已經去了很久了!"大福晉掩住臉痛哭不止.
一時間,大廳內又染上三年前臘八節那日的氣氛.
譚祿這時頃身上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王爺,都是小的考慮不周.那日,側福晉誤中歹人奸計,誤食有毒的粥點,已經沒了氣息.玉甯小主子十分悲痛,本想在白云庵從此為側福晉守靈數年,等您回來.她吩咐小的不要跟隨其出城,小的卻應允了.不想……路上逢凶,遭遇歹人,小格格以及側福晉的尸首一道隨著那驚慌的馬車落入山崖了!!"譚祿說完最後一句,俯首于地.
庫倫王爺聽到這席話,忽然安靜了下來.他緊繃著臉一瞬不瞬地瞧著俯拜于地上的譚祿,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老爺,念在您與甯兒父女情深,與妹妹更是情深意長,妾身請求皇兄由您親自上報宗人府,除去她們母女倆的生籍.皇恩浩蕩,允了我這有些無禮的要求.終究,您回來了."大福晉柔柔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只是她說的話讓譚祿和庫倫王爺身體均顫抖了一下.
"街上?你們怎麼會……從街上把甯兒帶回來?"福生聽到出塵的回答著實有些意外,要知道,凝心這三年多都不曾出過勿返閣.怎麼會在街上找到她,而且還是暈倒了的她?
出塵咬著唇,並沒有馬上回答福生的提問.只是低頭沉思著,仿佛在想應該怎麼告訴她.
"哦!可能,可能,甯兒是去看忽倫大將軍班師回朝了?"站在一旁的酒兒有點受不了現在的沉默氣氛,突然想到了兩日前她和玉甯的那個約定.
"……原來你是去瞧他了."福生愣了一下,轉過頭來歎了一口氣,對出塵道:"見到了沒?"
出塵搖搖頭,又點點頭.眉間的神色顯得有些苦澀.
"見到了,又似沒見到."出塵苦澀地笑道.
福生看到她這幅模樣,心里不由得一陣煩悶.他對巧兒說道:"你帶酒兒去瞧瞧凝心吧.我和出塵在這里說說話."
"是……"巧兒因為擔心自家小姐被責罵,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
"好啦,走啦走啦,帶我去見凝心."酒兒白了一眼不明事理的巧兒,拖著她出了房門.
"……怎麼會似沒見到?"福生確定二人已走遠,轉過頭來輕聲問道:"他不認你?"
出塵緩緩搖了搖頭:"不是他不認我,是我沒讓他瞧見."
"……他怎樣了."沉默了好久,福生還是問了句他不願意問的話.畢竟這個人是好是壞歲與其無關,卻牽動著出塵的心.
"瘦了,黑了,不似以前了.但是那種模樣,才是真正的鑲白旗子弟,才是真正的玉堂吧……"出塵抬起頭,星眸望著燭光.眼神迷離地似在找尋著什麼,又似只是在回憶今天看到的玉堂的模樣:"真想不到,他只是跟著打了這兩年仗,卻可以成為小有名氣的副將……我站在人群里頭,聽百姓評判忽倫將軍的時候,也連連贊著鄂倫家的這位大貝子不是空有其表……呵呵,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封為貝勒了吧."出塵說到這里,淡淡地笑了.
"你說的好像和你無關似的.他不是說了三年之後要娶你麼?眼看著過了今年七月,你就二十了.到了他該兌現承諾的時候吧."
福生看著看似平靜的出塵,不溫不火地說了這麼一席話仿佛給了出塵一個激靈.
"你都知道了?"出塵猛地抬頭望向福生.
福生默默地點點頭,算是給了回應.
"……云姐知道麼?"過了好一會兒,出塵才小聲問了這麼一句話.就好像是做錯事情的小孩.
福生看著她那模樣,露出了寵溺的笑,只是笑里多了幾分無可奈何:"我沒告訴她,她大概不知道."
本來還滿是緊張神色的出塵聽了這句話,像吃了定心丸,多少還是放下心來.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那麼,你們是怎麼遇見甯兒的?"福生覺得再談那個玉堂,實在尷尬.況且,還是凝心的情況更重要.
出塵被這麼一問,也露出疑惑地表情:"說到這個我也覺得奇怪呢,我跟著人群看到玉堂他們進了內城便想回來的.是巧兒瞧見了凝心……她背對著我們,久久地站在那里看著內城.等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說著,出塵的聲音小了下來:"我總覺得,凝心狠狠地哭過."
"……我看這事,還是別對云姐說了.總覺得不妥當."福生聽了之後,也覺得奇怪.不知怎麼,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快的預感.
同樣被疑云籠罩的出塵,贊同地點了點頭.
庫倫王爺聽了大福晉的那一席話,瞬間人便似滄桑了許多.滿眼的疲憊,仿佛已經再也承受不住身上那一席重甲.
"她們的房間……你可還留著?"沙啞的嗓音不似之前那個英氣逼人的忽倫將軍,卻正是他本人發出.
"留了……就等老爺您回來."大福晉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從容以答.
默默地,庫倫王爺只是點點頭.于是慢慢地往側福晉和小格格平時住著的別院走去.趴在地上請罪的譚祿,瞧著王爺離去的身影實在是不忍心.匆忙向大福晉一行禮,便奔了過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王爺那疲憊的身影,她也像是打了一場大仗一樣,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雅歌,你是不是太狠了?讓他親自去除那女人的生籍,這不是在剜你心上人的心頭肉麼?
她不停地問著自己,露出了多少年她都不曾流露出的軟弱
不,你不狠,他就永遠不會相信婉柔已死,他的愛永遠都不會到你的身上
思罷,她緊緊地抓著椅子扶手的一端.
當譚祿尾隨王爺來到側福晉居住的院落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側福晉以前的臥房門邊,不敢進去,也不敢離去.
"……是譚祿麼?"坐在黑暗里頭的王爺說話了.
"小的在."譚祿輕聲答道.向前走了一步,發現王爺坐在桌邊,兩手捧著那小巧的平安符,靜靜地瞧著.
"你說,我這麼多年來,東征西討,到底值不值得?"似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庫倫王爺的嘴角彎起了一抹苦澀的笑.
"王爺……小的……不知該怎麼回答."譚祿想了想,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也知道,就算你心里有答案,你也不會說.我只是問問."庫倫王爺沉聲說道:"婉柔……我累了,我倦了,你怎可如此不守信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拼命地活著,你卻沒了……
"……婉柔,太不值得了,我今天總歸是後悔了.萬萬想不到,我打了一場失去你的敗仗.真是……一場我輸不起的敗仗……"
庫倫王爺說著,眼睛濕潤了起來.
他想到了尚且六歲便失去了性命的小女兒玉甯.十幾年的血戰沙場,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都不叫他流一滴淚.而今,他卻在這空蕩蕩的房間嗚嗚哭泣起來.
佳人已逝,芳魂難覓.
失者難複得.
就在玉甯一病不起的那一年,庫倫王爺忽倫止戈帶兵征服草原部落凱旋歸來,忽聞痛失愛女及愛妻之噩耗,悲痛不已.當年,無奈之下,庫倫王爺親自上報宗人府,除了庫倫王府二福晉忽倫沈氏與庫倫王府二格格忽倫玉甯的生籍.長伴他的,只是那冷冰冰的靈位和衣冠塚.
而對于正在大病之中的玉甯來說,今年的生日何其苦澀.就在這一年,她的生日是在病榻之上度過;就在這一年,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與過去雖會再重逢卻必須如路人一般漠然.
從此,這世上也真正不再有忽倫玉甯,有的只是那不凡女子沈凝心的故事. |
|